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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進士劉景、劉瞻里籍考

2012-04-01 17:45劉范弟
城市學刊 2012年4期
關鍵詞:桂陽桂陽縣汝城

劉范弟

(長沙理工大學 學報編輯部,長沙 410004)

劉景、劉瞻父子是唐代后期的兩位進士,劉景曾在唐中央和地方任職,劉瞻則曾在唐懿宗和唐僖宗朝兩度擔任宰相。兩《唐書》為劉瞻立有專傳,對劉瞻的生平仕履有所記述,對其父劉景則僅記載了名字。關于他們的里籍,兩《唐書》劉瞻本傳說是“彭城人”,①《舊唐書》卷一百七十七“劉瞻傳”?;蛘f“其先出彭城,后徙桂陽”,②《新唐書》卷一百八十一“劉瞻傳”。看來彭城是指其郡望,而桂陽則是指其里籍了。由于歷史上桂陽所指不一,地域多有變化,③關于這個問題,筆者另有《歷史桂陽考述》一文進行考察。故而導致古代方志和今日學者對劉景、劉瞻里籍有廣東連州和湖南郴州兩種不同說法。筆者根據有關文獻記載對這一問題進行考察,認為劉景、劉瞻的里籍有極大可能就是郴州汝城。

2000年6月,暨南大學古籍研究所袁鐘仁先生發(fā)表文章,認定劉瞻是廣東連州人,其依據是:“清朝廣東阮元《廣東通志·列傳》確認劉瞻是‘今連州(即連縣)人?!雹芤姟逗睘槿酥膸X南唐朝賢相劉瞻》一文,刊于《嶺南文史》2000年第2 期;《河池學院學報》2009年第4期所載劉志勇《唐代嶺南道進士考述》一文也持類似看法。2006年出版的《連州歷代名人》一書,專列《唐代賢相劉瞻》一節(jié),圖文并茂介紹劉瞻;⑤曹春生《連州歷代名人》,研究出版社,2006年11月出版。曹春生在“后記”中說:“清遠市委副書記鄧光榮為此書題寫了書名,連州市長林文釗為此書作序,連州市政協(xié)主席周永信為此書的出版奔走敦促,足見他們對連州市文化建設的重視和對本人的信任與厚愛。”“百度百科”介紹劉瞻:“劉瞻,字幾之,唐代連州人。父親劉景曾就教于詩人劉禹錫。劉景進士及第,開了連州學子進士之先例。”⑥“百度百科·劉瞻”http://baike.baidu.com/view/212593.htm??磥磉B州市對劉瞻、劉景父子是當地歷史名人這點是確定無疑的;在古代方志中,劉瞻父子是連州人也有記載。如同治《連州志》就將劉瞻列為連州第一位進士(不知為何沒將劉瞻之父劉景列為第一位),⑦同治《連州志》卷之三“選舉志·進士”。在“人物志”中也列有劉瞻的專傳,介紹說:“劉瞻,字幾之,其先本彭城,后徙桂陽(原注:“今連州?!保??!雹嗤巍哆B州志》卷之七“人物志·劉瞻傳”。還有一些方志有劉瞻墓在連州的記載。⑨看來清朝連州人對劉瞻父子是他們家鄉(xiāng)人這點也確信無疑。

