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燕 軍
(韓山師范學(xué)院 政法系,廣東潮州 521041)
唐代中書舍人的“侍奉進奏”與“參議表章”
熊 燕 軍
(韓山師范學(xué)院 政法系,廣東潮州 521041)
傳統(tǒng)上認為,中書舍人的“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是兩類性質(zhì)不同的職掌?!笆谭钸M奏”是將章表奏達皇帝的一個程序;而“參議表章”是在皇帝接受了章表之后,將其出付中書舍人進行商量,提出初步處理意見,以供皇帝決策時采擇。其實唐代中書舍人“侍奉進奏”與“參議表章”并不是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職掌,“侍奉進奏”即包含有“參議表章”的意思。
“侍奉進奏”;“參議表章”;中書舍人;唐代
中書舍人是唐代三省六部體制下一個重要的職官,除起草誥敕外,唐代中書舍人還具有一些其它的職掌,尤其是在唐前期,比如“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傳統(tǒng)上認為,“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是兩類性質(zhì)不同的職掌。如劉后濱就認為,中書舍人的“侍奉進奏”,只是在一些特定場合宣讀或申奏章表奏議,并不包括對章表進行商量并提出初步處理意見,“侍奉進奏”只是將章表奏達皇帝的一個程序;而“參議表章”,是在皇帝接受了章表之后,將其出付中書舍人進行商量,提出初步處理意見,以供皇帝決策時采擇①參見吳宗國主編《盛唐政治制度研究》中劉氏所著第七章:《唐前期中書省地位的變化與中書門下體制的建立》,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第269頁。。筆者以為,唐代中書舍人的“侍奉進奏”其實就包含有“參議表章”的意思。下面我將從文獻記載、文書類型、處理程序三個方面予以說明,粗陋不當之處,尚希方家賜教。
一
完整記載唐代中書舍人職掌的材料,據(jù)筆者所見,目前只有兩則。一則見之于《唐六典》,《唐六典》卷9《中書省》“中書舍人”條云:
中書舍人掌侍奉進奏,參議表章。凡詔旨、制敕及璽書、冊命,皆按典故起草進畫;既下,則署而行之。其禁有四:一曰漏泄,二曰稽緩,三曰逢失,四曰忘誤,所以重王命也。制敕既行,有誤則奏而改正之。凡大朝會,諸方起居,則受其表狀而奏之;國有大事,若大克捷及大祥瑞,百寮表賀亦如之。凡冊命大臣于朝,則使持節(jié)讀冊命命之。凡將帥有功及有大賓客,皆使以勞問之。凡察天下冤滯,與給事中及御史三司鞫其事。凡有司奏議,文武考課,皆預(yù)裁焉。(按:今中書舍人、給事中每年各一人監(jiān)考內(nèi)外官使。其中書舍人在省,以年深者為閣老,兼判本省雜事;一人專掌畫,謂之知制誥,得食政事之食;余但分署制敕。六人分押尚書六司,凡有章表,皆商量可否,則與侍郎及令連署而進奏。其掌畫事繁,或以諸司官兼者,謂之兼制誥。)
這是關(guān)于唐代中書舍人職掌記載最早的一則材料。在這則材料里,明確指出中書舍人有“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的職掌。通常認為,“凡大朝會,諸方起居,則受其表狀而奏之;國有大事,若大克捷及大祥瑞,百寮表賀亦如之”指的就是“侍奉進奏”;“凡有司奏議,文武考課,皆預(yù)裁焉”指的就是“參議表章”,更具體就是“六人分押尚書六司,凡有章表,皆商量可否,則與侍郎及令連署而進奏”。
