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剛淮

近日觀摩過一所小學的少科院小院士論文答辯，大開了眼界。小院士們視野開闊選題廣泛，有《植物生長都向陽嗎？》《小螞蟻為什么不迷路？》《米飯喜歡聽好話？》《豆芽也怕香煙嗎？》等等數(shù)十個論題，除了科學探究類的之外，也有社會調(diào)查類的，比如有位學生的選題就是《小學部消防設(shè)施現(xiàn)狀的調(diào)查與維護》，很讓人拍案驚奇。這位小學生用詳盡的數(shù)據(jù)、圖表羅列出小學部教學樓的消防設(shè)施情況，從消防栓、滅火器等的數(shù)量，到破損的程度，到消防設(shè)施檢查過的時間記錄，再到應急燈等的損壞等，無一不記錄在案，有機可查，更重要的是他對這些消防設(shè)施的受損原因作出了分析，一方面從學生愛護公物的意識和維護習慣上指出不足，另一方面則從學校后勤管理和學校教育的角度指出問題根源，最后提出建議。整篇小論文行文簡潔，表述清楚，雖然邏輯不夠嚴密，數(shù)據(jù)原因分析不一定準確，但從中透露出的參政意識和實證精神讓人贊嘆不已。有好事者將這篇小論文推薦給校長，隨即，校長著后勤人員依照小論文上所提供的信息一一查找核實，檢修更新。這是插絮不贅述。值得一談的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否需要吸收學生成為學校管理的力量，或者說，管理者是否應該更誠懇地從學生的角度思考學校管理的問題？

按照傳統(tǒng)的思維，學校是正式單位，有一群成人而且是知識分子在工作，有以校長為首的資深教師來進行管理，怎么會需要小孩子來“瞎摻和”呢——這顯然是站在成人的角度思考學校的。新課程標準強調(diào)，“課堂是師生平等對話的過程”，我們能否推論，教育是師生平等對話的過程呢？學校是以教育教學為核心使命的特殊組織，學生又是學校一切教育教學和管理行為的出發(fā)點和歸宿，學校管理怎么可以忽視學生的參與呢？這種思想在以往以教師為中心的傳統(tǒng)教育時代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但是在今天，在講究師生民主平等的時代，充分尊重學生的主體地位，激發(fā)學生的公民意識和參政議政的熱情，對于培養(yǎng)未來公民的健全人格和自覺意識，確乎有著重要的意義。以往，我們總以學生幼稚，少不更事為由，將學生的民意吁求漠視和冷落，至多有時象征性地浮光掠影去觀察一下學生的整體表現(xiàn)，以為就是了解民情了，然卻與學生內(nèi)心的需要相差甚遠，與我們所倡導和追求的“讓學生幸福成長”的教育理想有著無限漫長的距離。尤其在面對諸如上例中的那些“小院士們”敏銳又聰慧的眼睛，學校管理不吸納他們的智慧和力量，豈不尷尬和被動嗎？

