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運,覃修桂

(廣西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廣西桂林 541004)

一、引言

隱喻是人類一種基本的認(rèn)知機制,它幫助我們“以一個概念域來理解另一個概念域”(K?vecses,2002:4)。具體來說,隱喻包括兩個概念域,即始源域與目標(biāo)域。始源域通常使用為人熟知的、比較具體的概念,而目標(biāo)域則為比較陌生的、抽象的概念。我們的概念系統(tǒng)來源于人類的日常生活,其中的許多概念,特別是抽象概念是通過隱喻來構(gòu)建的。因此,我們的身體以及由身體與外界之間互動產(chǎn)生的感知、經(jīng)驗成了我們構(gòu)建抽象概念的重要始源域。由于不同民族既具有基本相同的身體經(jīng)驗,又具有不同的文化經(jīng)驗,這就決定了隱喻在不同的語言文化中既可能存在著一定的共性,同時也存在著不同的文化特征。探討不同民族思維的共性和差異的途徑有很多種,其中之一就是選擇與人類密切相關(guān)的具體概念,分析和比較它們在不同語言中隱喻投射的表現(xiàn),從一個角度窺見兩種語言文化背后的思維規(guī)律。近年來,許多學(xué)者從這一角度展開研究(Sweetser,1990;Danesi,1990;Yu,1995,2000;K?vecses,1995,2002;Ibarretxe-antu?ano,1999;王 寅,2002,2007;緱瑞隆,2003;覃修桂,2008a,2008b)。沿著同樣的思路,本文選取了光明這一概念,采用豐富的語料,具體對比分析其概念在英漢兩種語言中隱喻投射的具體表現(xiàn)及異同。

作為自然現(xiàn)象同時也是感覺現(xiàn)象的光明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guān)。古往今來,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人們關(guān)于光明的表達(dá)豐富多彩,數(shù)不勝數(shù) ,如漢語中有“陽光 ”、“月光 ”、“紅光滿面”、“明星”、“明珠”、“明槍暗箭”等,英語中有sunlight,moon light,light upbright mind,see the light of day等。這些詞語既有光的本義表達(dá),也有隱喻表達(dá)。對于光明的概念隱喻,已有部分學(xué)者 (K?vecses,1991;Barcelona,2000;Deignan,2005)進行了不同程度的研究。K?vecses(1991)在分析快樂這一概念隱喻時曾涉及到光,但并沒有對光或光明的概念進行系統(tǒng)的考察。Barcelona(2000)也探討了光明概念隱喻的轉(zhuǎn)喻基礎(chǔ)及其一般特征,而對光明概念的投射范圍并沒有深入地分析。Deignan(2005)通過語料庫收集的豐富的語言表達(dá)對光明這個概念的隱喻投射進行了比較系統(tǒng)的分析,發(fā)現(xiàn)光有三個概念投射:[KNOWN IS LIGHT(已知是光)],[GOODNESS IS LIGHT(美好是光)],[HAPPINESS ISLIGHT(快樂是光)]。本研究具體從英漢對比的角度出發(fā),采用詳盡的語料,試圖考察英漢語中是否存在相同的光明概念隱喻?哪些概念是通過光明來理解的?光明的隱喻投射范圍在英漢語中的大小程度如何、異同何在?通過對這些問題的探討,我們希望修正Deignan的某些不恰當(dāng)?shù)臍w納,并進一步豐富她的論述。

考慮到表達(dá)光明概念的詞語十分豐富,很難在一篇論文中全部包括進來,因此我們只選取了表達(dá)光明概念的焦點詞語,其中英語詞語包括 light,bright,brilliant,dazzle,漢語詞語包括“光”、“明 ”、“亮 ”、“光明 ”等。我們的語料主要來源于英漢語語料庫(英國國家語料庫 The British National Corpus、北京大學(xué)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以及權(quán)威的英漢語工具書(如 Cambridge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English、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辭?！返?。