另一則材料來自杜佑的《通典》?!锻ǖ洹肪?1《職官三·中書省》“中書舍人”條載:
……隋內(nèi)史舍人八員,專掌詔誥。煬帝減四人,后改為內(nèi)書舍人。大唐初,為內(nèi)史舍人,至武德三年,改為中書舍人,置六員?!埶芬院?,隨省改號,而舍人之名不易。專掌詔誥、侍從、署敕、宣旨、勞問、授納訴訟、敷奏文表、分判省事。
指出唐代中書舍人共有八項職掌,分別是專掌詔誥、侍從、署敕、宣旨、勞問、授納訴訟、敷奏文表和分判省事?!段墨I通考》所記與此相同,當源于此。
《唐六典》與《通典》的行文各具特點,前者詳細明贍,后者簡明扼要,但所記載的內(nèi)容仍大體相同?!锻ǖ洹匪d中書舍人的八項職掌,有專掌詔誥、署敕、宣旨、勞問、授納訴訟、分判省事共六項都可以在《唐六典》中找到直接對應(yīng)的解釋項:專掌詔誥即“凡詔旨、制敕及璽書、冊命,皆按典故起草進畫”,署敕即“既下,則署而行之”,宣旨即“凡冊命大臣于朝,則使持節(jié)讀冊命命之”,勞問即“凡將帥有功及有大賓客,皆使以勞問之”,授納訴訟即“凡察天下冤滯,與給事中及御史三司鞫其事”,分判省事即“其中書舍人在省,以年深者為閣老,兼判本省雜事”??紤]到“侍奉進奏”的“侍奉”本身即帶有“侍從”的含義,這樣,不能直接對應(yīng)的,《通典》是“敷奏文表”,《唐六典》是“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
唐代中書舍人對上下行文書有“奏”的權(quán)力。按照處理方式的不同,這個“奏”可分為“申奏”和“覆奏”。所謂“申奏”,指的是中書省將上行文書中的表狀申奏于皇帝。唐代百司奏事請施行共有兩個途徑:一為“面陳”,《唐律奏議》卷10“上書奏事誤”條疏議曰:“奏事謂面陳”,同書卷25“對制上書不以實”條疏議曰:“奏事,謂面陳事由”,皇帝口頭答應(yīng)依奏;一以表狀的形式上于中書省,由中書省奏于皇帝,皇帝批可等。后者即為中書省的“申奏”?!短屏洹肪?中書令之職官條記有“凡制詔宣傳,文章獻納,皆授之于記事之官”,這里的“文章獻納”,即中書省對表狀的申奏。中書省內(nèi),具體負責(zé)表狀申奏的是中書舍人,前述《唐六典》所載中書舍人職掌有“凡大朝會,諸方起居,則受其表狀而奏之;國有大事,若大克捷及大祥瑞,百寮表賀亦如之”,講的也就是中書舍人對表狀的申奏,所以“侍奉進奏”實質(zhì)是中書舍人對表狀的申奏。
所謂覆奏,指的是中書省官員將照皇帝意思起草好的制敕向皇帝覆奏。《唐律疏議》卷25“詐為制書及增減”條疏議曰:“注云:施行,謂中書覆奏,此謂詐為敕語及雖奉制敕處分,就中增減,中書承受,已覆奏訖?!比毡攫B(yǎng)老令敕旨式也有中書覆奏的記載,令集解卷31“公式令敕旨式”云:“右受敕人,宣送中務(wù)省。中書覆奏,依式取署,留為案,更寫一通,送太政官?!雹偃毡镜酿B(yǎng)老令仿自唐代律令制,其中務(wù)省相當于唐代中書省。該材料轉(zhuǎn)引自李錦繡《唐“王言之制”初探》,載《季羨林教授八十華誕紀念論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74頁。在唐代三省的分工中,“起草詔敕”是中書省的主要職掌,《唐六典》卷9:“凡詔旨制敕及璽書冊命,皆按典故起草,進畫,既下,則署而行之。”可見,中書覆奏實指詔敕的進畫。
