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珍,楊思慧,胡東平
(湖南農(nóng)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128)
框架理論視角下魯迅小說中隱喻的英譯策略
——以《狂人日記》和《藥》為例
汪 珍,楊思慧,胡東平
(湖南農(nóng)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128)
魯迅小說中隱喻頗多,蘊含著豐富的文化背景知識,也是翻譯的難點。基于框架理論,結(jié)合魯迅小說《狂人日記》、《藥》楊戴譯本和萊爾譯本中的隱喻翻譯實例,從框架相同和相異兩個角度探討譯者的隱喻英譯策略。認為翻譯框架相同的內(nèi)容時可采用對等轉(zhuǎn)換策略,對于框架相異的內(nèi)容可采用移植和增補策略。
框架理論;隱喻英譯;翻譯策略;對等轉(zhuǎn)換;移植;增補
Fillmore首次引入框架概念時,把它定義為能與場景的原型實例建立聯(lián)系的語言選擇的任何系統(tǒng)。1985年,他又提出框架“只是特定統(tǒng)一框架,或經(jīng)驗有機的系統(tǒng)化”,1992年他把框架看成“認知結(jié)構(gòu)”,是一種“與某些經(jīng)常重復(fù)發(fā)生的情景相關(guān)的知識和觀念”,是“某個物體或事件的典型(stereotype)”[1]。由此可見,框架開始被認為是語言概念,而后從認知上得到了重新闡釋[2]。Lee則把框架看成是多維的,其中包括社會框架[3];Taylor認為框架是“連接一個語言形式所涉及的多個認知域的知識網(wǎng)絡(luò)?!盵4]話語語言學家們則提出了社會文化框架觀:即不同框架間會表現(xiàn)出一定的社會文化差異[5]。這一變異特征在概念和情境框架中都有表現(xiàn),如在具體確定一個概念或者情景原型時,不同地區(qū)、民族、時代、文化和群體等方面的特點都會造成框架上的差別。當前框架理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句式語法(Construction Grammar),對認知語義學中一個主要分支——框架語義學研究相對較少。
隱喻翻譯及其研究方面,當代英國翻譯理論家Peter Newmark從文化的角度提出了隱喻翻譯的 7種方法。國內(nèi)學者蔣躍、柯平、丁樹德、毛榮貴、劉重德、魏平和徐珺等試圖從不同的側(cè)面探討了隱喻翻譯。其研究大致可分為兩大類:一類為不同理論視角下的隱喻翻譯研究,一類為隱喻翻譯與文本類型結(jié)合研究,而結(jié)合理論、譯本與隱喻翻譯于一體的尚屬新鮮元素。概括來講,第一類研究列舉了不同視角下隱喻翻譯的處理方法,而第二類文本結(jié)合型研究則涉及隱喻翻譯中策略使用的限定性條件。隱喻的翻譯既有語篇的制約,也受到文化差別的限定,然而這些限定只是停留在模糊的、宏觀的說明上,具體如何限定,條件和狀況非常復(fù)雜,它們都沒能夠給予系統(tǒng)化[6]。認知語言學中的框架理論為隱喻翻譯系統(tǒng)化的研究提供了可能。從框架理論來看,翻譯可以看作是源語篇章(source text)向目的語篇章(target text)的映射,是兩個認知域之間的活動或關(guān)系[7]。以相似性為基礎(chǔ)的二領(lǐng)域隱喻模式建構(gòu)了翻譯中的基本框架;相異性則易造成框架錯位,映射到語言表層,便會產(chǎn)生表達或者理解失誤,造成交際受阻理解失誤[8]。因此,框架理論對于翻譯策略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有利于更好地達成翻譯和諧的目標。
傳統(tǒng)翻譯理論對隱喻的翻譯研究多以修辭為取向,把隱喻的翻譯視為修辭層面的語際轉(zhuǎn)換。認知語言學從譯者思維層面入手,為隱喻翻譯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視角。目前已有多位學者開始探索認知角度的隱喻翻譯,為筆者提供了很好的借鑒。至于國內(nèi)文本類型的隱喻翻譯研究,則多集中于《圍城》、《紅樓夢》、《詩經(jīng)》和部分詩歌,對魯迅作品的譯作研究很少,而且在少有的研究中也多忽視了魯迅作品中隱喻的英譯研究。即使一些學者對其作品的譯作進行研究時,也僅僅專注于其隱喻內(nèi)涵的探析,針對其翻譯的難點——小說中隱喻的翻譯研究更為鮮見。
為了幫助國外讀者更好地理解魯迅的作品,筆者從框架相同和相異兩個角度出發(fā),包括動物隱喻、情感隱喻、身體隱喻三個層面,探索魯迅小說《狂人日記》和《藥》的楊憲益、戴乃迭譯本和萊爾譯本中對文化框架相同的文本所采取的隱喻翻譯策略——對等轉(zhuǎn)換;從顏色隱喻、“笑”的隱喻角度,探索《狂人日記》和《藥》的三種譯本中框架相異時的隱喻翻譯策略——移植和增補。
根據(jù)框架理論,認知框架是記憶中適于表達客觀現(xiàn)實的知識構(gòu)架,是框架內(nèi)各構(gòu)成成分相互起協(xié)調(diào)作用的網(wǎng)絡(luò)。語言信息的傳遞與意義的激發(fā)主要依賴于認知框架,而語言表達式則是激活認知框架的觸發(fā)器或認知框架的支撐點[9]。因此,翻譯的任務(wù)實際上就是需要找到能夠激活與原語相同或相似的認知框架的語言表達式。
