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淮南三叛是魏末政治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以往學者皆將其視為忠于曹氏的政治力量對司馬氏專權的反抗,而沒有注意到王淩、毋丘儉、諸葛誕三人無論是在出身、經(jīng)歷、文化上皆有顯著的不同,三人高舉反對司馬氏大旗的背后有著各自不同的政治盤算與目標。曹魏中后期淮南地方勢力的形成,與四征將軍的體制及對抗吳國的軍事需要有關,淮南問題的實質是曹魏政治中已形成的地方勢力與司馬氏嬗代前清除異質力量的需要之間的沖突,而淮南將帥本人的政治傾向只是其中次要的因素。
關鍵詞 淮南三叛 司馬氏 王淩
[中圖分類號]K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2)02-0110-05
淮南三叛是魏晉之際最引人注目的政治事件之一,對此學界已有不少研究。但在以往的研究中,學者往往在魏末曹、馬之爭的分析框架中檢討這一問題,傾向于將淮南三叛視為一體,認為這是忠于曹氏的政治力量對于司馬氏專權的反抗,因而不免忽視了這三次起兵背后的不同。但若我們對于這段歷史做一番“去熟悉化”的工作,便不難發(fā)現(xiàn)王淩、毋丘儉、諸葛誕這三位司馬氏的敵人的面目并不是同一的,無論是在出身階層、政治經(jīng)歷乃至文化熏習上皆有明顯的差別,三人之間亦互存齬齟,關系復雜而微妙,三人高舉反對司馬氏大旗的背后,事實上存在著各自不同的政治盤算與目標,并非用傳統(tǒng)的黨派紛爭或政治集團之成說所能涵括,需要重新加以認識。
一
要理解淮南為何在魏末成為反對司馬氏起兵的淵藪,首先需要拉長觀察歷史的時間維度,探討曹魏中后期以來淮南的戰(zhàn)略地位及其地方勢力的形成過程,曹魏在面對吳、蜀聯(lián)盟時,將其主要的軍事力量集中于關中、襄陽、壽春三個戰(zhàn)略中心,以分別應對蜀和吳的軍事挑戰(zhàn),這三處是曹魏前線不可移易的戰(zhàn)略支點,重兵屯聚,其戰(zhàn)略價值胡三省早已有所闡發(fā):
魏置征東將軍屯淮南,征南將軍屯襄、沔以備吳,征西將軍屯關、隴以備蜀;征北將軍屯幽、并以備鮮卑;皆授以重兵。
因而“四征將軍”構成了曹魏軍事防御體系的核心,《宋書·百官志》引魚豢日:“四征,魏武帝置,秩二千石。黃初中,位次三公。漢舊諸征與偏裨雜號同”。(墨)魏人魚豢所觀察到的“四征將軍”自漢末以來地位逐漸提升,直至文帝時成為位次三公、節(jié)制_二方的方面之任:這一制度演變,主要是為了應對三國以來戰(zhàn)爭頻繁的特殊形勢,但專制一方的大權也為地方諸侯勢力的生長發(fā)育創(chuàng)造了條件。
淮南與關中一樣,是曹魏的軍事前線,重兵所集,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司馬懿專制關中時埋下的人事資源是他最后能夠掌控曹魏政權的重要憑依,而擁有與關中相似戰(zhàn)略地位的淮南同樣也有生成地方勢力的可能。與魏、蜀邊界多為山陵地帶,僅依靠幾條重要的交通孔道相連接的險峻地勢不同,吳、魏之間雖有大江相隔,但依然需要防守一條更為漫長的邊境線,所以曹魏在荊州、淮南分置征南、征東將軍以備吳。與關中相對封閉的地理環(huán)境迥異,淮南是四通八達之地,背倚兗、豫兩州,西與荊州成犄角之勢,所以魏吳邊境基本的戰(zhàn)略形勢是:以荊、揚為前線,豫、兗、青諸州為后方,相互呼應,因此以上諸州的民政、軍事長官常?;ハ噙w轉,負責淮南前線的軍事長官亦多從上述諸州的官員中選拔,以收取熟悉魏、吳邊境形勢之效,這在曹魏中后期已逐漸成為了制度上的慣例。
