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梓
(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史學(xué)院,甘肅蘭州 730070)
嘉靖前期張璁和楊一清關(guān)系探析
陳宗梓
(西北師范大學(xué)文史學(xué)院,甘肅蘭州 730070)
張璁和楊一清是嘉靖前期政壇上的兩位高級官員。大禮議中,張璁傾力支持世宗的大禮觀,楊一清對張璁的觀點表示認同;在李福達案的善后處理問題上,楊一清竭力調(diào)和張璁等人與守舊派的矛盾;在是否推行“科道互糾”與清理翰林院積弊問題上,張璁、楊一清分歧明顯;在楊一清受賄問題上,張璁盡力保全楊一清。兩人之間的互動,不僅影響到各自的事功和政治命運,而且影響到嘉靖前期政局的變化。
嘉靖;內(nèi)閣首輔;張璁;楊一清;大禮議
近年來,史學(xué)界對嘉靖前期歷史的研究在繼承前輩學(xué)者的基礎(chǔ)上又有了新的進展,大禮議成為探索嘉靖前期這段歷史的一把鑰匙。大禮議既是新君與老臣分離的過程,又是新君與新臣磨合的階段[1]66。包括世宗(即嘉靖皇帝)在內(nèi)的一些人物都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熱點,但相關(guān)研究要么集中于某一人物,要么關(guān)注某個群體。對這一時期一些重要歷史人物間的關(guān)系也時有關(guān)注,但專門探討張璁和楊一清關(guān)系的文章則不多。范文瀾、蔡美彪先生主編的《中國通史》中“楊一清案”對張璁和楊一清之間的關(guān)系給以較早關(guān)注,田澍、王劍、趙毅和胡克誠先生等對此都有所論及,并得出了許多有見地的結(jié)論①參見: 田澍.張璁與嘉靖內(nèi)閣[J].中國史研究, 2008, (4): 121-130.王劍.密疏政治與嘉靖朝內(nèi)閣傾軋之新探[J].吉林大學(xué)學(xué)報: 社會科學(xué)版, 2008, (4): 42-48.趙毅, 胡克誠: 楊一清與大禮議[J].東北師大學(xué)報: 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 2009, (6): 127-134.。張璁和楊一清均是嘉靖前期政壇上的高級官員,對兩人政治關(guān)系的研究,不僅能深化對這兩人的認知,更能加深對嘉靖前期政治進程的了解。
張璁(1475–1539年),字秉用、號羅峰,后因避世宗諱改名孚敬,浙江永嘉(今溫州市龍灣區(qū))人,正德十六年(1521年)中二甲進士。因議大禮鼎力支持世宗而被重用,嘉靖三年(1524年)被破格提拔為翰林學(xué)士;嘉靖六年(1527年)升禮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xué)士,入值文淵閣,并署都察院事;嘉靖八年(1529年)九月繼楊一清為內(nèi)閣首輔,主持朝政。嘉靖十八年(1539年)因病去世,謚號“文忠”。
楊一清(1454–1530年),字應(yīng)寧、號邃庵、別號石淙,原籍安寧(今云南省安寧縣),成化九年(1473年)徙居丹徒(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丹徒區(qū)),成化八年(1472年)中進士。嘉靖五年(1526年),楊一清在三邊總制任上奉召還京,以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xué)士入閣;嘉靖六年(1527年)繼費宏任內(nèi)閣首輔;嘉靖八年(1529年)九月被罷免。嘉靖九年(1530年)因病去世,謚號“文襄”。他官歷中外五十余年,三次總制三邊、兩次入閣,王世貞將其與明朝開國功臣徐達相比:“楊公將相勛烈,雖不敢望太傅,而事頗相埒?!盵2]