我們習慣了掃視學生的群體狀況，那么不妨學會凝視他們，看看我們常常自詡為全能的教育和管理在對孩子們做著什么：課間操，幾百人幾千人一起做，數(shù)年如一日地聽一首音樂做一套操，還要求學生盡量舒展身姿整齊劃一，這如果對待成年人，誰能保證天天做到嗎？即便這個活動好到極點，讓孩子們?nèi)諒鸵蝗盏刂貜鸵沧屓四仧┩疙敚麄冇重M會樂意配合領(lǐng)導們?yōu)橛蠙z查而去做整齊呢。升旗儀式是全中國最普遍的儀式教育了，然而，如果真心去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除了那旗臺上的幾個人，有幾位學生是在真正地全身心地參與這場愛國教育之中來的昵？演講者在臺上口若懸河侃侃而談，然而，臺下聽眾們有多少是真正在受教育呢？教育的形式古板單調(diào)不說，教育內(nèi)容的無趣無意義，脫離學生身心實際的說教灌輸，已經(jīng)讓學生不知不覺中養(yǎng)成了抵制心理，并經(jīng)日久而形成了一套閉目塞聽的心理保護機制。課堂，一律正襟危坐這些規(guī)矩暫且不談，不準走動，不準隨意討論，不能亂說話，不能發(fā)出聲響等等，這些要求基本是當今課堂上普遍性的潛規(guī)則，老師不說，大家也都必須這么做到。一天大小十多節(jié)課，每節(jié)課都如此，成年人尚且堅持不了（不少教師逃避培訓據(jù)說就是受不了這些聽課規(guī)矩），何況是些未成年的孩童，自制力本來就弱。他們能這么堅持，需要有多少強大的威懾力才能使他們屈從啊。此外，再看走路要排隊走整齊，吃飯不準說話，穿衣服必須統(tǒng)一穿校服 （有些學校是天天要穿校服，說是愛校教育，不知穿校服與愛校有何必然的聯(lián)系。逼著一個人整天穿一樣的校服，難道不會產(chǎn)生討厭校服，甚至討厭學校的效果嗎？這豈不適得其反？），少先隊員必須要戴紅領(lǐng)巾（五六月份，九十月份都是大熱天，有些學校都嚴令學生每天系紅領(lǐng)巾上學，很多嫩脖子上汗水潸潸，磨出紅箍。小干部校門口檢查，不帶的一律不準進?；蚴强鄯郑@是何等森嚴）。如果，我們的教育者和管理者，真的蹲下來，真的以學生的心理來觀察和體驗，我們難道不能發(fā)現(xiàn)其中有著那么多非教育非人性的因素嗎？我們要求教師要有童心，要有兒童視角。作為學校管理者可曾有過童心，可曾有過兒童視角呢？

有段時間筆者沉浸于黑柳徹子的 《窗邊的小豆豆》一書中，為作者設(shè)想的這樣一種理想的教育狀態(tài)而無限地崇敬和神往?；叵氍F(xiàn)時的學校，很多時候被實利主義思想所綁架，學校、家長、社會為了一個暫時的虛假的榮耀——升學率，而發(fā)瘋了似的宰割著孩子們幸福的童年，甚至以犧牲孩子的健康（近視、駝背、肩周炎等學生病）、睡眠、快樂為代價，打著各種冠冕堂皇的教育之名號手段，肆意扭曲摧殘著稚嫩的生命幼苗，拔苗助長也好，矯枉過正也罷，暴風驟雨般鞭撻也有過，各種或高壓或威脅或孤立歧視或冷眼相向，或是踐踏著生命的尊嚴。樓宇高大雄偉，景點壁畫精美，校紀班規(guī)森嚴，集體榮譽至上，諸如其類，其實無不是從成人的角度，從有利于成人管理和教育的角度去設(shè)計的，去實施的，這期間，何曾有一點是尊重了學生的身心實際，符合了學生的需要而準備的呢？新課程改革有一個最重要的主題詞是“為了中華民族的復興，為了每一個學生的發(fā)展”，這實際上從兩個維度為教育確立了坐標和方向，然而，在很多時候，經(jīng)過無數(shù)成人的大腦和手后，教育實際上只在做一個維度的努力“為了中華民族的復興”，而事實上這兩個維度是深度融合的，離開了“學生的發(fā)展”，又怎能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復興”呢？所以，在今天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我們的教育，我們的學校管理，該如何落實“學生的發(fā)展”問題，當然，理論層面的闡釋許多學者都有定論，我們有必要從學校管理這個角度談如何充分尊重學生群體的需求和意愿，從兒童的視角看待學校管理，建構(gòu)理想的學校情態(tài)。