那么,劉瞻父子是連州人的根據是什么呢?應該說是有一定的史料根據的,這個史料根據就是五代(宋)孫光憲在《北夢瑣言·卷三》中的記載:“唐相國劉公瞻,其先人諱景,本連州人。少為漢南鄭司徒掌箋札,因題商山驛側泉石,滎陽奇之,勉以進修,俾前驛換麻衣。執(zhí)贄之后,致解薦,擢進士第?!边@是今天可見到的明確說劉瞻父子是連州人的清代以前唯一史料。除孫光憲《北夢瑣言》外,尚有北宋王讜《唐語林·卷三:賞譽》有幾乎完全相同的記載,王讜生活年代比孫光憲晚幾十年,他的記載完全抄自《北夢瑣言》,故可置而不論。其他有關唐代的一些基本史料都只說他是彭城人或桂陽人。如《舊唐書》劉瞻本傳說:“劉瞻,字幾之,彭城人?!薄缎绿茣穭⒄氨緜髡f:“劉瞻,字幾之,其先出彭城,后徙桂陽?!睂O光憲生活時代距劉景時已有100多年,他說劉景是連州人,但他記載的劉景故事并非從某種確切資料中得來,而是得自傳聞,據他自己在此條記事后的小注,乃是“王屋匡一上人”為之“細話之”的結果。那么,說劉景是連州人的其實就是這位“上人”,也就是一位和尚或道士之類的人士。這位“上人”似乎見到過劉景為連州人的材料(當然孫光憲也應該見過),這個材料應該就是劉禹錫為賀劉景登進士第而寫的《贈劉景擢第》詩,詩云:“湘中才子是劉郎,望在長沙住桂陽。昨日鴻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讓清光。”①詩見《劉賓客文集·外集》卷八、《萬首唐人絕句》卷六和《全唐詩》卷三百六十五?!缎绿茣穭⒄氨緜髡f“劉瞻,字幾之,其先出彭城,后徙桂陽”,與劉禹錫詩說劉景“住桂陽”其義相同,但《新唐書》作者歐陽修比《北夢瑣言》作者孫光憲年代要晚,孫光憲不可能是根據《新唐書》的記載斷定劉景是連州人。極有可能《新唐書》“后徙桂陽”的記載也出自劉禹錫的“住桂陽”。詩稱劉景“住桂陽”,如果此處的桂陽作為一個縣域,那就是當時的連州治所所在地——桂陽縣(也就是今日的廣東省連州市),據此,這位“上人”(孫光憲也應該同意)就斷定劉景“本連州人”。然而要作出這個判斷,必須有一個前提,即必須肯定劉禹錫詩中所說的“桂陽”是一個縣名。我們姑且假定“桂陽”在此就是一個縣名,這位“上人”(包括孫光憲)據此作出劉景是連州人這個判斷也偷換了一個概念,即將作為縣名的“桂陽”偷換成了作為州名的“連州”了,要知道連州當時可是下轄三縣的州郡一級的行政地域,桂陽、連州二者是很難等同一視的。②《文獻通考》卷三百十九“輿地考五·連州”:隋煬帝初,置熙平郡,唐改為連州或為連山郡,屬嶺南道,領縣三(宋同)。宋開寶四年,以廣州浛光來屬,六年以浛光隸英州,屬廣東路……領縣三,治桂陽:桂陽、陽山、連山。”《宋史·地理六·廣南東路》:“連州……縣三:桂陽、陽山、連山?!?/p>

