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馥菱,楊 鎮(zhèn)
(山西大同大學(xué)文史學(xué)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論《日出》中女性人物的悲劇
楊馥菱,楊 鎮(zhèn)
(山西大同大學(xué)文史學(xué)院,山西 大同 037009)
《日出》塑造了一系列散發(fā)著獨特魅力的悲劇女性形象。曹禺以對中國女性的同情和理解,用深沉哀婉的筆調(diào)描繪了在“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背景中,陳白露、翠喜和小東西等女性形象的悲劇命運,揭示了她們復(fù)雜的矛盾心理及其悲劇命運的根源。這些女性人物的悲劇增添了作品控訴的力量。
《日出》;悲??;女性;命運
《日出》是著名劇作家曹禺先生繼《雷雨》之后的又一部成功的劇作,最初發(fā)表在1936年《文學(xué)月刊》第1至第4期,同年1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單行本。雖然《雷雨》和《日出》發(fā)表時間相隔不長,但是曹禺不論在內(nèi)容還是在戲劇技巧上面都有很大的變化。曹禺認為《雷雨》太過于像戲,有些不真實,并且過于使用戲劇技巧,因此他決定嘗試一條新路,于是和《雷雨》完全不同的《日出》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在這部劇作中,曹禺從一個普通的家庭場景跳脫出來,帶領(lǐng)我們進入了更為廣闊的社會場景,這個社會場景中既有上流社會的紙醉金迷,也有底層社會的萬千眾象,使得這部劇作最大范圍地貼近社會和人生。這部劇作還避免了《雷雨》里面存在的因果報應(yīng)和神秘色彩,更多地揭露社會生活中存在的黑暗面,暴露整個社會的罪惡。正如《日出》“題記”引用老子《道德經(jīng)》中的一句話:“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边@也正是曹禺在這部劇作中想要證明的:社會在金錢物質(zhì)和各種欲望的腐蝕籠罩之下,人的精神產(chǎn)生了極大的變化,人的生存和命運被金錢和欲望操縱和擺布著。因此“人道”和“天道”已經(jīng)完全背離,個人命運的悲劇和整個社會的悲劇緊密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張巨大而逃脫不了的網(wǎng)。因此,總體來說曹禺將悲劇的輻射面擴大了,使《日出》更加籠罩在悲劇的濃霧之下,讓人感到生的悲哀,活的確痛苦。
在這個四幕劇中,人物眾多,上至金八、潘經(jīng)理、顧八奶奶,下至黃省三、翠喜、小東西,還有李石清、胡四、陳白露等。整個劇作中沒有主要人物,他們之間互為賓主,互為映襯,所有人物都是為“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而服務(wù)。但高級交際花陳白露的性格命運是全劇的核心,以陳白露為代表的女性形象,和下層妓女翠喜及小東西的悲劇展現(xiàn)了曹禺對于女性命運的反思。
如果說《雷雨》中的繁漪是在一個封建買辦的家庭中被逼而狂,使一個渴望自由的婦女陷入顛狂的悲劇,那么《日出》中的陳白露是走進社會后,在這個罪惡社會的逼迫下墜入悲劇的深淵。
(一)追求幸福和自由的天使陳白露的本名叫陳竹筠,竹筠代表一種美妙的,對于她來說難以企及的理想生活,她曾有過的浪漫憧憬,如今都不復(fù)存在。盡管她的天真有時會自然流露出來,但是現(xiàn)實卻不容她憧憬,身邊與她周旋的男人和黑暗的社會不允許她憧憬自己的理想和幸福。
在第一和第四幕中,通過她的話語,我們知道她過去曾經(jīng)擁有過的的浪漫理想的生活。她出身書香門第,是愛華女校的高材生,聰明、美麗、能干的她前途一片光明,這些優(yōu)渥的環(huán)境也給她提供了幻想的資本。父親的離開,擊碎了她的幻想。可是,她的電影明星和當(dāng)紅舞女的生涯也讓她自信心十足,堅信自己的個人能力,這時的她還是一個獨立、有自主追求的新女性。
