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貝爾
書房里的物件
整理過書房,燒水泡了杯毛尖,坐下來聽雨。不是聽雨的心境,雨便不在我的世界。各式的聲音,各式的節(jié)奏,來自雨水各式的下落。塑料的或金屬的雨棚,雨聲自然多了塑料和金屬的質(zhì)地。我差不多忘了雨下在河面的聲音,下在樹林的聲音。我想很多人都忘了。記憶中,雨下在瓦屋的聲音聽得最多。不是單家獨戶的瓦屋,是連綿的瓦屋,從高頭院子一直到底下院子,十幾家。雨疾的時候,屋檐水拉得長長的,齊刷刷一道道水簾。雨緩下來的時候,屋檐水荅答,滴荅也有緊有慢。
是永遠(yuǎn)回不到那些瓦屋時光了。它的慢,它在濕漉漉的樹梢和竹枝奏出的亦幻亦真的伴音,只有去懷念了。你就是去到烏鎮(zhèn)、麗江或鳳凰一類的瓦屋古鎮(zhèn),遇雨,也找不到那樣的“慢”了。那可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焦慮,沒有期待,沒有任何東西在后面催促,沒有任何東西在前面等待。石墻、青苔、櫻桃樹、河霧,給予了“慢”一個形體。三十年過去了,我們早已脫去了“慢”,換上了“快”,身不由己,就像我們每天不得不吃“科學(xué)”的食物。
這幾年買的書稍稍多了,現(xiàn)有的書架早已碼滿,充塞到了床頭柜、床、沙發(fā)和地板上。還有朋友們寄來的書,翻過,一碼碼堆砌如磚頭,也沒個安身處。一直想找木匠打兩個書櫥。木頭是現(xiàn)成的。找了三年,哪里還有打家具的木匠?只有賣家具的老板。闊達沒有,長桂沒有,城里更沒有。問到,答曰:“農(nóng)村里都興買家具了,哪個還做?”在雨田家看到實木的書櫥,兩個兩千多一點,羨慕得不得了。雨田說是他在老家石馬找人打的,一色的柏木??粗?、摸著,質(zhì)地、質(zhì)感都是上等的,漆工也是上等的。在產(chǎn)木頭的山里,找不到一個做木頭家具的,家家都是賣現(xiàn)代家具的。什么什么板材,我是連名字也叫不出。過去還有“歐爾雅”,現(xiàn)在只有“全友”了。昨天實在忍不住,買了一套“全友”,一個三門的和一個兩門的。
整個上午,都在清理書。1986、1987年有過一個買書熱潮。那時候在南壩教書,剛剛接觸現(xiàn)代思潮,尼采、叔本華、薩特、弗洛伊德、弗洛姆是最愛。那個階段的書都是在綿陽新華書店買的,躍進路書店和警鐘街書店。那時候每月五六十元工資,除了吃飯就是買書。后來認(rèn)識了雨田、曾思云、蔣雪峰、黃富敏、程永宏,有什么好書他們也推薦。讀得最多的是尼采、叔本華和弗洛伊德,也讀懂了。薩特讀得似懂非懂,尤其是他那本磚頭厚的《存在與虛無》,1987年在水晶翻了三分之一,就撂下了。記得讀弗洛姆《在幻想鎖鏈的彼岸》讀了一通夜,到黎明剛剛讀完。合上書,打開窗看見旭日,興奮里有幾分神圣。當(dāng)時住在南壩中學(xué)鍋爐房旁邊的單身宿舍,窗外臺地上是一棵蒼老的核桃樹。我將那一批書全部收進了新買的書櫥。它們當(dāng)時的價位都在幾毛到五六元,很多早已絕版,今天的價位有的已到一百元、幾百元。從舊書架取出來,撣撣灰塵,按我對它們愛的程度放入新書櫥的隔層。
對于不同的書,我們是有不同的愛的。這愛講不清,憑的是直覺。我們對待一本自己早年讀過的書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是對待一個普通的物質(zhì)的態(tài)度了,而是對待一個人的態(tài)度。我們自己就是從那些書中走出來的,換句話說,今天的我們已經(jīng)有了很多書中的元素,它們構(gòu)成了我們的一部分,而且是關(guān)鍵的部分。