以曹魏立國以來,負責淮南的軍事將領人選而論,魏國初建時,負責淮南軍事的是宗室曹休,據(jù)洪飴孫《三國職官表》考證,曹休于黃初三年(222)由鎮(zhèn)南將軍遷征東將軍,使持節(jié),領揚州刺史,行都督督軍,即從荊州前線的鎮(zhèn)南將軍轉任揚州,直至太和二年(228)去世時,曹休一直是負責淮南前線的最高民政、軍事長官,曹休去世之后,接替他的是曹魏元老滿寵,曹休生前,滿寵為前將軍、豫州刺史,曾隨曹休攻吳,對于淮南形勢,頗為熟悉,曹休去世之后,滿寵先以前將軍的身份代行都督揚州諸軍事,太和四年(230)拜征東將軍,直至景初三年(239),因年老被征還回朝??芍谖?、明兩帝時期,淮南的軍政大權遵循曹魏的軍事傳統(tǒng),牢牢地掌握在了曹氏一夏侯氏一系手中。
二
但隨著景初三年滿寵的征還,淮南的軍政形勢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滿寵征還之后,正始初,由豫州刺史王淩出任征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揚州諸軍事,王凌出身太原王氏,其叔父王允是漢末士大夫的領袖,設計誅殺董卓,為天下所重,其家族在漢末士人中的威望與影響力遠在河內司馬氏之上。王允被殺之后,僅有王浚與其兄王晨僥幸得脫,避亂鄉(xiāng)里,袁紹敗亡之后,方為并州刺史梁習所薦,為發(fā)干長,遷中山太守,被曹操辟為丞相掾屬,他屬于官渡戰(zhàn)后加入曹魏集團的河北士人中的一員,當時曹操霸業(yè)初成,較晚加入的河北士人大都在曹魏政權中作為有限,因而王凌在曹魏的開國人物中并不引人注目。
王淩在曹魏政權中的經(jīng)歷與司馬懿有不少相似之處,其初與司馬懿之兄司馬朗相善,又與司馬懿同為曹操丞相掾屬。但王渡曾與楊修、賈逵并為曹植主簿,因而與曹丕本人并無多少政治上的淵源。曹丕稱帝之后,其為散騎常侍,外放為兗州刺史,其前后遷轉青州、揚州、豫州刺史,所在處甚有聲名,但由于其并非曹丕的藩邸舊臣,升遷的速度較之司馬懿有所不及。而從王凌的仕宦經(jīng)歷來看,很少有在中央任職的經(jīng)歷,但歷任地方親民之官,皆有治績,可知王渡本人頗有吏干之才。更重要的是王凌本人自黃初以來,二十余年間歷任兗、青、揚、豫等東南諸州之長官,論曹魏上下對于東南軍政形勢之熟悉者,恐無出其右。所以盡管王淩與曹魏政權淵源不深,但在元勛老將日益凋零的情況下,將東南大權交與王淩,恐怕也是曹魏必然的政治選擇,同時也成為淮南地方勢力成長發(fā)育的重要契機。
王淩本人也在積極尋找專制淮南的政治機遇,他在揚州刺史的任上,便與都督揚州的征東將軍滿寵不和,太和五年(231),上表彈劾滿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試圖將滿寵排擠出揚州,這恐怕是他試圖控制淮南軍政大權的一次嘗試。但這次離間并未獲得成功,魏明帝依然信任、倚仗滿寵這樣的創(chuàng)業(yè)老臣來坐鎮(zhèn)要害之地,反而將王淩調任豫州刺史。直至明帝去世之后的景初三年三月,滿寵才被召回京師。正始初,方才命王凌接替滿寵,其間征東將軍一職空缺了鰣有一年之久,可知朝廷對于這一要職的人事安排也頗費斟酌。當時,司馬懿與曹爽夾輔幼主,這一人事調動當出于二人之意,在明帝去世之后,立即將滿寵這位元老重臣召回中樞,出任太尉一職固然可以收取穩(wěn)定人心,增強朝廷威重之效,但是讓滿寵留任淮南,穩(wěn)定魏、吳前線的局勢,也不失為一個穩(wěn)妥的辦法,而滿寵直至正始三年方才去世,恐怕當時并沒有老邁到無法任事,只能在朝廷中擔當一個榮譽性職位的地步。更為蹊蹺的是,滿寵離任之后,征東將軍這一要職空缺達一年之久,可知朝廷征還滿寵之舉意起倉促,并未考慮好合適的繼任人選。
