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熱河風云莫測，咸豐帝的駕崩激化了以肅順為首的“熱河派”與恭親王奕訢為首的“北京派”兩黨派間的斗爭。奕訢奔赴熱河，與兩宮太后緊急聯(lián)盟，最終發(fā)動辛酉政變。政變造就了慈禧太后垂簾聽政，把持清王朝最高權力47載之久的歷史。奕訢作為晚清王朝舉足輕重的人物，在政海中歷經起伏，為何當初選擇與慈禧太后聯(lián)合，發(fā)動政變？在政變過后，地位有所提升之時，為何眼睜睜地看著清王朝由一后宮女子掌權，“接受”垂簾之政呢？本文將圍繞以上問題一一具體探究。
　　關鍵詞： 奕訢 慈禧太后 辛酉政變 垂簾聽政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英法聯(lián)軍在1860年9月下旬進攻張家灣后，進逼京師。咸豐帝定“出狩之計”，①帶領妃嬪和一批官員于當月22日逃往熱河行宮，留恭親王奕訢負責議和。這一次木蘭巡幸令咸豐帝永遠告別了紫禁城。
　　咸豐帝病重時立下兩道朱諭，將皇位傳給了載淳，同時亦任命親信怡親王載垣、戶部尚書蕭順等“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熱河派在此次隨同咸豐帝出逃，“少了其他王公大臣的競爭傾軋，他們更是深得咸豐帝的專寵信賴，平時可身穿便服，隨意出入避暑山莊”，②如今，還能輔政新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熱河派的權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強。與此同時，“北京派”加緊了腳步——恭親王奕訢赴熱河以奔喪之名，實為摸清熱河政局，與兩宮太后會面，商談機密要事。在奕訢回京途中，“東道監(jiān)察御史董元醇上疏，奏請皇太后垂簾聽政”。③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兩黨派爭個魚死網破，最后得利的，卻是兩宮太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奕訢為何不坐大“北京派”，謀權篡位，獨攬大權？
　　追溯到更早之前，道光帝立儲之事，歷來引起學者的不少爭議。徐珂在《清稗類鈔》中曾記載：奕訢“天姿穎異，宣宗極鐘愛之，恩寵為皇子冠，幾奪嫡者數(shù)”。由此佐證，道光帝是如此看重奕訢，當時的奕訢固然沾沾自喜，心里暗想立儲之事非己莫屬?？墒亲詈蟮内A家卻是皇四子奕詝——乃后為咸豐帝。奕訢雖被冊封為恭親王，但不憤的情緒是少不了的。道光立儲，為恭親王與咸豐帝之間的失和埋下伏筆。奕訢在咸豐帝即位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太平天國起義后，太平軍建都南京，分兵北伐，奕訢辦理巡防事宜，署正白旗領侍衛(wèi)內大臣；外國侵略者的爪牙伸入京城，他臨危受命，與英法兩國簽訂合約，力圖挽救清王朝的命運……
　　尤其在議和成功這件事上，奕訢“聲譽鵲起，不但外國人對他多所稱贊，就是那些留守北京的王宮大臣們竟也聚集在他的周圍，在暗地里議論咸豐帝不顧江山社稷與列祖列宗，拋棄百姓臣民而逃，而恭親王奕訢卻臨危受命，挽狂瀾于既倒，有定社稷之功”。④
　　因而奕訢在朝野扎穩(wěn)根基，不僅僅與洋人交好，還籠絡了不少大臣。“……他（奕訢）與戶部侍郎文祥、大學士貴良、內務府大臣寶鋆和在通州八里橋抗擊英法聯(lián)軍的領軍都統(tǒng)領勝保等留守及參與議和的官員無形中結成了一個集團”。⑤奕訢的“北京派”中擁有了勝保的軍政實力補充，何謂添翼之作。
　　另外，繼任皇位的太子載淳年紀太小，不足以震懾天下，統(tǒng)領群臣。何況君王向來日理萬機，怎能由一幼童來操控政權，如此兒戲呢？雖說設立贊襄政務大臣來輔佐新君，但未免導致權臣野心膨脹，大權旁落，皇室地位不保，動搖清王朝百年基業(yè)。奕訢既然具備了足夠的有利條件，大可奪權登位，一統(tǒng)江山?？墒?，他最終未曾走出這步棋，而是拱手相讓于兩后，我們分析得出以下原因。