看著、摸著那些書,一方面看見了我的過去,看見了二十歲的自己,一方面又看見了今天的我的來由——沒有它們,就沒有今天的我,或者說,就不是今天的我。對它們的愛,還在于它們曾經(jīng)介入過的我們年輕生命的某些細(xì)節(jié),比如某一本書與某一次失敗的戀愛相關(guān),某一本書與某一次未遂的自殺相關(guān),某一本書又與某一篇小說、某一組詩歌的創(chuàng)作相關(guān)……每一本書里都有我們自己的氣味。
這一批書被我裝在紙箱里帶去過很多地方,從南壩到水晶,到闊達,再到縣城。丹納的《藝術(shù)哲學(xué)》陪過我最黑暗的夜晚,它讓一條洪荒時代的人類之河流向我,像一段夢魘,將我從對情欲的幻想中拔出,教我走向理性。我拍一拍,嗅一嗅,我曾經(jīng)將它帶去過黃羊河的黃昏,它沐浴過1988年初夏從涪江大峽谷吹來的潮濕的季風(fēng)。某只紅色甲殼蟲在它的某頁作過停留……那些時光是無法裁取的,現(xiàn)在面對發(fā)黃的有些絨柔發(fā)潮的紙頁,能夠看到更多的是我自己。
除開書,還有一些物件——主要是一些石頭。要說它們是什么,它們什么也不是,但我是格外珍愛的。也有像什么的,只是相當(dāng)隱蔽,不可以常人常眼看。這些石頭大多來自涪江和它的支流,來自長桂和闊達的居多。
有一瓶敦煌鳴沙山的五彩沙,是敦煌友人方健榮幫我裝的。看見它,我就會想起敦煌九月的那個傍晚,太陽西沉,月亮東升,月牙泉如一汪銀湯。有一塊張掖黑水國遺址的火燒土,它同樣讓我想起河西走廊的那個下午——一個人在一座城的下午。有一塊從麗江帶回的石頭,有兩塊從無錫太湖帶回的石頭,有一塊從蘇州帶回的石頭,有一塊從敦煌陽關(guān)帶回的石頭……有兩小塊木頭,稍大的一塊是從杭州靈隱寺帶回的,它是一塊古樹的根。稍小的一塊是上個月剛從鳳凰帶回來的,它曾經(jīng)有好幾百年都長在鳳凰城頭的文昌閣,我看見時它早已枯死。把它們抹干凈放在書的旁邊,它們與書顯得很和諧,感覺得到兩種神性的交匯。
中午,湖南衛(wèi)視用娛樂的風(fēng)格講了好多種低碳生活,我覺得蠻好。我在這里想補充一種——讀書。
從河堤到公園
感冒讓他失去了行走的自信,以至于不得不在大橋下改變路線,打車來到公園的樟樹林。感冒也讓人懷疑起自己的言行,病毒在神經(jīng)系統(tǒng)引起的昏聵讓一切思考和感覺都處于一種“亞狀態(tài)”??吹降那嗌?,看到的濁流,看到的人和昏昏太陽與自己都是分隔的,不存在任何的聯(lián)系。自從有了河堤,很多年了,尤其是去年六月辦公室搬到大壟溝之后,他便時常走這河堤了。特別是秋冬的早晨和下午,常常能看見他一個人捧一本書在河堤上走讀。早晨是從城里往城外走,傍晚是從城外往城里走。他很少去注意周圍,去注意身邊的枯河。經(jīng)過建筑工地和震后便橋,他也僅僅是留意一下有無車輛通過,并不受噪音與煙塵的影響。這樣的一個人,有時背一個布包包,有時什么都沒背。書來得很遠(yuǎn),里面寫到的地方或者人事來得更遠(yuǎn),但他是善于領(lǐng)會的,也是喜歡領(lǐng)會的。這樣的時候,他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他存在于別處,不存在于當(dāng)下。即便是偶爾停下來,擱下書,靠著石欄眺望對岸遠(yuǎn)到天際的雪山,他也并不能察覺他的存在。他對這條河流已經(jīng)絕望,就像他對時政,對被時政搞壞的人事。好在還有青山,還有樹林。
