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江河
(暨南大學珠海校區(qū) 珠海519070)
進入21 世紀,美國高調(diào)宣布重返東南亞并提出打造“美國的太平洋世紀”[1]。中國政府對此持續(xù)關注,并高舉和平、發(fā)展、合作、共贏的旗幟進行積極的外交應對,理論界對此也從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以及與中國崛起的關系方面做了大量探索,但缺憾的是,迄今為止,從地緣政治歷史反省的意義上對美國與東南亞關系的研究仍為空白。因此,從地緣政治來回溯美國當年進入東南亞的歷史軌跡,是非常必要的。由于美國染指東南亞是以1898年美西戰(zhàn)爭侵占菲律賓為歷史標志的,故以此為切入點來疏理美國的東南亞地緣政治布局,應屬合理之選擇。有人認為,“21 世紀的世界是一個由延續(xù)性和變遷性所組成的奇特的混合體。國際政治研究者的任務就是借鑒歷史以理解延續(xù)性與變遷性。”[2]美國今天重返東南亞既是其當年進入東南亞的延續(xù),又是其變遷性的展現(xiàn)。誠然,關系歷來是雙向的,美國在東南亞設局,東南亞自然對美國有應對,但鑒于篇幅關系,本文暫不論此,以便集中做好本論題,服務于國家民族外交之亟需。
美國在東南亞的地緣政治擴張是以1898年美西戰(zhàn)爭為標志的,而美西戰(zhàn)爭的炮火卻先后在菲律賓和古巴打響。這就需要簡要說明西班牙與菲律賓、古巴的關系。菲律賓群島最早的祖先是亞洲大陸的移民,古代各島之間有商業(yè)往來,與周圍國家亦有貿(mào)易交流。14 世紀前后該群島出現(xiàn)了由土著部落和馬來移民構成的一些割據(jù)王國,其最著名的是14 世紀70年代興起的海上強國蘇祿王國。1521年麥哲倫率領西班牙船隊到達菲律賓群島,將其命名為圣拉扎羅群島。1565年西班牙占領菲律賓,由此開啟西統(tǒng)治菲300 多年的殖民史,直到1898年美西戰(zhàn)爭止。今天菲律賓 (Philippines) 的名稱,是1542年西班牙殖民者為討好當時西班牙王位繼承人菲利普而用其名將圣拉扎羅群島改成的[3]。而古巴(Cuba),是1492年被哥倫布最早發(fā)現(xiàn)并命名的, “古巴”意為印第安語中的地區(qū)、領土或省份。1511年古巴淪為西班牙殖民地,1898年美西戰(zhàn)爭之后被美占領[4]。
美國與西班牙的戰(zhàn)爭起源于古巴事件。多次反抗殖民統(tǒng)治的古巴人,于1895年再度起義謀求推翻西班牙的殖民統(tǒng)治,遭西班牙人殘暴鎮(zhèn)壓,但古巴人不屈不撓,反抗斗爭方興未艾。美國對此一開始保持“中立”,但到1897年,它一方面反對西班牙對古巴的殘暴鎮(zhèn)壓,另一方面擔心古巴的事態(tài)給其帶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后果,于1898年1月24日命令戰(zhàn)艦“緬因號”開往古巴的哈瓦那灣,名義上是為保護古巴的美國公民,同時表明對事態(tài)的關切。誰知2月15日,“緬因號”在哈瓦那神秘地炸毀,6700 噸的戰(zhàn)艦迅速沉沒,260 多名官兵全部喪生。同年3月美“緬因號”調(diào)查委員會報告該戰(zhàn)艦“是由一枚外來的水雷炸毀的,但委員會不能肯定水雷是誰安裝的?!保?]這種模棱兩可的結論沒有消除美懷疑此禍為西班牙所肇之意念,美遂定征討西班牙。西班牙自知力處弱勢,聲稱愿做讓步,但美國不允。1898年4月20日美國國會通過決議,承認古巴獨立,并批準派兵解放古巴。四天后即4月24日,西班牙被迫對美宣戰(zhàn)。次日,美亦正式向西班牙宣戰(zhàn)[6]。
在美西兩國的非對稱戰(zhàn)爭中,美國出戰(zhàn)的起因是保護美國和解放古巴,但首戰(zhàn)卻在西班牙的遠東殖民地——菲律賓打響。在美對西宣戰(zhàn)之翌日,美國駐亞洲的海軍指揮官杜威按密令從中國香港出發(fā),于5月1日拂曉到達馬尼拉灣,向西班牙駐菲艦隊突發(fā)猛攻,在7 小時之內(nèi)即摧毀西班牙全部艦只,輕而易舉地贏得戰(zhàn)爭勝利[7]。隨后,美國在7 -8月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內(nèi)在古巴、圣地亞哥和波多黎各等島嶼,迫使西班牙繳械投降[8]。美西雙方后于1898年12月10日簽訂《巴黎條約》,其主要內(nèi)容是: 第一,西班牙放棄對古巴的主權和所有權,并撤離古巴而由美國占領之; 第二,西班牙將加勒比海的波多黎各群島和太平洋上的關島割讓與美國; 第三,美國以2000 萬美元使西班牙將菲律賓群島的主權讓與美國[9]。當美國人得知輕而易舉地以極小的代價贏得了美西戰(zhàn)爭的勝利,“對為什么一場解放古巴戰(zhàn)爭的第一個行動卻發(fā)生在亞洲感到詫異,雖然很可能沒有幾個美國人知道菲律賓的地理位置”[10],但還是得意地夸口“勝利似乎像采摘成熟的草莓那樣容易得來”[11]。而西班牙卻哀其為“災難”,因為其“殖民地帝國僅剩余的部分波多黎各、古巴和菲律賓”被“吃香腸的美國佬”徹底撬走了,這不僅給西班牙民族造成恥辱,也使其殖民帝國走到了盡頭[12]。