在大禮議開始階段,張璁、楊一清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為楊一清認同并聲援張璁的議禮主張,或者說楊一清受張璁議禮思想的影響而選擇站在世宗一邊?!俺酰蠖Y’議起,一清方家居,見張璁疏,寓書門人喬宇曰:‘張生此議,圣人復(fù)起,不能易也。’又勸席書早赴召,以定大議?!盵3]5230楊一清在議禮紛爭時刻發(fā)表看法,對形勢判斷可謂十分準確?!睹魇贰返木幾胝咴u論楊一清“于時政最通練,而性闊大,愛樂賢士大夫,與共功名?!盵3]5228《明實錄》的撰寫者認為“孚敬深于禮學(xué),豐格俊拔。大禮之議,乃出所真見,非以阿世,既以是受上知眷?!盵4]4577嘉靖八年(1529年)九月,張璁回憶道:“議禮之初,一清家居,見臣《大禮或問》,極稱為正論,以釋群疑。及臣同席書等被召,一清又嘗為書勸席書宜速北上,以定國是。當(dāng)群議喧騰之時,得老成大臣贊與一言,所助亦不少矣?!盵4]2491
嘉靖皇帝登基以來發(fā)起大禮之爭,除了他為父母爭取禮儀上的封號、地位以表明自己繼憲宗、興獻王之統(tǒng)的合理性外,還有簡拔親信閣臣的用意。據(jù)田澍先生的研究,“大禮議絕不僅僅是禮儀本身的爭論,其顯著的政治功能長期被學(xué)界所忽視,那就是通過議禮,世宗來發(fā)現(xiàn)和培植自己的親信。”[5]世宗通過大禮議擊敗楊廷和集團,確立了皇權(quán)獨尊?!笆雷谶x擇閣臣的鮮明政治標準就是其能否支持自己的大禮觀,即在大禮議中不怕楊廷和集團的肆意謾罵和不顧生命安危而公開支持世宗的大禮主張;或保持中立,不與楊廷和集團為伍?!盵5]顯然,張璁和楊一清都屬于前一類,這是大禮議后兩人均得到世宗信任并重用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張璁和楊一清能在嘉靖前期政壇上短暫合作的政治前提。
嘉靖三年(1524年),楊廷和、蔣冕和毛紀相繼去位后,狀元出身的費宏擔(dān)任內(nèi)閣首輔。他對受世宗信任、器重的“議禮新貴”張璁、桂萼“由郎署入翰林,驟至詹事”頗為不滿,“每示裁抑”[3]5109,雙方相互攻擊。
嘉靖五年(1526年),世宗詔起在“總制三邊”任上的楊一清還朝入閣。楊一清倡導(dǎo)“和衷”,設(shè)法調(diào)停費宏等與張璁為首的“議禮新貴”之間的矛盾。事實上,對楊一清而言,倒是費宏與張璁兩派之間“互訌益力”給了其機會。同樣,對張璁來說,能夠聽取老臣楊一清遵守祖制的規(guī)勸性意見也會在以后的革新中減少阻力。以處理爭議較大的李福達案為例,張璁堅決地主張以牙還牙,楊一清卻主張“宥過”。李福達曾在陜西洛州傳播白蓮教,聚眾起事。事敗后改名為張寅,又交結(jié)京師武定侯郭勛,后被人告發(fā)。明廷逮捕李福達,并多次派員審案核查。事連郭勛,言官群起彈劾。最終,對這一案件“按問得實”[3]6530的是當(dāng)時巡按山西的馬錄。但由于在大禮議中,武職官階最高的郭勛曾公開支持過議禮派張璁、桂萼和方獻夫等人。張璁等議禮派依靠世宗的支持,于嘉靖六年(1527年)九月,把三法司已經(jīng)判定的李福達案推翻,數(shù)十名從前彈劾郭勛的官員因此受牽連,“謫戍極邊,遇赦不宥者五人……謫戍邊衛(wèi)者七人……為民者十一人……革職閑住者十七人……其他下巡按逮問革職者,副使周宣等復(fù)五人”[3]6530。此時,世宗對楊一清說欲處死馬錄,楊一清卻認定馬錄不構(gòu)成死罪,并援引祖宗成法成功地勸說世宗皇帝接受其建議。《明史》的評論者認為處理李福達案的張璁等人“皆由議禮觸眾怒,一言有以深入帝隱。甚矣,佞人之可畏也。夫反成案似于明,出死罪似于仁,而不知其借端報復(fù),刑罰失中。佞良之辨,可弗審歟。”[3]5477此論雖欠準確,但張璁等“一言有以深入帝隱”卻反映了張璁與世宗的互信程度之深。嘉靖皇帝認為:“言官以言為職,但須忠讜公直。近來言事者沽名要譽、毀正附邪、假公為私、雷同煩擾。朝廷不得不薄示懲戒,使人各改悟,以盡乃職?!盵3]1828
應(yīng)該看到,群臣合力彈劾郭勛的背后是想拿郭勛開刀進而發(fā)泄對“議禮新貴”陣營的不滿和憤恨。而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李福達案起先因為朝臣主觀化地借機發(fā)揮、小題大做而最終不可避免地使該案被擴大化。當(dāng)然,張璁作為議禮派中堅人物,借朝臣小題大做而以牙還牙,對最終造成此案的擴大化也難辭其咎。但同時也應(yīng)理性地認識到:嘉靖前期朝中一部分人盲從張璁議禮思想的主要反對者楊廷和,對張璁、桂萼等“議禮新貴”迅速崛起于嘉靖政壇表示不滿,拿一些事小題大做,最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咎由自取。而楊一清在保留慣有的政治清醒之外,也有維護舊官僚體系利益的傾向,但一定程度上阻止了事態(tài)的惡性發(fā)展。張璁和楊一清對“李福達案”的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也反映了兩人各自政治利益及處事方式的不同。同時,兩人之間的不同使得兩人的政治觀點能夠互補,防止一些極端事件的發(fā)生。