費爾默將這種認知框架分為兩類:先天框架和習得框架。一般說來,先天框架基本是相同或類似的。基于類似的語義框架下,人們可以根據(jù)各自的交際需要突顯框架內(nèi)的某一語義成分(Croft&Cruse),因而可以采用對等轉(zhuǎn)換,以此激活相同的框架概念。筆者從《狂人日記》和《藥》中選取一定數(shù)量的例句,從動物隱喻、情感隱喻、身體隱喻三個角度淺析譯作的翻譯策略。
例1)原文:進了書房,便反扣上門,宛然是關(guān)了一只雞鴨。(《狂人日記》p24)
楊譯:When I weat into the study,they locked me in as if cooping up a chicken or a duck.
萊譯:After he got me into the study,Old Fifth Chen bolted the door from the outside— just the way you would pen up a chicken or a duck!
例2)原文:獅子式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貍的狡猾…。(《狂人日記》p34)
楊譯:The fierceness of a lion,the timidity of a rabbit,the craftiness of a fox…
萊譯:Savage as a lion, timid as a rabbit, crafty as a fox…
例3)原文:“海乙那”是狼的親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趙家的狗,看我?guī)籽?。(《狂人日記》P36)
楊譯:Hyenas are related to wolves, wolves belong to the caninespecies.The other day the Zhaos’dog eyed me several times.
萊譯:The hai-yi-na is kin to the wolf.The wolf’s a relative of the dog, and just a few days ago the Zhao family dog gave me a funny look.
例4)原文:他還要老虎頭上搔癢,便給他兩個嘴巴?。ā端帯穚86)
楊譯:and then the young fool would ‘scratch the tiger’s head’,so he gave him a couple of slaps.
萊譯:Then the Xia kid’s gotta go rub salt in the wound by talkin’that kinda stuff.Well Ah-yi gave him a couple good ones right across the mouth!
從字面意思來看,雞鴨、獅子、兔子、狐貍、狼、狗等動物在人類思維中擁有同樣的基本概念域,在讀者的視域中激活的是同樣的語義框架,因而譯者均采取了對等轉(zhuǎn)換的翻譯策略,保留了原文的喻體形象,直觀明了。而從句子結(jié)構(gòu)上看,例2)中楊譯采用與原文對應(yīng)的“的”字式名詞短語結(jié)構(gòu),萊譯用的是“as…as”的省略結(jié)構(gòu),并進行了詞性轉(zhuǎn)換:由名詞轉(zhuǎn)為形容詞并列句式。這實際上反映了英語的句式特點:動詞式結(jié)構(gòu)居多,因而萊爾在其原有的英文思維模式中按英文句式的框架選擇了歸化翻譯。但兩位譯者均把句子的“焦點”進行了位移,因而給予了比原文更多的凸顯,這符合魯迅先生的創(chuàng)作意圖。而例3)中,魯迅先生的“老虎”暗指劊子手們的殘酷無情,萊譯中進行了替換,譯成“說那種話在傷口上撒鹽”,喪失了“老虎”的隱喻義,造成源概念和目標語概念的映射錯位,因而偏離了翻譯忠實的方向。而此例中楊譯對動物隱喻采用的對等轉(zhuǎn)換,可豐富目的語的隱喻概念,是合適的翻譯策略。但如果是文化框架相異的動物隱喻,如“龍”、“貓頭鷹”等則另當別論。同一種動物在不同語言中隱含的文化特征,單憑對等轉(zhuǎn)換時不能全面涵蓋的,需進行補充說明,如“狗”的深層次概念中英是有著區(qū)別的。中國有“走狗”、“狼心狗肺”、“人模狗樣”、“狗仗人勢”等貶義詞,映射的目的域有幫兇之意,而西方的“狗”多為忠誠,人類的好伙伴之意。如何求同存異,達成翻譯和諧,在框架相異部分將詳細探討。
例5)原文:他們豈但不肯改,而且早已預(yù)備下一個瘋子的名目罩上我。(《狂人日記》p46)
楊譯:They would never be willing to change their stand,and their plans were all laid: they had labelled me a madman.
