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女作家凱瑟琳·安·波特反映南方生活的自傳體小說《墳》以成年米蘭達的視角敘述了她和哥哥保羅的一段探寶埋兔的童年往事。小說最后一段是關(guān)于米蘭達對這段往事的忘卻和二十年后的突然憶起。從二十一世紀的眼光看來。作者敘述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可以在認知神經(jīng)科學中找到依據(jù)。
　　關(guān)鍵詞：長時記憶；視覺思維；嗅覺思維；雙重刺激：心理意象
　　
　　小說《墳》，作為美國女作家凱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 PorteL，1890-1980)反映南方生活的自傳體小說“米蘭達系列”之一。以成年米蘭達的視角，講述了米蘭達和哥哥保羅的一段探寶埋兔的童年往事。
　　《墳》的情節(jié)簡單，卻蘊育了無限的寓意，它暗喻人從幼年的純真到成年懂事的過程。通常在解讀這篇小說時，人們會沿用美國評論家小雷·J·韋斯特的觀點，認為這個故事實際上有三座墳：一座是那些遷走了棺材的墓坑；另一座是埋那只野兔和它兔崽的墳：最后一座是米蘭達心頭那座埋葬她童年的無形的墳。然而，現(xiàn)代科學發(fā)展到今天，完全可以采用一個全新的角度來解讀這蘊含深意的名作。
　　小說最后一段是關(guān)于米蘭達對這段往事的忘卻和二十年后的突然憶起。從二十一世紀的眼光看來，作者敘述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可以在認知神經(jīng)科學中得到依據(jù)，這大概也是波特始料未及的。
　　
　　一、童年往事與長時記憶
　　
　　用認知神經(jīng)科學來解讀小說《墳》的最后一部分，女主人公米蘭達對二十年前探寶埋兔這段往事的“忘卻”其實就是這段往事成為米蘭達長時記憶的過程。而二十年后米蘭達在陌生國家陌生城市菜市街上對往事的突然憶起，就是在某種刺激下主人公對這段長時記憶的提取。這段記憶是米蘭達個人的自傳性經(jīng)驗，屬于陳述性記憶中的情節(jié)記憶，它表現(xiàn)為當事人對可表述事件和知識的有意識的回想。
　　傳統(tǒng)的記憶模型將記憶分為感覺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認知神經(jīng)科學在實驗研究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記憶的多系統(tǒng)理論。把長時記憶分為陳述性記憶和程序性記憶兩種獨立的形式。其中。陳述性記憶是可表述的、有意識的、可以言傳的，又被稱為外顯記憶。通常表現(xiàn)為對事件和事實知識的記憶和回想，它可進一步細分為情節(jié)記憶和語義記憶。
　　對于探寶埋兔這件樁秘密，“米蘭達確實對誰也沒說，她甚至不想告訴任何人。她懷著困惑不安的心情，對這件惱人的事足足思索了好幾天。后來。這件事也就在她腦海中漸漸淡忘了，隨后在差不多二十年之間，其它成千上萬累計的印象便堆壓在上面了。”(鹿金，1984：415)確切地說，米蘭達當年在墳地里通過感觀看到、聽到、摸到和嗅到的外界信息一開始都屬于感覺記憶，通過有選擇的存儲后，這段往事先是成為短時記憶存在于米蘭達的腦海中，經(jīng)過她好幾天的思索。逐漸被編碼和固化，成為記憶痕跡逐漸獨立于大腦中與長時記憶有關(guān)的顳中回而得到鞏固，形成了高度穩(wěn)定的長時記憶。這種具有高度情感色彩的事件會被記得特別牢固，即便在差不多二十年的時間里被塵封起來，但只要在某個地點機緣巧合地遇到某種刺激，這段長時記憶的提取就象饑餓時探囊取食一樣順理成章。
　　
　　二、視覺思維和嗅覺思維
　　
　　在小說的最后一段，波特最大限度地調(diào)動了人的視覺思維和嗅覺思維。正是視覺和嗅覺的雙重刺激使二十年前的往事沒有任何先兆地從米蘭達的記憶寶庫中蹦出來。
　　視覺是一切公正的觀看或關(guān)照活動的本原。視覺是最突出的“距離感觀”，也是一種高度清晰的媒介，它能使感知者擁有更加寬廣的認識領(lǐng)域，感知者本人卻不用與感知對象直接接觸甚至直接沖撞。因而能避開感知對象對自己的影響，由此更客觀地把握周圍事物和事件的豐富信息。
　　二十年前，被遷走了遺骨的墳圈子里“玫瑰纏結(jié)叢生，雪松翠柏參差不齊，一塊塊簡單平坦的墓碑聳立在雜亂芬芳的野草堆里”(鹿金，1984：407)。當年這墓坑給人的印象是雜亂無章，玫瑰松柏本是紅花綠葉，相得益彰，能產(chǎn)生強烈的視覺沖擊，但“纏結(jié)叢生”與“參差不齊”的花草樹木只會給人留下無序的印象。而正是這種復雜的、無序的場景似乎有更大的刺激性和吸引力，能喚起人更長時間的視覺注意和更大的好奇心。人的視覺是有選擇性的。墳圈子和墓坑的無序場景喚起了米蘭達視覺的注意和緊張，緊接著她對此場景積極地加以組織，最后組織活動得以完成，起初的緊張消失。在這個跌宕起伏的視覺經(jīng)驗中，當年的場景經(jīng)過視覺加工如凝固了一般深深印在了米蘭達的腦海中。