嘉靖六年(1527年)二月,費宏被趕出內(nèi)閣,楊一清取而代之成為首輔。
看到張璁、楊一清為了各自權(quán)謀進行妥協(xié)合作的同時,我們也要看到兩人間緣于政治觀點和政治利益的不同而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與沖突??陀^地講,一個政權(quán)內(nèi)部存在不同政治見解是正常現(xiàn)象,關(guān)鍵在于最高決策者是否采用高明的政治手段加以化解或至少加以減緩。
明朝的“科道”是指十三道監(jiān)察御史和六科給事中?!坝窞槌⒍浚o事中典章奏,得爭是非于廷陛間,皆號稱言路?!盵3]4803為了加強對朝臣的控制,皇帝除了派科道官員監(jiān)察其他官員外,還讓科道官員之間互相糾察,這就是所謂的“科道互糾”?!翱频阑ゼm”作為一項法令曾在明憲宗初年施行過。張璁和楊一清都對言官作用有相當(dāng)程度的認知,都想控制科道。嘉靖六年(1527年)六月,時任禮部右侍郎的桂萼上疏請行科道互糾“以徹底整肅言路”。吏部覆言:“成化中,廷臣會舉科道超升巡撫,有劾奏前舉不能勝任者,憲宗乃命互相糾劾,一時外補者七人,非考察拾遺事例。且憲綱所載內(nèi)外風(fēng)憲官得相糾舉,未及六科,與萼所稱例不合?!薄吧希ㄊ雷冢┙K以萼言為是,詰吏部黨護,令科道互相糾舉考察遺漏者以聞?!盵4]1724以楊一清為代表的阻遏勢力的奏言并未奏效,反而使世宗更下定決心接受桂萼的通變主張。在張璁、桂萼等的大力推行下,“科道互糾”取得了巨大成功,成為嘉靖時期“盛世之舉”之一[1]120。
明代的翰林院既是科舉英才進一步深造的最高學(xué)府,也是將來高級官員的儲備庫。天順二年(1458年)形成“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南北禮部尚書、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進之時,已群目為儲相。通計明一代宰輔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者十九,蓋科舉視前代為勝,翰林之勝則前代所絕無也?!盵3]1702當(dāng)時有人就已看出“翰林之勝”背后的積弊:是否翰林出身直接決定了士人前途,進士、舉人和歲貢“三途”只剩下進士一途,使得大部分出身翰林的官員只重文辭而輕視實踐。楊一清認為“翰林清要之地,誠不可以匪人處之。且文學(xué)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終無成績。宋兩制儒臣,皆嘗揚歷州縣,遂多名臣。內(nèi)外均勞,自昔然已?!盵4]1813因此,適時地改革翰林院制度也有其合理性。
翰林院改革措施之一是翰林官員的外調(diào)內(nèi)補。在這一問題上,張璁、楊一清有較大的分歧。嘉靖三年(1524年),張璁、桂萼二人蒙世宗倚重被“超擢”進入翰林院就曾引起軒然大波。嘉靖六年(1527年),世宗以“仕讀江佃進講《洪范》不稱旨為由,正式實施翰林官員外補的計劃,要求內(nèi)閣‘選擇翰林諸臣稱職者留用,不稱職者量才除他官’” 。首輔大學(xué)士楊一清給世宗上密疏:“有識之士,皆謂輔弼之任,當(dāng)兼用在外習(xí)知天下事者,庶能裁決正務(wù),若專用翰林,文學(xué)者有余而政事不足矣。然其選實難。用翰林,得人猶多,他官擇之不精,將至幸進。如正德間用劉宇、曹元,徒取士林之譏笑耳!此制未可輕改,不但內(nèi)閣之臣循常護短之過,要亦得人任人之為難也?!盵6]997本著量才錄用的用人標準,世宗在下令吏部牽轉(zhuǎn)不稱職的翰林官員的同時,又下令“中外臣工有堪任翰林者,部院公選以請,期于眾議協(xié)服,毋取備員?!盵4]1815從楊一清給世宗的密疏中“未可輕改”的論調(diào),可看出楊一清反對“議禮派”對翰林院人事方面外調(diào)內(nèi)補的革新舉措。實際上,楊一清有為大禮議后受懲處的楊廷和的追隨者委婉說情、竭力維護舊官僚集團利益的傾向。
