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婧

（中南民族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一、引言

語言是一種社會行為，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人與人之間通過語言進行溝通與交流。在日常交際中，說話者通常使用語言對聽話者提出命令、請求、建議或邀請，而實際上，聽話者并非每次都會對其作出肯定的回應(yīng)，此時，聽話者實施拒絕言語行為就在所難免。

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s Theory）最早由英國牛津大學(xué)的日常語言學(xué)派哲學(xué)家Austin在其名著 《論言有所為》（How todo TthingswithWords）中提出。 他認(rèn)為：“說話就是做事?！保ˋustin，1962）即人們可以以言行事。請求、抱怨、致謝、拒絕、道歉等都是具體實施言語行為的實例。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末，美國語言學(xué)家Searle（1969）在《言語行 為 》 （Speech Acts：An Essay in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一書中對言語行為理論進行了充實和完善，明確把言語行為定義為 “語言交流的基本或最小的語篇單位”。Searle還提出了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當(dāng)說話人出于某種原因或意圖不想直接使用行為動詞時，會采取間接的言語手段來實現(xiàn)某一言語行為。拒絕言語行為表達發(fā)話人的否定意愿，通常借助于間接手段，用另一種言語行事的方式來實施，因此是一種間接言語行為。Beebe等研究者于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開拒絕言語行為研究之先河，此后無數(shù)專家學(xué)者對其進行了實驗與論證，引起了語用學(xué)研究的高度重視。

根據(jù)Leech（1983）的禮貌原則，“拒絕語屬于競爭類言語行為，即拒絕請求與主張建立、維持禮讓的社會目標(biāo)相反。所以拒絕在本質(zhì)上是不禮貌的”。Brown和Levinson（1978）的面子理論認(rèn)為：“有些言語行為具有內(nèi)在的面子威脅性質(zhì)，因此這些言語行為本質(zhì)上是與說話者或聽話者的面子需求背道而馳的?！彼?，在拒絕另一方時，說話者需顧及聽話者的感受，采取相應(yīng)的禮貌策略，選擇恰當(dāng)?shù)难哉Z表達方式?？偠灾?，實施成功的拒絕言語行為和采取禮貌原則密不可分。本文圍繞禮貌原則是如何在拒絕言語行為中得以體現(xiàn)的這一話題展開討論。

二、禮貌原則

“禮貌”是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它制約著人們的言行，協(xié)調(diào)著人們的交際活動，因此，想要達到良好的交際效果，禮貌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以來，語言學(xué)家們對禮貌現(xiàn)象給予了特別的關(guān)注。自1978年Brown和Levinson發(fā)表了《語用使用的普遍性：禮貌現(xiàn)象》一文后，研究者們開始從各個角度對于社會交際中的禮貌現(xiàn)象做了大量的實證研究和理論探討。

英國語言學(xué)家Geoffrey N．Leech在其 《語用學(xué)原則》（Principles of Pragmatics）中闡述了禮貌對言語交際的重要作用，并首次提出了禮貌原則，它包括：得體原則、慷慨原則、贊譽原則、謙虛原則、一致原則及同情原則。他認(rèn)為禮貌原則與Grice的合作原則是人們交際賴以進行所必須遵守的兩項最基本的重要原則。它們是相輔相成、互為補益的?！岸Y貌原則不僅是附加于合作原則的另一原則，而且是其必要的補充，并拯救了合作原則”（Leech，1983）。