對已過百度春秋的美西戰(zhàn)爭,人們曾做過不同評價。在此,筆者從地緣政治的視野做一些新的分析。第一,它是地緣政治歷史發(fā)展變型的結果。因為19 世紀最后30 多年,人類歷史發(fā)展是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即帝國主義過渡的時期,它表現(xiàn)在地緣政治上就是“為瓜分極豐富、極肥美、極穩(wěn)當?shù)内E物而互殘的”零和博弈,1898年美西兩個強盜瓜分贓物的戰(zhàn)爭是其最明顯的分界線,因為“新興的帝國主義國家如果不用暴力來重新瓜分殖民地,就不能得到比較老的(又比較弱的)帝國主義列強現(xiàn)在所享有的那些特權”[13]。所以美國借機從西班牙口中撬出菲律賓這塊肥肉就是地緣政治歷史轉型的證明。第二,它是美國地緣經(jīng)濟空間需求之果。在美西戰(zhàn)爭前,美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蓬勃勢頭一時在國內(nèi)難有理想的發(fā)揮空間,這就需要向國外開發(fā)商品和投資市場,而菲律賓群島在東南亞和亞太具有巨大的戰(zhàn)略重要性,因為它能使美國在人口眾多的亞洲市場占據(jù)主導地位,故此美國占據(jù)菲律賓是其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在地緣壓力上的自然產(chǎn)物[14]。第三,它是美國對地緣政治價值權衡之表現(xiàn)。在美西戰(zhàn)爭中,美國讓古巴“獨立”的目的,可以說是達到了[15]。但在地緣政治價值上,與獲取“菲律賓相比,古巴還是一個次要問題。因為菲律賓群島作為軍事基地和通向亞洲市場的墊腳石有著戰(zhàn)略的重要性”[16],故須趕快行動,以防菲律賓落入其他歐洲國家手里[17]。第四,它是地緣政治性質(zhì)漸變之表現(xiàn)。因為當美國歡慶首戰(zhàn)菲律賓“告捷之時,幾乎無人意識到美西戰(zhàn)爭的性質(zhì)已變。原本因古巴自由而引起的戰(zhàn)爭如今已成為一場奪取西班牙殖民地的戰(zhàn)役”[18]。這種性質(zhì)變化的劃時代意義在于: 其一,它預示著美國帝國擴張的開始,標志著美國地域帝國主義的終結[19],即其地緣政治政策由原來的孤立主義向擴張主義轉變; 其二,美國由原先的大陸擴張向海洋擴張轉變[20]。隨著北美大陸無地可“擴”,美國以占領菲律賓等一系列動作插足到西太平洋,伸手到東亞市場邊緣即是如此。第五,它是地緣政治關系非線性變化的影像。非線性是指不按比例、不成直線的關系,代表著不規(guī)則的運動和突變。在地緣政治中,“地理位置和距離可以極大地影響國家的行為。因為鄰居之間接觸比較多,發(fā)生摩擦的機會也比較多”[21],所以,地緣政治主體之間的關系呈非規(guī)則、非意料變化是常有之事。美國雄心勃勃地占領菲律賓,躋身東南亞,就在地緣政治版圖上與老牌殖民者英、法、德、意、俄和后起之日本等列強成為鄰居,故彼此難免常生齟齬。美國對原有殖民體系不斷挖空心思地分化和解構,使其地緣政治關系呈非線性、不確定性變化的態(tài)勢。事實也證明美國霸占菲律賓后對東南亞直至亞太地緣政治格局的影響,歷經(jīng)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冷戰(zhàn)”而至今未消。
據(jù)有關資料反映,美西戰(zhàn)爭是美國史學界長期重視并存有爭論的一個課題,其中戰(zhàn)爭起源是其關注的問題之一[22]。人們常說,歷史是一面鏡子,其意多謂知史鑒今,殊不知歷史這面鏡子,誰看就是誰的模樣。到底美西戰(zhàn)爭起源是什么? 在上述“水雷引爆說”之后,還出現(xiàn)了三種說法: 一說是后來證明,“緬因號”爆炸是船上某個機房偶然起火所致[23]; 一說是1969年查明,“緬因號”爆炸是由其甲板上有問題的熱力鍋爐引發(fā)的[24]; 還有一說,爆炸可能是美國人自己或古巴人實施的意在使美國卷入戰(zhàn)爭之行為等等[25]。對此,現(xiàn)在這些說法既不能證實,也無法證偽,人們只能以此來索尋美西戰(zhàn)爭的地緣政治緣由。因為國家之間若出事端,處理方式可以多種多樣,未必一定兵戎相見。況且,美國是信奉實證主義哲學的國家,為什么在“緬因號”事件嫌疑者證據(jù)不足甚或不確定的條件下征戰(zhàn)西班牙呢? 為什么聲稱解放古巴而首戰(zhàn)卻在東南亞的菲律賓打響呢? 歷史淘洗的是過去的舊事,但成就的卻是現(xiàn)實的新知。當然,對于同一政治事件,在政治家和歷史學家看來可能不是一碼事。筆者在此將兩者結合做些新探索,以求有所發(fā)現(xiàn)。
從地緣政治歷史哲學的視野反觀和探察,美國占領菲律賓和古巴,既是歷史合力之結果,又屬歷史必然之趨勢。合力是指任何歷史事件是由無數(shù)力量和意志交互作用的結果,必然是指社會變化趨勢是依據(jù)內(nèi)外條件生成的具有次序性和確定性的聯(lián)系。兩者之交融體現(xiàn)在美國征服菲律賓的地緣戰(zhàn)爭中,即它是以美國國內(nèi)外相輔相成發(fā)展所創(chuàng)造的實力與國際相反相成所激發(fā)的效能之融合。雖然它以抽象化的不可觀測的力量存在,但卻以具象化的經(jīng)驗事實讓人深察其真。
