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群 宋艷玲
(華中師范大學,武漢,430079/黑龍江大學,哈爾濱,150080;哈爾濱金融學院商務英語系,哈爾濱,150030)
“維特根斯坦(L.Wittgenstein)是哲學史上的一個奇跡??梢哉f,整個語言轉向就發(fā)生在他的思想當中——前期的思想標志語言轉向的真正開始,后期思想則意味著語言轉向的完成”(謝群2009:23)。弗雷格(G.Frege)是一位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哲學家,他構造概念文字(Begriffsschrift)并且創(chuàng)建一階謂詞演算系統(tǒng)。同時,他提出的語境原則(Context Principle)作為當代西方分析哲學的重要原則之一,成為維特根斯坦等人思想的理論出發(fā)點(葉秀山、王樹人2004:109)。
如果說康德對維特根斯坦的影響是有爭議的話,那么弗雷格對前期維特根斯坦的影響則不容置疑。這一點在《邏輯哲學論》中隨處可見,全書至少有15處提到了弗雷格和羅素。在前言中維特根斯坦坦誠地寫道,“我只想說,我受惠于弗雷格和我的朋友貝特蘭·羅素先生的著作,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激發(fā)了我的思想”(Wittgenstein 2003:5)。王路(2001:104)也認為,“我不否認維特根斯坦是天才,但是我認為,在進入哲學領域短短的一兩年或兩三年的時間里,維特根斯坦所能夠形成的思想,或者說,他與羅素交流中表達出來的思想,特別是那些能夠影響羅素并且對羅素確實產生了影響的思想,不可能沒有弗雷格的東西,不可能沒有來自弗雷格的影響”。當然,這種影響是多方面的。限于篇幅,本文只從概念文字和語境原則兩個角度進行闡述。
弗雷格是邏輯實證主義的創(chuàng)始者,語言哲學的開拓者,他雖然不是第一個追求形式語言的人,“卻是實現(xiàn)這一理想的藝術巨匠”(王路2002:31)。早在古希臘時期,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在《前分析篇》中就通過用字母表達一般概念來揭示三段論的推理形式。當時只是在自然語言的基礎上添加一些符號,只能算是一種半形式化的語言。1710年,萊布尼茨(G.Leibniz)在《神正論》中設想建立一種普遍語言(language of universal characteristic),“這種語言是一種用來代替自然語言的人工語言,它通過字母和符號進行邏輯分析與綜合,把一般邏輯推理的規(guī)則改變?yōu)檠菟阋?guī)則,以便更精確更敏捷地進行推理”(萊布尼茨1985:8)。他把這種語言稱為“人類思想的字母表”(alphabet of human thought)。在這種語言中,一切理性真理都會被還原為一種演算。弗雷格從萊布尼茨那里得到啟發(fā),增加了一種新的符號“┣”,將這種新符號處于中心的位置,與所有其他符號鄰接。從而補充了現(xiàn)有形式語言的不足,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概念文字。
1879年,弗雷格的《概念文字》(Begriffsschrift)一書發(fā)表,其副標題為“一種模仿算術語言構造的純思維的形式語言”。它清楚地點明了弗雷格構造“概念文字”想要達到的目的:通過設立一些形式符號建立一套邏輯運算和推演系統(tǒng),運用邏輯語言來研究數(shù)學。在《論概念文字的科學根據(jù)》中弗雷格詳細描述了他理想中的概念文字:“它必須有邏輯關系的簡單表達方式,這些表達方式限制在必要的數(shù)量之內,必須能夠被人們簡便而可靠的掌握。這些形式必須適合于內容,與內容最密切地結合在一起。同時必須力求簡明,以便能夠充分利用書寫平面的二維廣延達到描述的清晰”(弗雷格2006:44)。
《概念文字》與《邏輯哲學論》一樣,雖然篇幅不長,但是內容豐富,影響深遠。全書僅有3章:首先討論了算術方法的運用問題,并直接提出了關于建立一階謂詞邏輯的設想;其次,通過對符號的形式分析及對純思維判斷的推導,揭示判斷之間的邏輯關系;最后,證明概念文字對數(shù)學語言的改造作用。根據(jù)葉秀山和王樹人(2004:101-106)的劃分,“概念文字”可以被歸納為3方面:算術的形式方法、思維活動的形式構造及語言表達形式的改造或推進。