社會學(xué)家Goffman（1967）認(rèn)為，面子是社會交往中人們有效地為自己贏得的正面的社會價值，是個體按照社會贊許的標(biāo)準(zhǔn)表現(xiàn)的自我形象。在社會交往中，交際者應(yīng)照顧雙方的面子以使交際順利地進行下去。Brown和Levinson（1978）基于Goffman的觀點建立了自己的“面子理論”來解釋言語交際中的禮貌現(xiàn)象。他們認(rèn)為禮貌是語言運用的普遍特征，杜會各群體都擁有表達禮貌的方式，只不過語言實現(xiàn)模式不同而己。Brown和Levinson進一步把面子定義為人們的基本愿望或需求。它包括相互依存但又相互矛盾的兩方面：積極面子（Positive Face）和消極面子（Negative Face）。 積極面子指希望自己的想法或需求得到他人贊許，而消極面子指人們希望自己的行動不受他人干涉。有些言語行為，如拒絕某人的邀請、請求、建議，本質(zhì)是不禮貌的，它威脅到了交際雙方的面子，被稱為 “威脅面子行為”（Face Threating Acts，簡稱FTA），需要有策略地拯救。 Brown和Levinson提出五種補救策略：（一）不使用補救策略、赤裸裸地公開實施面子威脅行為；（二）積極禮貌策略；（三）消極禮貌策略；（四）非公開禮貌策略；（五）不施行面子威脅行為。何兆熊等（2000）在《新編語用學(xué)概要》一書中對這五種禮貌補救策略所給出的定義如下：

（一）“不使用補救策略、赤裸裸地公開實施面子威脅行為”，就是盡可能直接地、清楚明了地向聽話人表明自己的意圖。

（二）“積極禮貌策略”，就是滿足聽話人的積極面子需求，使聽話人所要求的個人形象與說話人在言語行為中體現(xiàn)的聽話人的個人形象達到一致。Brown和Levinson提出了十五個積極禮貌的策略，包括尋求一致，避免不和，假設(shè)有共同點，表示伙伴關(guān)系，提高聽話人的興趣，注意聽話人的需要和夸張自己對聽話人的興趣、贊同、同情，等等。

（三）“消極禮貌策略”，主要是說話人意欲部分地滿足聽話人的消極面子，基本需求是要維護聽話人的私人領(lǐng)域和自我決策的權(quán)利，主要是以“回避為基礎(chǔ)的”。其主要特征是謙讓，回避出風(fēng)頭，自制而不夸夸其談，其注意力放在聽話人的個人形象上，集中于聽話人不受干預(yù)的需求。Brown和Levinson提出了十種消極禮貌的策略，包括說話迂回，模棱兩可，尊重對方，避免突出個人，表示悲觀，道歉，減小對對方的強加，等等。

（四）“非公開禮貌策略”，被視之為減少面子威脅策略中最為禮貌的策略，因為采用這一策略語言對于面子的威脅最為間接。Brown和Levinson也提出了十五種非公開的禮貌策略，包括暗示、夸張、暗喻、反語、低調(diào)陳述、修辭設(shè)問、同義反復(fù)等。

（五）“不施行面子威脅行為”，是最禮貌的策略。這就是說，說話人不使用某一特定的面子威脅行為，這樣就避免了對聽話人可能的冒犯。這時，說話人的意圖未必能被聽話人理解，因為這一意圖是不明說出來的，聽話人也可以裝作沒有聽見或者看見而不予理睬，導(dǎo)致交際的失敗。

三、禮貌原則在拒絕言語行為中的體現(xiàn)

拒絕言語行為是一種以拒絕為交際目的的言語交際行為。Beebe等人認(rèn)為拒絕是通過一套數(shù)量相當(dāng)有限的直接與間接的“語義公式”（semantic formulas）來完成的。具體到每個拒絕，則是按照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地位和權(quán)利關(guān)系，對所有這些“語義公式”所作出的不同選擇（吳建設(shè)，2003）。他們認(rèn)為拒絕在自然對話中通常與具有一定長度的磋商序列有關(guān)。由于冒犯對話者的風(fēng)險是該言語行為的一部分，因此總存在一定程度的聞接性。其內(nèi)容和形式則受到邀請、請求、建議或提供具體言語行為的制約，由此對“語義公式”的順序、出現(xiàn)頻率及其具體內(nèi)容進行了分析研究，把拒絕行為分為直接與間接兩大類（馮桂芹，2009）。此外，在現(xiàn)實生活的交際過程中，往往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形式的拒絕方式，即虛假拒絕。它不同于前兩種拒絕方式，是因為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虛假拒絕并不屬于真正的拒絕言語行為。實施虛假拒絕行為的交際者的語力不是要表示拒絕，是出于禮貌方面的原因考慮而假裝拒絕，實際上是想讓對方再次發(fā)出請求或者邀請以便自己接受。因此，在禮貌原則的框架下，這里將直接拒絕、間接拒絕和虛假拒絕一并討論。