從相輔相成來看,自1865年南北戰(zhàn)爭結束到19 世紀末,美國經(jīng)歷了戰(zhàn)后國家重建和新南方、西部開發(fā)、工業(yè)強國、城市化、克服危機以及帝制共和等發(fā)展波潮,其中雖然不乏波動性、非均衡性、某些負面性以及對發(fā)展模式的爭論,但就整體效果而言,美國當時完成了從農(nóng)業(yè)國向工業(yè)國的轉變,從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的過渡。在經(jīng)濟上,鐵路建設的先行帶動了土地和人力資源等的增益; 西部開發(fā)促動了礦業(yè)、農(nóng)林牧業(yè)的勃興; 新興科技如通訊、電力、石油等的研發(fā)為工業(yè)突飛創(chuàng)造了先機,并由此催生了管理的系統(tǒng)化、集成化和效益最大化; 移民浪潮為財富的創(chuàng)造提供了豐富的勞動力資源; 城市化對教育、藝術和商業(yè)以及生活方式和文化觀念的變化產(chǎn)生了革命性效應; 金融資本使美國財富像滾雪球一樣魔幻般地積累與外溢,由此而來,美國經(jīng)濟敢與任何列強叫板。在政治上,南方的重建改變了白人和黑人的關系,黑人獲得相對的自由和參政機會; 國家統(tǒng)一的新發(fā)展促使內(nèi)戰(zhàn)裂痕彌合; 兩黨政治和文官制度以及中央三權的重新調(diào)配,促成了權力制衡和國家穩(wěn)定; 勞資關系的改善對國家政治生活起到進步作用。在思想文化上,美國資本主義從競爭到壟斷的迅速發(fā)展,與時興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優(yōu)勝劣汰法則的合二而一,激起了美利堅民族英雄主義和擴張精神的張揚,助長了他們追求成功不怕失敗的冒險的意識形態(tài)。城市化中開啟的實用主義哲學促成了文化教育潮流的蓬勃興起; 盎格魯—撒克遜民族解救落后民族的“天命觀”,以及“海權決定歷史”的戰(zhàn)略觀為美國擴張海外提供了直接的理論基礎。正是上述要素的相輔相成,促成美國在三四十年間一躍而成為世界老大[26]。
就相反相成而言,其一,19 世紀末在工業(yè)生產(chǎn)上,一方面美國工業(yè)總產(chǎn)值占世界31%,超過英、法、德等主要富國而占世界鰲頭[27],其國內(nèi)壟斷度為1%的企業(yè)控制33%的產(chǎn)品生產(chǎn)[28]; 另一方面,美國國內(nèi)市場消化不了其大量的工業(yè)商品,這即需將其工業(yè)發(fā)展的戰(zhàn)略方向轉向海外以尋擴市場和空間。其二,在資本積累上,自1865年以后美國的社會資本積累率以每10年增加45%至60%的速度上升,如制造業(yè)部門,1860—1881年資本積累總額是240 億美元,而1882年至19 世紀末則為600 億美元[29]。如此速度快、規(guī)模大的資本集中和運作,確實推動了美國經(jīng)濟社會的高效發(fā)展; 而資本的本質(zhì)是增值,資本積累和壟斷所滋生的無限貪欲迫使美國不得不想法讓其“閑錢、死錢”在北美大陸以外的地方變活生子。其三,在人力資源上,一方面美國因優(yōu)惠的移民政策和移民本身浪漫的美國夢使其人口從1865年的3500 萬增至1895年的6900 萬[30],這是其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無可估量的人力和智力資源; 另一方面是在經(jīng)濟波動尤其是危機期間,勞動力大量過剩所造成的社會危機和動蕩同樣無法估量,因此轉移人力資源到海外謀生成為必由之路。其四,在對外貿(mào)易上,美國一方面積極擴大對外貿(mào)易,出口額19 世紀末比19 世紀60年代增長7 倍,且每年有5 億美元的順差;同時外貿(mào)進出口結構變化使原料出口漸降,制成品和半制成品上升,“美國制造”在歐洲和世界成為一時氣候[31]; 另一方面,美國在世界貿(mào)易中僅占10%,遠遠落后于英、德而排行老三,這使羽翼漸豐的美國再也沒有耐心等待他人將國際貿(mào)易市場拱讓于己,而急欲在貿(mào)易角逐中后來居上[32]。其五,在科技發(fā)展上,美利堅民族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既是其經(jīng)濟高效發(fā)展的引擎,又是其科技人才涌現(xiàn)及其創(chuàng)新意識持續(xù)勃興的酵素,但由此帶來的商品和人才供大于求的矛盾不僅使兩者難以發(fā)揮良好效能,而且可能成為社會不安的病灶,因此,將人才轉移到國外創(chuàng)業(yè),將過剩商品運到國外賺錢,即成兩全其美之策。其六,在地理地緣上,19 世紀末,美國擴張到太平洋使其成為地理上的兩洋國家而擁有得天獨厚的自然優(yōu)勢; 但這使美國在地緣上面對著貿(mào)易和防衛(wèi)的交互復雜性,迫使其不得不開辟馬漢所倡導的“海權”發(fā)展之路。其七,在民族精神上,美國在創(chuàng)造物質(zhì)奇跡的同時塑造出美利堅民族從實干到實用、從開拓到擴張、從競爭到壟斷、從理想到夢想、從創(chuàng)新到冒險的強悍精神和“新天命觀”,但為了“有能力把它的制度傳播于全人類,把它的統(tǒng)治擴大到整個地球”[33],則需要以不斷對外擴張作為保持其創(chuàng)造財富的陀螺式上升的不竭動力。其八,在國際關系中,當時美國綜合國力已為世界老大,但占據(jù)的國際空間卻屈指可數(shù),況且其地位時常受到新老殖民者的阻障和挑戰(zhàn)。
以上史實表明,相輔相成的關系構成美國發(fā)力的正能量,相反相成的關系生成美國貪欲發(fā)酵的催化劑。兩者聚匯于地緣政治博弈中,即是美國商業(yè)和政界聯(lián)手決意海外冒險,經(jīng)濟實力和軍事強力互為依托在世界上積極擴爭商品銷地、原料產(chǎn)地、資本和勞動力市場,甚至不免悄悄燃起霸權世界之欲火。恰巧,“緬因號”事件為其對外擴張必然性選擇提供了偶然性機會。然而,為什么美國沒有向咫尺之地的古巴開火而在菲律賓先下手為強呢? 下面從地緣政治上予以分析。
