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娟[平頂山學(xué)院公共外語教學(xué)部, 河南 平頂山 467000]
順從、叛逆:丟失的“自我”
——《老婦譚》與本涅特的女性意識
⊙劉文娟[平頂山學(xué)院公共外語教學(xué)部, 河南 平頂山 467000]
在《老婦譚》里,康斯登斯和索菲亞是性格完全迥異的姊妹倆,一個內(nèi)斂、順從,一個叛逆、獨立,然而兩人卻都逃不脫“孤獨終老”的命運。自小受到父權(quán)壓制的作者本涅特,在很大程度上表現(xiàn)了對狹隘的男權(quán)專制的懷疑,并力圖走出專制制度的束縛,不過他仍未能超越男性主導(dǎo)的意識形態(tài)的樊籬,無法、也不可能回答“女性如何才能找到真正‘自我’”這一現(xiàn)代女性運動也力圖解決的問題。
順從 叛逆 自我 父權(quán)專制
阿諾德·本涅特(Arnold Bennett,1867-1931),是英國著名小說家,以寫“五鎮(zhèn)”小說成名。在修訂版《劍橋英國文學(xué)書目》20世紀卷中,編者將其與喬伊斯、康拉德、勞倫斯等六位作家并稱為20世紀上半葉最重要的七位小說家。作為一個敏銳的作家,本涅特經(jīng)常在作品中討論女性問題。從其小說和小說的寫作背景,深入探究本涅特與女性主義的淵源關(guān)系,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老婦譚》里,他以寫實的手法,從主題到內(nèi)容申斥父權(quán)專制,強調(diào)女性獨立,相對完整、客觀地描寫了當時女性的生活現(xiàn)狀和社會地位。
生活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歷史轉(zhuǎn)折時期,本涅特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是在維多利亞時期度過的。當時的社會觀認為,兩性自然本質(zhì)不同,婦女較男人體質(zhì)弱,經(jīng)濟上不能自立,也不需要自立。但在本涅特的《我們女性》一書中卻指出:在人類歷史進程中,事實總是被歪曲了,因為兩性中只有一性遭到了批判,女性完全沒有話語權(quán)。從整個社會歷史過程看,女人被降低成了男人的對象,被鑄造成了男人的另一性。本涅特認為,“在公眾面前,女性遭受了男性從未遭受過的痛苦折磨,而未來男性的正確做法是,在沒有譏諷自己的前提下不要嘲弄女性?!北灸卦凇独蠇D譚》里真實生動地塑造了康斯登斯這樣一個父母的乖女兒、丈夫的賢妻、兒子的良母、一個沒有逃脫“孤獨終老”命運的人,正是其關(guān)于傳統(tǒng)婦女家庭及社會地位的例證。
1.女兒 同妹妹索菲亞相比,康斯登斯與父母的關(guān)系更為親密。但是,作者借索菲亞之口表達了對這類乖乖女的評價,“有時,你還真讓人厭煩”。整個社會——從她尊敬的父母開始——就蒙蔽她,夸獎她那所謂高尚的“仁愛”與“奉獻”。康斯登斯很樂意去接受他人的保護、幫助與監(jiān)管,被家庭事務(wù)所束縛的這個“天使般的女人”完全失去了自我。在《我們女性》一書中,本涅特這樣寫道:像康斯登斯這樣的女孩,“到十八九歲,就不再為實現(xiàn)自我而努力了”。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打破陳規(guī)陋習。當母親決定讓她們退學(xué)時,索菲亞強烈反抗,康斯登斯卻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安排。
2.妻子 從瑪格麗特·德賴布爾所寫的本涅特傳記中可以知道,本涅特的母親慈祥、勤勞,而且一切都被丈夫牢牢掌控。本涅特對這樣默默的屈服于命運的女性是很熟悉的,康斯登斯正是本涅特寄予深切同情的“他者”。為此,他在作品中有意設(shè)計了一些夫妻沖突的情節(jié)。比如,在沒有和妻子商量的情況下,塞繆爾·波維對康斯登斯父親留下的布店做了很多“改革”。通過描寫康斯登斯對未來的恐懼與不安,本涅特表達了對夫權(quán)專制的不滿。他認為,應(yīng)該改變妻子在經(jīng)濟上是一個奴隸的狀況。對于已婚女性的經(jīng)濟地位如何得到保障,本涅特在《我們女性》一書中建議應(yīng)訴諸法律來保障夫妻間的經(jīng)濟關(guān)系,以使其更現(xiàn)代化。
3.母親 “從幼年時期,女性就反復(fù)被灌輸‘女人是用來孕育孩子的’這一思想,并且還不斷向她們歌頌?zāi)感赃@一光環(huán)。”本涅特在小說里詳盡敘述了康斯登斯生孩子時所遭受的痛苦,以及哺育時的辛苦,深切而熱烈地表達了自己對女性的愛護和尊敬。
