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超 涂育珍

[摘 要] 文章分述近代刊刻大家劉世珩《暖紅室匯刻傳劇》傳刻之準(zhǔn)則，校勘之精審，以及名家之輔佐，從而使該書成為晚清戲曲刻本的精品工程，對戲曲出版作出了重要貢獻(xiàn)。

[關(guān)鍵詞] 劉世珩 編輯 《暖紅室匯刻傳劇》

[中圖分類號(hào)] G238[文獻(xiàn)標(biāo)識(shí)碼] A[文章編號(hào)] 1009-5853(2012) 01-0102-03

[Abstract] The article explores the modern celebrity Liu Shiheng in publishment,he engages “Nuan Hong Rome ”Drama, which passes the criteria engraved, fine collation of the trial, and gets help from contemporary masters. This book makes important contributions to opera publishing, and it is regarded as fine work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opera block printed editions.

[Key words] Liu Shiheng Editing “Nuan Hong Rome ”Drama

明清時(shí)期徽商遍及大江南北，在促進(jìn)明清經(jīng)濟(jì)發(fā)展的同時(shí)，也成為文化活動(dòng)的重要成員。明清時(shí)期的安徽文人，亦儒亦賈的特殊身份，促使他們在戲曲的刊刻傳播方面，作出了獨(dú)特貢獻(xiàn)。其中尤以劉世珩刊刻的《暖紅室匯刻傳劇》而成為曲壇的濃筆重彩。

劉世珩（1875—1926），安徽貴池人。字聚卿，一字蔥石，又號(hào)庵，別號(hào)楚園。“貴池劉君聚卿，家世清顯，雅尚儒學(xué)”[1]，不僅喜好詞曲如《夢鳳詞》等，而且尤好藏書、刻書。時(shí)任兩江、兩廣總督的同鄉(xiāng)周馥作《貴池先哲遺書序》云：“吾里劉京卿蔥石先生，博極群書，留心校讐之學(xué)，于古籍之難致者，無論何種訪得之，必?？缮票尽?。并且化用曾國藩之論，高度評價(jià)劉世珩，“昔曾湘鄉(xiāng)謂李少荃拼命做官，俞蔭甫拼命著書，若先生者，其拼命存古者乎？”劉世珩作為拼命存古的文人，致力于古籍善本的搜集?？?，其中尤以《聚學(xué)軒叢書》《貴池先哲遺書》《暖紅室匯刻傳劇》名聞?dòng)谑馈?/p>

1 編輯傳刻之準(zhǔn)則

《暖紅室匯刻傳劇》的校刊傳刻，是后世研究戲曲的重要版本，其自序云：“庚子辛丑間，余刻《董西廂》，于是有匯刻傳奇之舉。窮搜博訪垂二十年，始刻成五十種?！币布?900—1901年間開始，劉世珩開始匯刻傳奇雜劇作品，最終完工大概于1919年，“今垂二十年，刊成傳奇雜劇三十種，附刊六種，附別行一種，《西廂記》附錄十三種，《還魂記》附錄一種，都五十又一種”[2]。

劉世珩對于五十一種傳奇雜劇的編刻，秉持“傳奇之最著名，而又不易得者也”的原則。如首刻《西廂記》，“詞曲之膾炙人口，莫如《西廂》，世多不知有五劇本，更不知有金董解元之《西廂》”。次為“傳奇家每動(dòng)稱，〈荊〉〈劉〉〈拜〉〈殺〉”，這些都是基于“最著名”的角度?！爸寥纭逗邗酢贰督鹩　?，僅聞此名，《紅拂》《霞箋》，難尋善本；《燕子箋》意鮮原刻，《春燈謎》傳本益??；文長《四聲》，罕覯全帙；《天馬媒》直等諸秘笈，《荷花蕩》從不見流傳；《小忽雷》《大忽雷》淪沒已久，世幾不知；《長生殿》《桃花扇》刻本雖多，苦無精槧”。劉世珩極盡其能遍尋搜訪，足見其渴求珍本善本的良苦用心，期冀曲本得以刊刻流傳而不致湮沒無聞。

劉世珩對于曲本的刊刻，實(shí)則有其心儀的模板：“國朝乾隆時(shí)，快雨堂冰絲館刊《還魂記》，讎校既精，板式亦雅，其圖以明本重模，尤極工致，可為傳奇刻本之冠?！薄杜t室匯刻傳劇》基本“鏤板務(wù)極精工，乃仿快雨堂冰絲館刻《還魂記》板式以梓行”。

