鄭彩蓮

(河北師范大學法政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91)

一、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時代背景和思想來源

孟德斯鳩(1689年—1755年),原名查理·路易·德·色貢達,是十八世紀法國杰出的政治思想家,偉大的啟蒙運動者。任何思想家都是他們所處的時代的產兒,孟德斯鳩也不例外,所以我們研究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思想必須回顧其生活的時代背景。十七世紀末至十八世紀初的法蘭西,正值法國極端腐朽的封建專制主義發(fā)展到了最高峰并開始轉向沒落的年代,國王政府腐朽而專制,作為法國社會第一、第二等級的封建貴族和僧侶們占據(jù)了政府、軍隊和教會中的一切重要地位,成為社會的統(tǒng)治階級。而包括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以及工人、農民的第三等級完全被排除在政治舞臺之外。法國人米涅記到:“從路易十四到革命爆發(fā),法國的政體不僅僅是專制的而且是很橫暴的,因為君王有權做的事要比他們通常做的事要多得多。對于濫施淫威的遏制力量是薄弱的?！盵1]7他們殘暴專斷,用“密札”隨意監(jiān)禁或流放任何人,用充公的辦法處置任何財產,用稅捐征收任何人的收入,對于一切反抗都無情的鎮(zhèn)壓,這就是法蘭西當時的統(tǒng)治現(xiàn)實。孟德斯鳩面對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認為“當時所存在的腐爛不堪的封建主義和猛于虎的暴政必須消滅”[2]17,這是他的理論所追求的現(xiàn)實目標。孟德斯鳩決心設計出一套理想的、完善的政治制度和法律體系來保障人們的自然權利,實現(xiàn)政治自由和社會進步。

分權制衡思想作為一種政治學說,由來已久。早在遠古時期,古希臘著名思想家亞里士多德和古羅馬的波利比阿就曾研究過分權學說,并且形成了具有一定深度的理論成果,這使他們成為了分權學說研究的先驅。亞里士多德曾提出,“任何城邦都有議事、行政、司法三種職能,或者說三個因素,相應的應有三種機構,三種機構齊全、三種職能健全,城邦的組織就完備。”[3]189亞里士多德所構想的分權是在古代城邦國內,并且這些古代的城邦國與現(xiàn)代社會的國家也有著根本的不同,但是其分權的形式與現(xiàn)代社會的分權形式無異,都采用了“三分法”。波利比阿發(fā)展了這一思想,他把羅馬人之所以成功歸因于君主制、貴族制、民族制因素相混合,使這三種因素互相精確修正,并處于恰好的平衡狀態(tài),從而能夠防止國家制度的腐敗退化,跳出循環(huán)輪回[4]67。波里比阿還指出:執(zhí)政官、元老院、民眾會議諸權力互相配合制衡的政制是羅馬強盛的主要原因。他認為羅馬人使這三種權力雖然有所分工,但又互相牽制、彼此配合維持平衡,以具有最大的穩(wěn)定性。三種權力互相均衡制約,維持一種穩(wěn)定的平衡局勢[5]52-53?？梢钥闯?波里比阿的分權思想已經超出了亞里士多德的權力分工的范疇,他認為分權是政治利益的外化,強調分權的政治意義,將分權與制衡有機地結合起來,把分權當作是權力制約的有效方式,互相牽制才是分權的真正目的,這是最初的制衡原理,標志著制衡學說的初步形成,為后人探索分權制衡理論奠定了基礎[6]26。

到了近代,資產階級的啟蒙思想家洛克在前人的基礎上提出了立法權、執(zhí)行權和對外權“三權分立”和制衡的主張,其成為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直接理論來源。洛克認為,立法權是指制定法律的權力,是指如何運用國家的力量以保障社會及其成員的權力;執(zhí)行權是執(zhí)行法律的權力,是經常存在的、負責執(zhí)行被制定和繼續(xù)有效的法律;對外權是指有關戰(zhàn)爭與和平、聯(lián)合與聯(lián)盟以及同國外的一切人士和社會進行一切事務的權力。其中立法權的地位最高,三權必須是分立的,但同時必須是相互制約和協(xié)同工作的。與此相適應,他認為議會是掌握立法權的機關,政府是掌握執(zhí)行權的機關。他主張在君主制國家中執(zhí)行權應該屬于國王,聯(lián)盟權也應由國王行使[7]83-93。所以,洛克所說的三權實際上是兩權,因為他認為對外權是從屬于行政權的,是行政權的一部分,洛克的權力分立學說實質上是兩權分立,即立法權和行政權的分立。因此,洛克的分權論還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盡管如此,洛克的貢獻仍功不可沒,他提出分權理論為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論提供了思想基礎,孟德斯鳩正是在批判的繼承了洛克分權制衡思想的基礎上,更系統(tǒng)、更科學地闡釋其思想的。