　　事隔二十年后，“一天，她在一個陌生國家陌生城市的一條菜市街上，正在泥濘和壓碎的垃圾當中覓路走的時候，那樁陳年往事又冷不防地從深深埋葬的地方蹦出來，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清晰而鮮明，保留著原來的色彩，叫她覺得好象面對畫框里的一幅景色。自從畫中描繪的事情發(fā)生以后就一直既沒動過、也沒變過似的。她莫名其妙地嚇了一跳，驀地張大眼睛站住，一陣幻覺把眼前的景象搞模糊了。這些視覺刺激物駕馭著她的反應(yīng)，使米蘭達對刺激物做出準確的相關(guān)再認判斷。她從長時記憶中提取與刺激物出現(xiàn)的場景有關(guān)的記憶信息并有意識地回想起當年那片狼藉的墓坑和鮮紅的被褪了皮的野兔和兔崽。”
　　“這天天氣酷熱，集市上一堆堆生肉和發(fā)蔫的花朵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就跟她那天在家鄉(xiāng)空蕩蕩的墓地所聞到的那股腐爛和芬芳摻混的氣味完全一樣……”(鹿金，1984：415)糖塊的香草味兒、一堆堆生肉和發(fā)蔫的花朵散發(fā)出來的氣味組成了嗅覺刺激，使米蘭達想起了當年墓坑中土跟松針細葉摻雜在一起散發(fā)的一股挺好聞的腐土香味。
　　嗅覺作為一種“距離感觀”。是人體功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同時也是最高深莫測的一種官能。美國科學家琳達·巴克和理查德·阿克塞爾經(jīng)過一系列關(guān)于人體氣味受體和嗅覺系統(tǒng)組織方式的研究，闡明了人類嗅覺系統(tǒng)是如何工作的，因此被授予了2004年度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他們的研究成果使人們理解了人類何以能夠辨認出約一萬種不同的味道，并終身牢記這些味道，也使每一位讀者相信為何事隔二十年后成年米蘭達能夠確信，陌生國家陌生城市的一條菜市街上的生肉味和花朵味，會跟當年墓坑中的腐爛芬芳味“完全一樣”。
　　
　　三、心理意象和自然本體
　　
　　在米蘭達提取有關(guān)當年那件事的情節(jié)記憶時，她似乎又對自己的視覺記憶不太確信?！澳翘斓那榫?，她至今還依稀記得，……她又清晰地看見哥哥，他那童年的臉盤兒她早已忘記，如今他又站在灼熱的陽光下。還是十二歲那副模樣，兩眼流露得意而從容的微笑，一再在他手心里翻弄著那只銀鴿子。”(鹿金，1984：415)對于十二歲的哥哥保羅，米蘭達勾勒了一個既具體又抽象、既清晰又模糊、既完整又不完整的形象，這種視覺記憶的模糊性和不準確性是每一位讀者都能夠切身體會到的。
　　美國藝術(shù)心理學家和美學家“阿恩海姆通過大量事實證明，任何思維，尤其是創(chuàng)造性思維，都是通過意象進行的，只不過這種意象不是普通人所說的那種意象。這是通過知覺的選擇作用生成的意象。當思維者集中注意于事物之關(guān)鍵部位，把其無關(guān)緊要的部位舍棄時，就會見到一種表面上不清晰、不具體甚至模模糊糊的意象……但這種形象的若隱若現(xiàn)和模模糊糊。并不意味著我們對這些事物沒有充分的把握，也不是由于心靈只把握到一個完整事物的一部分。這種模糊的形態(tài)并不代表一個真實的事物，而是心理意象與事物的自然本體從根本上區(qū)別開來。這種形象的產(chǎn)生。其實是心靈對某種事物之本質(zhì)的認識和解釋的產(chǎn)物?！?魯?shù)婪颍?998：30)。事隔多年，通過知覺的選擇作用，哥哥面部五官的確定輪廓和確定細節(jié)已被舍棄和遺忘了。十二歲的保羅得到寶貝后的滿足表情在米蘭達的思維中凸現(xiàn)出來，形成心理意象，使其有別于事物的自然本體，從而有力地表現(xiàn)了米蘭達內(nèi)在的情感，她與保羅的兄妹親情和對童年往事的眷戀。
　　波特說過：“藝術(shù)的名稱、形態(tài)、效用和基本意義都毫無變化地存在于一切有關(guān)的事物中……藝術(shù)沒法被徹底摧毀，因為它們體現(xiàn)信念的實質(zhì)和唯一的真實。”(鹿金，1984：10)我們有理由相信：作為一位嚴肅的藝術(shù)家，波特確實用藝術(shù)的真實反映了生活的真實。
　　
　　參考文獻：
　　[1][美]凱·安·波特著，鹿金等譯：波特中短篇小說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
　　[2][關(guān)]魯?shù)婪颉ぐ⒍骱Ｄ分?，滕守堯譯：視覺思維——審美直覺心理學，成都：四川人們出版社，1998。
　　[3]滕守堯，審美心理描述，成都：四川人們出版社，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