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強
在田野上
這是那片平展的田壩,壩子上生長著金色的稻谷,壩中有一幢土掌房,房前有一棵蒼老的大榕樹;社員們勞動的間歇在房里、樹下歇息。這些記載著我的金色童年和少年。
平展的田壩,壩子上生長著綠色的蕉林,那幢土掌房消失了,那棵蒼老的大榕樹顯得孤獨。從稻田到蕉地,從稻子到芭蕉,跨度有些大。
我站在田野上,想想過去:有些蒼茫;想想如今:有些迷茫。
人生是人對生活的尋找。盡管我找不到物事流轉(zhuǎn)的答案,也找不到自我時光流逝的原因,但我總是往前走,偶爾回頭看看。
在城市里
總有一絲線穿過我思念的針眼,補綴著我浪跡的衣裳。
在城市的香樟樹下,那些夜里,我望著流落地上的月光,靠回憶輕輕喊遙遠村莊里我的鄰居、大我一歲的倮貝姑娘姐姐。拖著疲憊的身子,踩著殷紅的夕陽,在快餐店門口,我對著那個補鞋的老人,在心里輕輕喊一聲父親……那些往東、往南、往西、往北流動的車輛。讓我頭暈目眩,它們多像我家鄉(xiāng)山地上揚波的麥浪……
在城市里,我患上病。那個在墻旮旯里號脈的土郎中對我說:不可救藥,除非返鄉(xiāng)。
過去
昨夜,我從你的身影中退出,告別荒涼。
微風從心湖輕輕蕩過,我是那樣感傷??吹剿徒o你的紫色發(fā)夾,在我迷蒙的眼神里蛻化成蝶。一只蝴蝶,飛呀飛,越過時光山嶺,在那片牧歌的田野上,輕歇在那株相思的稻草上。
你總是說,今世誰是最愛,這是最鐘情的提醒。我常想起河畔上鵝毛般盛開的蘆葦花,沙灘上連接到田野的腳??;我們在田里栽稻,在河里沐浴。時光和往事,凝聚成回憶,無法消解。
我們無法回到過去,但我要對你說:紅河水在晨光中輕輕蕩漾,我聽到河邊、田野上的歌聲,一直在我的耳畔回蕩……
護林員
這是瓦哪山箐,這是山箐里的一面斜坡,這是斜坡上的一塊燒荒地。地里南瓜花盛開,蜜蜂嗡嗡,蝴蝶蹁躚。青嫩的小南瓜們從深綠肥碩的南瓜葉里探出頭來。
今天的太陽很亮,瓦哪山箐青翠蒼茫,空氣濕潤,鳥們啁啾。老漢坐在窩棚門口的石頭上,抽著水煙筒,一只獵狗安靜地睡在他身邊:老漢遠望山林,近看南瓜地,吞云吐霧,水煙筒抽得咕嚕嚕響。就這樣,時光流過去了……
多年后我回鄉(xiāng),農(nóng)用車沿著山路開過去了。瓦哪山箐不見了。我去看望頭發(fā)花白、勾腰駝背的老漢,問他那些日子怎么過。他說山林陪著他,南瓜地陪著他,獵狗陪著他,他一點也不孤獨。說著說著,緊蹙的皺褶有些舒展,深暗的臉膛有些明亮。老漢似乎又回到那些時光里。老漢是我大爹,遙遠的生產(chǎn)隊的護林員。
送水豆腐
自家又做水豆腐了,是在山洼里的苞谷熟透的時候。一般情況下,村里人家是不磨水豆腐的,只有紅白事、農(nóng)忙事、貴客來才磨水豆腐,因為那個年代,農(nóng)村里的日子不好過。
昨晚,阿媽就念叨,山地上的苞谷再不收回來,雨水就來了。說完,就將一麻袋豆瓣浸泡到水桶里。天才蒙蒙亮,在屋檐下昏暗的馬燈光里,那架石磨就發(fā)出嚯嚯聲。到天亮,在蒸霧繚繞中,阿媽將一大鍋石膏水豆腐點進水缸里。
太陽升起一竹竿子高,阿爸和兩個來幫忙的遠親背著苞谷回來了。阿媽邊端水讓人家洗臉,邊將飯菜端到堂屋的桌子上……之后,阿媽對剛放學回家的我說,兒子,你把這幾碗水豆腐送給同巷的鄰居吧……
隔三岔五,我家也會收到鄰居送來的水豆腐。在村里,互送水豆腐是一種習慣。
這是遠村往事,至今忘記不了。我常心想:阿媽是豆腐心腸,那些鄰居也是。
在雨中
起風了,樹葉飄落了,雨點落下來了,地上的黃灰噗噗地騰起塵?!?/p>
接下來,有人將曬在谷場上被雨水澆濕的苞谷搬到家里,雨簾中有人行走存山路上,有人站在村口的苦楝樹下等候,神情惆悵,有孩童們瑯瑯的讀書聲穿過蒙蒙煙雨……
站在屋檐下,望著遠山蒙蒙煙雨,我在為山中一隊沒有到達目的地的隊伍憂愁:
他們是——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