曾經(jīng)走過一所學校，也是嶄新的校園，也是漂亮的校舍，大片的草坪滿眼蔥綠尤其讓人心醉。課間活動居然發(fā)現(xiàn)很多學生在草坪上奔跑、游戲，讓人驚異于學校的管理疏漏。然而，經(jīng)過交談才領(lǐng)會到校長的胸懷。他說：“草坪不只是綠，還是童年的襁褓搖籃，誰不懷念年少時躺在草地上仰臉看天的時光呢？草坪壞了可以再植，再補，童年錯過了就不再回來了。再說，草坪維護有季節(jié)，在初春時封閉護養(yǎng)，平時課間有限時間的開放并不會有多大影響?！边@位校長居然不怕麻煩做好重植補植的準備，令人喟嘆。聽過一則也是關(guān)于草坪的故事，說一所學校教學樓到宿舍之間有一塊草坪，中間想鋪幾條小路。鋪路方案有很多，但校長卻決定先不鋪，半年后再鋪設(shè)。半年后，草坪上已被人踩出幾條路來，校長讓人依踩出的路來鋪設(shè)。小路呈樹狀，細分析則有疾走的近道，有漫步的幽徑，蜿蜒曲折，婀娜多姿，美倒未必，但情致特別，學生走路各取所需，方便愜意，遂被學生譽為校園一景。據(jù)說多年后校友寫信回憶，仍常提起那條小路，然而，校舍經(jīng)過調(diào)整，草坪小路均已不復存在。美好只能存在回憶中了。

讀過李鎮(zhèn)西老師的文章，據(jù)說他所在學校校門上的名字是學生寫的。網(wǎng)上搜索來圖片細看，還果真是的。這個舉措頗讓人感動。在人們的印象中，一所學校的校名都是由書法家、教育家、社會名人題寫，然而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附屬小學則采用本校學生書寫的校名作為新校牌，這成為學生、家長熱議的新鮮事，更應成為教育界人士深刻思考的話題。李鎮(zhèn)西說，“我要讓每一個孩子感到，我很重要?！边@樣的校長在用切實的行動向社會，尤其是向?qū)W生傳遞這樣一個信息：學生，才是學校真正的主人！事實上反思起來，校名不就是個單位名字么，讓學生題寫何嘗不可？甚至可以不只讓一個學生題寫，每年征集一次，每年舉行書法大賽，選出書寫冠軍來寫都可以。一個校名題寫如果能帶動全體學生的書寫進步，發(fā)揮著教育的意義和光輝，這個校名則價值連城，比哪一個書法家教育家的題名都尊貴。依靠名人來提升學校名氣的世俗行為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教育意義，反倒增添了濃重的名利風氣，對學生成長已無價值。

別說校園的環(huán)境建設(shè)學生可以參與，即便是學校的教育理念學生也可以有所作為。我有一位校長朋友接手一所新學校，他一開始煞費心思設(shè)計了學校的教育理念和行動口號，發(fā)給我看時我也覺得古樸凝練，遠勝過許多學校的那些校風校訓一類的言辭。一年后我去他學校參觀，竟然發(fā)現(xiàn)教學樓上掛著幾句萌語：“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句話流行過幾十年，最近卻在校園里看不到了，他卻當做校訓鄭重地告示全校。我開玩笑說：“人家都在用文言文，文賦來提升校園文化，哪有你這樣用大白話來作校風校訓的?！彼f：“小學校園里的語言應該通俗易懂，簡練質(zhì)樸。毛主席的題詞最通俗最樸質(zhì)，最合適孩子們。若真能做到，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贝嗽掝H有見地，這與一些喜歡故弄玄虛，湊幾句文縐縐的駢賦來裝作有文化的學校相比，顯得另類而有風骨，恬淡更有真情。其逆世風而行的思想與行動都令人欽佩。