依據(jù)現(xiàn)有的史料,我們尚無法了解這一人事調動背后的政治運作以及司馬懿與曹爽分別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但從后來的形勢發(fā)展而論,曹爽專權之后,對于王淩專制淮南的局面并不滿意,并多次試圖加以改變。曹爽施政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要恢復軍權集中于曹氏一夏侯氏一系手中的傳統(tǒng),因此他不能容忍任何地方勢力的形成,與試圖削弱司馬懿在關中的影響一樣,曹爽也試圖將自己的力量滲入淮南。首先,曹爽重用鄉(xiāng)里故舊文欽為廬江太守。文欽為譙郡人,其父文稷追隨曹操起兵,其家族與曹氏關系密切,文欽以名將子,少有聲名,太和中為五營校督,與曹爽同在禁衛(wèi)軍中任職,兩人之間有著同鄉(xiāng)兼同僚的密切關系,文欽后任淮南牙門將、廬江太守,與王凌不睦,王凌奏其貪殘,要求將其免官治罪,但曹爽不但未加理會,反而厚遇之,遣還廬江,加冠軍將軍,曹爽不惜開罪淮南重臣王淩,也要將文欽留在揚州,自然是出于對鄉(xiāng)里故舊的信任,想要在淮南重地植入自己的親信人馬,以防范王淩坐大的危險。其次,曹爽以諸葛誕為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在魏晉之際,諸葛誕無疑是一個政治立場頗為模糊的人物,盡管他最終走上了反抗司馬氏的道路,但在最初卻與矛盾的各方都保持著密切的關系。諸葛誕少與曹爽所信用的夏候玄、鄧颶相善,后因牽連浮華,而遭免官,因而在曹爽當政之后便重新獲得啟用。另一方面,諸葛誕與王淩、司馬懿皆有姻親關系。曹爽任命諸葛誕出任揚州,當有遏制王淩在揚州的勢力的意圖,而由于諸葛誕與王凌之間的姻親關系,由其來主掌揚州民政也是王渡方面易于接受的一種人事安排。綜上所述,在曹爽主政期間,為了爭奪淮南軍政的主導權,曹爽與王淩之間一直存在著激烈的明爭暗斗。
正始中,曹爽將智囊桓范從兗州刺史任上征為大司農(nóng)之后,任命王凌之甥令狐愚接任兗州刺史,使得王浚的權勢得到進一步的擴張,淮南地方勢力的發(fā)展達到了頂峰。令狐愚本為曹爽長史,或緣于此,故曹爽命其為兗州,兗州為曹操發(fā)跡之地,位置重要,許下的屯田更是朝廷、軍隊的命脈所在。令狐愚的任命使得舅甥并典重兵的局面得以最終形成,除此之外,王淩憑借家族聲望與長期仕宦的經(jīng)歷,在曹魏政權中也積累了廣泛的人事資源,尤以與郭淮、王昶、王基三人的關系最為重要。征西將軍郭淮與王淩同出太原,有鄉(xiāng)里之舊,其祖郭全為大司農(nóng),父郭組為雁門太守。太原郭氏亦漢末名族,著名的人物評論領袖郭林宗即出自是族,王凌之妹嫁于郭淮,借助通婚,兩人之間的關系日趨緊密。王昶亦出自太原,少與王淩俱知名,王凌年長,王昶兄事之,正始中遷征南將軍,假節(jié)都督荊、豫諸軍事,與王淩同為東南重臣。王基少孤苦,王凌為青州刺史時特表請為別駕,對其有提攜之恩,史稱王凌之所以能流稱青土,仰賴于王基協(xié)和之輔,可知兩人之間合作緊密。王基后受曹爽事牽連,一度免官,但同年就被起用為荊州刺史,加揚烈將軍。通過與郭淮、王昶、王基三人的密切交往,王淩擁有了一個極具政治潛力的人際網(wǎng)絡,尤其是征東、征南、征西三將,地處吳、蜀前線,皆手握重兵,其向背直接決定了曹魏的政權的命運。因此,在司馬懿借高平陵之變掌握曹魏中樞權力之后,王淩是唯一擁有與司馬懿相抗衡的政治實力的人物,所以司馬懿主政之后,立即進王淩為太尉,安撫其心。