什么時候,他注意到了河堤下一位墾荒的老人,他天天都在河灘的一塊沙地上勞作,天旱抗旱,興洪抗洪。一個干瘦如柴的老人,一大早便赤膊上陣,挖水窖打水,或者挖排水溝排水。油菜干死了,改種豆苗;豆苗干死了,改種玉米;玉米被洪水淹了,被淤沙埋了,他又開始掏沙扶苗……水淹過后,他站在垃圾和淤泥里發(fā)呆。他知道,他不靠沙地吃飯,他只是“沒事搞倒?!薄?伤垌谋菔钦鎸嵉摹C看温愤^,看見,他都會想起西西弗神話。在他的領(lǐng)會中,這個老人也是天天抱了石頭上山去滾的人。
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園樟樹林,還有那個被打麻將的人占去的熏風(fēng)亭。他在公園讀書已經(jīng)有十年了。過去在長滿蒿草的后院,有斷墻,有李樹、梅樹和佛手瓜。那時他剛開始寫東西,人很平靜,沒有什么名利心。地震前一年,后院被改造成水泥地,做了游樂場。他于2006年初夏拍下了一張后院的照片,它繁茂的荒蕪讓人難忘。樟樹林沒有后院那么好的視野,只能看到老團山,無法一睹六重山。老團山的翠色已經(jīng)有一點過了,四月底五月初看上去正好,從江邊到寶塔寺,到有人家住戶的老林邊,再到山峰,翠色都有自己的層次。下半山的青翠已有些濃郁,青脫去了翠。上半山正好,尤其是山峰,翠還帶著鵝黃,一樹一樹像是花開。
病毒帶給大腦的滯重是無法消除的,還有遲鈍,平常書上的文字與神經(jīng)都是很好的鄰里、姊妹,現(xiàn)在變成陌路了,甚至像是分屬于不同的國度、不同的語言,要給予和接受都得通過海關(guān)和翻譯。
袁莜一解說杜拉斯,第二講,《一本舍我而去的書》,像所有過早接觸杜拉斯《情人》的讀者一樣,他也誤讀了《情人》。他的誤讀不只是一些閱讀記憶,還留下了證據(jù)——中篇小說《尼太·戈爾》開篇對《情人》的模仿(包括語態(tài)),長篇《老屋》對《情人》某一細(xì)節(jié)的轉(zhuǎn)述。至今他也不能判定《情人》是不是一篇寫愛情的小說。
愛情是什么?它包含了怎樣的所指與能指?一個人一生未婚,未曾經(jīng)驗過任何異性,他是否就一定不曾有過愛情?相反,一個人風(fēng)流一輩子,艷遇不斷,閱人無數(shù),是否就是愛情的化身?愛情究竟是世俗生命綻放出的花朵,還是我們內(nèi)心的神性在世俗生命之外的一次相遇?它是享樂的,還是痛苦的?它是肉體的真實,還是精神的真實?事實是,愛情悲劇性的緣由不是來自生命的有限,而是來自“肉體的拒絕和結(jié)合”。拒絕是永遠(yuǎn)的遺憾,接納則是速死。不說“單身”之愛,就是“雙身”之愛也是可悲的?!皢紊怼币欢ㄓ幸粋€想像的伴生,而“雙身”一旦達成必將落入世俗。
袁莜一說,偷世偷生是一切愛情失敗的根源。這多殘酷!“不世不生”,愛情又哪里依附?袁莜一夸贊《情人》里的一句話:“他每天夜晚從她那里得到的歡樂要他拿出他的時間、他的生命相抵?!睈矍橛幸粋€這樣的本質(zhì),誰還敢要?過去,我們總是給予愛情的逃匿者以同情,現(xiàn)在我們要給他們以欣賞。不曾被焚,不曾被焚為灰燼,卻擁有了焚燒的記憶。他年輕時久不遇自己的那一半,一點不急,他知道,他可以留著這等好事來排遣自己天生的悲觀。
家務(wù)里的非物質(zhì)
洗了沙發(fā)套和客廳的窗簾,打抹了地板、物件上的灰塵,再將窗簾一一掛上。不留死角,做到了徹徹底底。
