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華
《文選》卷十四、卷十五、卷十六共收入賦體“志”類作品四篇,即班固《幽通賦》、張衡《思玄賦》《歸田賦》及潘岳《閑居賦》。所謂“志”,是指創(chuàng)作主體直接抒發(fā)的自我情志?!段倪x》“志”類作品是漢魏六朝辭賦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一種體類,陸機《遂志賦》序曰:
昔崔篆作詩,以明道述志,而馮衍又作《顯志賦》,班固作《幽通賦》,皆相依仿焉。張衡《思玄》,蔡邕《玄表》,張叔《哀系》,此前世之可得言者也。崔氏簡而有情,《顯志》壯而泛濫,《哀系》俗而時靡,《玄表》雅而微素,《思玄》精練而和惠,欲麗前人,而優(yōu)游清典,漏《幽通》矣。班生彬彬,切而不絞,哀而不怨矣。崔、蔡沖虛溫敏,雅人之屬也。衍抑揚頓挫,怨之徒也。豈亦窮達異事,而聲為情變乎!余備托作者之末,聊復(fù)用心焉。
陸機此序點評“志”類代表性作品,同時也揭示出兩漢魏晉“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存在著一種前后承繼、“皆相依仿”的類型化特征??梢哉f,漢魏六朝“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既有縱貫這一時期大致相同的情感主題,也有隨時代、社會思潮的變遷而體現(xiàn)出的創(chuàng)作主體個體情感的差異。
首先,此類作品往往是在創(chuàng)作主體懷才不遇下的“明道述志”之作。上引陸機《遂志賦序》言及“昔崔篆作詩,以明道述志”,崔篆詩不存,《后漢書?崔篆傳》存有一篇《慰志賦》,陸序又言“崔氏簡而有情”,此所謂詩者指的就是此篇《慰志賦》。由于作品的散佚,我們對陸機所評諸篇不能有更多的了解,但是序中涉及“窮達異事”、“聲為情變”,則概括了此類作品與士大夫窮達出處的密切關(guān)系。陸機提到的班固《幽通賦》與張衡《思玄賦》,《文選》也皆加收錄。我們?nèi)襞c作者仕歷聯(lián)系起來考察,可以看出窮達出處對作者創(chuàng)作的影響。班固《幽通賦》,李善注曰:“《漢書》曰:班固作《幽通賦》以致命遂志。賦云‘覿幽人之仿佛,然幽通謂與神遇也。”釋“幽”為“幽人”,“幽通”釋為與神人相遇。篇題是一篇的靈魂,這一解釋除了與“覿幽人之仿佛”句相合外,很難解釋全篇主旨?!队耐ㄙx》中“幽”,除李善提到的“覿幽人之仿佛”一句外,還有一句“胥仍物而鬼諏兮,乃窮宙而達幽”,李善注曰:“圣人須因卜筮,然后謀鬼神,極古今,通幽微也?!贬尅斑_幽”為“通幽微”,此“達幽”乃“通幽”,實“幽通”倒敘,“幽通”乃幽微通達之義。宇宙有幽微難達之理,人生也有幽微難明之時?!稘h書?敘傳上》載班固“弱冠而孤,作《幽通》之賦,以致命遂志”?!爸旅熘尽?,語出《易?困》:“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币庵^君子在困頓之時,守死善道以實現(xiàn)志愿。班固父班彪卒于光武帝劉秀建武三十年(54),時班固“實際已經(jīng)二十三歲。說‘弱冠,籠統(tǒng)言之”(劉躍進《秦漢文學(xué)編年》)。此時班固憂慮自己年輕孤弱,前途不明,憂家業(yè)緒墜。班固《幽通賦》所表達的就是如何識達人生幽微難明、禍福相依、起伏跌宕的道理,從而為人生處窮幽隱之時,尋找一個立身處世的原則。這一主題始終貫穿《幽通賦》,賦的開篇追述自己的家世,言“懿前世之純淑兮,窮與達其必濟”,特別強調(diào)先祖德行純美,無論窮達都抱有濟世之心。這也給二十余歲的班固帶來巨大的責(zé)任與壓力:“咨孤蒙之眇眇兮,將圮絕而罔階,豈余身之足殉兮?世業(yè)之可懷?!睋?dān)心自己孤弱幽微,無法繼承先業(yè),導(dǎo)致家業(yè)毀絕。因日夜思慮,班固做了一個夢,夢中夢見自己登山遠眺,神人持葛藤給自己,并告誡自己山高谷深,不要墜落山谷。夢醒后班固自解其夢,認為這既是吉象,又包含警戒;既預(yù)示著通達,但又要時刻戒惕。班固列舉了歷史上眾多的禍福相依之事,并沒有走上老莊齊萬物等生死之道,而是以儒家的精誠修德、守死善道作為自己幽微之時的處世原則。這種幽微通達之理,在賦的亂詞中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天造草昧,立性命兮。復(fù)心弘道,惟圣賢兮。渾元運物,流不處兮。保身遺名,民之表兮。舍生取誼,以道用兮。憂傷夭物,忝莫痛兮。皓爾太素,曷渝色兮。尚越其幾,淪神域兮?!