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文學作品浩如煙海,但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其中有規(guī)律可循。同樣,一個時代文人也有一個時代文人的整體精神風貌,這種群體呈現(xiàn)出的具有鮮明文化特征的精神氣質(zhì)就是文化人格。中學語文教師若能抓住同一時代文人的文化人格特征進行教學,勢必能起到舉一反三的良好效果。因此,為了讓學生的成長擁有更多的養(yǎng)分,語文教師有必要從廣闊的中國古典文化中來汲取營養(yǎng),從而以文化人格探析來引領(lǐng)中學古典文學教學,下面以中學語文教材和擴展閱讀中出現(xiàn)的初盛唐文人為例來探索一下初盛唐文人的整體精神風貌特征。
一、初盛唐文人“才子型”文化人格的成因
唐王朝的建立,結(jié)束了其前三百余年斷斷續(xù)續(xù)的混戰(zhàn)離亂。天下一統(tǒng),國勢日強,嶄新的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激起了初盛唐文人強烈的生命激情。這種強烈的生命激情在文人體內(nèi)無從消解,從而外化而為汪洋恣肆的才氣和激情。同時開放健康的文化環(huán)境又促進了這種外化的生命意識的凈化與升華。這樣,在這個獨特的時代里,初盛唐文人以敞開的懷抱面對自然萬物與社會生活,享受現(xiàn)世人生,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苦悶和彷徨,強烈地追求個性自由,強烈追求主體精神的自在滋味,很少被某種既定觀念的框架所支配,從而形成了重視展示個人才情的“才子”型文化人格。
二、何謂“才子”
“才子”古時泛稱德才兼?zhèn)渲?,并且偏重于對道德的強調(diào)。如《左傳·文公十八年》載:“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兼具“齊、圣、廣、淵、明、允、篤、誠”之美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并有“忠、肅、共、懿、宣、慈、惠、和”之美德,可見《左傳》中偏重的是才子的道德。后來“才子”的含義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東漢以后,出現(xiàn)了突出強調(diào)與“德”相對的“才”的新風尚。曹魏時期劉邵的《人物志》中論“才”主要強調(diào)的是“才”的先天性。南朝時期的劉勰將“才”視為決定作品高下的關(guān)鍵性因素。此后,鐘嶸的《詩品》就以“才子”專指以詩才聞名之人。元代辛文房所著的《唐才子傳》中所謂的“才子”專指“擅長寫詩的詩人”。此后,“才子”一詞多沿用此義?!安抛印钡幕咎攸c是具有“錦心繡口”,即突出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才能,并通過文章寫作藝術(shù)化地展示其文才、追求絕世奇文以自娛樂,即不以傳統(tǒng)儒家所一貫倡導的立言載道為務(wù),而是通過立言逞才娛情而“以文為戲”。由此可見,自東漢以后,在“才子”這一概念的論述上,人們偏重的就是個人的先天秉賦、氣質(zhì)才華。
三、初盛唐“才子型”文化人格的特點
到了初盛唐,文人身上的這種“才子氣”特征表現(xiàn)得愈加明顯,呈現(xiàn)出典型的“才子”型文化人格。
1. 先天過人
身為“才子”必然有其先天過人之處。初盛唐才子大都聰穎早慧。據(jù)《唐才子傳》記載:王勃“六歲善辭章。未及冠,授朝散郎”;楊炯“顯慶六年舉神童”;駱賓王“七歲能賦詩”,王維“九歲知屬辭,工草隸,閑音律”;李白“十歲通五經(jīng)”;杜甫“七歲能賦詩”;賀知章“少以文詞知名”……由此可見,初盛唐“才子”大都從小就才性畢現(xiàn),先天才情、氣質(zhì)就超出常人,而這種先天的秉賦氣質(zhì)是“才子型”文化人格的形成的先天條件。
初盛唐的“才子”們不但聰穎早慧,而且大都才思敏捷,聰明絕倫。在這方面眾所周知的有“援筆成篇,不易一字”的王勃。據(jù)《唐才子傳》記載,王勃在前往交趾省父途中,路過南昌時,恰逢盛會,“勃欣然對客操觚,頃刻而就,文不加點,滿座大驚?!贝送?,還有酒后才思更加敏捷的李白。
2. 才情與風姿卓著
除了才思敏捷外,他們的“才情與風姿”更是引人注目。如“放情山水,故常懷逸念,奇造幽致”的岑參;“少性拓落,不拘小節(jié),恥預???,隱跡博徒,才名便遠。適尚氣節(jié),語王霸,袞袞不厭”的高適。至于李白的才情與風姿在當時更是聞名遐邇,《唐才子傳》記載了一件有關(guān)李白的趣事:
“白浮游四方,欲登華山,乘醉跨驢經(jīng)縣治,宰不知,怒,引至庭下曰:‘汝何人,敢無禮!’白供狀不書姓名,曰:‘曾令龍巾拭吐,御手調(diào)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天子門前,尚容走馬;華陰縣里,不得騎驢?’宰驚愧,拜謝曰:‘不知翰林至此?!组L笑而去?!?br/> 只述說一下自己的典型事跡,從未謀面的人就知道自己是何許人也。從中可見李白以其卓異的才情在民間的影響力之大,從中也可以看出整個社會對才子的寵愛。
不過,這些并不是初盛唐“才子”們的獨特之處,因為其他時代也不乏聰穎早慧的孩童,也不缺才思敏捷、風姿綽約的文人。這一點是所有時代“才子”的共性,而不是初盛唐“才子”的個性。初盛唐“才子”的獨特之處在于由特殊時代帶來的獨特的仗才使氣?!安抛有汀蔽幕烁癖憩F(xiàn)出多方面的特點,其中最為突出的特點是以自我為中心,打破傳統(tǒng)的社會規(guī)范之拘束,不護細行、張狂傲誕、傲岸自負、重視自我生命和內(nèi)心情感,展示自己的先天秉賦,逞才娛情而“以文為戲”。