自南朝到唐宋,一般撰述中介紹某人籍貫,如果具體到縣,通常要在縣名前加上郡名(或州名)。如《后漢書》卷一百六“許荊傳”:“許荊,字少張,會稽陽羨人也”;《晉書》卷八十四“楊佺期傳”:“楊佺期,弘農華陰人”;《晉書》卷八十五“劉毅傳”:“劉毅,字希樂,彭城沛人也”;《舊唐書》卷七十一“魏征傳”:“魏征,字玄成,鉅鹿曲城人也”;《舊唐書》卷一百“畢構傳”: “畢構,河南偃師人也”;宋·張九成《橫浦集》卷二十《廖守墓志銘》:“公諱某,字某,世為連州桂陽人”。如果介紹中僅出現一個地名,那么這通常是其人籍貫所在的州郡,至于究竟是這個州郡轄下的哪個縣,則是不清楚的。③為何不寫明具體縣名,或許撰文者也不清楚,或許其所寫之人名氣太大無須指實到縣,隋唐以來一種喜稱郡望的習氣對此也有影響。當時無論自稱還是他稱籍貫,所指常常并非現居之地而是其姓族(通常為名門或攀附名門)發(fā)派之地,亦即所謂“郡望”。劉知幾《史通·因習篇》在“州郡則廢置無恒,名目則古今各異,而作者為人立傳,每云某所人也,其地皆取舊號施之于今”句下自注中說:“近代史為王氏傳云‘瑯琊臨沂人’,為李氏傳曰‘隴西成紀人’之類是也。非惟王李二族久離本居,亦自當時無此郡縣,皆是晉魏已前舊名號”,然后感嘆:“欲求實錄,不亦難乎!”《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九《高常侍集》提要指出:“考唐代士人多題郡望,史傳亦復因之,往往失其現籍?!辈⒕痛祟惉F象舉了很多例子,錄幾條于下:卷一百五十《劉賓客文集》提要“《唐書》禹錫本傳稱為彭城人,蓋舉郡望,實則中山無極人。是編亦名《中山集》,蓋以是也”,同卷《昌谷集》提要“李賀事跡具《新唐書·文學傳》,案賀系出鄭王,故自以郡望稱隴西,實則家于昌谷。昌谷地近洛陽,于唐為福昌縣,今為宜陽縣地,集中屢言歸昌谷。宋《張耒集》有《春游昌谷訪長吉故宅》詩,又《福昌懷古詩》中亦有《李賀宅》一首,其明證矣”,卷一百十二《益州名畫錄》提要“宋黃休復撰,前有景德三年李畋序,稱江夏黃氏……宋初或沿唐五代馀習,題黃氏郡望亦未可知,未必果生于是地也”。如《后漢書·蔡倫傳》:“蔡倫,字敬仲,桂陽人也”,如果是桂陽縣,那蔡倫就是廣東連州人了,顯然不是,只能是桂陽郡,究竟是桂陽郡所轄的哪個縣,則不清楚,所以今日耒陽市和桂陽縣都說蔡倫是他們那里的。又如《晉書·卷八十四:殷仲堪傳》:“殷仲堪,陳郡人也”;《舊唐書·卷一百十四:魯炅傳》:“魯炅,范陽人也”;《舊唐書·卷一百十五:崔瓘傳》:“崔瓘,博陵人也”;等等。以上兩種介紹籍貫的方式,有時甚至會出現在同一篇文章中,如韓愈曾為一位劉公寫過一篇墓志銘:“公諱昌裔,字光后,本彭城人……大父巨敖……為太原晉陽令,再世宦北方,樂其土俗,遂著籍太原之陽曲。”④《昌黎文集》卷二十九《唐故檢校尚書左仆射右龍武軍統(tǒng)軍劉公墓志銘》。前面說“本彭城人”,是指彭城郡,不清楚其縣,后面則說“太原之陽曲”,郡名縣名都介紹得清清楚楚。

回到《北夢瑣言》關于劉瞻是連州人的斷定。前面已說到這個斷定可能是根據劉禹錫《贈劉景擢第》詩而作出的,但那位“上人”(包括孫光憲)在邏輯上犯了偷換概念的錯誤,這個錯誤或許是無心,但更大的可能是有心犯的,因為這位“上人”(包括孫光憲)如果不偷換,那就違反了當時介紹人物籍貫通常的慣例,于是這位“上人”(包括孫光憲)就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按慣例,劉禹錫詩中的“桂陽”是指桂陽郡,那就不能指實劉瞻是連州人;而要將劉瞻指實為連州人,就必須把劉禹錫詩中的“桂陽”認定為縣名,而這又違反了慣例。也就是說,這位“上人”(包括孫光憲)說劉景“本連州人”,這是遵守了慣例,但他作出這個斷定的前提,則是違反慣例的:這正是這位“上人”(包括孫光憲)自相矛盾的地方。

再看劉禹錫《贈劉景擢第》詩本身,應該說,劉景是什么地方人詩中已說得非常明白。“湘中才子是劉郎”,詩一開頭就點出劉景是“湘中”人,湘中是哪里?當然不可能是珠江流域的廣東連州,從古至今都找不到這種解釋。如東晉羅含《湘中記》一書,其內容涉及地域全部在湘江流域,無一條關乎嶺南之珠江流域;①《湘中記》是方志的早期代表作,此書約于南宋末亡佚,《說郛》、《麓山精舍叢書》、《玉函山房輯佚書補編》等書輯有佚文,今人鮑遠航《羅含〈湘中記〉考》(刊于《東南大學學報》2006年第2 期)亦補輯了數條。從現存《湘中記》佚文的內容看,其涉及地域全部在湘江流域,無一條關乎嶺南之珠江流域。唐及以后凡說湘中,亦是如此。約比劉禹錫早半個世紀出生的劉長卿,曾寫有以《湘中紀行》為題的十首詩,內容也全是描寫湘江流域的景物和傳說,②見《劉隨州集》卷四、《全唐詩》卷一百四十八??梢娞拼鷮Α跋嬷小彼赣袊栏窠缍?。由于歷史上連州曾屬設在郴州的桂陽郡所管轄,劉禹錫詩中有時也會將連州歸入“湘南”范圍,③如在連州寫的《元日感懷》:振蟄春潛至,湘南人未歸。身加一日長,心覺去年非。燎火委虛燼,兒童炫彩衣。異鄉(xiāng)無舊識,車馬到門?。ā秳①e客文集·外集》卷八);又如《赴連州途經洛陽諸公置酒相送張員外賈以詩見贈率爾酬之》:謫在三湘最遠州,邊鴻不到水南流。如今暫寄尊前笑,明日辭君步步愁(《劉賓客文集·外集》卷五),都是如此。但從沒有將連州歸入“湘中”范圍。他是讀過羅含《湘中記》的,他曾寫過一首《送周魯儒赴舉詩》,是送湖南九嶷山舉子周魯儒赴京考試而作,詩前小引說周魯儒前來拜訪,劉禹錫與之交談,周魯儒介紹了九嶷山一帶的歷史典故、風土人情、名山秀水,都是“羅含所未記”,“咸得之于生”,劉禹錫很高興,對周魯儒“以二千石客之”,④《劉賓客文集·外集》卷八《送周魯儒赴舉詩并引》。并在其赴京考進士時,寫此詩為他送行。