二、英漢語光明概念隱喻的對比分析

漢語中的光本義為光明,與英語中的 light對應(yīng)。光源于太陽以及其他發(fā)光體,人們對光明觀念的形成最初就是從太陽開始的。每天日出時天地逐漸變得光明,日落時天地則逐漸變得昏暗。千百年來人們?nèi)粘龆?日落而歸,光明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以及人們認(rèn)識水平的提高,光明的概念也逐漸從最初的日出和日落擴展到其他相關(guān)的事物與現(xiàn)象,被用來理解其他抽象的概念,如智力、情感和社會關(guān)系等。下面我們根據(jù)語料歸納出光明概念在英漢語中的隱喻投射。

1 英漢語光明概念隱喻的共性對比分析

人是世界萬物的認(rèn)知主體。雖然中西方人生活的地域不同,但他們都有相同的感知器官,對很多事物有著相同或相似的認(rèn)識?！叭送诵?心同此理,人的認(rèn)知心理不僅古今相通,而且中外相通?！?沈家煊,1998:45)英漢民族對光明現(xiàn)象的描述便是很好的例證。

我們通過對英漢語料的分析,發(fā)現(xiàn) Deignan所歸納出的[已知是光]欠妥,選例與歸納并不完全吻合,而[美好是光]這一隱喻投射又過于籠統(tǒng),完全可以把另一隱喻投射[快樂是光]包括在內(nèi)。Deignan的歸納除了不夠準(zhǔn)確外,還存在著在不同的概念層次上進行概括的問題。另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兩種語言中除了存在 Deignan所歸納的三種隱喻投射外,還存在其他投射,如[裸露、公開是光]、[聰明是光]、[時間是光]等。以下我們將在 Deignan的基礎(chǔ)上全面地分析、歸納英漢語光明的隱喻投射。

1.1 [理解是光(UNDERSTANDING IS LIGHT)]

在論述[已知是光]這一隱喻投射時,Deignan(2005:186)列舉了以下三個例子加以證實。

(1)Lyn's seen the light.(Lyn已經(jīng)明白了。)

(2)He's made her see lifein a positivelight.(他讓她積極地對待生活。)

(3)He was for awhile aleading lightin literary London.(他曾經(jīng)一度是倫敦文學(xué)界的領(lǐng)頭羊。)

只要稍加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例(1)反映了[已知是光]這一隱喻投射,但例(2)強調(diào)的是看問題的角度,而例(3)則是用指路明燈來喻指某人是某方面的領(lǐng)袖?？磫栴}的角度與已知并無必然聯(lián)系,把某人是某方面的領(lǐng)袖概括為已知也十分牽強?？梢?Deignan的這一歸納不夠準(zhǔn)確,用例也不甚恰當(dāng)。我們認(rèn)為,把[已知是光]這一隱喻投射修正為[理解是光]更為貼切,因為光本是視覺所及,有光亮才可以看得清楚,看清楚了也就理解、明白了?；诖?光便從視覺域延伸到智力域,被用來喻指理解。[理解是光]的語言表達(dá)在英漢語里都很普遍。例如:

(4)If you read the book,you willsee the light.(如果你看這本書,你就會明白了。)

(5)I justpuzzled for amomentand then thelightdawned.(我困惑了一會就明白過來了。)

(6)Only theman who knows the country can see Sovietpolicyin its true light.(只有了解蘇聯(lián)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其國家政策。)

(7)聽了這番解釋,老張心里明亮了。

(8)窮人的命,他似乎看明白了。

(9)疑慮消除了,我心里就亮堂了。

值得注意的是,同樣是表達(dá)[理解是光]這一隱喻概念,英語傾向于用名詞 light,而漢語則需要使用兩個表示光的特點的形容詞搭配在一起 ,如 “明 ”與 “亮 ”、“明 ”與 “白 ”等 ,通過光作用的結(jié)果來突顯人的理解,這更為形象生動。英漢民族在對同一事物進行概念化的過程中,有時會因關(guān)注事物特征的不同,詞匯化也會不同,從而造成了相同概念層面下不同語言表達(dá)層面上的表達(dá)。

1.2 [希望是光(HOPE IS LIGHT)]

一般來說,光一方面方便人們的勞作,另一方面也促使萬物生長,讓人們對收成、對生活有了期盼,便用光來喻指希望。例如:

(10)…celebration at the coming of the light.(為即將到來的光明而慶祝。)

(11)All I can do is to look for thelightat the end of the tunnel,hope that both sides give a bit.(我所能做的就是期待會有新的希望,希望雙方都能做出適當(dāng)?shù)淖尣健?