（一）直接拒絕言語行為

直接拒絕是指毫無保留地直接采用不合作的方法拒絕對方的請求、命令或邀請等。這種方法顯然嚴(yán)重地?fù)p害了對方的面子，因此在交際行為中使用會有很大的風(fēng)險。如：

Ⅰ.A：快把這感冒藥吃了吧。

B：我不吃！

Ⅱ.A：走，跟我們一塊去逛街吧。

B：我不去了，你們?nèi)ズ昧恕?/p>

在上述例句Ⅰ、Ⅱ中，聽話者B都對說話者A提出的建議或者邀請進行了直接的拒絕，使A的面子受損。實施直接拒絕言語行為是嚴(yán)重威脅面子的行為，它體現(xiàn)出的是Brown和Levinson提出的五種補救面子的禮貌策略的第一條，即不使用補救策略、赤裸裸地公開實施面子威脅行為。

（二）間接拒絕言語行為

Searle（1969）認(rèn)為：“間接語言現(xiàn)象實際上是通過實施另一種言語行為來間接地實施某一種言語行為。”間接拒絕是不直接針對對方的請求、邀請或建議進行反對，而是通過提出相應(yīng)理由等其他方式來拒絕 （趙懷志，2009）。由于拒絕言語行為具有面子威脅的性質(zhì)，為了緩和交際雙方的關(guān)系，減輕威脅的程度，間接拒絕就成為了交際中一種較好的選擇。王愛華在《英漢拒絕言語行為表達模式調(diào)查》一文中，根據(jù)話語表達的語用功能，將間接拒絕言語行為分為以下幾類：（1）給出理由；（2）道歉；（3）提供別的辦法；（4）讓對方放棄請求；（5）接受的言語表達拒絕的涵義；（6）回避；（7）原則；（8）哲理（王愛華，2001）。下面對這些間接拒絕言語行為逐一進行分析和討論。

1.給出理由。說話者在拒絕對方的提議或請求時給出拒絕的合理解釋，例如：

Ⅲ.A：借我一支筆可以嗎？

B：我很樂意借給你一支筆，但是我也只帶了一支，現(xiàn)在正用著。

2.道歉。說話者對無法接受對方的提議或請求表示歉意和遺憾，例如：

Ⅳ.A：我的電腦壞了，你能幫我修一下嗎？

B：不好意思，現(xiàn)在恐怕不行，我有點急事要出門。

3.提供別的辦法。在交際過程中，說話者為了回避直接對抗或威脅對方的面子，建議聽話者采取其他方法，例如：

Ⅴ.A：請你把這份文件復(fù)印三份。

B：我正要去開會，你讓小李幫你復(fù)印好嗎？

4.讓對方放棄請求。說話者通過一些手段試圖讓聽話者放棄自己的請求，例如：

Ⅵ.A：能不能借我一萬塊錢？我有急用。

B：你也知道，我上個月剛剛把全部的積蓄都付了樓房的首付。

5.接受的言語表達拒絕的涵義。說話者所說話語的字面意思是接受，但其言外之力卻是對聽話者進行拒絕，例如：

Ⅶ.A：能不能給打個折??？

B：不是我不給你打折，我若給你打了折，被老板發(fā)現(xiàn)了就要扣我工資的。

6.回避。說話者避開正在談?wù)摰脑掝}，就對方的提議、請求等不作直接的正面回答，例如：

Ⅷ.A：請問政府將于何時就此次事件給公眾一個合理的解釋？

B：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7.原則。說話者利用原則或相關(guān)規(guī)定作為拒絕對方的擋駕牌，例如：