　　第一，同一血統(tǒng)，相煎何太急。載淳是咸豐帝唯一可傳位的皇子，他的繼位是名正言順，合乎封建社會中傳統(tǒng)政治倫理道德的。奕訢與載淳是叔侄關系，既然如此，如何爭位？畢竟都是同一宗族，同一血統(tǒng)的。奕訢一旦發(fā)難，只會讓外人看戲笑話罷了。因此，倒不如好好扶植新苗，先助其母攝政，他日皇帝成人，政務可更易于執(zhí)掌，恭親王奕訢到時便可功成身退，芳名流傳。
　　第二，奕訢在赴熱河會見兩宮太后前，必定經過一翻深思熟慮。他非常明白，當務之急就是避免肅順等權臣大權在握，杜絕愛新覺羅皇室百年基業(yè)的噩夢成真。當時鑒于新帝年幼，未能成熟處理繁瑣的政務，八大臣的作用宛如皇帝的大腦，每天都過濾和分析核查全國各地紛至沓來的奏折。而咸豐帝在臨終之際，作了明智的決定，來平衡這種不穩(wěn)的機制：“本王大臣擬旨繕遞后，請皇太后、皇上鈐用圖章發(fā)下，上系‘御賞’二字，下系‘同道堂’三字，以為符信，并希轉傳京外文武各該衙門一體欽遵。”⑥值得注意的是，咸豐帝把其私印分別交授給皇后鈕祜祿氏和皇子載淳。但載淳只有6歲，固不能妥善保管和使用，因此由其母懿貴妃（后為慈禧太后）代為保管。
　　鈐印制度的實行，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皇權至上，同樣亦堅定了奕訢聯(lián)合兩宮太后的決心。就統(tǒng)治階層而言，與其籠里斗，還不及解決權臣與君權間的主要矛盾更為重要。
　　第三，實權在手，奕訢假若謀朝篡位，只會遭人唾罵。在決定聯(lián)合兩后前，奕訢就在京師初步設計了“太后出面理政，自己實際輔政”的清王朝最高權力運作格局。綜觀大清歷史，似乎少有出現(xiàn)一位為臣的親王或權貴謀權篡位的現(xiàn)象，張揚跋扈的攝政王多爾袞也不例外。順治帝即位時與同治帝一樣，年幼無知。雖然據說當時正白旗旗主阿濟格和鑲白旗旗主多鐸擁立皇太極之弟多爾袞登位未果，但出任攝政王的多爾袞之后并沒有明目張膽地大舉旗幟，推翻順治帝的政權?；蛟S奕訢曾想過，發(fā)動這場政變，自己已替咸豐帝教訓肅順等權臣，從他們手中奪回最高皇權，也不該再計較個人得失，內心此時此刻無愧于列祖列宗。一旦奪位，或許會更招致民心背反，甚至自己黨派的同僚亦不予支持。此乃險招，實施后并無退路。奕訢如此聰明敏捷，當然不會這么做。
　　既然放棄自己稱帝的念頭，奕訢就必須尋找值得依靠的“大山”。他的目光便鎖定了新帝之母。在咸豐帝駕崩后，既要有實在堅固的政治地位，又要有日后走得安穩(wěn)的后路，最好的選擇也許就是叔嫂聯(lián)合，發(fā)動政變。
　　“接受”垂簾的背后，奕訢是基于日后可以更好地發(fā)展自己的黨派，增強實力這一角度考慮的。鈐印制度可有長兩宮太后的志氣，挫肅順等八大臣威風的功效。由此，奕訢“接受”垂簾，是渴望得到太后的信任，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的。
　　處于封建社會的中國女性在政治、經濟及教育各方面都被視為社會最底層。在封建禮教束縛下，女性難以發(fā)展，甚至僅僅為男性的附屬品。這種意識是普遍存在、根深蒂固的。盡管慈禧太后身份特殊，奕訢作為一個男人，大概也沒有摒棄這種觀念。“在男人看來，女人畢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還是守‘婦道’為好；男人的職責才是掌權執(zhí)政、謀劃軍國大事”。⑦“接受”垂簾，在某一層面，是安撫兩宮太后情緒，為掌握實權增添人際關系的便利。
　　但是奕訢肅順等人一樣，低估了慈禧太后的野心。奕訢認為“垂簾”只是皇室內部統(tǒng)治的形式，僅僅是形式，或者如眾大臣心中所想的“權宜之計”。殊不知，歷經咸豐帝駕崩，至辛酉政變成功鏟除八大臣的障礙，慈禧太后的政治經驗大增，對于權力的重要性更有切身的領悟?！按购煛辈粫切问?。慈禧太后的如意算盤打得精明，“聽”是形式，“理”則是內容。聽政與理政，形式與內容，都統(tǒng)一在她專制的政權中，垂簾聽政亦該成為“定制”。