周六晚上洗窗簾洗到了午夜,周日一早又起來清理電視柜背后的地板和墻壁??人?、頭暈、腳心發(fā)燙,人的存在感變成了第三態(tài)。做做停停,擔(dān)心太累使感冒病毒侵犯到心肌。真是太臟了,每次拉窗簾都看聞得到紛紛揚揚的塵粒。窗臺上灰塵面起一層,還有過年炸飛上來的鞭炮,還有上個夏天或秋天就死掉的蚊蟲。平常做清潔都只是做室內(nèi),都只是做地板。上一年是灰塵最大的一年,不只是我們家所在的院子,整個縣城都是。不到五十米遠(yuǎn)的政府大樓加固,不到五十米遠(yuǎn)的信訪局災(zāi)后重建,自然少不了沙塵。沙發(fā)套的油膩,手一挨便可以摸到。做清潔接觸到的一切,都是百分百的物質(zhì),包括我這個“做”的主體,包括我這個“做”的主體的自覺。鋁合金的窗戶壞了,推起來已相當(dāng)吃力。紗窗也壞了,放紗窗的凹槽也壞了。與柔軟的沙發(fā)套和海綿比,它們算是堅強的物質(zhì)。移開電視柜,墻根是大堆蚊蟲的尸體。它們曾經(jīng)是不可一世的生命,它們當(dāng)中任何一只飛翔起來我都追趕不上?,F(xiàn)在,它們脫水過后變成了僵硬的丑陋的物質(zhì)。還有躺在它們當(dāng)中的一支完好的鉛筆,它沒準(zhǔn)是棗小時候用過的,而今棗已經(jīng)十六歲了,它沾著蛛絲滿是塵埃的樣子是一種被時間忘卻的無辜。還有從沙發(fā)下面掃出來的那一顆桂圓,它看上去依舊完好,估計剝了殼放進嘴里品嘗到的依舊是甜膩,但我懷疑它已經(jīng)腐爛。正因為它有甜膩的肉身才無法抗拒時間,我?guī)状斡麆邮謩冮_驗證,都放棄了。我將它連同那些蚊蟲的尸體一道放進垃圾袋——不敢想像它要在垃圾場經(jīng)歷的過程。
明明看見麻布上有碎玻璃,還要拿手去搓洗,手自然被割開了小口流出了血。玻璃是什么時候打碎的?是一只高而長的適宜于泡綠茶的杯子,還是一只桑葉形狀的煙灰缸?我全然忘了。玻璃這樣的物質(zhì),進到我手這樣的物質(zhì),再流出血這樣的物質(zhì),哪一種物質(zhì)更可靠?哪一個環(huán)節(jié)更可靠?我覺得可怕的是,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疼痛。蹲在地上把蚊蟲的尸體往垃圾袋撿,一個新生的思想急于要跑出來驗證我過去已有的思想。像一個水波,從石頭落進去的一瞬開始衍生、擴大,擴大到旁邊的一個水波,交匯。
“物質(zhì)是靠不住的”,眼前的一切已經(jīng)證明。只要你是物質(zhì),你就會缺損;只要你是生命,你就會腐爛。處理護欄上一只風(fēng)干的蜘蛛的時候,我想到了新聞里的幾個事故:印度空難,一百六十個人的死;滬昆線上脫軌,十九個人的死;遼寧臥鋪客車起火,三十二個人的死……都是對“物質(zhì)是靠不住的”的旁證。那么,什么才是靠得住的?我不能回答。不是“物質(zhì)”在通常意義下的反義詞——雖然它看上去合乎邏輯。
太陽極好,陽光和樹蔭的明晰幾近我兒時的記憶。充足的氧氣和勞作的專注使我的感冒癥狀得到了緩解。如果我給予的答案是“沒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會不會顯得過于悲觀?又想起啞石的組詩《個人道》。啞石是一個敢于組詞造句的人,他善于制造一種陌生來盛語言的光。他的語言的光就是一把刀刃,或者一個生命的創(chuàng)面。他在語言中消除卑微和高貴的分歧,或者說他用平民意識呈現(xiàn)高貴的審美。
“真想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你:/不要試探我的深度!黑暗的/光明的,都不要試探。
“……其實,你放棄了我,/就是承認(rèn),在每個文字古老的陰影里,/都有一頭豹子(翠綠的,有時是/枯萎的),正要輕輕地跳躍,仿佛白云上勇敢的雨滴?!保ā短拱自姟罚?/p>
我還記得我們僅有一次的見面。他人如他詩,非常的平民化與內(nèi)在。他的沉默是安靜。從他手中閃爍的煙頭和小花格襯衫上,都能看見一種“慢”。這種“慢”是成都的靈魂,但又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成都。