2 ?？敝珜徳斨?/p>

劉世珩對于訪尋的書籍，都予以精審的?？薄＿@是《暖紅室匯刻傳劇》的突出貢獻(xiàn)之一。劉世珩盡量選擇善本珍本，并且多方搜尋其他版本，多本相互參照比較，綜合各家的精華部分，最后完成劇本的校正刊刻。如湯顯祖《紫釵記》的刊刻，就選取《六十種曲》本、竹林堂本、清暉閣本、坊刻巾箱本等幾個(gè)版本，在此基礎(chǔ)上“今參互各本，剖析同異，舍短用長，其圖畫、關(guān)目、科白，悉依臧本，批點(diǎn)亦并采之；詞曲則根據(jù)清暉閣本、竹林堂本，比勘釐定，因文審曲，不以曲害文。”采取各家之所長，盡量達(dá)到精審的完滿境地?？獭赌峡掠洝芬鄰?fù)如此，共搜集柳浪館、汲古閣、獨(dú)深居、竹林堂四種本子互相勘訂，并且綜合各家之長，“扮角有照臧本，關(guān)白參用毛本，圖像則全模臧本。俾四夢皆歸一律，擇善者而從焉”，正是“今以四家各刻之一夢集為四夢，又據(jù)諸本互校，乃成此佳刻。海內(nèi)同調(diào)，其亦有如清暉所云‘善藏而珍重之者耶”（《南柯記》跋）。

《暖紅室匯刻傳劇》校正之精審，尤其體現(xiàn)在曲牌音律方面，就湯顯祖“臨川四夢”而言，《紫釵記》“以《納書楹譜》證之，俾音律綱盭繭發(fā)，舉三百數(shù)十年之枝語蔽翳，一掃而空之，臨川可作，庶勉附于知音之未矣乎。”（《紫釵記》跋）《南柯記》亦是根據(jù)葉懷庭《納書楹譜》訂正曲牌。莊邸《九宮大成譜》補(bǔ)正詞句，同時(shí)參考沈璟《南詞全譜》、李玉《北詞廣正譜》互勘校正，并對集調(diào)誤為正曲，么篇書作前腔，體例有所未安諸多問題，都予以詳細(xì)的釐訂。圍繞《牡丹亭》的格律問題，自從“湯沈之爭”后，歷來爭議不斷，故而劉世珩對于《牡丹亭》的?？H為謹(jǐn)慎，根據(jù)紐少雅、徐慶卿《南曲九宮正始》和葉懷庭《納書楹譜》比勘改正，并且都進(jìn)行詳細(xì)的標(biāo)注說明。同時(shí)，“集曲并詳載牌名，悉心讎校，校過付寫，寫后復(fù)校，校過付刻，刻后復(fù)校，校非一次，時(shí)逾三年，始克成此完本”（《牡丹亭》怡府本跋）?？芍^精心精審至極，也難怪劉世珩“自信可免‘割蕉加梅之譏，一無拗嗓聱牙之弊，臨川有知，九泉下當(dāng)亦深許，直駕乎快雨冰絲而上”（《牡丹亭》怡府本跋）。

此外，在“出目之同異，角色之分配”方面，劉世珩也互參各本予以修訂，針對《南柯記》的出目，根據(jù)獨(dú)深居、汲古閣、柳浪館、竹林堂四本互相勘訂，然后選取相對妥貼恰當(dāng)?shù)拿?，如第一出，柳浪館、汲古閣、獨(dú)深居三本，均目作“提世”， 劉氏依竹林堂本目作“提綱”。第三十六出，柳浪館、汲古閣、竹林堂目作“還朝”，獨(dú)深居目作“議塚”，臧吳興本目作“議葬”，因考慮所言多是葬事，故而改從臧本而為“議葬”。梁辰魚《江東白苧》的?？?，針對元刻卷上目錄《詠簾櫳》一首，諸如“衍櫳”的誤字辨析修改，而《詠簾櫳》前面曾有命篇三字如“白練序”，實(shí)際為其中一曲牌名被提前至首行處，元刻就誤以為曲題而列入目錄，劉世珩主張削去而還原其原貌，針對細(xì)微之處都予以謹(jǐn)慎?？保w現(xiàn)出可貴的精審態(tài)度。

3 聘請名家之輔佐

劉世珩為了《暖紅室匯刻傳劇》達(dá)到精審之校勘，聘請當(dāng)時(shí)曲學(xué)名家來輔佐完成這項(xiàng)工作?！皬?fù)刊者，臨桂況舍人夔笙（周頤）、嘉善陳太守仲周（維祺）、嘉興劉郵部鳳叔（富樑）、長洲吳明經(jīng)瞿安（梅）”（《匯刻傳劇》自序）。如《臨春閣》《大忽雷》《通天臺(tái)》等卷尾，都有題為“長洲吳梅瞿安正律，桐鄉(xiāng)劉富樑鳳叔訂譜”。