　　另外，我們不能忽視封建社會中鼓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意識。作為臣子，當行臣道，否則君臣失位，長幼失序。雖說載淳是奕訢的侄子，但如今侄子繼承皇位，便是君主，而慈禧太后畢竟是嗣君的生母，既然要忠于嗣君，也不得不忠于其母。奕訢之所以“接受”垂簾聽政，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這種意識的驅使。作為封建王朝的一員，他是很難打破這一等級條框的?！稗仍D并不想做周公，在皇權高度集中的這個時代，做臣子的稍一不慎，就可能招致滅頂之災……奕訢堅決不單獨掌權，他只想在皇權的保護傘下，通過慫恿太后垂簾，希冀以垂簾之名，而‘實權歸己’，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治國理想”。⑧
　　
　　民間還流傳一種說法:奕訢與慈禧太后兩人的關系非比尋常?！罢飞蠜]有她和恭親王的私情記載，但在野史演繹中自有一番女人的柔媚手段……否則，恭親王何以要冒著風險去為慈禧的‘垂簾’發(fā)動‘祺祥政變’？那‘垂簾’后的慈禧何以心甘情愿地讓恭親王和她一道共掌朝政多年？女人和男人的政治聯(lián)手或利益共享，大多有私情的交通，這是古今事例所證實了的”。⑨其可信度有多高，應另作考究。但至少我們可以知道，在當時老百姓心目中，他們聯(lián)合政變，是存在某種情愫促成的。
　　對于“接受”兩宮太后垂簾聽政的事實，無論基于何種因素而作出如此抉擇，奕訢應該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既然打消了篡位的念頭，奕訢亦只能好好地接受新帝繼位的現(xiàn)實，好好地接受兩宮太后的聽政朝野，好好地擔當議政王一職。可誰也沒料到，這一“接受”，影響了晚清王朝的發(fā)展，造就慈禧太后垂簾聽政、把持清王朝最高權力47載之久的歷史。女主當朝，集權縱欲?；蛟S這就是辛酉政變后，奕訢不得不“接受”的現(xiàn)實吧。如臺灣學者吳相湘的評價一樣：“綜觀恭王一生，以過人之敏知，處中外流言龐雜之際，堅持定見，忠誠謀國……滿清國祚得以延長，實利賴焉?！雹庾詈髿w結一句，“接受”垂簾聽政，也許是恭親王奕訢當時最好的選擇。作為清皇室的一員，他只能不懈地維持著王朝的統(tǒng)治秩序，為這個家族的統(tǒng)治延長壽命。
　　
　　注釋：
　?、偾逋ㄨb（第十五卷）.山西人民出版社，P6663.
　?、谕蹰_璽.太后垂簾 慈禧奕訢政變記（公元1861年）.中華書局，2007：122.
　?、矍逋ㄨb（第十五卷）.山西人民出版社，P6727.
　?、芡蹰_璽.太后垂簾 慈禧奕訢政變記（公元1861年）.中華書局，2007：119.
　　⑤劉曉存.光緒三十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11.
　?、耷逋ㄨb（第十五卷）.山西人民出版社，P6722.
　?、邉源?光緒三十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49.
　?、鄿?，余祖坤.恭親王奕訢 政海沉浮錄.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79.
　?、釀源?光緒三十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49.
　?、鉁?，余祖坤.恭親王奕訢 政海沉浮錄.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219.
　　
　　參考文獻：
　?。?］徐珂.清稗類鈔.
　?。?］戴逸，李文海主編.清通鑒（第十五卷），山西人民出版社.
　?。?］劉曉存.光緒三十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湯黎，余祖坤.恭親王奕訢 政海沉浮錄.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
　?。?］王開璽.太后垂簾 慈禧奕訢政變記（公元1861年）.中華書局，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