從兒子西里爾誕生的那一刻,康斯登斯就把自己只當成了一個母親。“他是一個恐怖的入侵者,她已習慣了他的重要性、他弱不禁風的身體,也習慣了每晚醒來兩次、習慣了逐漸變胖?!笨邓沟撬故チ烁赣H、母親、然后是丈夫。最后,她只能用心牢牢地抓住兒子。兒子是她的整個世界,她卻只是兒子世界中的狹隘一隅。本涅特本人非常熱愛自己的母親,因而他對康斯登斯的處境是非常同情、理解的。但是,他并不贊同母親把全部身心撲在兒子身上的做法。本涅特這樣描寫母親在站臺上與兒子送別的場面:她“掀開面紗與他吻別,也與自己的生命吻別”。
傳統(tǒng)婦女的角色是單一的家庭角色,即作為女兒、母親、妻子而存在,其承擔的責任及履行的義務(wù)都是屬于家庭的。但是,這種家庭角色都是把婦女規(guī)范在家庭生活的小圈子里,完全與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生活隔絕,所以“賢妻良母”便成為傳統(tǒng)社會婦女的楷模。本涅特正是通過塑造康斯登斯這樣一個“屋子里的天使”,來表達他對這一類女性命運的極大同情。他意識到這些女性的生活悲劇,并有意識地深入了解她們的內(nèi)心世界,在他充滿感性的筆觸間流露出了對康斯登斯這類女性命運歸屬的無奈。
本涅特的父親伊諾克是一個頑固、獨斷而又身懷抱負的人,對兒子要求非常嚴格、苛刻。1889年,在未經(jīng)過父親同意的情況下,本涅特來到倫敦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工作,自此之后再也沒有回過家鄉(xiāng)定居。父親去世不久,他就把自己的名字“伊諾克·阿諾德·本涅特”中的“伊諾克”去掉了。父親的“影子”很大,但本涅特并沒有被它籠罩住,而是像《老婦譚》中的索菲亞一樣選擇逃離,來到倫敦尋求自由。在寫給斯圖爾特的信中,本涅特稱《五鎮(zhèn)的安娜》是“反抗父權(quán)專制的宣言”,而《老婦譚》卻是他公然宣示自己女性意識的戰(zhàn)書。
1.反抗 關(guān)于專制的父權(quán),作者在小說中直擊其弊?!熬S多利亞中期的父親們都是殘忍的自我主義者,他們認為自己有權(quán)利和能力決定他人的命運?!惫适乱潦?,父親貝恩斯先生雖臥床不起,但還是被尊為家里的“首要人物”,女兒們必須遵守維多利亞中期的道德規(guī)范。作為父權(quán)制傳統(tǒng)的受害者,本涅特對敢于反抗父母專制的叛逆女性有很深的理解。索菲亞不是按照傳統(tǒng)的男性價值標準塑造的,而是完全超越了自己的時代,一個有獨立精神的叛逆女性。
在第一冊第三章里,本涅特寫道:“在父親離世以前,她對父親只有一個模糊的記憶。他只是躺在床上的一個軀殼……”如果不是妻子的照顧,“這個躺在華麗的維多利亞時期病榻上的軀殼早已不在人間”。當父親勸說女兒放棄當教師的愿望時,索菲亞站在床邊,父與女這兩個完全不同的生命體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如此青春、有朝氣,正是健康之神的化身;而他卻早已腐朽、衰敗,這種身體與身體的接觸本身就顯得那么不自然、那么讓人生厭。”
在索菲亞眼里,父親可悲、荒唐、可笑,“就是這么一個破舊的、無助的、無用的、無能的、可憐的老古董卻期望通過喃喃而語的命令就要讓她‘理解’”,“父親的自鳴得意讓索菲亞感到可恥,不是為自己,是為父親感到可恥”。最終,本涅特設(shè)計了這樣的情節(jié):由于被戀人吸引,索菲亞疏忽了臥床不起的父親,致使他窒息而亡。索菲亞正是踏在父親的尸體上尋找愛情與自由,現(xiàn)代女性主義也正是在對父權(quán)制徹底顛覆的基礎(chǔ)上尋求自身的發(fā)展與解放的。
2.獨立 在維多利亞時期,男人是主導(dǎo)者,女人是“他者”,人們不相信女人會像男人那樣、甚至能把事業(yè)做得比男人還要好,但從索菲亞的歸宿可以看出本涅特的女性意識。作者的一些朋友和讀者期望,索菲亞的最終命運是一個“華麗的交際花”。在給本涅特的信中,弗蘭克·哈里斯就寫道:“我希望她被誘騙、又遭遺棄,然后把身體作為靈魂的奴隸,再決心奮起一搏,獲得生存的技巧,最終花列魁首。”然而,索菲亞是一個超越時代的女性,她并沒有“把身體作為靈魂的奴役”。
現(xiàn)代女性主義的基礎(chǔ)是經(jīng)濟上的獨立,因為金錢的擁有可以轉(zhuǎn)化為自我的滿足與實現(xiàn)。女性不斷反抗,要擺脫家庭的束縛,贏得自力更生的機會,正是反抗的基本要素所在。本涅特反復(fù)強調(diào)索菲亞在事業(yè)以及愛情中要獨立的強烈愿望。索菲亞強烈渴望獨立,因此總想著掙錢。