弗雷格在《概念文字》中明確提出了要對日常語言進行改造,并提出通過建立概念文字彌補日常語言的缺陷。他認為日常語言在表達思維時存在太多的混亂,傳統(tǒng)邏輯并沒能解決這一問題。他(2006:40)指出,“同一個詞用來同時表示一個概念和處于這個概念之下的一個個別對象。根本沒有表現(xiàn)出概念和個別事物之間清楚的差別”。例如,“魚”可以表示個別的某一條魚,也可以表示類或概念,如“魚是生活在水里的動物”和“這是一條魚”。因此,弗雷格明確提出需要一種形式化的符號系統(tǒng)來彌補日常語言由自身的可變性而帶來的這些缺陷。這種符號系統(tǒng)的最大特點在于它的無歧義性,能指與所指之間存在唯一對應性,但是這種語言也不是算術語言。雖然算術語言不傳達聲音,直接表達事物,是一種形式化的語言,并且允許在一行表達一個簡單判斷的內容,但是由于算術的形式語言缺少邏輯聯(lián)結詞的表達,因此它還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概念文字。此外,這種形式語言不僅要具有算術語言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它需要具有普遍性和無歧義性。其核心思想是把自然語言表述的語句抽象化,即用符號表示客觀世界中的各種命題。概念文字巧妙地運用了算術的純粹形式化特征,是一套能夠適用于一切重視證明有效性領域的形式語言。弗雷格把這種形式語言看作是為一定的科學目的而構想出來的輔助工具。此外,他認為近代所有重大科學進展都是由方法的改進而推動的,因而“概念文字”的出現(xiàn)也必將推進新科學的誕生。
為構建概念文字,弗雷格首先從算術語言的整體思想方面吸收營養(yǎng)。他吸收算術語言使用字母的經驗,借鑒算術語言和自然語言的表達方式,用表示邏輯關系的符號來補充算術語言的不足。概念文字主要由以下部分構成:兩類符號,即代表不確定的數(shù)或函數(shù)、可以意謂(bedeuten)①不同事物的字母和具有完全確定意義的+、-、√、0、1、2等符號;表示條件、否定、同一、普遍性等符號記法構成的判斷。此外,弗雷格還引入了判斷符號“┣”,并用“自變元”與“函數(shù)”代替“主詞”和“謂詞”。他相信“用自變元和函數(shù)這兩個概念替代主詞和謂詞這兩個概念將能經受住長時間的考驗”(弗雷格2006:5)。因此,概念文字是對純粹思維的形式表達。
維特根斯坦在概念文字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形式語言,批判日常語言存在的不足,在語言中為人類的思維劃定界限。弗雷格認為“非一義性”是日常語言的最大缺憾,因此它并不能清楚地表達問題。維特根斯坦(2003:25-31)在《邏輯哲學論》中也有類似的表達:
要求簡單記號的可能性,就是要求意義的確定性?!瓰榱吮苊膺@類錯誤,我們必須使用一種能夠排除這類錯誤的符號語言,其中不將同一記號用于不同的符號中,也不以表面上相似的方式應用那些有著不同的標示方式的記號:也就是說,要使用一種遵從邏輯語法(或邏輯句法)的語言記號。……(弗雷格和羅素的概念記號系統(tǒng)就是這樣的一種語言,誠然它也還未能排除一切錯誤。)②
為便于理解,維特根斯坦(同上:31)以德語中的sein一詞為例作了進一步的論述:
在日常語言中經常碰到同一個詞有著不同的表示方式,因而屬于不同的符號,或者有著不同表示方式的兩個詞以表面上相似的方式應用于命題之中?!腿纭笆恰?ist)這個詞既作為系詞,也作為相等的記號和存在的表達式出現(xiàn);“存在”(existieren)作為像“去”(gehen)一樣的不及物動詞出現(xiàn);“同一的”(identisch)作為一個形容詞出現(xiàn);我們說到某事,同時也意味著說到某事的發(fā)生?!?在命題“Grün ist grün”中,第一個詞“Grün”是一個人的專名,最后一個詞“grün”是一個形容詞,這兩個詞不僅具有不同的指稱,而且它們是不同的符號。)
此外,維特根斯坦更深刻地反思了哲學上存在的問題,將哲學的問題歸結于語言的含混不清,提出“全部哲學都是‘語言批判’”的論斷。他和弗雷格認為,語言限制了邏輯,模糊了邏輯關系。弗雷格認為語言的用法常常不可避免地形成一些概念關系的假象,而思想必須擺脫語言作為表達工具的這種性質,才能突破語詞對人類精神的統(tǒng)治,從而使哲學的問題得到澄清。維特根斯坦(同上:37-39)認為:
人不可能直接從日常語言中理解語言邏輯?!Z言掩飾著思想,就像不能根據(jù)衣服的外形來推出它所遮蓋的身體形狀一樣;因為設計衣服外形不是為了揭示身體的形狀,而是為了全然不同的目的?!_素的功績在于指明了一個命題表面的邏輯形式不一定就是它真正的邏輯形式。
可見,使用語言的過程是語言在言說思想和邏輯的過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思維受到語言的限制。語言已不再是透明的工具,而是介于邏輯與世界、即人與世界之間的特殊的在者。人們的正確思維要求語詞保證一義性,這樣才不會混亂我們的思維。日常語言無法滿足這一要求,因此邏輯關系幾乎總是僅僅被語言暗示了出來,任憑人們去猜測,而并沒有真正地被表達出來(弗雷格2006:41)。顯然,在最本質的意義上,概念文字產生于準確表達思想的需求。但是概念文字能取代日常語言嗎?如果能,是不是應該完全將日常語言摒棄呢?