劉后濱認為,中書覆奏還包括門下省寫好覆奏文的制書經(jīng)中書省覆奏皇帝②劉后濱《唐代中書門下體制研究——公文形態(tài)·政務(wù)運行與制度變遷》,齊魯書社,1994年,第133頁。亦可參見吳宗國主編《盛唐政治制度研究》中劉氏所著第五章《隋與唐前期的中書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第161頁。。但門下省本身就具有“覆奏”的權(quán)力,《唐六典》卷8《門下省》“侍中”條云:“凡下之通于上,其制有六,……皆審申覆而施行焉。(注云:覆奏畫可訖,留門下省為案,更寫一通,侍中注制可,印,縫署,送尚書省施行)”。同卷給事中職掌條云:“凡百司奏議,侍中審之,則先讀而署之,以駁正違失;凡制敕宣行,大事則稱揚德澤,褒美功業(yè),覆奏而請施行,小事則署而頒之?!睂τ谙滦形臅?,門下省有三種不同的覆奏方式:大事覆奏時“稱揚德澤,褒美功業(yè)”,一般制書覆奏“制書如右,請奉制付外施行。謹言”,敕則直接下發(fā)尚書省執(zhí)行,不再覆奏[1](P111)。在制書的頒行過程中,門下省既然有覆奏的權(quán)力,似乎不必由中書省代勞,這不符合三省互為制約的分工原則。
敷,陳述也。奏,奏進也。單從字義上,我們無法分清“敷奏文表”的“敷奏”到底是申奏還是覆奏,不過其處理的文書類型為文表而非制書,則“敷奏”應(yīng)為申奏無疑。這樣唯一沒有對應(yīng)項的就是“參議表章”了。
筆者以為,這種情況可以有兩種合理的假設(shè):第一,《通典》漏記了。但“參議表章”涉及中書舍人的參與政務(wù)決策的權(quán)力,可以說是唐代中書舍人諸多職掌中極其重要的一個,《通典》的作者杜佑出身名門世家,歷事玄、肅、代、德、順、憲六朝,有著近60年的政治生涯,晚年又高居宰相,應(yīng)該是對唐朝的典制極其熟悉①唐憲宗在批準杜佑請求致仕的詔書中稱他:“巖廊上才,邦國茂器,蘊經(jīng)通之識,履溫厚之姿,寬裕本乎性情,謀猷彰乎事業(yè)。博聞強學(xué),知歷代沿革之宜;為政惠人,審群黎利病之要?!保ā杜f唐書·杜佑傳》)雖不無夸張之處,然大體還是符合事實的。,不大可能落下這一重要職掌。第二,“參議表章”就是“侍奉進奏”,或者是“侍奉進奏”的一個方面。由于兩者性質(zhì)一樣,因此不需要再重復(fù)記錄了。當然,這只是一種假設(shè),要證明這一點,還必須弄清楚兩者處理的文書類型和工作程序是否一致。
二
“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涉及的都是對上行文書的處理。據(jù)《唐六典》所載,唐代的上行文書共有六種,分別是奏抄、奏彈、露布、議、表和狀。這六種文書有著不同的內(nèi)涵和行用范圍:奏抄,“謂祭祀、支度國用、授六品以下官、斷流以下(上)罪,及除免官當者,并為奏抄”;奏彈,“謂御史糾劾百司不法之事”;露布,“謂諸軍破賊,申尚書兵部而聞奏”;議,“謂朝之疑事,下公卿議,理有異同,奏而裁之”[2](P242)。表和狀的內(nèi)涵及行用范圍,《唐六典》沒有明確界定,具體情況有待探討。
前已述及,“侍奉進奏”指的是“凡大朝會,諸方起居,則受其表狀而奏之;國有大事,若大克捷及大祥瑞,百寮表賀亦如之”,因此“侍奉進奏”處理的文書主要是表和狀。“參議表章”指的是“凡有司奏議,文武考課,皆預(yù)裁焉”,“六人分押尚書六司,凡有章表,皆商量可否,則與侍郎及令連署而進奏”,因此“參議表章”處理的文書主要是章表和奏議。