如許多“五四”時期的女性一樣,為了愛情她毅然拋棄一切,與所愛的人相知相守,實現(xiàn)自己對愛情的美好追求??墒牵F(xiàn)實生活的瑣碎和枯燥無聊打破了她的愛情理想和她完滿的愛情幻想,她離開了愛人,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這本是一個獨立、自主、自信的女性,幾經(jīng)挫折之后,現(xiàn)實生活的黑暗與奢華的誘惑使她越陷越深,她放棄了自己的獨立精神追求,拋棄了一貫向往的自由,將自己囚禁起來,出賣自己的肉體和精神追求,過著“舞女不是舞女,娼妓不是娼妓,姨太太不是姨太太”的寄生生活。于是,她的悲劇成為一個追求與墮落、固守理想與向現(xiàn)實妥協(xié)的個人悲劇,同時也是女性追求自我解放的悲劇。
雖然女性追求自我解放悲劇的根本誘因在于社會,可個人因素也占有極大的比重。劇本第一幕的旁白告訴我們,陳白露早已習(xí)慣金絲雀的生活。殘酷現(xiàn)實給她的教訓(xùn)是:“生活對于她是一種習(xí)慣的桎梏,她不再想真實的感情的慰藉。這些年的漂泊教聰明了她,世上并沒有她在女孩時代所幻想的愛情?!盵1](P198),她甚至清楚“生活對于她是鐵一般的真實,有它自來的殘忍!習(xí)慣,自己所習(xí)慣的種種生活的方式,是最狠心的桎梏?!盵1](P198),這些犧牲自己許多東西得來的教訓(xùn)已將她囚于黑暗之籠??墒牵竭_生的到來喚起她對往日遙遠的追憶,對曾有的理想的憧憬,這些都使她陷入于復(fù)雜的心靈分裂中。
當(dāng)她與方達生重逢相聚,她似乎找到了往日的影子??僧?dāng)達生提出要帶她走,要娶她,習(xí)慣于奢華生活的她問道:“我問你養(yǎng)得活我么?我要人養(yǎng)活我……我要舒服……我出門要坐汽車,應(yīng)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跳舞……”[1](P211)這些發(fā)問表明她在黑暗的泥潭中已無力自拔。可是同時,并非如她在第一幕旁白所說的不信愛情,她依然愛著詩人,時常吟誦詩人的那句“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后面。”[1](P237)她依戀著達生,也是不愿放棄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她與達生的交往與談話,一再表明她掙扎于現(xiàn)實與理想的夾縫中的矛盾而痛苦的心理,這也是造成她悲劇命運的一個重要因素。
(二)墮落的痛苦和覺醒的悲哀她名為交際花,實則是高級妓女,將自己寶貴的身體出賣給包養(yǎng)她的人,依賴別人生活。可是,她不似一般的交際花,她有著茶花女般的善良與純潔,擁有著玉堂春在惡勢力面前的抗?fàn)帲瑫r又有李香君伸張正義的勇氣。但是,她的反抗,和在黑暗現(xiàn)實中的覺醒,卻將她推向崩潰的邊緣。
小東西受毒打使她落淚,小東西的處境讓她同情,同時促使她做出保護她的行動,勇敢地反抗金八,發(fā)出“鬧急了,我就可以告他們”[1](P226)的話語,怒斥金八打手的舉動,顯示了她的善良和伸張正義的本性??墒牵|西被騙出去又被賣到妓院以至最后喪失了生命,黃省三一家的悲劇使她泄氣,只能得出“金八多得很,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在這個地方有時像臭蟲一樣,到處都是?!盵1](P340)的無奈結(jié)論。
當(dāng)她的理想與現(xiàn)實產(chǎn)生矛盾、思想與行動發(fā)生極大錯位的時候,痛徹心扉地對社會進行控訴:“我沒故意害過人,我沒有把人家吃的飯硬搶到自己的碗里。我同他們一樣愛錢,想法子弄錢,但我弄來的錢是我犧牲我最寶貴的東西換來的。我沒有費著腦子騙過人,我沒有用著方法搶過人,我的生活是別人甘心情愿來維持,因為我犧牲過我自己。我對男人盡女子最可憐的義務(wù),我享著女人應(yīng)該享的權(quán)利!”[1](P212),字字誅心。她出賣自己,“既身受著這種賣淫生活的無如迫害,使她飽嘗被出賣的痛苦;同時,她又受到賣淫生活的毒害,使她陷入腐朽生活的桎梏?!盵2]。
黑暗現(xiàn)實和冷酷事實的催生,使得她覺醒了,可正因著這覺醒讓她永遠“睡去”,以解脫自己的痛苦:“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
恩格斯曾指出,賣淫制度使“婦女中間不幸成為受害者的人墮落?!盵3](P71)可事實證明她們并沒有墮落而更多的保留了許多人性中善的成分。如果說陳白露的悲劇在于她沉溺于奢華生活與金錢物質(zhì)之中的話,那么翠喜和小東西這些下層妓女則是完全被逼的,她們或為生活所迫,或為惡勢力強迫,因此她們的處境更悲慘,命運更無奈。