3. 恃才傲物
“才子”們有了卓異的才華和風神,便不免會“恃才傲物”。整個時代對“才子”的過分寵愛使得他們有了一種“惟我獨尊”的錯覺,于是這些天真爛漫的“才子”便毫無顧忌地展示他們的才情,而對別人則存在不同程度的輕視。如楊炯“恃才憑傲,每恥朝士矯飾,呼為‘麒麟楦’……聞?wù)呱醪黄?,故為時所忌”。至于杜審言則更是狂傲得不可一世。
“咸亨元年,蘇味道為天官侍郎,審言集判,出謂人曰:‘味道必死?!梭@問何故,審言曰:‘見吾判,即自當羞死矣!’又嘗謂人曰:‘吾之文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書跡,合得王羲之北面’”連已經(jīng)故去的屈原、宋玉、王羲之都不放在眼里,由此可見其狂傲之態(tài)。至于李白的“力士脫靴”、“貴妃捧硯”的狂放之舉更是眾所周知。就連一向老成謹慎的杜甫,不時也有狂放之態(tài)。據(jù)《唐才子傳》記載:杜甫曾在劍南節(jié)度使嚴武幕下任檢校工部員外郎,“常醉登武床,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中銜之”,可見這是社會風氣使然。在沒有任何利益沖突時,唐“才子”尚且如此狂放,那么在他們的利益遭到侵襲時,其狂放之態(tài)就更是可想而知的了。
這些狂放文人的風度有些類似于魏晉時期的“名士”?!懊俊笔恰疤斓刂輾?,亦是天地之棄才”。所不同的是魏晉名士在放誕的背后往往隱藏著難以排遣的悲涼,他們在精神深處不自覺地有一種荒涼之感,因而缺少足夠的酣暢與豪情,而這酣暢與豪情,正是初盛唐文人生命精神的獨特之處。
4.才子無行
在初盛唐才子們的身上也有著很多的弊病。他們的狂傲行為,為時輩所嫉。此外,他們中還有不少人貪貨好色,缺乏以德行潤身的儒者操守。如王翰,“喜縱酒,櫪多名馬,家蓄妓樂。翰發(fā)言立意,自比王侯。日聚英杰,縱禽擊鼓為歡”;崔顥“有俊才,無士行,好蒱博、飲酒。及游京師,娶妻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后數(shù)四”,可見他是一個愛賭博,愛喝酒,好色而又動輒休妻的絕情郎。盡管有文才,但也是那種無行的文人!這是生活中才子們的行為作風,進入官場后,唐才子中有不少人政治上無操守。安史之亂的爆發(fā),也成為考驗這批才子們政治操守的重要時刻,當然這時期有類似于“麻鞋見天子”的杜甫這樣的忠貞之士,但也有不少文人或禁不起誘惑、或受不了逼迫而接受了偽職。如王維,“祿山愛其才,逼至洛陽供舊職”。在我們今天看來,雖不能說他們?nèi)似繁拔?,卻至少可以說是風節(jié)不振。
5.讓人折服
這些“才子”固然狂傲,固然無行,但是他們以其卓越的才華深為人們所敬佩。如駱賓王,他參加了李敬業(yè)的討武則天的行動,并為之作了《代李敬業(yè)傳檄天下文》,站在“擁唐討武”的立場上,歷數(shù)武則天的罪行,號召天下,起而討伐,其間雖雜有人身攻擊和與事實不符之處,但文章寫得痛快淋漓,揮灑自如,詞采贍富,聲勢雄壯。武則天讀后非但沒有生氣,而且驚嘆道:“有如此才不用,宰相之過也?!睆闹形覀兛梢钥闯錾鐣蠈訉Α安抛印辈湃A的賞識。崔顥在武昌黃鶴樓游歷時,曾寫下了膾炙人口的《黃鶴樓》。后來李白也曾到此地游歷,本欲賦詩一首,自覺得難以超越崔顥,不得不為之擱筆“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療o作而去?!崩畎椎牟湃A與狂放眾所周知,崔顥能讓李白為之擱筆,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總而言之,初盛唐才子們的為人我們不敢茍同,但是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大都籠罩著不可一世的盛世豪情,呈現(xiàn)出渾融壯偉的藝術(shù)風貌,展示了一個蒸蒸日上的時代所特有的精神氣質(zhì),千百年后仍富有感動人心的力量。這種生命的豪情代表了一代文人的生命元氣。這種生命元氣正是初盛唐文人“才子氣”的充分展現(xiàn)。“才子”型文人歷代皆有,或早慧,或狂傲,或無行,或兼而有之,但是只有在初盛唐成為一種共同的社會現(xiàn)象,所以我認為初盛唐文人的文化人格是“才子”型文化人格。
通過探析,我們可以把握住初盛唐文人最本質(zhì)的特質(zhì),那么在教學過程中,把這種思想傳授給學生,就有助于理解整個初盛唐文人的群體精神特質(zhì),更有利于學生把握初盛唐文人創(chuàng)造的內(nèi)蘊無窮的文化積淀,在鑒賞初盛唐詩歌時,在閱讀初盛唐散文時,更易于把握其內(nèi)在風格。推而廣之,我們也應嘗試探析其他時代文人的文化人格,從而把握同時代文人精神世界的內(nèi)在規(guī)律,更好地完成高中新課標對中國古典文學的教學要求。
參考文獻: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版。
?。?]辛文房《唐才子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3]牟宗三《才性與玄理》,臺灣學生書局1985年版。
?。?]劉昫《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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