世宗給楊一清的一道密諭中說:“近日,朕著選擇翰林院,其實因黨羽日多,他日進之左右,豈不為害國家,將亂我君臣之制作,以復(fù)彼私?!盵6]996于是,楊一清向世宗上密疏,曲折地建議世宗赦免大禮議中遭譴諸臣:“今大禮既明,大倫既正,莫不斂于懾服,誰敢有后言者。愿陛下弘天地之量,凡用人任人,不必以此事留置圣懷,進退取舍希視其人品之邪正,任職之能否,使為善者益加自奮,有過者得以自新,于圣德為有光矣。惟陛下察之?!盵6]998可以看出,楊一清維護舊官僚集團利益的傾向是很鮮明的。
翰林院改革措施之二是對庶吉士的整頓。對庶吉士的整頓是翰林院改革的攻堅階段。在這一問題上,張、楊也有較大的分歧。張璁認為“夫翰林黨羽奸弊多起于選庶吉士”,“以是連年議禮,內(nèi)黨則多翰林,外黨則多科道,所以為說牢不可破,大肆罔上之心,隨之彝倫攸廢,人極不立?!瓫r今見選庶吉士二十多人又多是內(nèi)閣私人,先后布列,漸至大位,必為后憂。”[7]70世宗的態(tài)度很堅決:“這些黨類一定要出了?!盵7]69而楊一清則不主張將庶吉士盡數(shù)退黜,提出“俟再嚴加考試,取其文行俱優(yōu)者量留任翰林,其余盡送吏部除授科、道、部屬等官”[6]997。為了照顧到老臣情面、減少革新阻力,世宗折中了張、楊的觀點:“上(世宗)猶以外補數(shù)少,命更加選擇,勿泥常格。內(nèi)外官選補,務(wù)合公議。因言前歲所選庶吉士,大半狥私。命內(nèi)閣考選,量留三五人,余皆授科道部屬,以后選留皆如故事。”[4]1814
從張璁、楊一清對于庶吉士整頓的不同態(tài)度和主張,我們也可看出兩人在革新過程中用人標準的差異。對長期以來庶吉士考選中形成的用人唯私這一頑疾,張璁等主張“當(dāng)必唯才所宜,不拘內(nèi)外”。世宗皇帝對長期以來閣臣任用私人、結(jié)黨營私舞弊也是深惡痛絕,對張璁用人唯才、不拘一格的用人觀點深表贊同。老臣楊一清卻循慣例,幻想利用“潛規(guī)則”培植自己的親信。嘉靖八年(1529年)四月考選庶吉士,楊一清因一甲唐順之等三人上請,并取胡經(jīng)等二十人,疏具其名,請命官教習(xí)。世宗在諭旨中嚴詞聲明:“吉士之選,乃我太宗之制,其在當(dāng)時固為盡善,但邇年以來每為大臣循私選取,市恩立黨,自此始矣,于國何益?自今不必選留,唐順之等一體除用。果有才行卓異、問學(xué)優(yōu)正者,吏部舉奏,收之翰林以備擢用。朕意如此,吏禮二部及翰林院會議以聞?!盵4]2365
為防止內(nèi)閣虛應(yīng)故事,避免復(fù)蹈培植庶吉士為內(nèi)閣私人的故習(xí),張璁等制定了具有可操作性的用人標準來推行翰林院的改革,同時也回擊了楊一清就翰林院制度“未可輕改”的論調(diào)。嘉靖六年(1527年)十一月一日,世宗給張璁密諭:“今早得一清疏,云選庶吉士事。其本朕已親票,奈楊一清循泥舊例,從容諭伊省悟。昨日若有卿在閣,必賴贊成。而朕于輔臣之言難便拒違,只賴卿早出,況一清等云不可改祖宗之法,夫若有旨將庶吉士通革了,便可說朕擅改祖宗之法。嗚呼差矣!”[7]72同一天,張璁給世宗的密疏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楊一清“被時俗牽制”[7]72。由于處處維護舊官僚階層的利益,楊一清的觀點與世宗欲建立“嘉靖之治”的愿望格格不入。最終,世宗將翰林院改革的重任授予張璁。
嘉靖八年八月,張璁、桂萼離職后,世宗以內(nèi)閣缺人欲召回張璁,與楊一清商量。楊一清以“甫榜其罪,宜待其至家召之”來拖延。嘉靖八年九月初一,世宗手敕召還張璁:“近因人言乃令還籍貫,實朕保全之意。今輔導(dǎo)缺人……卿宜疾速返途?!盵4]2471嘉靖八年九月二十,楊一清辭去內(nèi)閣首輔?!睹魇贰分姓f“一清遂罷去,璁為首輔”。之所以如此,據(jù)田澍先生的研究:“世宗讓張璁暫時離職其實是為了將來使其在內(nèi)閣中占據(jù)更加有利的地位。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必須清除楊一清。”[5]田澍先生并且認為楊一清內(nèi)閣向張璁內(nèi)閣的過渡是世宗施展以退為進的政治技巧所致,那種無謂重復(fù)甚至放大張璁等傾軋楊一清的觀點則值得商榷。對楊一清被迫辭去內(nèi)閣首輔一事,談遷在《國榷》中評論道:“張桂薦楊文襄矣,傾之亦張桂也。元臺耆舊,睨少年之色而進之,割榮濡沫,又不飭簠簋。上意早移,猶戀戀鳳池若兔裘然,其見侮霍韜,亦曰自我致之,不得以報復(fù)論也。”[8]可謂一語道破天機。