今日堅持劉瞻故里在連州的人“無法解釋劉禹錫為什么說劉景是湖南人”;只好曲加解釋:“為什么劉禹錫要稱劉景是‘湘中才子’呢?很大可能是因為劉景‘望在長沙”,即他的“原籍郡望”是在長沙,所以可稱為“湘中才子”。⑤“水石連州論壇”http://bbs.lztour.com/bbs/index.php《我對“桂陽”和〈贈劉景擢第〉理解》一帖。但兩《唐書》劉瞻本傳明確說他是“彭城人”或其“先出彭城”,其郡望是彭城而非長沙,故上述解釋是無法說通的。其實,“住桂陽”,就是指劉景是桂陽郡(實際上當時已改為郴州)人,⑥劉禹錫寫《贈劉景擢第》詩時桂陽郡已改為郴州(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桂陽郡復改為郴州),但人們習慣上仍可將郴州稱為桂陽郡。當時桂陽郡(郴州)幾乎全部范圍在湘江流域,所以劉禹錫要說劉景是“湘中才子”。既然“望在長沙”不是說劉景郡望在長沙,那是什么意思呢?筆者在此提出一種解釋:可能是指劉景當時參加進士考試是掛籍于潭州(即長沙)而由潭州解薦的。當時參加禮部進士考試要由籍貫所在的州郡推薦,考生“皆懷牒自列于州縣”,通過一定的考試后,然后“舉其成者送尚書省(后為禮部)”參加進士考試,⑦見《新唐書》卷四十四“選舉志”。這就是所謂的“鄉(xiāng)貢”和“解送”。由于各州“解送”名額有多少之別,同時能否被“解送”也并非全在考試成績,有時考生為了增加機會,常跑到非籍貫所在州參加“鄉(xiāng)貢”,到唐中后期鄉(xiāng)貢已“率多寄應者”,⑧《唐摭言》卷一“鄉(xiāng)貢”。這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劉景或許就是在這種風氣影響下,由潭州“解送”到長安參加進士考試的。

因此,《北夢瑣言》關于劉景、劉瞻父子是連州人的斷定是難以成立的。此外,史志中尚有劉瞻是桂州(今廣西桂林)人的記載。這種說法來自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但這種說法唯一出處也是《資治通鑒》,⑨《廣西通志》卷七十選舉志“進士”:“劉瞻,桂州人,集賢殿大學士。”同書卷七十六“人物志·劉瞻傳”:“劉瞻,字幾之,桂州人,登大中初進士,四年又登博學宏詞科,累官至刑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薄顿Y治通鑒》卷二百五十二唐紀:“咸通十年……六月……癸卯,以翰林學士承旨戸部侍郎劉瞻同平章事。瞻,桂州人也?!薄稄V西通志》卷七十六“劉瞻傳”注:“案《唐書》作彭城人,今從《通鑒》。”所據唯一出處就是《通鑒》。而不見于其他任何史料,應該是司馬光的誤判,在此不擬對之深加辨析。