曹禺將她們重點安排于第三幕,地點是翠喜的“寶和下處”這樣低等的妓院,她們無法逃脫那兒,一個被家庭所迫,一個則如奴隸般失去了人身自由。翠喜和小東西只是下層妓女的代表,其他的人,曹禺在這里稱她們?yōu)閯游?,她們已被折磨得麻木了。而翠喜和小東西雖然生活在地獄中,卻透露出人性美的詩意傾向。
翠喜,在曹禺的筆下是個善良有同情心的妓女,他在《日出·跋》中這樣描述她,“她有一副好心腸,同時染有在那的地獄下生活各種壞習(xí)慣。她認為那些買賣的勾當(dāng)是當(dāng)然的,她老老實實地做她的營生,‘一分錢買一分貨’,即便在她那種生涯里,她也有她的公平。令人感動的是她那樣狗似的效忠于她的老幼和無意中流露出來對那更無告者的溫暖的關(guān)心。她沒有希望,希望早已死了。前途是一片慘澹,而為著家里那一群老小,她必須賣著自己的肉體,麻木地挨下去?!盵4](P392)但她是悲劇人物,她的“人是賤骨頭,什么苦都怕挨,到了還是得過,你能說不過了么?”[1](P301)的話,這是對她們這群“動物”最悲慘的總結(jié)。
小東西一次次地反抗和逃跑,卻終逃不脫被買賣的命運,她反抗黑三的毒打,以至最終走向自殺都是悲劇性的,但她卻有強烈的反抗意識與行為。她的那句“罪也有受夠的時候”[1](P300)是對妓女們“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劇命運的強烈控訴。而落在魔窟中的小東西,如果活下去,也必將成為“人老珠黃”的翠喜,正如現(xiàn)在的翠喜曾經(jīng)也擁有和小東西一樣的青春年華。這兩個女性對待殘酷境地的不同反應(yīng),也說明了社會給她們兩種可供選擇的悲劇命運。
因此《日出》中的悲劇女性形象,或選擇以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完成悲劇,或繼續(xù)艱難地忍辱活下去,但都逃不脫黑暗社會帶給她們的枷鎖。這些女性的悲劇使這部劇作有著深遠而鮮明的社會批判力量,曹禺努力挖掘在社會歷史重負之下掙扎的種種女性的命運和靈魂,站在女性的立場去思考女性的命運,他的創(chuàng)作在當(dāng)下也給我們帶來很多啟示。
[1]曹禺.日出.曹禺選集[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1.
[2]田本相.曹禺劇作論[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曹禺.<日出>跋.曹禺選集[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1.
[5]曹禺.曹禺自述[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5.
[6]錢理群.大小舞臺之間——曹禺戲劇新論[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
〔責(zé)任編輯 郭劍卿〕
A Discussion on the Tragediesof Female Characters in"Sunrise"
YANG Fu-ling,YANG Zhe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9)
"Sunrise"presented a series of tragic female images w ith unique charm.Cao Yu,out of his sympathy and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women,sadly portrayed the tragic fatesof severalwomen such asChen Bai-lu,Cui Xi,nd Xiao Dongxi,revealing their complex feelingsand emotions,and the source of their tragic fates.These tragedies have strengthened the critical force of thisnovel.
Sunrise;tragedy;female;fate
I207.34
A
1674-0882(2012)02-0058-03
2011-12-24
楊馥菱(1981-),女,山西大同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