北磉_了以下三層意思:一是人生天地之間,應(yīng)該取法高遠,效法圣賢,存心弘道,垂名后世;二是人生短暫,應(yīng)該珍惜生命,憂辱傷生,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三是效法天地之道,無論窮達,守死善道,庶幾可以通幽識微,達到神明境界??梢哉f,《幽通賦》乃是班固孤弱之時的勵志之作。雖然班固此時人生幽微難明,但是渴望用世之心、紹緒家業(yè)之心堅定,故與其經(jīng)歷世事滄桑、歷經(jīng)宦海沉浮之作相比,此篇所表現(xiàn)的是對人生窮達相濟、幽通相成的理解,表現(xiàn)的是修道待命的堅定信念。馬積高先生《賦史》將此篇與賈誼《鳥賦》相比,指出儒、道兩家文化對二人的不同影響,甚是。這一方面如馬先生所言是時代的變遷、學(xué)術(shù)思潮的變化在創(chuàng)作上的反映,同時也是個人經(jīng)歷、情感祈向不同的表現(xiàn)。
《后漢書?張衡傳》載張衡在漢順帝陽嘉年間(132—135)“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衡天下所疾惡者。宦官懼其毀己,皆共目之,衡乃詭對而出。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伏,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張衡卒于漢順帝永和四年(139),那么,此篇應(yīng)作于漢順帝陽嘉至永和四年年間,已是張衡的晚年,閹豎的排斥是創(chuàng)作此篇的原因。此篇仿《離騷》,言己秉持道德,卻生不逢時,并貫穿著世俗之偽態(tài)與自己秉德守義之間的沖突,因而產(chǎn)生去留的矛盾與抉擇。最后以占卜的方式求得吉占而遠游,表示與世俗的決裂。張衡此篇題作“思玄”,五臣注曰:“思玄者,思玄遠之德而已?!睆埡獯似_篇云“仰先哲之玄訓(xùn)兮,雖彌高而弗違。匪仁里其焉宅兮,匪義跡其焉追”,“思玄”之“玄訓(xùn)”,即儒家強調(diào)的仁義與修身之道,并在此之中求得安身立命之所,如篇中言“默無為以凝志兮,與仁義乎消搖。不出戶而知天下兮,何必歷遠以劬勞”。因而在最終的結(jié)局上,表現(xiàn)出與屈原生死以之的抗爭態(tài)度不同。與班固《幽通賦》相較,班固雖然感到人生禍福相倚,但人生只要守死善道,幽微可通。而作于張衡晚年的《思玄賦》,其思玄即回歸道德的本身,并不在于對現(xiàn)實人生有所冀盼,而是求得精神與靈魂的最后歸宿。故陸機言顯志類作品“窮達異事”,聲情相異,正是著眼于作者的不同心境,但都面臨著窮達出處的思考則是一致的。
其次,“志”類之作,往往在篇名上以退守田園或閑居的方式,表現(xiàn)個體處于黑暗現(xiàn)實中人生價值與實踐取向,此類以張衡《歸田賦》發(fā)其端,潘岳《閑居賦》、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謝靈運《山居賦》、沈約《郊居賦》等繼之?!段倪x》選錄了張衡《歸田賦》和潘岳《閑居賦》作為代表,頗具眼光。如果說以上《幽通賦》、《思玄賦》還是著重于個體的窮達出處之思,尋求一種精神家園,那么,此類作品則側(cè)重于自我的超脫,以“歸田”或是“閑居”的方式,通過對自己退守或處窮時的生活價值的自我肯定來展示個體在黑暗現(xiàn)實中的自處自守。張衡的《歸田賦》,馬積高先生《賦史》稱“它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篇以寫田園隱居的樂趣為主題的作品”。張衡《歸田賦》開篇即說“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埃塵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因而此篇與《思玄賦》可能作于同一時期。另外,開頭這一段,雖然只占全篇的四分之一,但是卻讓我們感受到張衡“歸田”的動因,是用“歸田”這種方式表達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并尋找一種人生之樂。故而接下來的四分之三的篇幅,從三個方面表現(xiàn)了歸田之樂:一是田園仲春美景,足以讓人“于焉逍遙,聊以娛情”;二是在田園中垂釣弋射之娛;三是沉潛詩書之樂。這三個方面能使人達到縱心物外、榮辱皆忘的境地。因而此篇最后兩句“茍縱心于物外,安知榮辱之所如”,與開篇“俟河清無期”的失望相呼應(yīng),昭示了張衡歸田之樂,是以一種張揚自身獨處的價值,表達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對自身處境的超越。