在《我們女性》中,本涅特所討論的女性問題也是建立在經(jīng)濟基礎(chǔ)上?!耙鸦榕釉诮?jīng)濟上是一個奴隸。在過去,所有女性、包括帶有大量嫁妝的女性,婚姻對她們而言都意味著經(jīng)濟奴役?!北灸剡M一步指出,一個自力更生的女孩兒能更了解世界,因為每天社會都在給她灌輸各種信息?!爱斔氐郊抑性倥c家人共進晚餐時,再傲慢的父親、再一事不問如鴕鳥般的母親也不能裝作面前坐的還是清早出門時的那個姑娘。”
然而,索菲亞擺脫了束縛,摒棄了傳統(tǒng)的性別模式,但她的代價也是慘痛的。本涅特不得不承認,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是不允許期望經(jīng)濟獨立的,獲得金錢總是要付出代價。索菲亞沖破婚姻的牢籠,卻又被她經(jīng)營的“公寓”所束縛。
女性解放就是要實現(xiàn)女性、男性、社會的和諧發(fā)展,但今天的婦女不僅繼承了歷史遺傳的家庭角色,而且新添了各種重要的引起質(zhì)變的新的社會角色。這種角色變化帶給女性的是權(quán)利的復(fù)歸,但同時也給女性帶來了雙重角色沖突的苦惱和新舊角色協(xié)調(diào)上的重重困惑。這種雙重角色使她們既承擔家庭責任,又同男人一樣承擔各種社會責任,就像兩副沉重的擔子,在精力、體力、時間、情感各方面都牽制著女性的人生。
本涅特在《老婦譚》中有意識地刻畫了叛逆的索菲亞形象,她的叛逆與獨立是作者一直贊揚與支持的。而康斯登斯先是一個順從的孩子,后又是一個溫順的妻子和將身心完全寄托在兒子身上的母親。作者對這個“天使”給予的并非贊美與膜拜,更沒有把她作為女性的楷模來標榜。相反,他對這個角色傾注更多的是理解、同情,甚至還有點兒責備。毋庸置疑,本涅特對女性給予了深切關(guān)注。在寫給他美國的一個女性朋友的信中說道“在某些方面,我是一個女性”。
然而,本涅特雖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對狹隘的男權(quán)專制的懷疑并力圖走出專制制度的束縛,卻仍然未能、也不可能超越男性主導(dǎo)的意識形態(tài)的樊籬。受傳統(tǒng)思想影響的他,并不知道造成康斯登斯痛苦的并非她順從的性格,而是居高臨下的男權(quán)傳統(tǒng)。在小說中,丈夫死后,康斯登斯變賣了父親留下的產(chǎn)業(yè),完全脫離了社會角色,因為她無力同時充當好這兩個角色。在索菲亞結(jié)局的安排上更流露出了本涅特充滿矛盾的女性意識:索菲亞事業(yè)上的成功是以失去家庭角色為代價的,原本叛逆且渴望獨立的女孩索菲亞成了世上最為孤獨的女人。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本涅特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于“女性”這個主題一直處于“兩難”境地,并不斷發(fā)出詰問:真正的“自我”到底在哪里?這是本涅特內(nèi)心的矛盾癥結(jié)所在,也是現(xiàn)代女性運動需要解決的難題。
[1] James Hepburn.Arnold Bennett-The Critical Heritage.Routledge&Kegan Paul Ltd:London,1981.
[2] Arnold Bennett.Our Women [M].George H.Doran Company:New York,1920.
[3] Arnold Bennett.The Old Wives’Tale [M].The Temple Press Letchworth:London,1935.
[4] Simone de Beauvoir.The Second Sex.(H.M.Parshley翻譯、編輯).Lowe and Brydone Ltd:London,1972.
[5] Margaret Drabble.Arnold Bennett:a Biography[M].Weidenfeld and Nicolson:London,1974.
[6] James Hepburn.Letters of Arnold Bennett.Vol.2.Oxfo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1968.
作 者:劉文娟,平頂山學(xué)院講師,英語語言學(xué)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xué)及英語語言教學(xué)與研究。
編 輯:呂曉東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