那么,劉景、劉瞻父子就只能是湘江流域的桂陽郡(郴州)人了,這是肯定無疑的。然而唐后期桂陽郡(郴州)下轄八縣:郴、高亭、資興、義章、藍山、義昌、髙平、臨武,⑩《文獻通考》卷三百十九“輿地考五·郴州”“領縣八”注。按《舊唐書》卷四十“地理三·江南西道·郴州”說“天寶領縣八”,但只列了七個縣名,《通典》卷一百八十三“州郡十三·桂陽郡”說“領縣八,郴、髙亭、藍山、義昌、資興、義章、臨武”,也只列了七縣,《文獻通考》注則列出了八個縣名:郴、南亭、資興、義章、藍山、義昌、髙平、臨武,但卻將《通典》和《舊唐書》的“高亭”錯成了“南亭”?!杜f唐書》卷四十“地理三·江南西道·郴州”:“髙亭,漢便縣地,屬桂陽郡。晉省,陳復置,隋廢。開元十三年,宇文融析郴縣北界四鄉(xiāng)置安陵縣,天寶元年改為髙亭,取縣東山名。”他們究竟是哪個縣的人呢?

劉華壽《郴州歷代名人》(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一書中有《劉瞻》一文,斷定劉瞻是“唐朝郴州城廂人”,據文末注釋,作者作出這個斷定的文獻依據僅一種,即清嘉慶《郴縣縣志》卷三十《劉瞻傳》,這是否太簡單了些?

其實一些更早的方志并不認為劉瞻是郴縣人,而只說他是郴人或郴州人。如明萬歷《郴州志》(上海古籍書店1962年影印本,據明萬歷四年刻本影印)卷四“科貢表·進士”,列劉瞻在“州”下,此表按州縣分列,如確知為某縣人,則列入某縣下,如陳清,就列在“永興”縣下,朱輅列在“桂陽”縣下,可知萬歷《郴州志》只認為劉瞻是郴州人;在此志“人物志”的劉瞻傳中,也只是說“劉瞻字幾之,郴人”??滴酢冻恢菘傊尽肪戆恕斑x舉志·進士”“劉瞻”名下注明“郴州,官宰相,有傳”,此志各進士名下,都注明了所屬縣,如陳清注明“永興”,朱輅注明“桂陽”,可知康熙《郴州總志》也只認為劉瞻是郴州人,而在此志的“人物志”中也僅是說“劉瞻,字幾之”,未說何處人,顯然是籠統(tǒng)作為州人入傳。

此外,一些方志中還記載了郴州及附近有關劉瞻的一些遺跡。如記劉瞻墓:“在郡南三十里良田鋪側。唐平章事劉公瞻葬此,明年夏,暴雨墳陷,視其尸與柩俱解矣”;記劉瞻祠:“在州學。瞻,唐相,宋大觀初,郡人思其風烈,立祠祀之”;記劉瞻讀書堂,“讀書堂,在州城東,唐相劉瞻嘗讀書于此。宋劉彭老詩:湖光渺渺浸朝霞,十里中曾舊相家”;記劉瞻故里:“唐相劉東山故里,在今河街烏石磯,刻‘劉平章故里’五字,今字跡尚存”等。①分別見萬歷《郴州志》卷之七“提封志下·陵墓”、《大明一統(tǒng)志》卷六十六“郴州·寺觀”、雍正《湖廣通志》卷七十九“古跡志·郴州”、嘉慶《郴州總志》卷之七“古跡”。其實,如果根據這些遺跡就肯定劉瞻故里在今郴州城區(qū),恐怕也難成定論。因為劉瞻之父已是進士,入仕后雖未致顯要,但也官“歷臺省”,②《北夢瑣言》卷三。無論是在職時還是退休后,都有能力讓劉瞻到州城居住和讀書,居住過和讀過書,就稱為劉瞻故里,恐難立論,還需其他證據才行。正如不能因為毛澤東在湘鄉(xiāng)東山讀過書,在長沙清水塘住過,就說毛澤東是湘鄉(xiāng)人、長沙人,我們也不可根據劉瞻在郴州居住過讀過書而說他就是“郴州城廂人”。至于劉瞻之墓在郴州,③劉華壽《郴州歷代名人》對此言之鑿鑿,說:“乾符元年(874年),僖宗即位,劉瞻被召回京師……是年,便病死了。死后,葬于郴縣南四十里的良田大鵝嶺左琉璃江(今良田鎮(zhèn)魯塘嶺村)。乾符六年(879年),司空鄭畋自梧州遷任郴州刺史,曾營其墓。”但據新、舊《唐書》“劉瞻傳”、“鄭畋傳”、“僖宗本紀”以及《資治通鑒》“唐紀”,唐懿宗咸通十一年(公元870年)八月,劉瞻因諫言同昌公主事被貶出為荊南節(jié)度使,鄭畋亦受此事牽連同時被貶出任梧州刺史;唐僖宗乾符元年,二人都被召回朝廷任職,劉瞻于是年去世。鄭畋則一路升官,由兵部侍郎轉吏部侍郎又升宰相(同平章事),到乾符四年“進加中書侍郎進階特進轉門下侍郎兼禮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直到乾符六年,才因與宰相盧攜爭執(zhí)如何應對黃巢之事失態(tài),而被“罷政事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即罷宰相到洛陽任職,廣明元年(公元880年)回到長安,其間并無乾符六年從梧州到郴州任刺史之事。即使就算他到梧州任刺史不久又轉任郴州刺史,但乾符元年他與劉瞻都被召回長安,他又怎能在郴州為劉瞻營墓?《郴州歷代名人》所言乃據嘉慶《郴縣縣志》,可見方志所記,如果沒有其他佐證,是要謹慎對待的。這也難說,劉瞻死在長安,未必會葬回郴州,即使真的葬“在郡南三十里良田鋪側”,也未必就能說明劉瞻就是“郴州城廂人”。曾國藩是湘鄉(xiāng)(雙峰)荷葉人,但他卻葬在長沙, 這種例子多的是。何況在廣東的方志記載中連州也有劉瞻墓 、劉瞻祠的記載,據之我們就可說劉瞻是連州人么?