(12)If you havewatched children together,you know that all is not sweetness andlightin the world of the young.(當(dāng)你看到小孩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會明白其實在他們的生活中并非全是甜蜜與希望。)(Deignan,2005:186)

Deignan通過對上述例子的分析,歸納出[美好是光]這一隱喻投射,但卻過于籠統(tǒng)。按照這一歸納,我們可以把快樂、聰明、恩惠等概念都劃歸為此范疇,而光的具體隱喻投射便無法反映出來了。實際上,上述三個英語例子反映的是[希望是光]這一隱喻投射。漢語中也存在著相同的隱喻表達(dá)。例如:

(13)中國羽毛球已停止滑坡,正迎接新的曙光。

(14)有了黨的領(lǐng)導(dǎo),中國婦女的解放事業(yè)就有了無限的光明。

(15)在兩個時代的比較中,我們更看到奮斗百年后中國的光輝前程。

1.3 [快樂是光(HAPPINESS IS LIGHT)]

Deignan(2005)認(rèn)為,這一隱喻投射運用得最少,因此并沒有在論述中給出具體的例子。但我們在語料中發(fā)現(xiàn),英漢語中都存在大量反映[快樂是光]這一隱喻投射的語言表達(dá)。例如:

(16)The old man's eyeslit upas his daughter-in-law made some laughing remark.(那位老人在聽到兒媳說了幾句笑話后兩眼一下子放出光來。)

(17)I'm feelingbrightand confident,I love going to parties on my own.(我心情愉快,充滿自信,因為我喜歡獨自去參加聚會。)

(18)She walked into the room smilingbrightly.(她走進房間,愉快地笑著。)

(19)久別重逢,他們臉上寫滿了亮光。

(20)他們小兩口相親相愛,生活充滿了陽光。

(21)她一下陽光燦爛,一下狂風(fēng)驟雨,真讓人捉摸不透!

光給人帶來溫暖,讓人感到舒適。溫暖、舒適的感覺常令人感到快樂,因此,相同的感覺使得英漢兩個民族都把快樂比喻為光?？鞓放c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是人人期盼的,相關(guān)的語言表達(dá)也就豐富多彩。從這一角度來說,Deignan對[快樂是光]這一隱喻投射所作出的判斷并不準(zhǔn)確,她并沒有注意到光與快樂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

1.4 [生命是光(LIFE IS LIGHT)]

生命離不開光,正是光讓生命變得璀璨。光是寶貴的、神圣的,是值得人們?nèi)ベ澝赖?。因?英漢民族都不約而同地把生命喻為光,以表達(dá)他們對光的敬畏之情。例如:

(22)O,sp ring tolight,auspicious Babe,be born!(春天的先兆,命運的寵兒,降生吧!)

(23)She is thelight ofmy life.(她是我的生命之光。)

(24)Death soundlessly quenched the faintlight of his life.(死亡悄無聲息地把他微弱的生命之火吹滅了。)

(25)徐志摩走了,一顆光芒四射的詩星隕落了!

(26)他用生命閃出了鐵路工人的亮點,奏出了生命的最強音。

(27)“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正是你光輝人生的寫照。

從以上例子我們可以看出,英民族喜歡用名詞 light來表達(dá)這一隱喻概念,而漢民族則喜歡用表達(dá)光的形容詞,如“光輝”、“光芒四射”來描繪人生,前者強調(diào)整體(整體的生命),簡潔明了,后者關(guān)注細(xì)節(jié)(生命的特性),形象生動,各有千秋。

1.5 [思想是光(IDEA ISLIGNT)]

思想之于問題正如光之于事物。光讓事物變得清晰可見,而思想使得問題簡單易解,二者功能相似,人們便把思想喻為光。[思想是光]這一隱喻投射在英漢語里都極為普遍。例如:

(28)We need morelighton this subject.(對于這一主題,我們需要更多的想法。)

(29)Jim is very smart.He can alwaysshed lightonourproblems.(吉姆是有頭腦的人,他總能讓我們的問題柳暗花明。)

(30)I have been w restling with this matter beforelightfinally dawned.(在我醒悟過來時,我已經(jīng)被這事情弄得頭昏腦漲了。)

(31)他的關(guān)于詩學(xué)的講話閃爍著詩人的智慧,不乏精彩的美學(xué)思想光芒。

(32)我感到他的興趣,感到他思想的亮光,從他生命的根深處透出來。

(33)毛主席的光輝思想、革命精神,毛主席回故鄉(xiāng)的一言一行,教育了韶山的一代又一代人。

雖然英漢民族都用光來喻指思想,但兩者還是有差異的。英民族只概括性地用光指代思想,而漢民族則具體地運用光閃爍、明亮的特點來描繪思想,更為細(xì)致、傳神。

1.6 [裸露、公開是光(EXPOSURE ISLIGHT)]

裸露或公開的東西沒有掩飾,很容易看清楚,容易和光聯(lián)系在一起。[裸露、公開是光]這一隱喻投射在英漢語中都很常見。例如:

(34)The investigation began several weeks ago following information whichcame to lightduring an inquiry into another senior officer.(這項調(diào)查是根據(jù)一條信息在數(shù)星期前開始進行的,而這一信息則是在對另一位高級官員的調(diào)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的。)

(35)Iwant to describe it in away that really makes sense,and show something that hasn't beenbrought to lightbefore.(我想以一種讓人能理解的方式描述它,并揭示出一些以前尚未為人所知的東西。)

(36)This extraordinary document firstsaw the light of dayin1996.(這個不尋常的文件是在 1996年首次公開的。)

(37)穿上什么好衣裳也沒有這么光著屁股好看。

(38)我也想回北京去,但一面也想漂流漂流,可惡一通,試試我這個人究竟受得多少明槍暗箭。

(39)在這次比賽中,中國足球觀眾的形象如何,將是一次集中的亮相。

仔細(xì)觀察以上例子我們發(fā)現(xiàn),在表達(dá)[裸露、公開是光]這一隱喻概念時,英語只局限于light這一單詞,而漢語則有“光 ”、“明 ”、“亮 ”等豐富的詞語。類似的表達(dá)還有“明搶”、“明奪 ”、“明來暗往 ”、“明火執(zhí)仗 ”、“明目張膽 ”等,這些詞語都帶有濃厚的貶義色彩,與英語中的 come to light,bring to light等所體現(xiàn)的中性色彩有所不同。

1.7 [聰明是光(W ISDOM IS LIGHT)]

“明”本指光的明亮,與“暗”相對。處于光亮之中的事物總是讓人看得更清楚,更容易引起反應(yīng)。當(dāng)“明”被用來描寫人時,又指人的心智敞亮、思維敏捷,這樣的人說話、辦事都容易得到別人的贊許,聰明便被比喻為光。例如:

(40)They arebrightchildren,always asking questions.(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總愛提問。)

(41)She was enthusiastic and full ofbrightideas.(她很熱心,且有很多好想法。)

(42)He has abrightmind.(他頭腦靈活。)(43)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44)正是在毛主席的英明領(lǐng)導(dǎo)下,中國人民最終推翻了三座大山,站了起來!

(45)他問自己:我缺少政治委員那充沛的精力嗎?我缺乏那明敏的看問題的方法嗎?

以上例子在表達(dá)[聰明是光]這一隱喻投射時也存在著一些細(xì)微的差別。英語的 bright表達(dá)的只是聰明的意思,而漢語的“明”除了表達(dá)聰明外,還能進一步表達(dá)智慧,如“英明”、“明敏”等,在感情色彩上比英語更深一層。

1.8 [杰出是光(EXCELLENCE IS LIGHT)]

光源于太陽,太陽光輝奪目,普照大地,給萬物帶來生機,受到人們的崇拜。杰出的人或物也像光一樣閃閃發(fā)亮,引人注目,受人崇拜,人們便把杰出比喻為光。英漢語中都可以找到許多反映這一隱喻投射的語言表達(dá)。例如:

(46)She is abrightnew star in the music world.(她是音樂界的一顆耀眼的新星。)

(47)Einstein was abrilliantscientist.(愛因斯坦是一位杰出的科學(xué)家。)

(48)You lookdazzlinglybeautifu l.(你看上去很漂亮,真是光彩照人。)

(49)鄧小平是中國歷史上一顆耀眼的政治明星。

(50)上海,美麗的東方明珠,每年都吸引了無數(shù)的國內(nèi)外游客。

(51)近年來樂壇崛起最快的亮點非“黑豹”樂隊莫屬。

以上例子表明,不管是英語還是漢語,要表達(dá)[杰出是光]這一隱喻概念,基本上都需要用表示光的詞與其他詞語搭配在一起才能更好地體現(xiàn)光與杰出的關(guān)系,如 brilliant scientist,“明星”、“明珠”等 。 brilliant與 scientist以及 “明 ”與“星”、“明”與 “珠”相搭配,非常巧妙地把光閃閃發(fā)亮的特征與杰出的人或物光彩奪目的特點聯(lián)系了起來。

從以上對比分析中可以看出,光明概念在英漢兩種語言中共享了多個隱喻投射。因為“人類具有相同的身體構(gòu)造和感知器官,面對相同的物質(zhì)世界,具備相同的感知、認(rèn)知能力,一定能夠獲得相似的概念結(jié)構(gòu)”(趙艷芳,2000:13)。光明既是自然現(xiàn)象又是感覺現(xiàn)象,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它給英漢兩個民族帶來的生理和心理感受應(yīng)是基本相同或相似的,因此,在英漢兩種語言中便產(chǎn)生了相同或相似的隱喻投射。但是,世界是多維的,不同文化之間在宏觀層次上存在著諸多共性的同時也必然在微觀層次上存在著不少差異。因為不同民族對同一事物所產(chǎn)生的感覺往往會不盡相同,在語言上表現(xiàn)為同一始源域會引發(fā)相去甚遠(yuǎn)的隱喻投射。

2 英漢語光明概念隱喻的個性對比分析

隱喻基于體驗(王寅,2007:456),語言反映生活。雖然中西方人有著相同的感知器官,但由于生活方式與文化背景的不同,他們對很多事物的認(rèn)識及體驗會存在諸多差異。在對光明現(xiàn)象進行具體的概念化過程中,其隱喻投射在語言表達(dá)上也就有了差別,有些是英語特有的,而有些則是漢語所特有的。

2.1 [舒緩是光(RELEASE IS LIGNT)]

昏暗容易使人感到緊張,情緒低落,而光亮則往往讓人士氣高漲。黑暗之中出現(xiàn)光亮,低落的人們便能為之一振,緊張、低落的氛圍也能得到舒緩,人們便把舒緩比喻為光。例如:

(52)Her heartlightenedwhen she heard the news.(聽到這消息,她輕松了。)

(53)Antony felt the need tolightenthe at-mosphere.(安東尼覺得需要緩和一下氣氛。)

(54)The sun was streaming in through the window,yet it did nothing tolightenhis mood.(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但這并沒有舒緩他的情緒。)

2.2 [振奮是光(EXCITMENT IS LIGNT)]

基于與[舒緩是光]隱喻投射相似的感覺經(jīng)驗,英語民族進一步用光明概念喻指心情的振奮,引申出[振奮是光]的隱喻投射。例如:

(55)Hebrightedatonce when she turned to face him.(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他時,他立刻興奮起來了。)

(56)Her presence greatlybrightened upthe evening party.(她的出席使晚會大為活躍。)

(57)The newspaper also brought political news thatbrightedFrank lin's spirits.(這份報紙也帶來了使富蘭克林為之一振的政治新聞。)

光的明暗變化同樣會影響人們的心境,但漢民族只大致概括出[快樂是光]、[悲傷是黑]的隱喻投射,并沒有像英民族一樣把心情舒緩、心情快樂、心情振奮這些情感的逐步遞升作出嚴(yán)格的區(qū)分?？梢?相同的經(jīng)驗基礎(chǔ)在不同的語言中不一定都會引發(fā)相同的隱喻投射(覃修桂,2008a:36)。