從退守的角度表現(xiàn)對自我價值的持守,這種思想是儒家窮達出處之思早已設(shè)定的,張衡此篇的價值在于,不僅持守這種傳統(tǒng)的精神回歸以消憂的方式,同時將這種精神持守轉(zhuǎn)向現(xiàn)實生活中,從田園景色以及田園樂趣中尋找一種人生的愉悅,使傳統(tǒng)士大夫失意后從內(nèi)心的超越走出,走向外在的生活。馬積高先生同時指出這一主題對以后詩文主題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單就辭賦創(chuàng)作來看,此篇對后世的影響在于形成了一種“歸田—閑居”的主題,表現(xiàn)了士大夫文人仕宦失意情境之下對自我處窮情境的一種價值肯定。此類作品,如曹植的《閑居賦》,張華《歸田賦》,潘岳《閑居賦》,庾闡《閑居賦》,湛方生《游園詠》、《懷歸謠》,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謝靈運《山居賦》,沈約《郊居賦》等,無不是這一主題的延伸。
《晉書?潘岳傳》載潘岳“既仕宦不達,乃作《閑居賦》”,那么,《閑居賦》是仕宦不達的產(chǎn)物?!堕e居賦序》頗見潘岳寫作此篇的滿腹牢騷,潘岳在序中提出立功立事、取名當世是士大夫普遍追求的人生價值與目標,這也是潘岳所信奉并努力加以實踐的,但是實際的政治生活卻是官運偃蹇。與“巧宦”相對,潘岳自列于拙者之列,其牢騷不滿溢于言表。但是,潘岳卻努力從理性與情感的角度將自己賦閑家居的生活價值化,從感情的角度講,可享天倫之樂、逍遙之娛;從理性的角度言,潘岳用《論語》中孔子曾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認為自己養(yǎng)親奉老,友于兄弟,從政于家,也是為政,更確切地說,是一種拙者為政的方式,既有不平不滿,更有以此自持對抗巧宦的用意。故潘岳的“閑居”之地,不是僻幽之地,而是緊臨京都,篇中有對京都的壯觀與巨麗的描寫,是為了突出自己善擇里仁之地。篇中對自己閑居之地富貴安樂的描寫,讓人感到“人生安樂,孰知其他”,主要張揚了拙者為政的生活方式與人生價值。金代元好問《論詩絕句》云:“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fù)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怎信安仁拜路塵?!迸嗽劳砟昱c石崇一起對外戚賈謐望塵而拜的舉動以及潘岳為賈后草擬陷害太子的《禱神文》,實為其人生的兩大污點,因而影響到人們對潘岳《閑居賦》的正確認識與評價,元好問所論即是代表。但據(jù)《閑居賦序》,潘岳“自弱冠涉乎知命之年,八徙官而一進階,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職,遷者三而已矣”,他作此篇時在晉惠帝元康六年(296)或稍前。據(jù)張國星先生考證,“二十四友”的正式形成要在元康七年到八年之間(張國星《關(guān)于〈晉書?賈謐傳〉中的“二十四友”》,載《文史》第二十七輯)。石崇于元康六年出為征虜將軍,假節(jié)監(jiān)徐州諸軍事,鎮(zhèn)下邳,在任三年,約在元康八年歸洛,那么,潘岳作《閑居賦》時根本不可能和石崇一道對賈謐望塵而拜的,他們“望塵而拜”只能是元康八年之后的事。指出《閑居賦》的作時,意在說明潘岳一生以作《閑居賦》為標志分為前、后兩期。前期潘岳并不善于鉆營,雖曾被賈充辟為太尉掾,被楊駿選為太傅主簿,任職要門,但未見阿附的劣跡,因而久居微官,仕途并不順利。在實際的政治生活中,只要在官,潘岳對待政務(wù)總是十分認真??梢哉f,在依附賈謐前,積極入世,意欲有為,渴望建功立業(yè)是潘岳思想的主導(dǎo)一面。但是,潘岳所處的時代并未給潘岳提供按照他自己意愿進仕的途徑和條件。迄乎知命之年的潘岳官乃不過博士,而未召拜,又以母疾去官,賦閑在家的潘岳認識到自己仕宦蹭蹬、官運偃蹇是由于自己“拙”于為官。因而從本質(zhì)上講,此篇《閑居賦》并非高情,而是憤激之語。只不過是將滿腔的不平化作高情,一方面表示對世道的不滿,另一方面也是用于提高自我處窮時的人生價值,雖然骨子里,潘岳非常熱衷功名。潘岳的《閑居賦》與張衡的《歸田賦》有著同樣的仕宦不順的背景,但是將內(nèi)心的不滿用一種更加現(xiàn)實化的手段加以化解,把一己歸田之樂擴大到整個家族,從一己避退全生逆轉(zhuǎn)為拙者為政的價值體現(xiàn),這是潘岳此篇在同類體裁中的獨特之處??傊?,“歸田—閑居”“志”類作品情辭各異,但有著相同的模式:一是對世俗的不滿情境下的歸田與閑居;二是對歸田與閑居之樂的描寫或鋪陳;三是對歸田或曰閑居生活方式的價值肯定??梢哉f,此類作品,與思玄顯志類作品共同構(gòu)成漢魏六朝“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的情感主題的兩大趨向,不可分割。