盡管史學(xué)界在楊一清是否受賄一事上爭議很大,但楊一清受賄也并非空穴來風(fēng),《明史》中就有所謂楊一清“受張永弟容金錢,為永志墓,又與容世錦衣指揮”[3]5231的記載。楊一清自己也承認:“柰昏眊之極,不善矜持,交際之間,少存形跡,罪狀既著,誅竄何辭?!盵4]2492
嘉靖八年九月初八日,世宗給張璁的一道密諭,其中流露出他對楊一清的失望:“茲詹事霍韜奏辦萼之誣一清之罪,所言關(guān)系國體。以君子觀其疏,必曰:‘曉國體、識治道’;以小人觀其疏,則曰:‘不過相為攻訌耳。’夫韜之奏雖近攻訌而實愛國。大臣進退系國大體,使無過受其枉、有過居其位,如此倒置,傷國體、辱其君甚矣……至于一清受張永金千兩、銀陸萬余兩,贓跡顯著,訪據(jù)明然。夫輔臣納賄,望其以表率百官、風(fēng)勵內(nèi)外、輔君善治,得乎?”[7]177嘉靖八年九月十五日,張璁給世宗的密疏:“張孚敬謹奏,昨蒙發(fā)下楊一清辭疏并霍韜奏疏,臣反覆思惟止應(yīng)于一清本擬票勉留。韜疏請自圣斷,且顧皇上寬容大臣,使其以禮自退而已。臣區(qū)區(qū)犬馬之誠,實欲全國體也。今早伏承圣斷,以一清事情下六部議奏……諭內(nèi)有楊一清受張永金千兩、銀六萬兩,圣明既已訪察明白,罪復(fù)何辭……今圣明已訪據(jù)一清所受得實,于法固為難容。伏望皇上念其老臣,歷年效勞所宜,功過相準,以全國家優(yōu)容大臣之體。諭內(nèi)請止宜以受贓納賄行跡顯著、訪據(jù)得實為言,若以受張永金銀數(shù)目明白開說,于法當(dāng)便,就法司對理追贓。臣念一清老疾之人,豈能勝此,非惟有辱國體,而皇上仁慈或亦有所不忍者也。”[7]178張璁進而認為“保全一清,實所以保全臣等也”[4]2491。張璁在嘉靖皇帝面前為保全老臣楊一清而積極奔走的行為值得稱贊,而那種一味認定張璁攻訐排擠楊一清的觀點則值得商榷。
最終,楊一清由于在政治上處處維護舊官僚階層的利益,主張“清靜”,與嘉靖皇帝欲構(gòu)建“嘉靖之治”的政治藍圖格格不入,再加上自身的不檢點,最終黯然退出了嘉靖政壇。而張璁在嘉靖八年九月升任內(nèi)閣首輔后又經(jīng)歷了三起三落。他和他的合作者們把他們的精力主要用在制度和人事改革為主線的嘉靖革新上。仕宦上的跌宕起伏,加上其“獨違眾議”、“剛明峻潔、一心奉公、慷慨任事、不避嫌怨”[4]4577的從政風(fēng)格使他與朝臣相處得不和諧,更有喪妻喪子的打擊,張璁積勞積憂成疾,于嘉靖十八年(1539年)卒于故鄉(xiāng),被世宗皇帝親謚“文忠”。
張璁、楊一清兩人在嘉靖前期政壇上的互動,不僅對兩人的政治命運,而且對嘉靖前期政治進程產(chǎn)生了影響。大禮議期間,張璁不顧個人安危,在祖制允許的范圍內(nèi),靠理論創(chuàng)新傾力支持世宗的大禮觀,在野的楊一清在大禮議紛爭時聲援張璁;在費宏內(nèi)閣首輔任內(nèi),張璁和楊一清為各自的權(quán)力謀略而進行合作;楊一清擔(dān)任內(nèi)閣首輔后,張、楊二人在世宗信任下保持了有限度的合作,但因政治觀點的分歧而有斗爭,張、楊交鋒在所難免。在楊一清內(nèi)閣首輔即將被罷時候他的貪污受賄問題上,張璁為盡力保全楊一清而努力。
總而言之,兩人不同的背景、處事方式和政治追求,造成了兩人不同的人生結(jié)局。不可否認的是,兩人都是明代中后期歷史上有志于事功的實力派,對挽救明朝國運做出了各自的貢獻。
[1] 田澍.嘉靖革新研究[M].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 2002.
[2] 王世貞.弇山堂別集[M].北京: 中華書局, 1985: 59.
[3] 張廷玉.明史[M].北京: 中華書局, 1974.
[4] 張溶, 張居正.明世宗實錄[M].臺北: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1962.