2.3 [時間是光(TIME IS LIGHT)]

在古代人們是通過觀察太陽來估計時間的,而光是太陽的表現(xiàn),所以它就被賦予了時間的觀念。光是向前的,只有源點,沒有盡頭,而時間也是如此。光是人類已知物質(zhì)中速度最快的,人們便將歲月比喻為光,用以表達(dá)對生命短暫的感嘆。[時間是光]這一隱喻思維在漢語中十分普遍,在語言表達(dá)上非常豐富。例如:

(58)姑屏憂以愉思,樂茲情于寸光。

(59)有限光陰,無涯火院,只恐蹉跎老卻賢。

(60)年年的光景如梭,急煎煎的心緒如火。

英語中缺乏用光來比喻時間的表達(dá),我們查閱大量語料也才找到 light year(光年)這一說法。但光年是一個速度單位,它并不像漢語中以光喻指時間那樣帶有濃郁的感情色彩。

2.4 [景色是光(LANDSCAPE IS LIGHT)]

光與景是分不開的,不管多美的景色,只有在光的照耀下才能被人欣賞,所以景色常被比喻為光。漢語中以光比喻景色的表達(dá)比比皆是,但在英語中卻沒有相似的隱喻表達(dá)。例如:

(61)這一帶的山光水色非常迷人。

(62)放眼望去,那里風(fēng)光無限。

(63)歡迎各界朋友常到桂林觀光旅游。

不可否認(rèn),英美人欣賞風(fēng)景也離不開光,但他們描述風(fēng)景時用的是表達(dá)視覺結(jié)果的詞語,如 scenery,view,sightseeing等,并沒有像漢民族一樣利用光與景色的依存關(guān)系概括出[景色是光]的隱喻投射。

2.5 [恩惠是光(BENEFACTION IS LIGHT)]

太陽發(fā)光發(fā)熱,照亮世界,溫暖人間。施恩之人就像太陽一樣照亮了別人,溫暖了別人,所以恩惠常被比喻為光。[恩惠是光]的隱喻表達(dá)在漢語中極為豐富。例如:

(64)明兒就叫一班戲子,也叫他們借借咱們的光兒。

(65)回頭做了官,咱們還要叨二小姐的光呢。

(66)四位老先生,今日光顧小園,老夫有何德何能?

相比之下,英語中的 light并沒有擴展出與漢語相對應(yīng)的隱喻義。英語里表示恩惠的詞語,如 benefaction,boon,grace等與光并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

2.6 [榮譽是光(GLORY IS LIGHT)]

光由于閃閃發(fā)亮,吸引人的注意力,人們往往把榮譽比喻為光。漢語中有“是金子都會發(fā)光的”這一說法,金子本身不會發(fā)光,因為它能感光,當(dāng)光線照到它身上,它就熠熠生輝了。因此,人們把有才能的人比作金子,當(dāng)他們?nèi)〉抿溔说某删蜁r就會像金子般大放光彩。例如:

(67)但求太平無事,大家臉上都有光。

(68)在他的光環(huán)中,我卻那么怯弱,那么萎靡。

(69)唐憲宗依靠裴度、李澹平定了淮西叛亂,覺得臉上光彩。

2.7 [顯揚是光(BRIGHTENESS IS LIGHT)]

人們事業(yè)輝煌,像太陽一樣閃耀,造福后人或贏得他人的敬仰,顯揚就被比喻為光。漢語中這一隱喻表達(dá)十分普遍,而英語中卻沒有相似的隱喻投射。例如:

(70)朕方圖任股宏之臣,以光大祖宗之業(yè)。

(71)人民希望進步文化的發(fā)揮光大。

(72)每一為書,足下必大光耀以明之。

漢語里類似的表達(dá)還有“光?！?、“光昭”、“明揚”等,“光”或“明”都是與其他詞語搭配來表達(dá)[顯揚是光]這一隱喻概念的,若把這些搭配分開,其隱喻義也就消失了。