萊譯:but they’re already setting me up for their next cannibalistic feast by labeling me a “madman”.
例6)原文:“阿義可憐——瘋話,簡直是發(fā)了瘋了?!?《藥》p88)
楊譯:“Sorry for Red-eye—— crazy! He must have been crazy!”
萊譯:“Ah-yi was pitiful-crazy talk! That’s just plain crazy talk!”
例5)中“瘋子的名目”及例6)中“發(fā)了瘋了”,兩位譯者的翻譯選詞均是一致的,都采用了“madman”和“crazy”。這源于瘋狂、瘋癲在文學作品中常被作為社會文化隱喻的載體使用,構(gòu)成了中西同樣的情感隱喻框架。如尼采認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瘋狂(Wahnsinn)為新思想開辟道路,打破古老習慣和迷信的成規(guī)”[10];??碌摹动偘d與文明》中:“事物本身背負起越來越多的屬性、標志和隱喻,以致最終喪失了自身的形式?!盵11]由此可見“瘋癲”驚異地表現(xiàn)為一種對規(guī)范的逾越,對現(xiàn)存文化秩序的抗爭。在魯迅的作品中,“瘋狂”暗喻著一種受難和掙脫,喻示著社會中真正的“清醒者”。 這種出于集體的意愿對“瘋狂”行為所潛在的危險性的消解,恰恰預(yù)示著啟蒙者的孤軍奮戰(zhàn)及其必然的悲劇性結(jié)局。因此,在意識到歷史就是吃人、自己正在被吃的“狂人”身上,在志在解放民眾、民眾卻用他的血作為醫(yī)治病痛之“藥”的夏瑜身上,在要吹熄“長明燈”的瘋子身上,在一切追求改革與進步的不被人理解的革命人士的身上,在魯迅的身上,都烙有“瘋狂”的印記,他們?nèi)淌苤淠c不被理解的斥責,依然期望革命的前行。思想革命啟蒙者的這種生存困境,正喻示著中國現(xiàn)代思想革命的悲劇性命運的思考。魯迅作品中諸如此類“瘋狂”的情感隱喻因可激活相同或類似的框架語義,并連接成一個格式塔整體,為讀者的深層理解及譯者的翻譯提供了可能。
例7)原文:“這幾天是退一步想:”(《狂人日記》)
楊譯:These few days I have been thinking again:
萊譯: During the past few days I’ve taken a step back in my thinking.
在中國,早已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說法,因而激活的是作出讓步的概念?;谏眢w隱喻的共同框架,西方讀者讀到“take a step back”,也是能夠理解這一基本含義的,因而此處萊譯的直譯較楊譯更為傳神達意,且豐富了不同語言的隱喻概念。
例8)原文:“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保ā端帯穚88)
楊譯:“Red-eye is a good boxer.Those slaps must have hurt!”
萊譯:“When it comes to using a club or a fist,Elder Brother Ah-yi is a trained expert.I’ll bet the Xia lad really knew he’d been hit.”
此例中“好拳棒”是通指,隱射“義哥”功夫厲害,并非專指他很會使用棍棒和拳術(shù),楊譯為對等轉(zhuǎn)換形象,譯出了隱喻義,而萊譯因為理解有誤,譯成“當使用棍棒拳頭時,他是訓練有素的專家”,雖然字面意思對等,但隱喻映射域范圍有所偏差。
例9)原文:“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可憐可憐哩?!保ā端帯穚88)
楊譯:“The rotter was not afraid of being beaten.He even said how sorry he was.”