從地理向地緣關系的轉換看,地理一般指地形、方位、水系、氣候和動植物分布以及特產(chǎn)等自然環(huán)境條件,地緣是人與人之間在特定地理空間相互活動及其關系的反映,具有積極的動態(tài)性。當把自然的地理納入到動態(tài)的地緣關系中,歷史的現(xiàn)實常常是從地理來看本來無事的地方,一旦轉入復雜多變的地緣政治關系中,那則是風云變幻不測,無事生非者多矣[34]。在美西戰(zhàn)爭中,美國首先強占菲律賓即是如此。從地理上看,菲律賓位于亞洲東南部太平洋赤道與北回歸線之間,北隔巴士海峽與中國臺灣相望,南面、西南面隔蘇拉威西海、蘇祿海和巴拉巴克海峽與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相伴,西瀕南中國海,東臨太平洋,居亞洲大陸、中南半島、澳洲和南亞之中。將這種自然的地理位置納入地緣政治的視閾,菲律賓即成為地緣政治的戰(zhàn)略要沖,縱向為亞洲與澳洲大陸的中接點,橫向是東亞走向南亞國家之間的戰(zhàn)略要道。如此重要的地理樞紐,自然成為地緣政治的是非之地。所以,對于覬覦東南亞甚或亞太地緣政治權位后來者居上的美國而言,乘勢借機拿下菲律賓以控制東南亞地緣政治之樞紐屬必然之勢。因為樹大招風,位重惹禍是歷史常理。當然,人們不能將菲律賓的地理位置視為其被侵略的地緣政治之禍源,因為草木本無心,采摘者有意。
從地緣政治與國內(nèi)政治的關系看,有資料反映,美國之所以沒有先摘古巴這棵已經(jīng)墜地的“蘋果”,原因是“古巴復雜的種族構成、高度成熟的獨立運動以及兼并給華盛頓帶來的憲政問題,使得合并古巴的設想失去吸引力。此外,它與美國相距僅90 英里,這似乎使得兼并并無必要。對古巴可以更為間接和廉價地實施控制。”[35]另外,由于擔任進攻古巴的軍方?jīng)]有真正做好戰(zhàn)爭準備[36]。加之總統(tǒng)知道“古巴的叛軍比西班牙人更難對付”[37],故此先拿菲律賓開刀。
從地緣政治關系看,菲律賓全境由呂宋島、棉蘭老島、薩馬島、米沙都群島、巴拉望群島和蘇祿群島等7000 多個大小島嶼構成,如此破碎的地理版塊形成的地緣政治關系是: 首先,各島嶼、各種族和部族之間相互隔離且矛盾眾多; 其次,天主教、伊斯蘭教等各類宗教為爭奪勢力范圍摩擦不斷; 再次是西班牙殖民者弱不禁風并遭到當?shù)孛癖姷某掷m(xù)反抗。此種破裂之狀恰巧被精明的美國人摳卡住,果斷迅疾地拿下馬尼拉,然后滾雪球似的從菲律賓群島向東南亞直至亞太擴張,這是柿子先撿軟的捏,薄弱環(huán)節(jié)先勝論的典型事例。
從地緣政治動機看,美國攫取菲律賓的內(nèi)在動因是其國內(nèi)滋長的由投資者、貿(mào)易者、新教教會和狂熱軍人共同掀起的擴張主義風潮,他們鼓吹占領菲律賓屬其擴張的機遇和起點,蠶食東南亞是其“天命”所在; 華盛頓行動的外在動機,美國人說是歐洲列強和日本的帝國主義喚起了美國的民族主義和競爭本能。當歐洲列強和日本把在亞洲瓜分的殖民地作為排他性勢力范圍,并咄咄逼人地要奪取太平洋那些和美國人已經(jīng)具有利害關系的地區(qū)時,美國人便做出反應,即以武力相見,敲山菲律賓,震虎東南亞[38]。
從地緣政治格局看,在東南亞,當時荷蘭占據(jù)著印度尼西亞,西班牙統(tǒng)治著菲律賓,英國把持著緬甸、馬來西亞、新加坡和文萊,法國“保護”著越南、老撾和柬埔寨,名為東南亞惟一沒有淪為殖民地的泰國(暹羅) 是英屬緬甸和法屬印度支那之間的緩沖地。“這是歐洲列強(最近被美國聯(lián)合起來) 更新競爭力以便擴張其殖民界限的時期,列強們都希望阻止?jié)撛诘母偁帉κ滞低档爻阶约??!保?9]在此時態(tài)下,美國強占菲律賓,淺看僅是讓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壽終正寢,深察則是它猛促長期在此明爭暗斗的歐洲列強的關系發(fā)生結構性和長遠性的變化。如果說歐洲列強此前已有互相認同的相對穩(wěn)定的均勢的話,那么,從美國占領菲律賓而踏進東南亞的第一天起,一切都在重新洗牌。世界新的老大來了,英、法、荷三個老殖民者行為皆變,德、日、俄三個新興列強被迫改策。如美國拒絕德國在美占領菲律賓后旋即“伸手要一塊海軍基地和陸地租賃權的”要求,消解了“英國、日本和法國接踵而至的”分羹欲念[40]。隨之,它又摻和到列強對與東南亞既山水相連又隔海相望、既幅員遼闊又貧弱交迫的中國的地緣政治循環(huán)博弈中。
以上對美國對東南亞地緣政治合力之述析,展示了其可感的一面,現(xiàn)在,我們用歷史圖卷來展現(xiàn)其從菲律賓向東南亞再到亞太地緣政治運作可視的一面。
在地緣政治上,“人們通常恰當?shù)匕衙牢鲬?zhàn)爭看成是一個里程碑”[41]。因為“在太平洋和中國地區(qū)競相擴張,是19 世紀最后30 多年突出的特色”[42],而美國占領菲律賓是這一特色之極致,它牽一發(fā)而動全局,將中國和太平洋(含東南亞)納入地緣政治邏輯的循環(huán)中。如果將此用三段論表述則是: 誰占領了菲律賓,誰就控制了東南亞之樞紐; 誰控制了東南亞之樞紐,誰就控制了進出中國和太平洋之自由; 誰控制了與中國貿(mào)易和出入太平洋之自由,誰就成為世界之領頭。邏輯未必能確定事實的真假,但事實的真假卻可以驗證推理的成否。下面用史實對此予以驗證。