但在另一方面,王淩在淮南的政治根基遠非無懈可擊。首先,盡管王淩擁有廣泛的人事資源,但這只是一種基于個人恩義的人事結合,要將這一人際網(wǎng)絡的政治潛能完全發(fā)揮出來,并非易事。郭淮、王昶、王基等人雖是王凌故舊,但這些人與司馬懿亦頗有淵源,郭淮是司馬懿都督關中時的舊部,王昶、王基皆是其故吏。而當司馬懿在名分上占據(jù)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道德制高點時,在“公義”與“私情”之間,王淩并無可能僅憑著個人的情誼來說服他們背棄對于曹魏忠誠的義務。唯有當王凌與司馬懿相持不下,戰(zhàn)爭向著曠日持久的局面發(fā)展時,他才有機會憑借往日情誼,動搖關中、荊州前線將領的人心。所以,王淩起兵最初所能依靠的力量只有淮南與兗州。其次,王淩在淮南的根本之地面臨著曹爽勢力的有力牽制,揚州盡管戰(zhàn)略位置重要,但疆土狹促,僅轄淮南、廬江兩郡,廬江太守文欽本是曹爽私人,揚州之地已去其半,而在壽春,王淩尚受到揚州刺史諸葛誕的掣制。當時,盡管曹爽已經(jīng)覆滅,但司馬懿卻通過巧妙的政治運作,不動聲色地將曹爽遏制王渡的政治部署全盤繼承下來,為其所用,與立刻將夏侯玄從關中召回的舉動恰好相反,司馬懿在處置淮南局勢時,不但未對曹爽遣人淮南的文欽、諸葛誕兩人加以觸動,反而加官進爵以安撫其心。其實是在利用王淩與文欽、諸葛誕之間的矛盾來牽制王淩的行動,而文欽、諸葛誕本非王淩的同路人,曹爽覆亡后,兩人在淮南的處境非常微妙,在此進退兩難之際,他們收到司馬懿主動伸來的橄欖枝,自然容易生出將功贖罪、取信司馬懿之心,反而迅速倒向司馬懿,成為幫助司馬懿平定淮南的急先鋒。司馬懿執(zhí)政之后,對于淮南、關中不同的處置方式,看似相悖,但都達到了鞏固自身權力的目的,體現(xiàn)了其豐富的政治經(jīng)驗與高明的手腕。其三,盡管曹芳僅是魏明帝養(yǎng)子,身世可疑,未知其所由來,在當時便為人所非議,這多少動搖了曹芳的政治合法性。但是王淩計劃擁立的楚王曹彪,也并非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楚王彪是曹操之子,淩從輩分而言,是曹芳叔祖,以祖代孫,甚為不倫,其承繼大統(tǒng)資格頗為可疑。王淩欲立新帝,卻沒有在曹丕子孫中加以選擇,是為失策。因為曹魏立國之后,受到重用的政治人物大都與曹丕關系密切,王淩欲要爭取他們的同情與支持,只有在曹丕子孫中選擇一人,方才具有政治上的號召力,作為當時曹魏重臣中少數(shù)與曹丕沒有淵源的人物,王淩偏偏選擇擁立楚王彪,無疑是政治上的失策,誠如葉適、王夫之所論,使人難免要懷疑他本身包藏禍心,起兵的政治合法性與道義上的號召力都被大大削弱。
三
在平定王淩之后,司馬懿并沒有對于淮南的人事進行根本性的調整,任命諸葛誕為鎮(zhèn)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文欽為揚州刺史。這一方面是論功行賞,報償他們在王凌之叛時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利用這些久歷行間的宿將,保持淮南前線局勢的穩(wěn)定。其后,由于東關之役的失敗,司馬師將諸葛誕調離淮南,由毋丘儉接任。毋丘儉,河東聞喜人,其父毋丘興黃初中為威武太守,毋丘儉襲父爵,為平原侯文學,是魏明帝的東宮舊臣,因此仕途順利,其與司馬氏亦有淵源,曾隨司馬懿平定遼東。毋丘儉出鎮(zhèn)揚州之后,在新城之役中,苦戰(zhàn)擊敗了諸葛恪,為穩(wěn)定淮南局勢立下了大功。但在李豐、夏侯玄被司馬師誅殺后,引起了與兩人相善的毋丘儉的不安,遂與原出曹爽勢力的文欽共同起兵反對司馬師。毋丘儉曾試圖說服鎮(zhèn)南將軍、都督豫州刺史的諸葛誕共同起兵,諸葛誕本與夏侯玄相善,這本可以成為他加入叛亂的一個理由,但是諸葛誕素與文欽不和,或緣于此,諸葛誕堅拒其議,斬其使,露布天下。為了表白自己的忠誠,諸葛誕反而成為了攻打淮南的先鋒,并率先攻入壽春,因而得到了再次出鎮(zhèn)淮南的機會。
司馬師雖全力以赴討平了毋丘儉、文欽,重新穩(wěn)定了淮南的局勢,但自己也在戰(zhàn)斗中目疾轉甚,不久便去世,以其弟司馬昭繼之。司馬昭在接替司馬師控制朝政之后,并沒有停頓魏晉嬗代的步伐。甘露元年(256)春,在其執(zhí)政不久之后,便有了晉爵為公,加九錫,受殊禮等一系列動議,這些都是皇位禪讓的前奏,司馬昭雖然固辭,但只不過是虛應故事罷了,魏晉嬗代已進入實質性階段。