萊譯:“Getting’hit didn’t faze that punk one little bit.His only come-back was to say,‘pitiful,pitiful.’”
“賤骨頭”是中國人特有的罵人的隱喻,指不自重或不知好歹的人。關(guān)于“骨”有很多與人的品性相關(guān)的成語,如錚錚鐵骨、奴顏媚骨、脫胎換骨、仙風道骨、柔情俠骨等等。此例中“賤骨頭”是駝背對犧牲的革命者夏瑜的侮辱和不解,也是作者的一種反諷和隱喻。楊譯中的“rotter”無賴,萊譯中的“punk”年少無知,筆者認為都未能有效地傳達作者的隱喻義,不如直接對等轉(zhuǎn)換譯為“contemptible character”。因為“骨頭”除了可譯為“bone”,還可對應(yīng)譯為人物或品性“character”,如此更能隱示民眾的愚昧無知和革命的悲劇性結(jié)局。
例10)紅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個老娘,可是沒有料到他竟會那么窮,榨不出一點油水,已經(jīng)氣破肚皮了。(《藥》P86)
楊譯:Red-eye knew he had only an old mother at home,but had neverimagined he was so poor.He couldn’t squeeze anything out of him; he was already good and angry;
萊譯:Redeye knew right from the start there was no one in the kid’s family except his old mother,but he never imagined hi could be that poor- couldn’t squeeze a single copper out of him.Now that means Ah-yi is pissed off to begin with,right?
此例中“紅眼睛”指的是劊子手阿義,作為身體的一部分代指整體,也可說是轉(zhuǎn)喻[12],直接轉(zhuǎn)換為“Redeye”。這種身體隱喻或轉(zhuǎn)喻在魯迅作品中常用到,如“花白胡子”、“駝背五少爺”、“紅鼻子老拱”等人物楊譯和萊譯中均翻譯成:Greybeard、hunchback、Red-nosed Gong,譯者都采用了對等轉(zhuǎn)換,形意具備。而此中的第二處身體隱喻“氣破肚皮”,兩位譯者均采取了意譯,進行了轉(zhuǎn)換,從而導致原文意蘊的損失。
“隱喻是跨概念域的映射,但映射不是任意的,它根植于人體、人的日常經(jīng)驗及知識?!边@一點正是 Lakoff等人把概念隱喻理論置于認知語言學的重要原因[13]。人與人之間在經(jīng)驗、社會文化地位和民族文化屬性方面的距離越是接近,他們在認知框架體系方面的差異就越小,反之則越大。在認知心理因素的影響下,不同的人對同一表述的接收與理解程度是不同的,這是因為同一個表述在不同人的記憶中激活了并不完全相同的框架[9]。這種框架方面的差異在翻譯這種跨語言交際中則表現(xiàn)為不同的譯者和讀者對于同一文本有不同的解讀,這是譯者選擇合適的翻譯策略時需關(guān)注之處。
不同語言間框架的相似性使隱喻翻譯具有了可譯性,也為翻譯的概念映射提供了基礎(chǔ)。但是異和同是一對矛盾的統(tǒng)一體。通常不同語言間的“異”更為突出,因而翻譯在矛盾中常入困境。作為譯者,需找到兩者的相似點,尋求 “和諧的翻譯”。因此,翻譯過程是譯者將原文空間與譯者空間進行創(chuàng)造性整合的過程。而不同框架激活不同情景,如果目標語讀者與源語讀者的經(jīng)驗及固有知識結(jié)構(gòu)不一致,即框架相異,則所激活的情景就會不一致或大相徑庭。英漢兩種語言各自擁有豐富多彩的隱喻;二者在語言、文化方面存在的諸多差異(如生態(tài)環(huán)境、社會習俗、思維方式及宗教文化等差異)使它們擁有的框架可能各不相同,給隱喻翻譯造成了許多障礙,從而導致了譯本中常有源語信息隱含或丟失的現(xiàn)象。作為譯者,在文化框架相異時,如何更好地傳遞原文信息,做到翻譯的“信、達、雅”,更具有挑戰(zhàn)性,也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問題。下面擬從顏色隱喻、笑的隱喻兩個角度對隱喻翻譯策略進行分析。
(1)顏色隱喻。顏色隱喻的形成源于一定的民族文化認知體驗,其顏色框架語義反映了民族文化的異同。各民族對于基本視覺域的色彩區(qū)分是對等的,但是對于顏色中隱喻的情感和文化背景是迥異的[14],因而翻譯時我們不能僅僅采取對等轉(zhuǎn)換策略,還需考慮作者、譯者和讀者隱喻思維的異同,而采取合適的翻譯策略。下文中筆者選取魯迅小說《狂人日記》、《藥》中的紅色、青色為例進行淺析。
例11)原文:“還有書上都寫著,通紅嶄新!”(《狂人日記》p40)
楊譯:“and you can see it written all over the books,in fresh red ink.”