為了從整體上了解英漢語光明概念隱喻的共性與個性,我們把以上分析結(jié)果圖示如下。

英漢語光明概念隱喻投射對比

從上圖可以看出,英漢語光明概念的隱喻投射一共有15個,其中8個是英漢共有的,2個是英語所特有的,5個是漢語所特有的,在整體上表現(xiàn)出一種同大于異、同異并存的現(xiàn)象。顯然,光明概念并不像 Deignan所歸納的那樣只局限于投射到已知、美好、快樂這三個認(rèn)知域,其投射范圍要寬廣得多,包括兩種語言共享的智力域(如理解、聰明)、物質(zhì)域(如生命)、情緒域(如快樂、希望)、社會關(guān)系域(如裸露、公開)和社會評價域(如杰出)等。這些共性是以光具有閃爍明亮、引人注目、潤澤萬物、給人溫暖的特征為基礎(chǔ)的。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人對光的這些基本特征和功能的體驗和認(rèn)識是基本相同的,都可用光的體驗經(jīng)歷來理解相似或相同的抽象概念,產(chǎn)生相同或相似的隱喻投射。但是,不同的民族對同一具體概念的某些特征和功能的認(rèn)識和關(guān)注程度又常常不盡相同。當(dāng)不同的認(rèn)識和關(guān)注程度被映射到抽象概念域時就反映出文化的差異性。漢民族似乎比英語民族更注重光給人們帶來的益處,用光來喻指恩惠、榮譽、顯揚等,在語言層面上產(chǎn)生了豐富的表達(dá)。

三、結(jié)語

體驗哲學(xué)認(rèn)為:“意義基于感知,感知基于身理構(gòu)造,認(rèn)知結(jié)構(gòu)和感知機制密切相連?！?王寅,2002:83)關(guān)于光明的一系列隱喻投射不管是同還是異,它們的產(chǎn)生都是建立在人的視覺經(jīng)驗基礎(chǔ)上,因為光明本是視覺所及的。換言之,光明的隱喻投射是以人的身體經(jīng)驗為理據(jù)的。這反映出人類在對光明的概念化過程中同樣遵循著“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的認(rèn)知規(guī)律。人們一方面能通過自身去認(rèn)識外部世界及內(nèi)心世界,另一方面也能通過外部世界去認(rèn)識內(nèi)心世界及外部世界。本研究概括的光明的隱喻投射主要反映了后者,在表達(dá)[希望是光]、[快樂是光]、[舒緩是光 ]、[振奮是光 ]等隱喻投射時通過光的視覺刺激來理解人的內(nèi)心感受。在描述[時間是光]、[景色是光]等隱喻時則是通過日落、日出帶來的明暗更替來了解時間的自然流逝以及景色的美丑等。人類的體驗經(jīng)歷在隱喻意義的形成以及對事物進行概念化的過程中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覃修桂,2008a:32)。對于世間的萬事萬物,不管是外在的還是內(nèi)在的,我們都需要通過身體的器官來感知和認(rèn)識。人類的認(rèn)知、事物的意義、語言的表達(dá)都具有體驗性。本文研究的光明的概念隱喻正從實例上進一步驗證了這一事實。

本文通過系統(tǒng)的對比與分析揭示了光明概念的隱喻投射在英漢兩種語言中同異并存的現(xiàn)象。在修正 Deignan對光明概念的隱喻投射不夠準(zhǔn)確的歸納基礎(chǔ)上比較全面地概括出光明概念隱喻在英漢語里應(yīng)有的投射。研究結(jié)果表明,漢語中光明的隱喻投射范圍比英語廣,語言表達(dá)也更為豐富。從整體上審視英漢語中的概念隱喻投射可以幫助我們發(fā)現(xiàn)英漢民族在思維和語言層面上的異同。如果要盡可能準(zhǔn)確地發(fā)現(xiàn)和刻畫某一具體范疇在不同語言文化中的隱喻投射存在的共性和文化特性,必須占有豐富的語料并對其進行系統(tǒng)、深入的對比分析才能得出令人滿意的結(jié)論。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xué)羅永現(xiàn)教授的有益建議,特致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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