在另一些方志文獻中,則有明確記載表明劉瞻是汝城人。如《大明一統(tǒng)志》在“郴州·人物”中說:“劉瞻,桂陽人。舉進士、博學宏詞,歷官翰林學士、中書平章?!薄洞竺饕唤y(tǒng)志》的“人物志”對入傳人物的籍貫是明確到縣的,看看劉瞻前后的郴州人物之傳就可確知,如劉瞻傳前面記“孟琯,郴人,元和中進士,嘗著《嶺南異物志》”,后面記“陳純夫,永興人,元豐初監(jiān)舉第一,尋以《易經》魁省試”,記“杜唐卿,宜章人,舉進士”,記“朱英,桂陽人,正統(tǒng)乙丑進士”。這些郴州人士,其籍貫都明確了縣籍:郴縣、永興縣、宜章縣,那么說劉瞻是“桂陽人”,當然是說他為郴州轄下的桂陽縣人,即今汝城人?!洞竺饕唤y(tǒng)志》由明吏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李賢等奉明英宗之命編撰,于天順四年(公元1460年)編成奏上,英宗親撰序文,并賜名《大明一統(tǒng)志》,是國家級志書,當然具有權威性,其認定劉瞻是桂陽縣(汝城)人應該有一定的根據。又萬歷《湖廣總志》“歷代進士表”,劉瞻名下注云“桂陽人”,而孟琯名下則注作“郴州人”,萬歷《湖廣總志》“獻征志三”有劉瞻和孟琯之傳,記劉瞻為“桂陽人”,記孟琯為“郴州人”,“桂陽”、“郴州”并列,可見作為官修萬歷《湖廣總志》編撰者也斷定劉瞻就是桂陽縣(汝城)人。

再看清代幾部省級通志中的記載。

康熙《湖廣通志》“選舉志”:“劉瞻,桂陽人。”此志對進士的籍貫也是記載到縣的,如記“李郃,寧遠人,刺史,太和初擢第一”,記“陳瞻,湘鄉(xiāng)人”,記“文元望,攸人”;對當時的桂陽縣(今汝城縣)和桂陽州(今桂陽縣)也有很明白的區(qū)分,這兩地的進士都明記為“桂陽”或“桂陽州”,如記“胡鳳,桂陽人,主事,乙未科陳循榜”,記“羅以禮,桂陽州人,知府,乙未科陳循榜”。 胡、羅二人為同年進士,胡為桂陽縣人,羅為桂陽州人,記載毫不含糊;如果不清楚具體縣籍則會籠統(tǒng)記為某州人,如記“孟琯,郴州人”。可見康熙《湖廣通志》“選舉志”明確認為劉瞻是桂陽縣(汝城)人而非郴縣人。康熙《湖廣通志》“人物志”對劉瞻的記載則有些含糊,只說他是“郴州人”,未明確說他是“桂陽人”。