二、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內容及成就

(一)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內容。孟德斯鳩作為近代西方分權思想的集大成者,其分權制衡思想是系統(tǒng)而全面的,主要包括國家權力的劃分和各種權力之間的制約兩個部分。首先,孟德斯鳩將國家權力劃分為三種:“(一)立法權力,(二)有關國際法事項的行政權力,(三)有關民政法規(guī)事項的行政權力”。他把第二項簡稱為“行政權”,而把第三項簡稱為“司法權”。他認為:“依據(jù)立法權力,國王或執(zhí)政官制定臨時的或永久的法律,并修正或廢止已制定的法律。依據(jù)行政權力,他們媾和或宣戰(zhàn),派遣或接受使節(jié),維護公共安全,防御侵略。依據(jù)司法權力,他們懲罰犯罪或裁決私人訟爭?！盵2]155而且這三種權力分別由不同的國家機關來行使,孟德斯鳩認為立法權是一個國家的最高權力,由人民享有。但是人民直接參與立法是不可能的,立法機關應該由人民選出來的代表組成并由代表來制定法律。因此,孟德斯鳩把立法機關分為貴族院和眾議院,兩院同時擁有立法權,使貴族和平民可以相互制止對方侵犯自己;行政權由君主掌握,并直接領導軍隊,規(guī)定召集立法機關會議的時間和期限,并有權制止立法機關的越權行為,通過“反對權”參加立法,但是不參與立法事項的討論;司法權必須由一個獨立的機關來行使,即專門由法院和陪審官行使,不受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的干涉。和洛克相比,孟德斯鳩關于國家權力的劃分更為科學和具有可操作性。其次,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這三種權力是相互制約的。孟德斯鳩認為,“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盵2]154因此,要保證國家和公民的政治自由,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這三種權力必須交由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機構來行使,形成一種能聯(lián)合各種政治力量,又能使它們彼此調節(jié)配合并相互制約的制度,從而以權力來約束權力?！叭绻粋€人或是有重要人物、貴族或平民組成的同一個機關行使這三種權力,即制定法律權、執(zhí)行公共決議權和裁判私人犯罪或爭訴權,則一切便都完了?！盵2]155因為獨攬一切權力的個人或機構既可以用“個別的意志”去毀滅每一個公民,又可以用“一般意志”去蹂躪全國。那么,人民群眾的政治自由和生命財產就將就處于毫無保障的地位。

(二)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所取得的成就。列寧曾指出:“判斷歷史的功績,不是根據(jù)歷史活動家沒有提供現(xiàn)代所要求的東西,而是根據(jù)他們比他們的前輩提供了新的東西?！盵8]220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學說豐富和發(fā)展了歷史上關于分權的思想和理論,其優(yōu)越之處筆者在此僅介紹如下三個方面:

1.孟德斯鳩在理論上首次明確了“司法獨立”原則,從而把洛克的“兩權分立論”發(fā)展為“三權分立論”。在洛克的思想中,“司法獨立”的概念模糊且不徹底,認為司法權是執(zhí)行權的一部分。這實質上是“權力的混合”,并沒有分立,而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學說則明確、徹底的多。孟德斯鳩強調:“如果司法權不同立法權和行政權分立,自由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司法權和立法權合二為一,則將對公民的生命和自由施行專斷的權力,因為法官就是立法者。如果司法權和行政權合二為一,法官便將擁有壓迫者的力量?！盵2]156可以看出,其認為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權的性質是截然不同的,司法權(指審判權),應該是完全獨立的,不受立法機關和行政機關的干涉。司法獨立是“三權分立”和“以權制權”的重要支柱,它對資產階級各國的司法制度,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后來它差不多載入了所有西方資產階級國家的憲法,為世界各國所采用[9]60。

2.孟德斯鳩首先明確地闡述了“權力制衡”的原理。所謂“權力制衡”,就是立法、行政、司法這三種權力互相分立,互相制約,保持平衡。他認為只有三權分立、相互制衡才可以避免和防止政府的禍害作用,保障公民的政治自由和民主權利?！皺嗔χ坪狻痹頌橘Y產階級設計了一個反對封建專制主義和依法治國的完整方案。依照這一方案,不僅使資產階級國家機關的分工理論化了,同時使立法和法律程序發(fā)生了歷史性的革命變革。既然立法權屬于議會,即可通過議會把資產階級的意志集中表現(xiàn)為法律,這就一改從前君主的意志就是法律、“言出法隨”的封建專橫,從立法形式上實現(xiàn)了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程序。這就產生了近代意義上的“法制”,使國家政治制度和國家活動中的“君主至上”變?yōu)椤胺芍辽稀?這顯然是歷史的一大進步[10]24。

3.孟德斯鳩認為不僅君主立憲政體應該實行分權,即使是共和制也應該實行“三權分立”和“制衡”的原則,否則,任何國家都有腐化和倒向專制的可能。這不僅為反對封建專制提供了思想武器,而且為防止從資產階級民主制度倒退到專制制度增設了一道障礙。由此可見,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的原則比一般意義上的“分權”,其含義和意義要廣泛和深刻得多。這個學說不僅適用于法國,而且成為資產階級各國的一項普遍性的民主制原則;它不僅在資產階級奪取政權的過程中起到了革命的作用,而且在鞏固資產階級統(tǒng)治的過程中也起到了無可比擬的重要作用。