最后,我們看看“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的外在體式特征。漢魏六朝“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主體大都處于仕宦不順的情境之下,因而此類作品或著重表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憤激,或側(cè)重于自我的超越,抒情主體始終以“顯志”的姿態(tài)成為作品的中心,并形成“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始終以抒情主體帶動全篇進展的外在體式特征。如班固《幽通賦》寫法上規(guī)仿屈原《離騷》,由家世寫起,敘寫班氏家族的歷史,對其父班彪在兩漢之際的宦海沉浮也多有表現(xiàn),主要是為了說明自己渴望由幽隱而通顯出仕、繼承先人之業(yè)的心情,表現(xiàn)出以抒情主體帶動全篇進展的敘事結(jié)構(gòu)。其次,從意象運用上看,也是為了抒情主體抒情服務(wù)。漢魏六朝“志”類辭賦創(chuàng)作的意象多選擇歷史意象、飛行意象、香草意象以及自然意象來表現(xiàn)創(chuàng)作主體政治失意之下的生命感受,對屈原騷體意象及表現(xiàn)方法既有繼承的一面,也有新的發(fā)展。從繼承的角度而言,意象的選擇上也多用歷史意象、飛行意象與香草意象。歷史意象多為諸篇所用,如班固《幽通賦》例舉歷史上眾多的禍福相依之事,只是說明幽微難明之理,最終是為了說明精誠修德、守死善道之心。作為君子比德而出現(xiàn)的香草意象,在“志”類作品中也多有運用,如張衡《思玄賦》云:“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與瓊枝。幽蘭之秋華兮,又綴之以江蘺。美襞積以酷裂兮,允塵邈而難虧。既姱麗而鮮雙兮,非是時之攸珍。奮余榮而莫見兮,播余香而莫聞?!弊髡咭杂衽逑悴轂轱棧硎咀约旱母邼嵰约芭c世俗好尚的不同,這種不同給自己帶來“奮余榮而莫見兮,播余香而莫聞”的現(xiàn)實處境。在混濁的世態(tài)面前,屈原《離騷》通過兩次飛行尋求實現(xiàn)理想的途徑,而《文選》賦體“志”類作品卻以飛行意象展現(xiàn)創(chuàng)作主體對現(xiàn)實的超越或者說是回避。自然意象多出現(xiàn)在“歸田—閑居”類作品創(chuàng)作之中,張衡的《歸田賦》已顯出這一端倪,如其中對仲春令月自然美景的描寫:“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王雎鼓翼,倉庚哀鳴。交頸頡頏,關(guān)關(guān)嚶嚶?!绷攘葞坠P,勾勒出春日麗景,聲情并茂,同時我們不難體會到作者暢悅的心境,對后世同類題材創(chuàng)作影響甚遠。如果說“田園”題材中的自然之景更多的還是寫意的話,那么,相較而言,“閑居”題材則更多傾向于寫實,這種寫實性,經(jīng)潘岳的《閑居賦》至謝靈運的《山居賦》達到極致。潘岳的《閑居賦》在表現(xiàn)上卻出現(xiàn)了新變,即是鋪排描寫的出現(xiàn),尤其是其中對家居環(huán)境的描寫:“爰定我居,筑室穿池。長楊映沼,芳枳樹樆。游鱗瀺灂,菡萏敷披。竹木蓊藹,靈果參差。張公大谷之梨,梁侯烏椑之柿,周文弱枝之棗,房陵朱仲之李,靡不畢殖。三桃表櫻胡之別,二柰曜丹白之色,石榴蒲陶之珍,磊落蔓延乎其側(cè)。梅杏郁棣之屬,繁榮藻麗之飾,華實照爛,言所不能極也。菜則蔥韭蒜芋,青筍紫姜,堇薺甘旨,蓼菱芬芳,蘘荷依陰,時藿向陽,綠葵含露,白薤負霜?!币陨蠈`果菜蔬的介紹尤詳,完全采用賦體常用的鋪排甚至是羅列的手法。但是這種賦體手法的運用,并沒有改變此類作品以抒情主體帶動全篇進展的敘事結(jié)構(gòu),因而從作品整體結(jié)構(gòu)上看,又與散體大賦表現(xiàn)出不同的外在體式特征。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xué)古代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