Ⅸ.A：這次考試你一定要給我傳答案啊。

B：學(xué)校規(guī)定，考試作弊是要開除學(xué)籍的。

8.哲理。說話者在交際過程中通過引經(jīng)據(jù)典從而委婉的拒絕對方，例如：

Ⅹ.A：搞學(xué)術(shù)研究那么辛苦又賺不來錢，你干脆和我一起下海經(jīng)商吧？

B：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啊。

結(jié)合本文在第二部分禮貌原則中闡述的五種禮貌補救策略的定義可知，例句Ⅲ和Ⅶ中 “我很樂意……但是……”及“不是我不……我若……就要……”的表達方式，都體現(xiàn)了說話人尋求與聽話人的意見一致，假設(shè)與其有共同點，避免與其不和等意圖，因此這兩句中說話人所實施的拒絕言語行為體現(xiàn)了積極禮貌策略。同樣地，可以看到，例句Ⅳ、Ⅴ、Ⅷ中的交際行為體現(xiàn)出了消極禮貌策略，而例句Ⅵ、Ⅸ、Ⅹ中則體現(xiàn)出說話人在實施拒絕言語行為時采用了非公開禮貌策略。

（三）虛假拒絕言語行為

虛假拒絕通常指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雖然內(nèi)心不是真的想要拒絕，但表面上任然對對方的邀請或請求表示拒絕。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實現(xiàn)交際的成功，必須以交際雙方明白彼此心里的真實想法為前提。例如：

Ⅺ.A：這次的事情多虧你了，周六你方便的話我請你吃飯。

B：這么點小事，不用客氣，你也挺忙的，吃飯就免了吧。

A：這頓飯我一定要請的，不來是瞧不起我這個朋友。

B：恩，那好吧，別太奢侈啊。

根據(jù)“不實施面子威脅行為”的定義可知，例句Ⅺ的交際活動中，B并沒有實施任何威脅A面子的拒絕言語行為，B所實施的拒絕是虛假拒絕言語行為，而交際雙方A和B的真正意圖都被對方所理解，從而使得交際成功。因此虛假拒絕言語行為的實施所體現(xiàn)的是 “不實施面子威脅行為”的禮貌原則。

四、結(jié)語

本文依據(jù)言語行為理論、禮貌原則、面子理論及禮貌補救策略，對實施拒絕言語行為時采用的直接拒絕言語行為、間接拒絕言語行為和虛假拒絕言語行為所體現(xiàn)出來的禮貌原則分別作了一定的討論。得出的結(jié)論是：禮貌原則在實施拒絕言語行為中的各個方面都有所體現(xiàn)。說話是一門藝術(shù)，在當(dāng)今這個越來越崇尚文明的世界里，“學(xué)會說話”顯得日益重要，如何在拒絕別人的同時又不使雙方覺得尷尬、難堪？這就要求交際雙方在交際活動中實施不同的拒絕言語行為時，顧及對方的感受，采取相應(yīng)的禮貌策略來保全雙方的面子，只有這樣才能使交際順利、成功地進行。

［1］Austin，J.L.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M］.Oxford，England：Gaderon Press，1962.

［2］Brown，P.&Levinson，S.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Politeness Phenomena.E N Goody （ed.）.Questions and Politeness：Strategies in Social Interacti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

［3］Goffman，E.Interactional Ritual：Essays on Faceto-Face Behavior［M］.New York：Doubleday Anchor Books，1967.

［4］Leech，G.Principles of Pragmatics.London：Longmann，1983.

［5］Searle，J.R.Speech Acts：An Essay in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M］.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69：16.

［6］馮桂芹.國內(nèi)“拒絕”語研究綜述［J］.黃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09，（1）.

［7］何兆熊，俞東明，洪崗，王建華等.新編語用學(xué)概要［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8］吳建設(shè).拒絕語的表達法［J］.四川外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3，（4）.

［9］王愛華.英漢拒絕言語行為表達模式調(diào)查［J］.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2001，（3）.

［10］趙懷志.拒絕言語行為及應(yīng)對策略［J］.黃山文學(xué)，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