一個人的迭部
很多時候,人并不曉得他的病。感冒是日漸好了,不再怕冷,不再手腳酸軟,不再出不來汗,但心境卻完全變了。連自己都不滿自己看人的眼神——看家人的眼神,看親人的眼神,看街人的眼神。那么的冷,那么的淡,那么的靜,像百年的灰。在我的感覺中,他們都與我無關(guān)。他們吃喝、言談、爭吵、喜悅或者悲傷,都像是在虛假的鏡像中,包括之前偏愛的春色,后山的青杠樹,公園的香樟,河堤上的月季,也都在鏡像中。在電話里跟棗說話,也是淡淡的,沒了往日的情愫,甚至沒了說話的欲望,也失去了跟外面聯(lián)系的沖動,以及對文學(xué)的沖動。怕見人,怕上街,沒有了平常的自信,自我評價再一次降低為零,這之前從閱讀和寫作中獲得自由被遮蔽……
開始,我并不知道是抑郁癥又來了,直到在電視里看見講抑郁癥的節(jié)目才明白。然后想起過去,每一年,都有這樣的時候,只是有輕有重。比起十年前,現(xiàn)今的狀況有了很大的好轉(zhuǎn),比如沒了早晨刷牙時的沮喪,沒了反復(fù)出現(xiàn)的絕望的念頭。今天的狀況只是麻木、冷漠、孤僻,感情缺失和肉體缺失,創(chuàng)造力低下。曉得了并不害怕,知道它會過去,一周或兩周,過去了,感情會來,良好的自我評價會來,創(chuàng)造力會來。
看見央視在說迭部——約瑟夫·洛克在迭部。在我的感覺中,它猶如拉薩或者稻城??垂?jié)目的時候,突然有了一個直覺——迭部也是我的迭部,我要去的下一站就是迭部。非常便利的是,從我這兒出發(fā)去迭部很近,當(dāng)中就隔著九寨溝一個縣。它屬于甘南,離我迄今見過的最美的小鎮(zhèn)郎木寺也不遠(yuǎn)。洛克是了不起的,我想學(xué)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不是沒有條件,是沒有那種精神,沒有他的小環(huán)境。
洛克1925年到了卓尼,夏天去了迭部。他的主要工作是采集植物種子。洛克在書中寫道:“靠山邊棲息著一座寺院叫拉桑寺,在它下面是迭部人的村莊,房子挨著房子,還有小麥和青稞的梯田,在所有這些的后面,就是巨大的石灰?guī)r山,郁郁蔥蔥的云杉和冷杉布滿峽谷和坡地?!钡勘挥鳛槭澜绲摹爸参锝鸬V”。洛克手繪了迭部地圖。迭部的扎尕那被石山環(huán)繞,他用斜線清楚地標(biāo)注了這些山的位置和走向。洛克精通漢文、藏文、東巴文等多種語言,他是著名的納西學(xué)專家,被稱為“納西學(xué)之父”。洛克有自己采集植物的規(guī)律,冬季在迭山北坡的洮河地帶,夏季進入迭部地區(qū)。1926年,洛克在卓尼度過了第二個冬天。10月中下旬,他在拉力溝遠(yuǎn)眺整個岷山的壯麗景色,并欣賞到了“迭山橫雪”的盛景。他住在旺藏寺,今天,他住過的寺廟還在。央視引用了洛克書中的一句話:“我平生未見如此綺麗的景色。如果《創(chuàng)世紀(jì)》的作者曾看見迭部的美景,將會把亞當(dāng)和夏娃的誕生地放在這里?!甭蹇嗽跁羞€有這樣一段描述:“這里的峽谷由千百條重重疊疊的山谷組成,看起來多少讓人缺少植物學(xué)上的興趣,使得它變得默默無聞,未經(jīng)過勘察的河流從藏區(qū)的草原流到這里。這些橫向的山谷像旺藏溝、麻牙溝、阿夏溝、多兒溝以及幾條需要幾天路程的山谷,孕育著無人知曉的廣袤森林,就像伊甸園一樣?!?/p>
我想,我十年前看見的郎木寺的美,就是洛克當(dāng)年看見的迭部之美的一種。八十年過去了,但愿迭部的美沒有失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