弗雷格通過比喻的方式解釋類似的疑問。他將兩者之間的關系比作顯微鏡與眼睛,認為它們的適用范圍不同。眼睛在其適用性和靈活性方面顯然要優(yōu)于顯微鏡。但是如果把眼睛看作一種光學儀器,它就會顯現(xiàn)許多缺陷,只不過在一般情況下,這些缺陷不易察覺。但是眼睛一旦用于科學的目的,進行高精確的分辨時,它的不足之處就立刻顯示出來。而顯微鏡卻完全適合這種高精度的要求。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顯微鏡很少能夠應用于其他方面。在《論概念文字的科學依據(jù)》中,弗雷格進一步以人手和人造手的關系說明概念文字與日常語言的關系,強調人工語言缺乏靈活性,但其自身的僵硬與不變又恰恰成就了它的精確性。因此,日常語言模糊和多變的“缺陷”反而是自身發(fā)展和多方適用的前提。概念文字是為特定的目的而創(chuàng)造的一種輔助工具,僅僅適用于有限的范圍。但是這不能成為指責它的原因。同樣,維特根斯坦認為,日常語言在邏輯上是完美的,只不過語言掩蓋了思想,猶如我們不能根據(jù)衣服的外形來推斷出它所遮蔽的身體一樣。后期維特根斯坦認為,日常語言完全適合人們的日常應用,只不過在對語言有特殊要求的人(如哲學家或語言學家)看來,它才顯得不夠精確。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完全否定語言,因為正如眼睛和顯微鏡分別適用于各自的領域那樣,日常語言與概念文字也分別有各自的適用領域。
維特根斯坦也在設想創(chuàng)造出一種理想的語言,從而能夠將可以言說的說清楚,而對不可言說的保持沉默。可說的必須是基本命題的真值函項?;久}是事態(tài)的圖像,它的真假與其它命題無關,只能由它所描述的事態(tài)決定。另外,可說的命題也可能是由若干基本命題通過一定的邏輯運算組合起來的復合命題,即基本命題的真值函項。在基本命題遵守邏輯句法的情況下,就形成了維特根斯坦的理想語言系統(tǒng)。雖然這個系統(tǒng)是全部可以說的東西,但同時它也是靜態(tài)的、封閉的,排除了命題之間的或然關系,因此也只能適用于有限的范圍。于是,理想語言不能表達超驗的、神秘的世界等不可說的東西。維特根斯坦想用這種方式告誡哲人們,哲學不是向人們提供有關世界的知識,而是要澄清思想,摒棄由于語言的含糊和邏輯的混淆而形成的偽問題,從而以語言批判為方法開始新的哲學解釋活動。弗雷格構造形式語言是為了解決數(shù)學問題,而維特根斯坦對形式語言的追求是為了解決哲學問題,即人和人的世界之間的關系問題。“通過對語言的反思,維特根斯坦既找到了一個判斷意義的標準,又創(chuàng)造了一種澄清哲學困惑的方法”(劉輝2009:23)。由此可以看出維特根斯坦比弗雷格更加深刻。哲學問題顯然要比數(shù)學問題更為基本,在這個意義上,維特根斯坦比弗雷格走得更遠。
20世紀語言學中誕生了一個新的學科即語用學。語境(context)作為語用研究中一個最重要的參數(shù)自然也受到研究者的關注。自從馬林諾夫斯基(B.Malinowsky)于1923年系統(tǒng)提出語境思想以來,不同領域的學者對語境進行過多角度的探討,但是在語言學界卻很少有學者注意到弗雷格有關語境的思想。王路(2001:104)曾指出,“弗雷格對維特根斯坦的影響是巨大的。這種影響主要是在兩個方面,一是現(xiàn)代邏輯的思想,二是應用這種現(xiàn)代邏輯的方法來分析和思考哲學和數(shù)學問題”。語境原則就屬于后者。