對照《唐六典》的相關(guān)記載,表、狀、奏、議都是唐代正式的上行文書,而章則不在其中。實際上,章也是一種上行文書,并且它與表、奏、議一樣,起源很早。東漢蔡邕《獨斷》一文分別從文書格式、應(yīng)用場合、呈遞途徑和批復(fù)用語四個方面對章、表、奏、駁議作了區(qū)分:章稱“稽首上書”,用于謝恩陳事,是由陳事者直接詣闕交由公車通送,由皇帝批復(fù)“聞”。奏上言“稽首”,下言“稽首以聞”,用于陳請及舉劾官員不法行為,如果是公府上奏,則送御史臺,如果是公卿校尉上奏,則送謁者臺,再由御史臺或謁者臺轉(zhuǎn)呈皇帝,由皇帝批“可”。表上言“臣某言”,下言“臣某誠惶誠恐,稽首頓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某甲上”。由上言者送交尚書處理,批復(fù)用語為“已奏如書”。駁議上言“某官某官議以為如是”,下言“臣愚戇議異”,主要用于臣僚對疑決之事發(fā)表意見,如果所議符合上意,則皇帝批“某官某甲議可”?!丢殧唷匪鏊姆N上行文書中,表的應(yīng)用場合不明,駁議的呈遞途徑不明。
南朝劉勰《文心雕龍·章表》對漢代章、奏、表、議的應(yīng)用場合亦有說明,“漢定禮儀,則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議。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請,議以執(zhí)異?!盵3](P204)與《獨斷》相關(guān)記載比較,除議相同外,章和奏的應(yīng)用場合明顯縮小。
筆者以為,《文心雕龍》對漢代章、表、奏、議應(yīng)用場合的說明基本是符合漢代歷史事實的?!丢殧唷分赋?,章是用來陳事和謝恩的,但從章的批復(fù)用語“聞”看,章的應(yīng)用場合主要應(yīng)是謝恩,雖有陳事,恐怕也只是行政事務(wù)的一個簡單匯報,這類事件并不涉及具體的政務(wù)運行,并不需要皇帝給出處理意見,故批復(fù)“聞”。此外,從章的呈遞途徑來看,章是由公車直接送交皇帝的,也排除了類似唐代門下省將處理好的公文報皇帝批“聞”的情況?!丢殧唷氛J為奏是陳事及舉劾不法官吏,其批復(fù)用語為“可”,這表明奏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是政務(wù)性的,是有司或上言者對某一事件給出處理意見或提出要求,對于這類情況,皇帝必須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所以批復(fù)用語為“可”。從其呈遞途徑看,御史臺和謁者臺都具有監(jiān)察職能,估計內(nèi)容多半與按劾有關(guān)?!丢殧唷窙]有明確表的應(yīng)用場合,但指出表由尚書批復(fù)“已奏如書”,這表明表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是政務(wù)性的陳請,因為如果是謝恩的話,就用不著尚書進行批復(fù)和轉(zhuǎn)奏了。
限于材料,今天我們已無法獲知上述幾種文書在漢唐間的演化情況。這里我們只想強調(diào)指出,從應(yīng)用場合來看,唐代的章表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前引《唐六典》卷9“中書舍人”條注云:“六人分押六曹,凡有章表,皆商量可否,則與侍郎及令連署而進奏?!睆摹敖陨塘靠煞瘛笨?,章和表的內(nèi)容都需要文書的處理者給出處理意見,章已背離了其最初的含義,正由于此,唐人往往章表連稱,如前文所謂“參議表章”。