三、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局限性

雖然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思想推動了該理論的深化,抵制和削弱了國王的權力,防止君主專制,防止濫用權力,確保了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但本學說并不是完美無缺的,它是時代的產物,有本身的局限性。正如恩格斯所說:“十八世紀的偉大思想家們,也和他們的一切先驅者一樣,沒有能夠超出他們自己的時代給予他們的限制?！盵11]57筆者認為其分權制衡思想的缺陷可歸納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根本缺陷在于沒有看到公民權利對國家權力的制約作用。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著眼于以權力約束權力本身,試圖通過強制性的權力來約束易被濫用的權力。但是,在權力者利益一致的情況下,這種權力制約方式往往會成為愚弄人民群眾的政治把戲,而其提出此思想的目的是要保證公民的政治自由,而他卻沒有給公民權利留有足夠的空間。這與他對人民群眾的偏見和不信任是相關的。孟德斯鳩認為“人民是完全不適宜于討論事情的”[2]158。此外,他還認為“那些社會地位過于卑微,以致被認為沒有自己意志的人”不應當享有投票權[2]159?？梢钥闯?孟德斯鳩根本不信任人民群眾,更不會相信人民群眾的權利會對權力制約起到什么作用。因此,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思想很難保障公民的政治自由。

(二)孟德斯鳩在立法權和司法權上給封建貴族保留了特權。孟德斯鳩認為,立法機關中的“貴族團體應該是世襲的。首先因為它在性質上就是如此,其次,是因為它有強烈的愿望要保持它的特權?！盵2]160但又對世襲權力作了如下限制,“這個世襲權力在立法上應該只有反對權,而不應該有創(chuàng)制權。我所謂創(chuàng)制權,是指自己制定法令或修訂別人所制定的法令的權利。我所謂反對權,是指取消別人所作決議的權利?！盵2]160在司法權問題上,孟德斯鳩認為,貴族容易遭人忌妒,如果由平民組成的法院來審判,就要陷入危險的境地,因此又設立了高于法院而存在于立法機關內部的貴族院。雖然他對貴族世襲權力作了限制,但卻給封建貴族保留世襲權力以及在司法權上給貴族特權,這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律精神相悖。

(三)孟德斯鳩關于“三權分立”的學說,反映的是早期法國資產階級的政治經濟要求,其根本目的也是為了保護資產階級的私有財產關系。他所說的“保障公民的政治自由”,也只是保護資產階級的自由,即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范圍內的自由,包括買賣自由、貿易自由等。孟德斯鳩認為,私有財產是人們的“自然權利”,神圣不可侵犯。因此他提出,立法機關的主要任務是頒布保護公民私有財產的法律;行政權是促進人們遵守保護私有財產的法律;而司法權則是處罰一切侵犯私有財產的人。因此其所提倡的只能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筑。正如恩格斯所言,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學說“也像其他一切永久性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則一樣,這個原則只是在它符合于現(xiàn)存的種種關系的時候才被采用?！盵12]225從而可以看出,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思想是有局限性的。

四、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啟示

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理論對政治學的發(fā)展和政治實踐的發(fā)展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但其有明顯的弊端,因此,不能簡單的否定或肯定,應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借鑒其合理的成分,為我所用。

(一)孟德斯鳩提倡“司法獨立”是值得借鑒的。由于受傳統(tǒng)和體制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我國司法體制存在嚴重的弊端,表現(xiàn)在行政干預司法、司法系統(tǒng)的等級化和司法地方保護主義等,極大地影響了司法公正,與孟德斯鳩分權理論中的司法權不受行政權的干預,按其固有邏輯獨立行使的要求相比還有相當?shù)牟罹?。所?可以比照孟德斯鳩分權理論中的司法獨立的原則來加強我國司法體制改革和建設。

(二)“三權分立”不是分權制衡思想的唯一模式,更不是一個普遍規(guī)律?！叭龣喾至ⅰ敝皇欠謾嘀坪馑枷氲囊环N表現(xiàn)形式,況且其有明顯的缺陷,它不可能解決好本身的代表性與合理性的問題。我們應拒絕資產階級的“三權分立”制度,卻重視寓于其中的分權制衡思想。

(三)加強制度監(jiān)督是必不可少的,但制度監(jiān)督并不是萬能的。我國腐敗問題的原因之一就是監(jiān)督制約機制的缺失,制度不健全造成的,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權力必須受到制約,孟德斯鳩的以權力制約權力的原則是可行的辦法。但必須認識到,制度監(jiān)督并不是一個萬能模板,其對于權力約束的作用也是有限的。畢竟權力的運行過程必然涉及眾多主觀的、個別的、特殊的、偶然的因素,排除這些因素或者是企圖通過制度規(guī)范這些因素在權力運行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不僅是不現(xiàn)實的,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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