1884年,弗雷格(1998:9)在《算術基礎》中談到該如何為數(shù)下定義時提出三條基本原則,其中的第二條是“必須在句子聯(lián)系中研究語詞的意謂,而不是個別地研究語詞的意謂”。這被稱為“語境原則”,通常表述為:“一個詞只有在句子中才有意義”。他(同上:8)提出這條原則是為了將“心理學的東西和邏輯的東西,主觀的東西和客觀的東西明確區(qū)別開來”。弗雷格反復強調不能孤立地追問一個語詞的意義,只能在一個命題的關聯(lián)中去追問。人們必須始終想到完整的命題。真正說來,只有在完整的命題之中語詞才具有意義。達米特(M.Dummett)在“實在論”(1963)一文中表示,語境原則體現(xiàn)了弗雷格確定名稱指稱的方法。
弗雷格一生的追求就是通過邏輯研究數(shù)學,進而為數(shù)學提供堅實的邏輯基礎。“弗雷格在談到數(shù)的概念時明確否認可以通過表象或直覺的方式得到一個數(shù)的觀點,認為由于語詞只有在句子的聯(lián)系中才意謂了某種東西,所以,重要的是要說明含有一個數(shù)詞的句子的意義”(葉秀山、王樹人2004:108)。由此可見,在語境原則中,句子是意義的基本單位。其實,這個思想早在《概念文字》中就有所體現(xiàn)。弗雷格認為應該將句子放在首位,通過分析由簡單句構成的復合句,再到句子內部的邏輯結構,最后得出構成句子的概念。這就意味著不能獨立思考詞或概念的意義,而應將它們置于句子的語境下進行研究。只有把它們看作句子或命題的一部分,它們才有意義。這也就是弗雷格(1998:77-78)在《算術基礎》中說的“語詞只有在句子聯(lián)系中才意謂某種東西……只有在完整的句子中詞才有意謂”??梢?弗雷格拋棄了以往從概念分析入手的認知模式,提出應該重視句子中語詞之間的聯(lián)系,并且將這種聯(lián)系作為認識的前提和基礎。這些都對以往的哲學構成很大沖擊。更值得一提的是,弗雷格(2006:137)還認識到非言語語境在判斷意義中的作用?!凹冋Z詞不是完整的思想表達,相反,為了正確理解它們,還需要認識說話時的某些情況,這些情況在這里作為表達思想的手段。示意、手勢、眼神也可以屬于這些手段”??梢?弗雷格已經考慮到身勢語等副語言在判斷語詞的意義中所起的作用。語句并不能完全包含意義,需要用這個意義所在的語境來補充。
當然,弗雷格提出的語境原則服務于他的邏輯思想,目的是給數(shù)學提供清晰的邏輯基礎。維特根斯坦將這種思想應用于自己的哲學體系,試圖解釋世界,并為語言研究指明新的方向。
從《邏輯哲學論》來看,維特根斯坦(2003:27)幾乎完全接受了弗雷格的語境原則,將其表述為:“只有命題才有意義;只有在命題的聯(lián)系關系中名稱才有意謂。”由于命題形式是任何一個單個表達式的前提,并且只有在命題中它才有意謂,因此任何表達式都可以視為命題變項。確切地說,任何名稱都不能脫離命題而存在,因為只有在一個命題中它才能有所指稱。這就是維特根斯坦堅持語境原則的原因。無論是人類最初的指稱行為,還是我們向他人解釋指稱,抑或是人們使用指稱,它都必須出現(xiàn)在某個或某些基本命題關聯(lián)之中。脫離基本命題的關聯(lián),一個名稱既不能獲得意謂,也無法被使用。顯然,這些思想成為后期維特根斯坦“意義即使用”理論的基礎。
在《邏輯哲學論》的3.31節(jié),維特根斯坦對語境原則進行擴展,并強調語詞和短語要依賴命題之間的關聯(lián)。在維特根斯坦看來,語詞是命題意義的基本組成部分,可以出現(xiàn)在多個命題之中,因而可以說它成了這些命題的共同特征。也就是說,它標示出一個形式。根據(jù)這一節(jié)的表述,我們認為語詞也能夠標示出一個內容。因為它在所有包含它的命題中的出現(xiàn)構成它的本質,進而可以通過這些命題的一般形式來表示它。在一般形式中,只有語詞是穩(wěn)定不變的,其它的所有成分都是變化的。比如,“維特根斯坦”這一表示人名的語詞不變,且可以用于很多命題,如“維特根斯坦是弗雷格的學生”;“哲學家都喜歡維特根斯坦”;“維特根斯坦善于思考”;等等。由此可見,語詞不能脫離其所在的命題關聯(lián)而獨立存在或獨立具有指稱。正如維特根斯坦(2003:157)所說,