萊譯: “And it’s written in all the books,too,written in bright red blood!”
例12)原文:一只手卻撮著一個鮮紅的饅頭,那紅的還是一點一點的往下滴。(《藥》P74)
楊譯:while in the other he held a roll or steamed bread,from which crimson drops were dripping to the ground.
萊譯:In the other hand he holds a bright red mantou,its color drip-drip-dripping to the ground.
例11)中“通紅嶄新”應(yīng)該指“吃人”的血淋淋的事實,并非是紅墨水寫就,而是用鮮血寫成,因而楊譯似乎有誤導。在英語中“紅色/red”是建立在“血液”(blood)的顏色基礎(chǔ)上的,有危險、恐懼之意,如Jane Eyre里的red house(恐怖之屋),red alert(緊急警報)等。而中文的“紅色”有喜慶、富貴、幸福之意。漢英語言中對“紅色”隱喻的理解經(jīng)常容易錯位,如廣為人知的《紅樓夢》Hawkes譯本就采用歸化策略,將“紅”轉(zhuǎn)換為英語中的“green”和“gold”而備受爭議。此處兩位譯者都一致選擇“red”,是符合原作中“暴力、血腥”之意的。可以說是將英文的“red”概念域進行了移植,正好吻合。且萊譯同時采用了增補策略:補充了隱喻的“blood”一詞,更符合魯迅原作的概念域。而例12)中楊譯為“crimson”,意為深紅色,帶有“血腥”之意,也是可以的。但后文“一點一點的往下滴”,楊譯不如萊譯傳神。而萊譯的“那紅的”譯為“its color”也未能凸顯紅色的血滴。筆者以為增補譯為:“the red blood”更為適宜。
例13)原文:“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來。”(《狂人日記》p24)
楊譯: Then all those long-toothed people with livid faces began to hoot with laughter.
萊譯:That’s when that ghastly crew of people,with their green faces and protruding fangs,began to roar with laughter.
例14)原文:眼色也同趙貴翁一樣,臉色也都鐵青。(《狂人日記》p22)
楊譯:and the look in their eyes was just like that in Mr.Zhao’s while their faces too were ghastly pale.
萊譯:The expressions in their eyes were just like the Venerable Old Zhao’s, and their faces were iron gray.
青色,漢語中對應(yīng)的基本層次范疇應(yīng)是“深藍、靛藍”色。例13)中楊譯為“l(fā)ivid”,意思是接近的,而萊譯試圖在框架相異時尋求相應(yīng)的喻體形象進行翻譯,翻釋成“green”,源于西方萬圣節(jié)的“鬼”都是涂成綠色的面孔。但“青色”在中國喻示著冷酷無情,恐怖,而“綠色”在中西文化中都象征生命、青春和希望。如英語中“in the green wood”指青春妙齡時期,“keep memory green”指記憶猶新,中國的“綠色的田野”象征著收獲的希望,“綠葉成蔭”指女子已生兒育女[15]。另外,漢語的綠色還可指生氣的時候,如“氣的臉都綠了”,而英語中綠色可象征幼稚和嫉妒,卻沒有原文中映射的“恐怖,冷酷”之意。因而例13)的青色萊譯不甚恰當。例14)中萊譯采用異化翻譯策略,直接對應(yīng)譯為“iron gray”,凸顯了“iron”基本概念域的冷酷、冰冷之感,與魯迅小說中人物意象吻合,較楊譯的“ghastly pale”從認知框架視角來看是略勝一籌。
顏色隱喻內(nèi)涵豐富,屬于社會隱喻,大部分時候只能通過語義轉(zhuǎn)換部分再現(xiàn)其含義,無法完全移植,此時就需要我們同時實施增補策略,以彌補文化差異,盡量使讀者靠近原作。策略的選擇同時會反映譯者的文化取向。因此,譯者有必要對兩種文化的底蘊都有所了解,才能縮小隱喻翻譯的差距。
(2)“笑”的隱喻。魯迅的《狂人日記》中的笑聲頗多,有“大笑”、“冷笑”、“哄笑”、“抿著嘴笑”、“笑嘻嘻”、“嗚嗚咽咽的笑”等(表1),但大多讓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懼。由于此類詞語較多,無法一一分析,文章中筆者只選取了幾例進行比較,以初略了解譯作者的翻譯策略。
例11)原文:其中最兇的一個人,張著嘴,對我笑了一笑;我便從頭直冷到腳跟。(《狂人日記》p22)
楊譯:The fiercest among them grinned at me;whereupon I shivered from head to foot.