美國從地緣政治看東南亞,不僅相中了菲律賓本身的豐富資源,而且定準了它在東南亞的地緣政治支軸作用,稱它是太平洋的哨所,守衛(wèi)著與中國、朝鮮、法屬印度支那、馬來半島和印度尼西亞各島千百萬人進行貿(mào)易的大門[43]。這既是其長期刺探東南亞的歷史積淀,又是對東南亞地緣政治分量的未來研判。雖然,人們由占領菲律賓頓悟出美帝國的實力和雄心,但殊不知,它早已不顯山不露水地深入到東南亞和中國進行著深謀遠慮的活動。它于19 世紀早期先后進入緬甸、泰國(暹羅) 和新加坡等,19 世紀中期進入日本和朝鮮,19 世紀末期進入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群島等,或以傳播西方文化為名,或以“溫順”地做買賣為業(yè)[44],以下閑棋布冷子的方式為日后的地緣政治爭斗積蓄了豐厚力量。而當它在菲律賓得手后,立刻以兩手策略展開與諸列強的地緣政治角力,其策略是: 對菲律賓實行閉關政策,在經(jīng)濟上基本壟斷其貿(mào)易,政治上毫不手軟地鎮(zhèn)壓其國內(nèi)的獨立運動,以排他性措施不讓任何列強或明或暗地與其分享勢力范圍。對中國推行門戶開放政策,軟硬兼施地迫使諸列強將其領地向美國開放,以貿(mào)易和投資的張力撕開它們在中國勢力范圍的藩籬[45]。對東南亞其他國家,美國一方面對其如法炮制對中國的政策,擠進列強所屬殖民地,一方面又在它們之間利用矛盾,制造分裂,縱橫捭闔,漁翁得利。如它插手德、英薩摩亞之爭, “調(diào)停”日、俄戰(zhàn)爭均是如此[46]。特別是美國在占據(jù)菲律賓后,即開始策劃從菲律賓經(jīng)南海穿馬六甲海峽進印度洋過波斯灣或西插蘇伊士運河跨地中海出直布羅陀海峽、或南渡印度洋繞好望角進大西洋或向東南到澳大利亞的全球地緣戰(zhàn)略藍圖[47]。
從對東南亞和太平洋的爭控看,美國從占領菲律賓起,一步也沒有停息對太平洋的爭奪和控制。從橫向說,占據(jù)菲律賓后,它馬不停蹄地于1898年7月正式兼并夏威夷群島; 12月又吞并關島。夏威夷和關島是太平洋上兩個戰(zhàn)略中心。關島是太平洋西部的中心,夏威夷則為其東部要沖。兼并夏威夷除了為菲律賓的美軍供送援兵和補給的直接目的外,還因其需要夏威夷群島以維護其在遠東的商業(yè)利益,特別需要其成為美長遠戰(zhàn)略上至關重要的軍事中心[48]; 占據(jù)關島的商業(yè)目標是保證貫通太平洋電纜登陸地的安全,長期目標是看中關島在菲律賓與夏威夷直航線的中轉位置,戰(zhàn)略目標是以關島作為東南亞、太平洋和中國之間的地緣政治樞紐,因為它與日本、韓國、上海、香港以及菲律賓港口距離均等[49],特別是關島作為海軍基地,能夠保護從海參崴到新加坡的全部戰(zhàn)略地區(qū),控制從澳大利亞、新西蘭到埃斯奎莫爾特交通線側葉的戰(zhàn)略要地[50]。至此未止,美國于1899年先占領了夏威夷與關島之間戰(zhàn)略上被稱為“太平洋的踏腳石”的威克島,隨后與德國瓜分了太平洋中南部的薩摩亞群島。薩摩亞群島是美國與澳大利亞的太平洋貿(mào)易線上的中轉站,隨著與亞洲貿(mào)易的增加,美國始終關注著薩摩亞的商路和戰(zhàn)略地位。由此而來,美國從菲律賓到東南亞和亞太形成放射狀的三條地緣政治戰(zhàn)略線,一條是菲律賓向東到關島、威克島經(jīng)中途島到夏威夷再抵美國西海岸的海上往返通道,另一條是菲律賓朝東南經(jīng)薩摩亞群島再向東南延伸或到拉丁美洲及南美洲,或入巴拿馬運河到美國的來回航路,還有一條是直接往南到大洋洲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從縱向來說,從北到南,美國首先于1867年從俄國手中買下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島,同年又神出鬼沒地征得了中途島。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島在俄國人眼中是“毫無殖民價值”的廢地,但到美國手里卻成了出金子、石油、天然氣等的寶地,并成為北美與日、俄和北歐最短距離的通商要道,尤其被美國作為御俄防日最近的戰(zhàn)略基地。而中途島,地處太平洋東西兩岸之中途,商業(yè)和戰(zhàn)略地位自不待言。其次,它繼而南下在日、朝、中三國之間挑撥離間,不惜周折地于1882年獲得在朝鮮仁川等地的通商權等。再次,以隱蔽手段染指中國的沿海和臺灣島。由此,從太平洋東北角的阿拉斯加向西南中經(jīng)朝鮮穿中國的沿海和臺灣,其地緣政治觸角南伸即達菲律賓,使菲成為美地緣政治棋盤中的一個金角點。它既是美國向亞洲大陸即主要是中國縱深地帶擴張的前進跳板和退卻港灣,又是美國穿梭于太平洋諸多島鏈索上的起錨點和收盤點,還是美國以東南亞為樞紐進出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聯(lián)接點。如此縱橫相連的地緣戰(zhàn)略線在太平洋兩岸和印度洋甚至北冰洋合圍而成一幅浩瀚豐富的地緣政治面。
