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午樂 牛新生
摘要: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出發(fā),以唐詩三百首的譯者為研究對象,提出譯者在進行隱喻文本的翻譯時往往具有解喻者和施喻者雙重身份。前者是指,譯者在接觸源語文本的隱喻時,需要經過自身經驗映射和隱喻主體自洽這兩個過程,對隱喻進行解讀;后者是指,譯者將原文隱喻譯入目的語之時還需要經過施喻主體自洽,并且從目的語讀者作為解喻者的角度出發(fā),使譯入的隱喻能夠契合讀者的認知體驗。
關鍵詞:解喻者 施喻者 自洽原則 唐詩翻譯
一、引言
隱喻是“利用一種概念表達另一種概念,需要這兩種概念之間的相互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是客觀事物在人的認知領域中的聯(lián)想”(趙艷芳,2011:28)。隱喻作為一種重要的認知模式,已深深地扎根于人類的語言表達之中,也為新的語言意義的產生創(chuàng)造了條件。
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迅速發(fā)展,國內外對于隱喻的研究也如火如荼地開展,這對于翻譯理論與實踐的研究同樣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隱喻作為一種語言的常見形式,是譯者在進行源語與目的語轉換時必然要解決的問題。我們認為,譯者在處理隱喻時有著兩種身份:解喻者和施喻者。前者是指譯者在接觸源語文本中的隱喻時需要對其進行解讀,將隱喻內化;后者是指經過解喻后,譯者需要重新以目的語的形式進行構喻,即翻譯產出。譯者主體會受到自洽原則的引導和制約。
二、譯者的解喻者身份
(一)經驗的映射
譯者作為一個解喻者時還未涉及到翻譯環(huán)節(jié),此時他(她)僅僅是以解喻主體的身份對源語文本中的隱喻現(xiàn)象進行解讀,牽涉到譯者經驗的映射,而源語文本作者則是施喻主體。譯者(解喻者)需要自覺地激活自身對于源域和目標域的所有經驗,繼而映射到經過源語作者(施喻者)加工整合的源域和目標域中。譯者對于源域和目標域都該有自己的經驗和體會,若缺少其中一環(huán),那么映射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活動更是無從談起。解喻者和施喻者居于隱喻認知的兩端,唯有兩者經驗的共通和交流,才有可能使隱喻這條大河變成通途。如在《芙蓉樓送辛漸》中,王昌齡感慨道:
(1)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p>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據(jù)《河岳英靈集》記載,王昌齡晚年“晚節(jié)不矜細行,謗議沸騰,再歷慌遐”,而詩人正是想以此詩向親人表明自己的清白。詩中的“冰心在玉壺”正是心如玉壺里的冰一般清虛,不愿為官宦之事所擾之意?!坝瘛弊怨攀蔷拥南笳?,“玉壺”表達了作者志行高潔。因此,真正想解讀這句隱喻,譯者必須對施喻者的經歷以及句中的源域和目的域,即對“冰心”和“玉壺”要有所認知,才能深切領會詩人的心境,才能更加確切地傳達原文的思想。
從另一方面而言,施喻者和解喻者都具有很強的主觀能動性。施喻者的隱喻是在主觀經驗基礎上構建起來的,表達的是他(她)自己的感知和情感認知;而解喻者在解讀隱喻時同樣也是從自身體會出發(fā),受主觀因素的制約。加之人的生活經歷和認知經驗不盡相同,盡管解喻者可以努力地與施喻者靠近,但是兩者對某一隱喻的理解脈絡不可能完全重合。就此而言,我們可以進一步地斷言,原文與譯文在隱喻的意義表達上是無法完全一致的。因此,譯者的任務是盡可能地縮小自己與源語作者在隱喻上的理解和表達差距。
(二)譯者的解喻主體自洽