萊譯:The meanest looking one of all spread his lips out wide and actually smiled at me! A shiver ran from the top of my head clear down to the tips of my toes.
此例中的“笑”讓“我”“從頭直冷到腳跟”,可見萊譯中的“smile”(微笑、喜悅)是絕不合原作之意,從情感隱喻上形成了“熱”的錯覺,剛好與作者的“冷”意相對。楊譯的“grin”有齜牙咧嘴之意,剛好吻合此人的形象。此處的形象移植較對等翻譯更為貼切。
例12)原文:我看出他話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狂人日記》p26)
楊譯:I realize all the poison in their speech,all the daggers in their laughter.
萊譯:Those words were poison! That laughter,a knife!
中國早有“笑里藏刀”之說,喻指對人外表和氣,實則陰險毒辣?!八敝傅氖乔拔哪腔锴嗝驸惭赖娜撕偷钁?,因此該譯為復(fù)數(shù),萊譯此處“a knife”有些不妥。而英語中也有“The bait hides the hook”一說,與此句隱喻義是接近的,筆者以為翻譯時不如移植此句,從認知框架角度看更易讓國外讀者接受。
例13)原文:書上寫著這許多字,佃戶說了這許多話,卻都笑吟吟的睜著怪眼睛看我。(《狂人日記》p28)
楊譯:All these words written in the book,all the words spoken by our tenant,eye me quizzically with an enigmatic smile.
萊譯:The words written in the history book, the things the tenant farmer said — all of it began to stare at me with hideous eyes, began to snarl and growl at me from behind bared teeth!
此例楊譯“eye”沒有萊譯中“stare”傳神,且萊譯中增補了“began to snarl and growl at me from behind bared teeth”,以此幫助讀者理解下文的“他們想要吃我了”。但不知何故萊爾卻把最重要的“笑”字漏譯了,筆者認為此處的笑是不能省譯的。
例14)原文:我忍不住,便放聲大笑起來,十分快活。自己曉得這笑聲里面,有的是義勇和正氣。(《狂人日記》p32)
楊譯:I couldn’t help it,I nearly split my sides,I was so amused.I knew that this laughter voiced courage and integrity.
萊譯: I couldn’t hold it in any longer and let out a good loud laugh.Now that really felt good.I knew in my heart of hearts that my laughter was packed with courage and righteousness.
相對于前文中讓人壓抑、恐懼的笑,“狂人”的笑反而讓人有解脫之感。相對于其他陰冷虛偽、充溢著吃人心思的假笑,讀者感覺這才是真正爽朗的笑聲,確是充滿了義勇和正氣。楊譯的用詞更形象,如“split my sides”、“amused”,更吻合國外讀者的文化框架意識,因而更有利于表現(xiàn)魯迅先生作品中豐富的笑聲。
盡管楊譯和戴譯在表現(xiàn)方式上有所區(qū)別,但相同的是楊憲益、戴乃迭對“笑”的翻譯都加入了較多的情感詞進行增補,更好地凸顯了不同的笑的隱含義。兩者相比較,萊爾的譯本中“笑”聲較為單調(diào),且出現(xiàn)部分省譯,對比原作可說形成了一定的信息缺失,使讀者無法完整地理解原作者要提供的信息。筆者以為,中英文的“笑”并不對等,因而不能完全對等轉(zhuǎn)換,翻譯時需使用移植或增補策略。在中文“笑”是通過附加別的形容詞或短語而獲得其他的情感意義,而英文中對應(yīng)的“笑”有很多種,本身帶有一定的情感色彩,如:jeer(嘲笑)、risible(可笑的)、joke(笑話)、mock(嘲笑)、sneer(嗤笑)、grin(咧嘴一笑)等,譯者完全可根據(jù)具體情況移植選用。如文中的“哄笑”不如移植英文中“guffaw”(哄笑,一般指不高尚的)、“冷笑”譯為“sneer”等更為合意。
表1 《狂人日記》“笑”的英譯對比
由此可見,造成譯文不同的原因就在于譯者翻譯時,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固有思維及文化框架的影響,因而對文本的理解了產(chǎn)生差異,甚或?qū)е抡`譯。對于相同的語詞,不同社會文化背景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他們在大腦中會激活不同的語義框架,在翻譯過程中,這些語義框架的差別給隱喻翻譯提出了難題,利用移植和增補這一策略有助于讀者建立類似的框架語義概念,從而有助于理解原作意圖。