[5] 田澍.張璁與嘉靖內(nèi)閣[J].中國史研究, 2008, (4): 121-130.
[6] 楊一清.密諭錄[C] // 唐景坤, 謝玉杰.楊一清集.北京: 中華書局, 2001.
[7] 張璁.諭對錄[C] //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 史部.第 57冊.濟南: 齊魯書社,1996.
[8] 談遷.國榷[M].北京: 中華書局, 1988: 3410.
Relations between Zhang Cong and Yang Yiqing in Early Stage of Jiajing
CHEN Zongzi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China 730070)
Zhang Cong and Yang Yiqing were two senior officials in the early stage of Jiajing.In the period of the Great Ritual Controversy, Zhang Cong made every effort to support the great ritual stand of the Emperor Shizong.In this regard, Yang Yiqing agreed with Zhang Cong’s viewpoint.Later, Yang Yiqing acted as mediator actively to conciliate the conflicts between Zhang Cong and others of conservational group in dealing with problems arising from the case of Li Fuda.On the issues of whether carry out the policy of “Ke Dao Hu Jiu” (mutual supervision between officials of Ke and Dao whose responsibility is to supervise other officials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get rid of maladis of the Imperial Academy, there were some obvious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 between Zhang Cong and Yang Yiqing.When Yang Yiqing was involved in corruption scandal, Zhang Cong made his efforts to protect Yang Yiqing.Not only their own achievements and political fate, but also the subtle political fluctuations in the early stage of Jiajing were affected by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m.
Jiajing; Cabinet Prime Minister; Zhang Cong; Yang Yiqing; Great Ritual Controversy
K248.2
A
1674-3555(2011)01-0093-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1.01.013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編輯:朱青海)
2010-05-17
陳宗梓(1983- ),男,甘肅武威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明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