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忠 （山東藝術學院 山東濟南 250000）

“錐畫沙”探微

彭文忠 （山東藝術學院 山東濟南 250000）

“錐畫沙”是古人所從現(xiàn)實生活中所領悟出的一種筆法，指的是用筆自然圓轉(zhuǎn)，筆筆藏鋒，行筆快疾而又有澀意。

錐畫沙；書法；用筆

“錐畫沙”一詞始見于唐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文曰：“吾（陸彥遠）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殊妙。后聞于褚河南曰：‘用筆當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島遇見沙平地凈，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而書之，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自茲乃悟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其用筆，常欲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彼拐撚诮袢员环顬楣P法妙訣，而其具體所指為何，大家見解各異，莫衷一是。

宋黃庭堅《山谷論書》中說：“王氏書法以為如錐畫沙，如印印泥，蓋言藏鋒筆中，意在筆前耳”；南宋姜夔《續(xù)書譜》云：“錐畫沙者，欲其勻而藏鋒”；明豐坊《書訣》載：“點必隱鋒，波必三折，肘下生風，起止無跡，則如錐畫沙：言勁利峻拔而不凝滯也”；清王澍《論書媵語》：“如錐畫沙，如印印泥，世以此語舉似沉著，非也。此正中鋒之謂也，解者以此悟中鋒，則思過半矣?！苯松蛞壬撟钤敚骸板F畫沙是怎樣一種行動，你想在平平的沙面上，用錐尖去畫一下，如果是輕輕地畫過去，恐怕最容易移動的沙子，當錐尖離開時，它就會滾回小而淺的槽里，把它填滿，還有什么痕跡可以形成，當下錐時必然要是深入沙里一些，而且必須不斷地微微動蕩著畫下去，使一畫兩旁線上的砂粒穩(wěn)定下來，才有線條可以看出，這樣的線條，兩邊是有進有出的，不平均的，所以包世臣說書家名跡，點畫往往不光而毛，這就說明前人所以用“如錐畫沙”來形容行筆之妙，而大家都認為是恰當?shù)?。”（見沈尹默《二王書法管窺——關于學習王字的經(jīng)驗談》）

黃庭堅認為是藏鋒，意在筆前；姜夔說是讓線條均勻而藏鋒；豐坊解釋為勁利峻拔不粘滯；王澍概括為中鋒；沈老覺得應中鋒用筆，筆微微動蕩著行進，線條是有進有出，不平均。

以上諸說哪一種可取呢？抑或是另有別解？這就需要我們搞清楚三點：

第一點，“錐”。即書寫工具。據(jù)文中所說是“利鋒”。這一點大家都明白，無需多講。第二點：“沙”。即書寫載體。按照沈老的觀點來理解，這里的“沙”應當是干燥的沙粒，因為“當錐尖離開時，它（指沙粒）就會滾回小而淺的槽里，把它填滿”（沈先生語）。（按：濕沙不具有這樣的流動性）。顯然，這與文中所說的“于江島見沙平地凈”這一情況不符。大家知道，江島邊的沙地不全是沙，而是有沙有土。風吹日曬，江水漲落，沙地表層干，里面濕，質(zhì)地細密瓷實。書寫起來阻力較大，這也是為什么要用“錐”（利鋒）“畫”的原因。第三點，“畫”。即書寫方式或者說用筆方法。“畫”通“劃”，割開，分開之意。這里指的是用筆方法。筆法有多種，不同的筆法所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效果也各不相同。因此，我們可以通過文中所描述的作品效果去“還原”其用筆方法。“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何謂“勁險”？線條沉實有力可謂之“勁”；竇蒙《述書賦?語例字格》云：“不期而然曰‘險’”。以“利峰”在細密瓷實的沙地上書寫，其用筆快疾而又有澀意，由于“筆鋒”不會像毛筆那樣扭曲散開，所以“用筆”亦和毛筆不同。而無論“筆”怎樣起倒欹側(cè)，銳利的鋒尖始終深入沙里，這樣線條沉實流暢，姿態(tài)各異，常常會出現(xiàn)意外的效果，所以稱“勁險之狀”；何謂“明利媚好”？“利鋒”疾“畫”而過，表面稍干（顏色淺）的沙分開在線跡的兩邊，線跡凹槽里是顏色較深濕沙，這樣明暗凸凹對比強烈，所以說“明”；“利”，古人書論里常有“铦利、斷利、捷利、駿利等詞。如竇蒙《述書賦》：“快利不拘”。指用筆快疾流暢；“媚好”，竇蒙《述書賦?語例字格》云：“意居形外曰媚”，“意”怎么居于“形”外？聽起來比較玄乎，其實就是“出鋒”的意思。徐渭在《跋趙文敏墨跡洛神賦》中說的很明白：“中以靜，終以媚。媚者蓋鋒稍溢出，其名曰姿態(tài)。鋒太藏則媚隱，太正則媚藏而不悅，故大蘇寬之以側(cè)筆取艷之說?！闭捎谒檬恰袄h”，所以起筆收筆無需藏頭護尾，故而“媚好”。若按沈老所說，行筆時“不斷地微微動蕩著畫下去”，線條兩邊“有進有出”，“不光而毛”。這樣的線條可以說是含蓄、質(zhì)樸、凝重，是不能稱其為“媚好”的。

綜上所述，“錐畫沙”就是指用筆自然圓轉(zhuǎn)，筆筆藏鋒，行筆快疾而又有澀意。然而，這只是在特定的書寫環(huán)境下所得出的一種用筆感悟，一般書寫條件下很難做到這一點，所以古人說：“如錐畫沙”；“當其用筆，常欲使其透過紙背”。顯然，要做到像“錐畫沙”那樣力透紙背，單憑想象是不行的，不過這已不是本文所要論述的范圍了。

[1]《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版.

[2]《書法論》沈尹默著.徐建融導讀.上海書畫出版社，2003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