通過概念域映射的移植把負載獨特文化內(nèi)涵的隱喻移植到目的語,就是文化交流的具體形式。因此,概念域映射的移植不僅是處理蘊涵獨特文化內(nèi)涵的隱喻的翻譯方法,在目的語中移植進原語文化還可以豐富目的語的語言表達方式[16],并起到促進文化交流的作用。不同民族有著共同的生理基礎(chǔ)和相似的認知方式,從理論上來講,運用概念域映射的移植方法翻譯負載獨特文化內(nèi)涵的隱喻也是可行的[17]。
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看,保持小說主題隱喻意象的連貫其本質(zhì)是維持小說的隱喻連貫[18]。小說的作者所創(chuàng)造的文本空間可以說是一個體現(xiàn)某種文化價值的微型的文化空間。在這樣的文化空間中,小說的創(chuàng)作者通過某種主題意象建構(gòu)了一個基本的概念隱喻系統(tǒng)。用來傳達作者文化觀念和意識的具體隱喻意象,應(yīng)該與這個概念隱喻系統(tǒng)的結(jié)構(gòu)保持一致。為了有效地實現(xiàn)作者的意圖,譯者必須和作者一樣,盡力維持這一個隱喻系統(tǒng)結(jié)構(gòu),即保持具體隱喻的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映射關(guān)系的一致性[19]。
圖1 隱喻翻譯策略示意圖
因此,譯者需理解原文,了解原作的背景和作者的意圖,形成與原作契合的隱喻框架,然后從目標語讀者的認知框架預(yù)測讀者可能產(chǎn)生的歧義,從而根據(jù)語境,采用適當?shù)姆g策略進行彌補。譯者在框架相同時,可采用對等轉(zhuǎn)換策略[20]。而在框架相異時,應(yīng)在不破壞源語含義的情況下,根據(jù)目標語表達習慣和結(jié)構(gòu)的需要,大膽地移植或增補一些目標語中常見的喻體形象,以增加譯文的生動性,同時也可以使處于不同框架下的源語讀者與目標語讀者對同一個隱喻激活相似的概念,從而獲得相同的理解(圖1)。
筆者以魯迅作品《狂人日記》、《藥》中的隱喻為例,對框架語義理論下的文學作品隱喻翻譯進行了嘗試性的探討,正確認識了譯者在翻譯魯迅作品的過程中翻譯策略選擇的理論依據(jù)。鑒于魯迅作品的豐富性,今后需不斷拓展相關(guān)研究,如如何利用心理空間理論深層闡釋翻譯過程,用框架理論探析魯迅作品中的轉(zhuǎn)喻,魯迅作品中隱轉(zhuǎn)喻的關(guān)系等,值得從認知和文化的范疇繼續(xù)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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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FT-based study on translation strategies of Luxun’s metaphor——take English versions of A Madman′s Diary and Medicine as example
WANG Zhen,YANG Si-hui,HU Dong-p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Hun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128, China)
Lu Xun's novels are full of metaphors and contain rich cultural background knowledge, but the metaphors are also the difficulties in translation and the study is limited now.Based on the Frame Theory and combinded with the examples of metaphor translation in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Lu Xun′s A Madman′s Diary and Medicine, this paper aims to activate the TL readers′ cognitive frame properly, and researches on the metaphor translation strategies when frames are similar or different.The paper proposed the strategy of equivalent shift when the frames are similar,and the strategies of transplant and supplement when the frames are different.
Frame Theory; metaphor translation; translation strategies; equivalent shift;transplant; supplement
H315.9
A
1009-2013(2010)01-0087-08
2009-09-25
湖南省教育廳資助項目(湘教通2008263)
汪 珍(1979—),女,湖南衡山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yīng)用語言學、翻譯理論與實踐。
黃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