但是,司馬昭尚有一個障礙,便是淮南的諸葛誕?;茨系靥幙箙乔熬€,一有風吹草動便會牽動魏吳邊境敏感的神經(jīng),司馬氏也需要一位久在淮南的宿將,鞏固揚州軍民之心,對抗吳國,所以司馬氏對于專制淮南的諸葛誕一直采取隱忍的態(tài)度,而諸葛誕盡管與夏侯玄、鄧飚等相善,但在前兩次淮南之亂中,卻堅定地站在了司馬氏一邊,成為平叛的重要力量。如上文所述,諸葛誕真正的政治態(tài)度頗為模糊,其初與司馬氏有姻親之好,在司馬氏根基已深的情況下,保全自己一方諸侯的地位可能才是其現(xiàn)實的選擇。但司馬昭在完成嬗代之前,并不希望留有這樣一個不穩(wěn)定的因素,曾派親信賈充詣諸葛誕,進行試探,勸其支持魏晉嬗代,在遭到拒絕后,司馬昭決定迫反諸葛誕,以消除后患。甘露二年(257)五月,司馬昭征諸葛誕為司空,諸葛誕遂反。但諸葛誕的反叛與王凌、毋丘儉不同,他已無力對司馬氏的權力構成實質性的威脅,司馬昭迫反他,只是為了在禪讓之前除去一個隱患而已。這從反叛之后的態(tài)勢即可看得很清楚,王凌、令狐愚的計劃是在許昌擁立楚王彪,而毋丘儉、文欽則是自將五、六萬眾渡淮,西至項,至少是采取了一種進攻的態(tài)勢。而諸葛誕卻是“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余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谷足一年食,閉城自守”,并“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請救”,完全是采取守勢,以自保為目的。可見諸葛誕本無叛心,只是迫于司馬昭鏟除異己的行動,不得以而為之。
總體而言,淮南地方勢力的形成淵源于曹魏時代以四征將軍為中心的軍事體制,由于司馬懿長期坐鎮(zhèn)關中,其在淮南的影響力較為有限,無法輕易滲入自成一格、以抗吳為中心的淮南地方,加之需首先保證魏吳前線局勢的穩(wěn)定,司馬氏也無力對于坐鎮(zhèn)淮南的軍事將領做大規(guī)模的人事更動,因此,淮南得以成為在魏末唯一能對司馬氏專權構成挑戰(zhàn)的軍事力量。但我們必須要認識到司馬氏與淮南地方勢力矛盾的激化是兩種政治邏輯共同作用的結果,一是淮南地方勢力在曹魏中后期的發(fā)育生長,二是司馬氏對于淮南的控制與猜忌,因為淮南不穩(wěn),亡魏成晉之業(yè)便無法成功。因此,所謂淮南將領是否為曹魏忠臣,這一問題本身只是一個表象,淮南問題的實質是曹魏政治中已成的地方勢力與司馬氏嬗代前清除異質力量的需要之間的沖突,而淮南將帥本人的政治傾向只是相對次要的因素。如果我們把視野稍稍放寬,便不難注意到晉初武帝司馬炎聽信流言,疑忌淮南宿將石苞,險些激起第四次淮南之變一事。與王淩、毋丘儉、諸葛誕不同,石苞本為司馬氏親信,在魏晉之際更有大功于晉室,但其依然受到猜忌,可見淮南問題的核心不在于將領為何人,而在于其在三國鼎立局面下形成的特殊地位,往往成為朝廷眼中地方勢力的淵藪。
而從具體的政治策略上來說,淮南地方勢力由于受制于內部的矛盾,在三次起兵過程中,反對司馬氏的淮南諸將本身就矛盾重重,目的不一,始終未能形成合力,甚至出現(xiàn)了后一次叛亂的發(fā)動者是前一次叛亂的鎮(zhèn)壓者這樣詭異的現(xiàn)象,因此雖然聲勢浩大,卻最終無法對司馬氏的權力構成真正的威脅。而司馬氏始終能夠因勢利導,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各自擊破,在沒有給吳國留下可乘之機的同時,成功地完成了對淮南局勢的控制。
責任編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