雍正《湖廣通志》“選舉志”:“劉瞻,桂陽人,平章事?!贝酥緦M士的籍貫也是記載到縣的,如記“周魯儒,寧遠人”,記“拔野古,耒陽人,刺史”;卻“桂陽”、“桂陽州”二者不分,凡這二地進士,籠統(tǒng)記為“桂陽人”。可以肯定的是,此志斷定“劉瞻桂陽人”,說明雍正《湖廣通志》“選舉志”作者絕不認為劉瞻是郴州人,因為就在前文記孟琯,就說“孟琯,郴州人”,“桂陽”、“郴州”二者分得很清楚。所以,據此不能否定劉瞻是桂陽縣(汝城)人。此志的“人物志”未收劉瞻,但在“職官志”和“鄉(xiāng)賢志”中明確說劉瞻是“桂陽人”,而“鄉(xiāng)賢志”中入傳的其他郴屬人士,也明確介紹了縣籍,如曹靖“郴人”,杜唐卿“宜章人”,黃茂“桂東人”,可見雍正《湖廣通志》“鄉(xiāng)賢志”作者對劉瞻為桂陽人是確定無疑的。

嘉慶《湖南通志》“選舉志”加上了劉景,記載說:“劉景,桂陽人,元和間及第……劉瞻,桂陽人,景子,咸通初及第,尚書同平章事?!贝酥緦M士的籍貫亦記載到縣,如記“陳光問,茶陵人”,記“鄧進忠,湘陰人”;對“桂陽”、“桂陽州”二者也分得很清,甚至還區(qū)分了桂陽州的前身“桂陽軍”,如記“黃植,桂陽軍人,元豐二年己未時彥榜”,記“宋仁桂,桂陽人,洪武十八年乙丑丁顯榜”,記“李思聰,桂陽州人,洪武二十七年甲戌張信榜”。此志“人物志”收了劉景,介紹說:“劉景,字司光,桂陽人。”而就在上文介紹孟琯,則說他是“郴州人”(該志“選舉志”也明確記載孟琯是“郴州人”)??梢娂螒c《湖南通志》的編撰者明確認為劉景、劉瞻是桂陽縣(汝城)人。

光緒《湖南通志》“選舉志”:“劉景,桂陽人,元和間及第……劉瞻,桂陽人,景子,咸通初及第?!贝酥緦M士的籍貫也記載到縣,如記“周崇昌,延唐人”,記“陳諫,藍山人”;對“桂陽”、“桂陽州”二者也分得很清,也區(qū)分了桂陽州的前身“桂陽軍”,如記“黃照鄰,桂陽軍人,大中祥符八年乙卯蔡齊榜”,記“李思聰,桂陽州人,洪武二十七年甲戌張信榜”。此志“人物志”也收了劉景,介紹說:“劉景,字司光,桂陽人?!倍驮谏衔慕榻B孟琯,則說他是“郴州人”(該志“選舉志”也明確記載孟琯是“郴州人”)。 可見光緒《湖南通志》的編撰者也明確認為劉瞻是桂陽縣(汝城)人。

乾隆《桂陽縣志》“選舉志”未收劉瞻,但該志“人物志”則列有劉瞻專傳,可見乾隆《桂陽縣志》的編撰者也是認為(雖不十分肯定)劉瞻是桂陽(汝城)人。

從上面這幾部方志,尤其是國家級和省級(因為國家級和省級的方志明確排除了劉瞻是郴縣人)的方志來看,劉瞻父子的故里在桂陽(汝城)比在郴縣(郴州)的概率要大得多。由于歷史上桂陽(汝城)地域由郴州管轄,桂陽(汝城)人是可以稱為郴人或郴州人的,但郴人或郴州人決不可能稱為桂陽(汝城)人。正如今日長沙市屬下各縣之人都可稱為長沙人,但長沙市內之人卻絕不可稱為寧鄉(xiāng)人或瀏陽人?;诖耍瑒⒄半m有極大可能就是汝城人,但在古代文獻中有時被稱為郴人或郴州人也就沒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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