哲學中正確的方法是:除了可說的東西,即自然科學的命題,也就是與哲學無關的某種東西之外,就不再說什么,而且一旦有人想說某種形而上學的東西時,立刻就向他指明,他沒有給他的命題中的某些記號以指稱。……
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命題中所使用的名稱并沒有指稱,且許多這樣的命題都是通過違反邏輯形式的方式構造出來的,因此它們并非真正的命題。它們是不可言說的,我們應當保持沉默。
根據(jù)王路(2001)的理解,《邏輯哲學論》中的許多思想方式與弗雷格完全一致,如強調符號語言比自然語言更有優(yōu)越性、從句子出發(fā)來考慮問題和用現(xiàn)代邏輯方法來分析處理語句等。他甚至認為,《邏輯哲學論》的許多觀點和使用的語言都與弗雷格十分接近。例如,“句子的意義就是它的思想”,這顯然是弗雷格的觀點。又如,“只有句子才有意義,必須在句子中名稱才有意義”,這幾乎直接引用了弗雷格的語境原則。維特根斯坦也有一些思想不同于弗雷格。他吸收語境原則的目的在于建立自己的命題函項理論,進而構建意義圖像論。這種思想顯然是弗雷格所不具備的。雖然弗雷格和維特根斯坦的觀點存在分歧,但他們的共同之處更為明顯。他們都區(qū)分意義和指稱,討論專名和確定摹狀語,但維特根斯坦傾向把確定摹狀語看作不完全符號。這兩人都把真值函項作為邏輯的基礎,但維特根斯坦試圖以真值函項解釋全稱命題和存在命題。此外,他們都認為算術是先天的,但維特根斯坦卻把算術等式解釋為偽命題。這一切都表明,前期維特根斯坦對弗雷格既有繼承又有所發(fā)展。
哲學界普遍認為,后期維特根斯坦是對前期維特根斯坦的顛覆。但我們則認為,前后期維特根斯坦的思想中仍然有很多相輔相承的方面。他在《哲學研究》(PhilosophicalInvestigation)的前言中寫道:“這些新思想只有同我舊的思想方式加以對照,并且以舊的思想方式為背景,才能得到正確的理解”(Wittgenstein 1958:Ⅱ)。維特根斯坦只是前期借鑒弗雷格關于概念文字的思想,但弗雷格的語境原則卻貫穿維特根斯坦前、后期思想。弗雷格說,必須在句子聯(lián)系中研究語詞的意謂,而不是研究個別語詞的意謂。這也是后期維特根斯坦“語言游戲”及“生活形式”等觀點的思想基礎。在《哲學研究》中,他(1958:24)也特意提及“這也就是弗雷格的意思。他說,一個詞只有作為句子的一部分才有意義?!庇纱丝梢姼ダ赘駥S特根斯坦的影響以及后者對啟蒙老師的由衷敬意。王路(2001:105)認為,“可以說,在弗雷格的影響下形成了早期維特根斯坦,而脫離了弗雷格的影響,形成了晚期維特根斯坦。在這種意義上說,研究弗雷格對維特根斯坦的影響就更加有意義?!眹L試剖析兩位先哲思想中的內部聯(lián)系,可為論證前后期維特根斯坦思想內部的一致性提供支撐。
附注:
① 由于對bedeuten、Bedeutung等詞的英譯問題存在很大爭議,但與本文關聯(lián)不大,因此此處僅采用德文標注,而漢譯采用王路的譯法,譯為“意謂”。
② 本文中的引文均由筆者根據(jù)維特根斯坦專著的英文版自譯,如有不妥,敬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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