從對中國的擴張看,美國“對菲律賓感興趣,主要是對中國感興趣的一種反映,因為中國當時乃是各國競爭的中心”[51]。如果美國不拿下菲律賓,則德、日、英也許會去拿的[52]。之所以如此,乃因列強對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的廣富的市場前景趨之若鶩。就美國來說,它自1784年船入中國廣州貿(mào)易始到19 世紀90年代前,奉行“搭便車外交”,巧借兩次鴉片戰(zhàn)爭歐洲列強用炮艦在中國創(chuàng)造的機會擴大貿(mào)易和傳教[53],先通過《望廈條約》在中國沿海城市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天津取得通商和治外法權,后又借《天津條約》在中國沿海以及沿江城市牛莊(后改營口)、登州(后改煙臺)、臺灣(臺南)、淡水、潮州(后改汕頭)、瓊州、漢口、九江、南京和鎮(zhèn)江等攫取減稅、擴貿(mào)、航行和領事裁判權等[54]。在19 世紀中期,它或明或暗地插手并保持在臺灣的實際存在和利益[55]。到1894年甲午戰(zhàn)爭后,中國成為帝國主義列強瓜分獵物的逐鹿場,德國強占膠州灣,法國割讓云南、廣州與英國爭奪對華南的控制權,以使其與東南亞法屬印度支那連為一統(tǒng); 英國強占威海衛(wèi)和香港并與其他列強爭奪長江流域的控制權; 沙俄強租旅大與英國爭奪對華北的統(tǒng)治權,日本奪取福建的租借權等等[56],與這種狼爭虎斗形成強烈反差的是美國當時沒有卷入瓜分中國的狂潮。其因是作為新崛起的帝國主義者,它的遲來和實力不足以扭轉列強瓜分中國既成事實的局面,更重要的是它不看重一城一地的勢力范圍,而是隱揣更深廣之圖謀,以菲律賓和太平洋諸島為平臺,潛蓄實力,待機獨食中國[57]; 以“門戶開放”的策略,擴大和保護在中國的商貿(mào)和投資權益,利用漸增之優(yōu)勢,游刃有余地蠶食和消殺列強在中國的勢力范圍。如1899年在第一次“門戶開放”照會中,它僅望獲得在列強勢力范圍內(nèi)公開“均等”的商業(yè)機會,但到1900年第二個“門戶開放”照會時,它明示超越“勢力范圍”的羈絆,宣稱此次“門戶開放”更在于“保持中國的領土與行政實體”,使“門戶開放”由經(jīng)濟領域擴大到政治范疇,由商利均沾轉向“保全中國”,從而使美國在整個中國的“存在和分量”讓歐、日列強相形見絀。特別是它用地緣政治的認知來判斷中國與東南亞甚至亞太的有機聯(lián)系,如美國參議員洛奇在1900年一次演講中自傲地說: “菲律賓的占領使我們成為東方的強國,……國務卿先生要求歐洲列強保證我們在中國的一切條約權利和維持門戶開放的政策,并已獲得他們的同意,對美國的建議之所以同意,因為他們面對的是馬尼拉的主人。”[58]當美國由先柔后剛到得志猖狂時,便用山姆大叔胡蘿卜加大棒之法揉搓中國,1900年它參伙鎮(zhèn)壓義和團運動,1905年它試圖從菲律賓起兵阻止中國反對美國國內(nèi)的排華逆流,1909年它以“金元外交”企圖擠走在中國的歐、日列強,同時以辦教育傳授其“普世文明”。由此可見,美國在中國的地緣政治運作是以貿(mào)易和傳播文明為先招,以“門戶開放”為旗號,以沖破“勢力范圍”為綱要,以“利益均沾”到利益獨占為目標,不論是在沿??诎哆€是在內(nèi)地通衢城市,不論是在原料產(chǎn)地還是商品市場,不論是現(xiàn)實的好處還是潛在的價值,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美國人。
綜上所述,美國將東南亞、太平洋和中國三個區(qū)域既作為特色各異又作為有機聯(lián)接的地緣政治板塊,其地緣政治運行套路是舞劍菲律賓,意在占中國; 縱橫太平洋,向?qū)κ植季W(wǎng)。建立如此地緣政治的網(wǎng)絡體系是對付誰的? 一句話,即誰撞到美國利益的槍口,美國就射殺誰。但政治從來不打野槍,一切以需要、時空和實力而定。后來事實證明,如果說美國從東南亞到亞太的地緣政治動作僅針對中國,那未必全真,但如果說它沒有對中國和世界的地緣政治盤算,那絕對天真。
歷史是階段性與連續(xù)性交互發(fā)展的集合,在當時看未必有用的舉動,但延續(xù)到后來卻顯其價值無量,變化是衡量交互發(fā)展的現(xiàn)實標尺。美國從菲律賓到東南亞和中國再到亞太突然達到頂峰的地緣政治擴張,給其帶來經(jīng)濟上的豐厚收益,如美國工業(yè)產(chǎn)品1913年占世界的1/3 以上,比英、法、德、日四國工業(yè)產(chǎn)品總量還多。它生產(chǎn)了世界石油總產(chǎn)量的65%,銅產(chǎn)量的56%,煤產(chǎn)量的39%,鋅、鐵、鉛各自產(chǎn)量的36%左右[59]。外貿(mào)的地區(qū)比例發(fā)生重大變化,由原來主要面對歐洲逐漸轉向亞洲、加拿大和南美; 出口商品價值由1895年的8億美元到1914年的23 億美元,增長240%[60]。國外總投資由1898年的6.85 億美元增加到1914年35.1 億美元,幾乎增加了5 倍多[61]。這些使美國一躍成為世界上實力超強的地緣政治主體。盡管不免爭議和猶豫,但美國的財富實力、人口資源與高漲的擴張主義凝合成美利堅民族開始地緣政治世界霸主的野心和行動[62]。如它經(jīng)過與歐洲列強的持續(xù)角逐,并汲取美西戰(zhàn)爭中美艦繞南美洲遠距離航行耗時費力、貽誤戰(zhàn)機的教訓,不惜周折地開鑿并控制巴拿馬運河,成為地緣政治上管控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洋帝國[63]。又如它在1908年派大白色艦隊訪問澳大利亞,就是地緣政治中既懾止日本對南太平洋的潛在威脅,又巧妙挑戰(zhàn)英國對澳大利亞的宗主地位,并向世界展現(xiàn)其主導太平洋的霸權地位[64]。