經驗的映射僅僅是譯者對于隱喻的感性認識,作為解喻者,譯者必須達到理性認識才能準確翻譯,這就要運用到主體自洽原則。王文斌(2006)對隱喻解讀的自洽原則作了如下論述:受喻者(即解喻者)若想解讀“A是B”或者“A似B”,就必須借助自身的經驗以及自己對客觀事物的洞察力和感悟力而找尋A與B這兩個心理空間的相容性。若相容性這一條件得到滿足,受喻者對隱喻的自我解讀就會允許,否則便會自我否定。(王文斌,2006)
王文斌(2006)還提出:“在隱喻及其意義的解讀過程中,受喻者需要經過由‘連接‘沖洗和‘合流這三個認知機制所組成的認知流程,盡力達到經驗與經驗的交流,視域與視域的復合,感悟與感悟的交匯,最后達成隱喻及意義解讀的完成”。(王文斌,2006)
由王文斌的論述可以看到,解喻的過程并非簡單地尋求兩個心理空間的映射,更重要的是進行理性的加工和分析,也就是上文提到的“連接、沖洗和合流”三個環(huán)節(jié)。對于譯者來說,對隱喻有了感性認可之后,還需要進行理性加工,這對文本的后期加工和翻譯顯得尤為重要。中國古詩詞中常常會有隱喻的使用,對于隱喻意象的認知和解讀是翻譯的基礎也是關鍵環(huán)節(jié)。我們依舊以唐詩為例,劉禹錫在《烏衣巷》中寫道:
(2)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本詩的后兩句已成經經典佳句,但細細品來,前兩句詩的隱喻同樣用得妙,起著關鍵的鋪墊作用。譯者唯有在對前兩句詩的隱喻用法有所認知后,才能把握全詩的整體基調和情感。本詩前兩句中所蘊涵的隱喻不易察覺,因為只出現(xiàn)了源域,譯者則需要結合自身的經驗和知識儲備,找出目的域并使兩者“連接”,繼而進行“沖洗”。這是一個加工信息的過程,我們對詩句可以做如下理解:朱雀橋和烏衣巷皆是舊時王公貴族聚集、交往之地,車馬喧囂,人聲鼎沸,而如今卻長滿了野草花,夕陽斜下不免顯得凄清、頹然。劉禹錫想借用這兩幅場景去隱喻整個時代的衰敗和落寞。最后,源域和目的域就可以很自然地“合流”了。
三、譯者的施喻者身份
(一)譯者的施喻主體自洽
可以說,譯者作為源語文本讀者時,他(她)是一個隱喻的解讀者和內化者,一旦到了開始翻譯階段則又要置身于目的語的語境中扮演施喻者和輸出者的角色。與一般的施喻者不同,譯者的施喻行為嚴格受到源語文本的約束。譯者首先會進行施喻主體自洽,經歷“連接,沖洗和合流”三個階段。
聯(lián)想和想象是隱喻得以實現(xiàn)的手段(王文斌,2007),對譯者而言,連接并非是受到內在驅動力的作用,而更多地是受到源語文本的導向,因此想象的作用空間并不大,更多地要訴諸于聯(lián)想。譯者的聯(lián)想指的是,腦中所儲存的與源語文本的源域相關的記憶表征和經驗,在原文的指引下與目的語中的相關表象或意念發(fā)生連接的心理活動。源語文本的源域與目的語的目標域發(fā)生連接后,這兩個心理空間還需要進行“沖洗”,這是隱喻是否恰當、協(xié)調的核心步驟。對譯者而言,沖洗的關鍵是要找到兩個心理空間的相似性,以期用最妥帖的語言將其表達出來。在此以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兩句詩為例:
(3)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在初步將“一對戀人”與“birds”和“branches”這兩個目標域連接后,譯者需要在自身世界知識和人生經驗基礎之上找出其語境下兩者的共同特征,也就是“沖洗”的過程?!氨纫眸B”的特點是雌雄雙宿雙飛,而“連理枝”指不同根的樹木,其枝葉同生在一起,兩者均可比喻夫婦或者戀人。由此可見,比翼鳥和連理枝都和“戀人”有共通之處,即榮辱與共,不離不棄。因此,譯者在翻譯這兩個意象時只有傳達出“比翼”和“連理”這兩個特征,才可體現(xiàn)原文要旨。在經過沖洗后,若兩個心理空間能夠實現(xiàn)契合,就可以很自然地合流,反之則相反。以下分別是兩位英國學者的譯文:
(4)Iswearthatwewilleverfly
liketheone-wingedbirds,
Orgrowunitedlikethetree
withbrancheswhichtwinetogether.(Giles)
(5)Wesworeintheheavenabove
weneverwoulddispart:
Onetombonearthencloseofus
Thefrailandmortalpart.(Fletcher)
這兩則譯文皆有不足之處,“Giles”在對兩個心理空間的“沖洗”環(huán)節(jié)出了錯,“連理枝”是指兩棵樹的枝葉纏繞,而并非指一棵樹,“兩個戀人”是無法映射到“atree”上的。而“Fletcher”則直接忽略了“比翼鳥”和“連理枝”的關鍵特征,僅僅描述了這兩個源域的象征意義,實屬達意不當。這兩則譯文皆是在施喻主體的自洽環(huán)節(jié)出了偏差導致譯文的不確切。
(二)隱喻的輸出技巧
施喻主體自洽是譯者對譯文的心理加工過程,接下來就該是隱喻在目的語環(huán)境下的輸出過程了。唐詩是中國文學的精髓,國內外學者對唐詩的翻譯也作了大量的學術探討和翻譯實踐。無論是“信、達、切”還是“信、達、優(yōu)”,直譯還是意譯,形似還是神似,藝術譯法還是科學譯法,都是歷代學者對詩歌研究的成果所在。本文從施喻者和解喻者的自洽原則出發(fā),認為唐詩譯者對于詩歌中隱喻的處理應該更多地去契合目的語讀者的認知經驗、審美意象和知覺感受。
譯者在進行隱喻輸出時需要協(xié)調好自身作為施喻者和作為解喻者的讀者之間的關系。譯者需要在不偏離原文的前提下對譯文進行選擇、修正甚至重組。而隱喻作為一種復雜的認知工具和語言表達,在目的語境下的表現(xiàn)形式和聯(lián)想意義都該被保留下來,但由于兩種語言代表了兩種文化背景,人與人的認知經驗必然會存在很大的差異,對于同一個隱喻的解讀也不盡相同。這就要求譯者在進行隱喻輸出時,力求能在目的語中找出與源語文本的兩個心理空間相契合的源域及其相關表達。以王維的《相思》為例:
(6)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紅豆”在中國文化中自古就有“相思”的涵義,很容易使中國讀者映射到“思念”與“愛情”的空間中,但由于文化差異,西方讀者卻不會有同樣的認知。“紅豆”在英語中對應的譯名是“ormosia”,這是一個正式的學名,若放在重意象重審美的詩歌中,則缺少了藝術感。因此譯者需要對其進行些許加工。以下是許淵沖的譯文:
(7)Redberriesgrowinsouthernland.
Howmanyloadinspringthetrees?
Gatherthemtillfullisyourhand;
Theywouldreceivefondmemories.(許淵沖《唐詩三百首》)
在西方文化中,紅色的玫瑰代表著炙熱的愛情。譯者把詩中的“紅豆”譯成“redberry”,用強烈的顏色表達來激活英語讀者的認知體驗,使其自然聯(lián)想到了愛情。相比直譯成“ormasia”,“redberry”的隱喻效果顯而易見。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許淵沖將題目“相思”譯作“l(fā)oveseeds”,這是一個對紅豆解釋性的表述,與文中的“redberry”相呼應,起到了彼此充實內涵和豐富文化的效果,更有利于英語讀者對該隱喻的認知和解讀。
四、結語
隱喻認知視角為解讀翻譯過程提供了新的參考。我們經過對本文的討論得出,譯者在處理隱喻翻譯時往往具有解喻者和施喻者的雙重身份。在譯者接觸源語文本時,需要結合自身的認知體驗和知覺感受對其中的隱喻進行解讀,經過經驗的映射和解喻主體自洽兩個過程,為翻譯階段打下基礎。到了翻譯階段,譯者扮演的是施喻者的角色,在目標語的語境下“重新”構造比喻,當然這種自主性受到原文的嚴格制約。譯者會重新以施喻主體再次進行自洽,從讀者(即另一類的解喻者)的認知體驗出發(fā)把隱喻譯入目的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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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午樂牛新生 浙江寧波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