奏的情況比較復(fù)雜。唐代沒有類似漢代那種獨立的“奏”,唐代的奏主要指的是奏抄和奏彈。奏抄和奏彈的應(yīng)用場合前已述及,此處不贅。除此之外,唐人還往往將“奏”和“議”合在一起稱“奏議”。需要注意的是,奏議并不是一種獨立的文書,可惜材料不足,已難知其詳。不過劉后濱指出,在宋人看來,奏議主要是指議和狀①劉后濱《唐代中書門下體制研究——公文形態(tài)·政務(wù)運行與制度變遷》,齊魯書社,1994年,第123頁注①。。
狀的起源也很早,但狀早期并非公文文體,而是用來記載人物生平的,所謂“行狀”是也。劉勰《文心雕龍》:“狀者,貌也。體貌本原,取其事實,先賢表謚,并有行狀,狀之大者也?!盵3](P237)狀什么時候成為公文,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據(jù)宋人所言,唐代的狀并非來自早期用來記載人物生平的“狀”,而是來自于中國古代的書信格式,“古尺牘之制,‘某頓首’或‘再拜’或‘啟’,唐人始更為狀,末云:‘謹奉狀謝,不宣,謹狀?!蛟疲骸斏蠣?,不宣,謹狀。月日某官姓名,狀上某官?!盵4](卷4,P39)因其末有“謹狀”字樣,故稱為“狀”。
唐代的狀有兩種不同的類型。一種是使職所上的狀。由于使職“不緣曹司,特奉制敕”,并直接“入奏天闕”,因此他們的狀就不必通過中書省轉(zhuǎn)呈皇帝了。另一種是地方官所上的狀。從相關(guān)記載來看,地方官上奏的表狀仍需中書省呈奏?!短茣肪?6“箋表例”:
景龍三年(709)二月,有司奏:皇帝踐阼及加元服,皇太后加號,皇后、皇太子立,及元日,則例,諸州刺史都督,若京官五品已上在外者,并奉表疏賀。其長官無者,次官五品以上者賀表。當州遣使,余并附表,令禮部整比,送中書錄帳總奏。又應(yīng)上表啟及奏狀,并大書一行,不得過一十八字,其署名不得大書。諸奏軍國事者,并須指陳實狀,不得漫引古今。凡須奏請者,皆為表狀,不得輒牒中書省,若事少者,即于表內(nèi)具陳,使盡事情,若多不可盡書者,任于事前作一事條,表內(nèi)不許重述。
狀的應(yīng)用場合目前尚有爭議?!短屏洹肪?《尚書都省》:
凡下之所以達上,其制亦有六,曰:表、狀、箋、啟、牒、辭。(原注:表上于天子,其近臣亦為狀。箋、啟于皇太子,然于其長亦為之,非公文所施。九品已上公文皆曰牒。庶人言曰辭。)
又《唐會要》卷26“箋表例”注:
上天子曰表。其近臣亦為狀。上皇太子曰箋啟,(然)于其長亦為之,(九品以)上公文皆為牒,庶人之言曰辭。
指出表是上于天子的公文,狀則是近臣上于天子的公文。但這種說法與唐后期的實際情況不符。在唐人文集和敦煌出土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量上于朝中官員的狀。因此,劉后濱推測,這可能是唐前期公文制度的規(guī)定[1](P151)。
由于文獻闕載,今天我們已經(jīng)看不到唐朝前期的狀了,故而我們也不清楚唐前期狀的批復(fù)用語,不過從唐后期的狀批復(fù)用語為“可”看,唐前期當亦如此。這樣,狀也應(yīng)該主要是用于陳請。議的行用范圍古今未變,其雖為持異之言,但從其批復(fù)用語“某官某甲議可”看,實際仍然是用于陳請的。由此觀之,“侍奉進奏”處理之表狀,“參議表章”處理之章表、奏議實際上都是下級陳請的文書,這些文書除格式用語有所差別外,并無什么實質(zhì)性的差異了。
三
相同內(nèi)容不同種類的文書經(jīng)由相同的呈遞途徑匯集中書舍人之手,中書舍人又是如何處理的呢?換一句話說,唐代中書舍人的“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呢?