曲學(xué)大家吳梅，也參與了《匯刻傳劇》大部分劇本的?？?。吳梅于1913年前往上海民立中學(xué)任教，直至1917年去北京大學(xué)任教，為劉世珩編刻《暖紅室匯刻傳劇》的主要時(shí)期。劉世珩的首刻《董西廂》吳梅就曾?？薄！坝鄧L為貴池劉蔥石?？贝藭?，酌分正襯，期月卒業(yè)，蓋讀此書者，未有如余之勤且專也”[3]。其后如《四聲猿》《長生殿》等曲本，吳梅于?？敝蠼宰鲂虬?，其間可見“囑為訂律”“囑為校理”的字樣說明。

清末詞學(xué)四大家之一的況周頤，也曾受邀參加《暖紅室匯刻傳劇》的?？薄r氏曾在劉世珩開辦的江楚編譯官書局供職，又由于生活較為困頓，所以受朋友之邀參加校曲。況周頤參與校曲的過程，大致可以從《暖紅室?？虃鲃≠Y料叢輯》中所收況周頤寫給劉世珩的二十二份信件中窺得一二[4]。如《琵琶記》眉批十六葉，《南柯記》《綠牡丹》上卷眉批五十葉，《桃花扇》《荊釵記》眉批六十八葉等。此外，況周頤還曾替劉世珩撰寫不少跋語，如《紫釵記》《牡丹亭》《邯鄲記》等。

近代著名的藏書家和校勘家繆荃孫也曾受邀參與?？保洹端囷L(fēng)堂友朋書札》共收錄劉世珩寫給他的二十八封信件[5]，其間涉及當(dāng)時(shí)校書、借書的事宜，如“《荊釵記》曾得士禮居藏元本，恐非明人手筆，原書并呈審定”，“《四夢》果刪節(jié)太多，如有原本，盡可另刻。好在尚未印行也。長者以為何如”等。由此可見，劉世珩關(guān)于版本的選取以及校勘的準(zhǔn)確等問題，都去信最終求得前輩長者的意見，懇請名家把關(guān)。

此外，桐鄉(xiāng)劉鳳叔也參與訂正曲譜的事宜。與吳梅正律的分工稍有不同，吳梅撰寫的《燕子箋跋》云：“是時(shí)劉蔥石方欲匯訂《四夢》、石巢、石渠諸曲譜，邀鳳叔主其事，余因得與之上下議也?！盵6]還有江蘇興化的國學(xué)大師李詳，曾與繆荃孫、況周頤等共事于江楚編譯官書局，也與吳梅一起負(fù)責(zé)《桃花扇》的校訂工作，在況周頤等人校訂的基礎(chǔ)上予以復(fù)勘。

4 刻印之精良

至此可以看出，《暖紅室匯刻傳劇》由劉世珩組織資助刊刻，同時(shí)得到吳梅、況周頤等眾多杰出文人的輔助，是當(dāng)時(shí)曲界精英共同的努力，才為后世留下如此經(jīng)典的戲曲版本。

劉世珩為使《匯刻傳劇》超越前代刊本，一方面聘請?zhí)兆喻氲雀呤挚贪?，使得劇本字大悅目，紙白如玉，精美絕倫。另一方面還為劇本增加補(bǔ)充精美的圖像，“舊有繡像圖畫，皆室人江寧傅曉虹（春姍）所模。無者補(bǔ)畫。畫者，錢塘汪待詔社耆（洛年）、長沙李貳尹仲琳、休寧吳縣尉子鼎、吳縣周布衣喬年”（《匯刻傳劇》自序）。在《暖紅室匯刻傳劇》各劇的卷首，皆見“傅春姍隸檢”“傅春姍署檢”的字樣。況周頤所作“題辭”亦可為證：“夢鳳簫樓重回首，暖紅蘭室兩同心。詞場僂指《陽春》曲，幾見知音在瑟琴?！苯瓕巺区Q麒亦有詩可證：“暖紅室里拈銀管，鎮(zhèn)日臨摹見古人。夫婿商量刊樣本，冰絲快雨眼中新?！庇纱丝梢?，傅春姍不僅參與傳劇的?？?，還模畫原本的圖像補(bǔ)充暖紅室刻本。

5 出版之“別有懷抱”

《暖紅室匯刻傳劇》雖是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但作為重要的組織者和刊刻者，主要功勞當(dāng)不可沒，他不僅參與其間的?？惫ぷ鳎覟槊坎孔髌纷珜懶虬?，從這些序跋中我們能見到劉世珩“別有懷抱”的戲曲思想。