如上所述,美國通過美西戰(zhàn)爭占據(jù)菲律賓并非意外和非預謀的行動,而是長期對西太平洋特別是對中國感興趣的結果。在本質(zhì)上它是由美國地緣政治擴張利益之驅(qū)動,在成因上是由其相輔相成與相反相成產(chǎn)生合力的效應所致,在地緣戰(zhàn)略部署上它以菲律賓為戰(zhàn)略樞紐定點,建立起太平洋縱橫交錯的交通線,構筑東南亞和中國甚或亞太定點連線成面的地緣政治格局。在地緣政治博弈中,它奉沒有永久的不變的朋友或敵人、只有永久的不變的利益為圭臬,既利用又制造帝國主義列強之間分斤掰兩、互相掣肘的亂局,在對東南亞、中國和亞太爭奪勢力范圍的折沖樽俎中,把英國的經(jīng)驗主義哲學、法國的浪漫主義時髦、德國的理性主義思辨、俄國的沙文主義氣勢,以及日本剛出道的躊躇滿志,全都耍弄于其實用主義哲學的魔方之中,其策略是以“門戶開放”為法經(jīng),以貿(mào)易、投資和傳播文化為遮蓋,巧妙周旋,少做對峙,利用順勢,見縫插針,游刃有余,既避免與列強爭奪勢力范圍中的殘羹剩菜,又獲取在所有“勢力范圍”都有勢力和活動的自由,最終成為從東南亞到亞太左右地緣政治局勢的名副其實的龍頭老大。
正因如此,在美西戰(zhàn)爭100 周年之際,美國有人站在世紀轉折的高度評價說: “對美國外交政策而言,20 世紀早到了兩年。1898年的美西戰(zhàn)爭是美國國際關系中的一個分水嶺,把一個孤立的19世紀與活躍于國際舞臺的20 世紀劃分開來?!保?5]這是對美國占領菲律賓的地緣政治擴張意義遠遠大于戰(zhàn)爭勝負本身意義的客觀評價,它既非無端虛夸,也非無風生浪,而是依據(jù)后來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冷戰(zhàn)”地緣政治博弈的史實,對美利堅民族實現(xiàn)“世界大國意愿”和建立適應于己的“國際新秩序”從理想走向現(xiàn)實,從或然轉為必然歷程的謹慎和含蓄的描繪。
與此同時,中國有學者嘆惜中國對美西戰(zhàn)爭研究不夠,空白頗多,如無人撰論美西戰(zhàn)爭前后的大國外交等[66]。我們現(xiàn)在疏理美國對東南亞地緣政治的歷史脈絡,既屬拾遺補缺,又為當仁之責。有人認為,在艱辛探索人類浩瀚歷史的進程中,凡是構成歷史的東西都與我們對當今的認識不同[67],但其悖論是我們恰恰是用當今的認識來認識歷史的。當人們近年評析美國高調(diào)重返東南亞時,是否知道這恰好是1898年它進占菲律賓、擴張東南亞110 周年的紀念期。在我們今天沉浸在崛起、盛世的追夢中,在重要戰(zhàn)略機遇期內(nèi)涵和條件變化不確定性增大與機遇大于挑戰(zhàn)而意在堅定民心的判斷中,在既要韜光養(yǎng)晦又要展現(xiàn)自信的國內(nèi)國際大局中,在熱望和平發(fā)展的理想與復雜棘手的海疆問題需要深化軍事斗爭準備的矛盾中,在建立新型大國關系與超越“修昔底德陷阱”的現(xiàn)實選擇中,在既有普世價值又有文明沖突的思想激蕩中,筆者以為,扎實系統(tǒng)地探溯美國在美西戰(zhàn)爭前后的地緣政治發(fā)展演變史,對中國地緣政治理論的突破和地緣戰(zhàn)略的正確抉擇和創(chuàng)新,未必有正能量,但絕不會有副作用,是為結語。
【注 釋】
[1]〈美〉克林頓·希拉里: 《美國的太平洋世紀》,《參考消息》2011年10月14日。
[2][21]〈美〉小約瑟夫·奈著,張小明譯《理解國際沖突》(第五版),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10月第1版,第2、41 頁。
[3]馬燕冰、黃鶯: 《菲律賓》,社科文獻出版社,2007年5月第1 版,第77 -94 頁。
[4]李樹藩、王德林主編《最新各國概況》 (第六版),長春出版社,2007年6月第6 版,第844 頁。
[5][10][38][43]〈美〉托馬斯·帕森特等著,李慶余譯《美國外交政策》 (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 版,第259、265、204、272 頁。
[6][9][22]楊生茂等主編《美西戰(zhàn)爭資料選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6月第1 版,第171 -173、第241 -242 頁、第3 -4 頁。
[7][16][36] [52] 〈美〉詹姆斯·柯比·馬丁等著,范道豐等譯《美國史》(下),商務印書館,2012年5月第1 版,第872、876、879、871、876 頁。
[8][11][19][20][31][49][50][58][60][61][63]劉緒貽、楊生茂總主編,余志森卷主編《美國通史》(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 版,第97、97、98、91、26、111、112、120、26、26、138 -142 頁。
[12]〈英〉雷蒙德·卡爾著,潘誠譯《西班牙史》,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09年11月第1 版,第220 頁。
[13]《列寧全集》第28 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12月第2 版,第79 頁。
[14][25][48](巴西) 路易斯·班代爾著,舒建平譯《美帝國的形成》 (第三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1月第2 版,第17、14、14 頁。