一般認為,唐代中書舍人的“參議表章”具體就是“六押”和“花判”制度。所謂“六押”指的是,六員中書舍人按照尚書六部的分工,每人負責(zé)押判一部的上奏文書,其余五舍人也要在已判的文書上同押連署;所謂“五花判事”指的是,在押判的過程中,其余五員中書舍人不再對主判舍人的意見一律簽名表示同意,諸舍人如有不同意見,則另作商量狀,將反映不同意見的商量狀與主判舍人押判的本狀,一同進奏。如果本狀與商量狀存在大的分歧,則中書令需要在兩狀后進行優(yōu)劣的評判,然后申奏。
李蓉認為,“五花判事”與“六押”制度是唐代中書舍人參議表章的制度,“五花判事”是“六押”制度的完善,這兩項制度實行于高宗、則天統(tǒng)治時期,玄宗安史之亂中逐漸被破壞②李蓉《關(guān)于唐代前期中書舍人參議表章的問題》(未刊稿),北京大學(xué)碩士論文,1995年。。袁剛先生認為,“五花判事”與“六押”實乃同一制度,從魏晉南北朝以來中書舍人就具有這種職能[5]。劉后濱認為,“六押”和“五花判事”是中書舍人“參議表章”的兩個階段,“六押”最初可能只是一種技術(shù)上的處理,“五花判事”則反映出中書省對政務(wù)裁決的強化,“五花判事”是“六押”制度的改進。開元二年姚崇的改革,標志著“六押”向“五花判事”的轉(zhuǎn)化。①劉后濱《唐代中書門下體制研究——公文形態(tài)·政務(wù)運行與制度變遷》,齊魯書社,1994年,第117-125頁。亦可參見吳宗國主編《盛唐政治制度研究》中劉氏所著第五章《隋與唐前期的中書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年,第149-153頁。這里,如果我們拋開“六押”和“五花判事”制度的差別不論,則“六押”和“五花判事”都是對表狀的商量,由此看來,“參議表章”的實質(zhì)就是對表狀文書的商量。
看起來,中書省更確切地說中書舍人對表狀等上行文書有兩種處理方式:一為申奏,一為商量。實際上,中書舍人對表狀的“申奏”本身就帶有商量的意味,具體就是“申奏”過程中的“書讀”。
唐制規(guī)定,中書舍人在申奏表章的時候,除當朝宣讀外,還必須引經(jīng)據(jù)典,對表狀的內(nèi)容進行解說和評析。比如武德初年,顏師古為中書舍人,“專掌機密。于時軍國多務(wù),凡有制誥,皆成其手。師古達于政理,冊奏之工,時無及者。”[6](卷73《顏師古傳》,P2594)冊所指為包括冊書在內(nèi)的制敕文書的起草,奏則指對表狀的申奏。冊之工,是說其起草文書的水平。奏之工,則是說其解說表狀的水平。又如太宗時,馬周為中書舍人,“有機辯,能敷奏,深識事端,動無不中。太宗嘗曰:‘我于馬周暫不見則便思之?!袝汤舍谋局^所親曰:‘吾見馬君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減,聽之靡靡,令人忘倦……?!盵6](卷74《馬周傳》2619)中宗神龍初政變以后,“五王之請削武氏諸王也,求人為表,眾莫肯為。中書舍人岑羲為之,語甚激切;中書舍人偃師畢構(gòu)次當讀表,辭色嚴厲”[7](P4607)?!杜f唐書·畢構(gòu)傳》所載更為清楚:“時敬暉等奏請削武氏諸王,構(gòu)當次讀表,既聲韻朗暢,兼分析其文句,左右聽者皆歷然可曉”[6](卷100《畢構(gòu)傳》,P3113)。分析文句、解說表狀,從某種層面來說,不就是“商量”嗎?
論者或以為,解說表狀為口頭商量,六押和花判為書面商量,將兩者等同起來,似乎有些牽強。實際上,筆者有一種觀點,中書舍人申奏的表狀內(nèi)容龐雜,倉促之間要引經(jīng)據(jù)典對其進行條分縷析是相當困難的,事前應(yīng)對其作出過處理。中書舍人解說表狀的口頭商量極有可能來自于“六押”和“五花判事”所作的書面商量,中書舍人只不過在朝堂之上將書面商量口頭表述出來而已。
實際上,這種處理就是唐代中書舍人的“六押”和“五花判事”制度。在唐代律令制下,地方的表狀文書匯聚于中書省,由中書舍人進行處理,六員中書舍人按照尚書省六部的分工,每人各押判一部,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講的“六押”和“五花判事”制度。但是唐代中書舍人并沒有政務(wù)決策權(quán),其對表狀的處理只是“商量”,提出自己的看法,真正決策的是皇帝,所以這些表狀文書最后都必須上奏皇帝,由皇帝作出決策。而其上奏的過程,實際就是中書舍人的“侍奉進奏”。其所作之解說當來自“六押”和“五花判事”中的書面商量。
考慮到中書舍人的內(nèi)部分工以及工作的連續(xù)性,解說表狀的中書舍人往往就是該表狀的主判舍人。前引《新唐書·畢構(gòu)傳》:“中書舍人偃師畢構(gòu)次當讀表,辭色嚴厲”,從“次當讀表”看,唐代中書舍人解說表狀是有一定規(guī)定的,不是誰想讀就能讀的問題,其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篇表狀是誰押判的,那么就由誰來書讀,如其不然,其書讀的效果勢必大打折扣。
從文獻記載來看也的確如是。《唐會要》卷55《省號下》“中書舍人”條:
紫微令姚崇奏:中書舍人六員,每一人商量事,諸舍人同押連署狀進說。凡事有是非,理均與奪,人心既異,所見或殊,抑使雷同,情有不盡,臣令商量,其大事執(zhí)見不同者,望請便作商量狀,連本狀同進。若狀語交互,恐煩圣恩,臣既是官長,望于兩狀后略言二理優(yōu)劣,奏聽進止。則人各盡能,官無留事。敕曰:可。