這在對孔尚任《桃花扇》的?？笨逃≈杏扔畜w現(xiàn)。其好友江寧吳鳴麒所作題辭云：“傳奇五十種眉分，蒼蕞三朝絕妙文。扇底桃花無限恨（《匯刻傳劇》以《桃花扇》終，先生別有懷抱），多情好事卻輸君（鄭太夷方伯，為作多情好事箋）。”（《匯刻傳劇》卷首）辛亥革命后劉世珩定居上海楚園，以清朝遺老的身份自居。其時(shí)另一好友馮煦作為清末的江南才子通儒，辛亥革命后亦寓居上海，其為《暖紅室匯刻傳劇》所作序云：“予桑海余生，飾巾待盡，往往擊高漸離之筑，碎汪元量之琴，其煩冤孤憤，有可言有不可言者。于蔥石是編，時(shí)復(fù)遇之。爰舉聲音之道之發(fā)乎情通乎政者，以復(fù)蔥石，蔥石當(dāng)知予別有懷抱也?！保ā秴R刻傳劇》卷首）馮煦反復(fù)闡述戲曲與政道的關(guān)系，無非道出與劉世珩同樣的類似宋末汪元量那樣“有可言有不可言者”的“別有懷抱”，只是這里寄托于《桃花扇》的刊印罷了[7]。

6 戲曲出版之貢獻(xiàn)與評價(jià)

劉世珩對于《暖紅室匯刻傳劇》的編刻頗為自負(fù)，“傳奇雜劇，向無匯為一集者。明臧晉叔《元人百種曲選》，雕鏤甚工，頗有刪節(jié)；《盛明雜劇》，錄只四折；汲古閣刻《六十種曲》，雖是完書，又無畫象，終非佳本”（《匯刻傳劇》自序）。前代編選的戲曲選本在劉世珩看來也是白璧有瑕，終究未能達(dá)到選錄完整、雕鏤精工、配圖精美諸要素的完美融合，這恰是他所自詡樂道之處，難怪得到馮煦的稱贊，以為超越了毛晉、黃丕烈諸刻書名家。

有清一代校讎學(xué)發(fā)達(dá)興盛，但多存現(xiàn)于經(jīng)史的正統(tǒng)學(xué)問，戲曲作為小道末技之余學(xué)，劉世珩將?？苯?jīng)史的體例引入雜劇傳奇的校正，“得一書必為之刻，刻一書必求其精”[8]。也正因?yàn)榇?，劉世珩自認(rèn)雖在種數(shù)等方面稍有欠缺，然而在“審慎完美，似有過之”，故而才有“五丁之首鑿蠶叢”的得意感慨。

當(dāng)然，劉世珩《暖紅室匯刻傳劇》也并非沒有瑕疵，曲學(xué)大師吳梅雖然參與精心?？薄杜t室匯刻傳劇》，但也有對其不滿意之處：“近二十年中，貴池劉氏、武進(jìn)董氏，復(fù)有《匯刻傳奇》及《十段錦》、《盛明雜劇》等諸刊本?！瓌?、董兩家，刊印頗精，而散曲不多，終嫌漏略?！盵9]可見任何刻本都不可能做到完美無憾。劉世珩也未能等到《匯刻傳劇》全部刊印完工就于1926年去世。

注 釋

[1]馬其昶．貴池先哲遺書序[M]//貴池先哲遺書卷首．民國九年貴池劉氏唐石簃刻本

[2]劉世珩．暖紅室匯刻傳劇自序[M]//暖紅室匯刻傳劇卷首．下文所引劉世珩題跋皆引自該傳奇雜劇卷首或卷末

[3]吳梅．董西廂跋[M]//王衛(wèi)民校注．吳梅全集·理論卷中．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727

[4]吳書蔭．暖紅室?？虃鲃≠Y料叢輯[M]//綏中吳氏藏抄本稿本戲曲叢刊48．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2004：471-499

[5]繆荃孫、顧廷龍．藝風(fēng)堂友朋書札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731-739

[6]吳梅．燕子箋跋[M]//王衛(wèi)民校注．吳梅全集·理論卷中．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911

[7]吳書蔭．況周頤和暖紅室《匯刻傳劇》：讀《況周頤致劉世珩手札二十三通》[J]．文獻(xiàn)季刊，2005（1）

[8]周馥．貴池先哲遺書序[M]//貴池先哲遺書卷首．民國九年貴池劉氏唐石簃刻本

[9]吳梅．奢摩他室曲叢自序[M]//王衛(wèi)民校注．吳梅全集·理論卷中．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015-1016

（收稿日期：201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