[15][24] 〈德〉妮科勒·施萊等著,陶佩云譯《美國的戰(zhàn)爭》,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年1月版,第57、55 頁。
[17]梁英明: 《東南亞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3月第1 版,第129 頁。
[18][23][26] [28] [30] 〈美〉艾倫·布林克利著,邵旭東譯《美國史》,海南出版社,2009年12月第1版,第589、585、425 -599、507、525 頁。
[27][29][32][33]劉緒貽、楊生茂總主編,丁則民卷主編《美國通史》(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 版,第334、93 -95、334、337 頁。
[34]張江河: 《對地緣政治三大?;靻栴}的辨析》,《東南亞研究》2009年第4 期。
[35][37]〈美〉孔華潤(沃倫·I·科恩) 主編,王琛譯《劍橋美國對外關系史》(上),新華出版社,2004年5月第1 版,第429、423 頁。
[39]史蒂文·德拉克雷著,郭子林譯《印度尼西亞史》,中國出版集團,商務印書館,2009年12月第1 版,第40 頁。
[40][45][65]〈美〉羅伯特·A·帕斯特編,胡利平等譯《世紀之旅: 七大國百年外交風云》,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1年1月第1 版,第220、225、211 頁
[41][42][51]G·N·克拉克爵士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組譯《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11),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第875、837、890 頁。
[44]張小明: 《美國與東亞關系導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1月第1 版,第15 -37 頁。
[46]楊生茂主編《美國外交政策史》,人民出版社,1991年11月第1 版,第248 -250 頁。
[47]〈美〉阿爾費雷德·塞·馬漢著,范祥濤譯《亞洲問題及其對國際政治的影響》,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7年1月第1 版,第16 -47 頁。
[53]李慶余: 《美國外交史》(修訂本),山東畫報出版社,2008年1月第1 版,第73 頁。
[54]王繩祖主編《國際關系史》 (第二卷) (1814—1871),世界知識出版社,1995年12 第11 版,第235 頁。
[55]孫巖編著《臺灣問題與中美關系》,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8月第1 版,第1 -44 頁。
[56]王紹芳著《中國外交史(1840—1911)》,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8月第1 版,第264 -292 頁。
[57]胡繩: 《從鴉片戰(zhàn)爭到五四運動》(下),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6月第1 版,第792 -795 頁。
[59]〈美〉加里·M·沃爾頓、秀·羅考夫著,王玨等譯《美國經(jīng)濟史》 (第10 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11月第1 版,第463 頁。
[62]G·N·克拉克爵士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組譯《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12),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1月第1 版,第154 頁。
[64]汪詩明: 《論1908年美國大白色艦隊訪澳》,《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5年第1 期。
[66]施楠: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美西戰(zhàn)爭研究綜述》,《青島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9年第2 期。
[67]G·N·克拉克爵士主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組譯《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 (1),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1月第1 版,第1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