這段話表明,舍人們對表狀內(nèi)容商量后,主判舍人要把商量的結(jié)果寫在押判的本狀上,然后其它舍人在本狀上共同署名,最后由主判舍人向皇上“進說”。這個“進說”,不就是書讀嗎?可見主判舍人書讀的內(nèi)容其實就是押判的內(nèi)容。宋人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68“紹興三年九月壬申”條引《中興圣政》:“唐制以三省之長共議國政,復(fù)以中書舍人平處或否,給事中駁正違失,蓋懼其行之而未善也。至德以后,兵興急于權(quán)便,三省之長始專決遣,于是政去臺閣,迨會昌間,乃復(fù)舊典。國朝建官,遵用唐舊,上下相維之制,益復(fù)詳密。艱難以來,軍事或不待給舍書行,循習(xí)滋久。凡擬官斷獄,一切徑下,是亦何異于至德以后哉?使給舍緘默,不得有所建明,是豈祖宗建官之意哉?太上皇帝斷然以重事非急速者,仍命給舍書讀,不以一時之權(quán),而忘萬世之制?!盵8](P1157)從“平處或否”“軍事或不待給舍書行”看,唐代中書舍人的“書讀”應(yīng)是先“書”后“讀”,即中書舍人先押判后上奏。開元二年(714)姚崇的改革,只是要求在意見不同時,除主判舍人的本狀外,還必須用商量狀附上其它舍人的意見,并由自己判定優(yōu)劣,上奏皇帝,此時中書舍人“參議表章”的內(nèi)涵發(fā)生了實質(zhì)改變,基本喪失了參決政務(wù)的權(quán)力。
從文獻記載來看,“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同時與“敷奏文表”對應(yīng);從文書類型來看,“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處理的章表、表狀、奏議等都是表陳請的上行文書;從處理程序來看,中書舍人對表狀等進行押判后,還必須由主判舍人向皇帝進奏、書讀,所以“侍奉進奏”和“參議表章”并非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職掌。考慮到“侍奉進奏”還有“侍從”、“申奏”的含義在內(nèi),故而嚴格來說,“參議表章”是唐代中書舍人“侍奉進奏”職掌的一個具體表現(xiàn)形式。
[1]劉后濱.唐代中書門下體制研究——公文形態(tài)·政務(wù)運行與制度變遷[M].濟南:齊魯書社,1994.
[2]李林甫.唐六典[M].陳仲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2.
[3]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4]趙彥衛(wèi).云麓漫抄[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5]袁剛.唐朝的五花判事和六押制度[J].安徽史學(xué),1996,(4).
[6]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57.
[7]司馬光.資治通鑒[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8]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8.
Court Secretary's Presentation and Communication of Memorials in theTang Dynasty
XIONG Yan-jun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Law,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 Chaozhou 521041, China)
it was the traditional opinion that“court secretaries’presentation of memorials to the throne”and“communication of the
memorials to court secretaries for consultation”were two different duties.Actually, the former is a system of transferring documents to the emperor while the latter was a system of giving out processed documents to court secretaries.They were not two different duties, with the former including the latter.
presentation of memorials to the throne; communication of memorials to court secretaries; court secretary; Tang Dynasty
K242
A
1005-7110(2011)03-0009-06
2011-04-26
熊燕軍(1978- ),男,湖北鄂州人,廣東韓山師范學(xué)院政法系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史研究。
侯德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