有一次走進一所幼兒園，園長熱情地介紹她們的畫廊，展眼看許多裝幀不錯的油畫水粉畫，大都是些印象派的畫作。我對繪畫不太懂，眼睛掃視而過，然而園長的話讓我很是吃驚。園長說：“各位嘉賓，這道畫廊里八十幅作品有十幅是繪畫大師畫作的翻拍，另外七十幅全是我們幼兒園這幾年孩子們的作品，你們能分辨得出大師的畫作嗎？”參觀的都是些教育界的名宿，聞言一個個從頭到尾一幅幅細看，結(jié)果大都猜不出來，大家不禁唏噓?？催^很多學校的廊道文化墻壁裝飾，豪華的漂亮的很多，新奇獨特的也很多，唯獨對這個把幼兒作品當做珍貴飾品裝扮校園的幼兒園佩服不已。學校最美的最珍貴的東西是什么？不是名家書法、大師畫作，甚至也不一定是名師名校長，而是名學生名作品，學生的兒童詩、涂鴉畫、書法、手工、演講、美作、手抄報、剪貼畫等等。學校布置這些，不就是榜樣引領(lǐng)和對外宣傳嗎？用身邊具體的榜樣和作品來教育，不是比名人偉人更生動更淺近嗎？介紹學生，就是介紹學校，因為他們優(yōu)秀，才見學校優(yōu)秀。

其實，校園里的教育元素眾多，環(huán)境建設(shè)、文化布置這些硬件設(shè)施尚且可以尊重兒童，以生為本，至于制度、活動這些軟件又有什么難改變的呢？看過一些學校，各種規(guī)章制度生硬拗口，一些條款帶有明顯的專制欺壓，但仍龍榜高懸堂皇招搖。有些學校喜歡將《中小學生守則》這類公文式的規(guī)則懸掛出來，也沒有任何圖解和淺近的說明，就只孤零零地懸在墻壁上，以為學生一定會去讀，會去遵照。事實上怎么會有學生去看呢？至于“禁止亂扔紙屑”“禁止大聲喊叫”這類警告訓誡式的語錄常見。這些缺乏溫情缺乏關(guān)懷的禁律戒條意圖將學生束縛成聽話溫順的奴仆，這與我們新課改致力培養(yǎng)的“全人”目標是背道而馳的。學?；顒涌s減規(guī)模，化整為零，活動項目征求學生意見，活動組織吸引學生參與，活動過程中的事務征集志愿者分擔，常規(guī)性管理分解給學生去管理，逐步實現(xiàn)班級自治和學生自我管理境界，實現(xiàn)學校公民自治，等等。這些舉措不一定要花費多少時間財力，卻只要管理者轉(zhuǎn)變觀念，相信學生，依靠學生，提供平臺，保駕護航，校長只要去管好大人們就行了，學生完全可以實現(xiàn)學生的管理。有所學校一位學生競選學生干部職位時有句口號說的好，“給我一個舞臺，還你一份精彩?！边@既是宣傳語，似乎也能從中獲悉學生真正的心聲愿求。

有人說，“我們也知道教育和管理要尊重學生，可是真要操作不方便呀。那么多學生，尊重哪一個呢？那么多事情，都放手給學生做出問題怎么辦呢？學生都做了，老師做什么？教育和管理都要聽民意，怎么操作呢？”一個不愛思考的管理者，思維是僵化的，是無法洞悉教育的真諦的。2012年4月10日《中國教育報》刊登李鎮(zhèn)西老師的文章《把學生放在心上》，其中記錄了他的一段管理心得：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的學生中午都在學校吃飯，三千多人的伙食真不好辦。有一段時間，不斷有學生反映食堂飯菜不合口味，也有家長打電話來說孩子在學校吃不好。于是，我就找學校有關(guān)部門商量對策。有老師說，三千多人的食堂怎么能和家里的飯菜比？大鍋菜怎么炒也趕不上小灶，何況眾口難調(diào)！這確是事實，但如果學生在學校連飯都吃不好，我們還有何資格大談學生利益、學校發(fā)展？因為人太多，食堂無法一次性容納三千多人吃飯，學校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由工人師傅把配好的飯菜送到每個班的教室，后來略加改進，讓學生直接到窗口領(lǐng)取統(tǒng)一配好的一葷兩素一湯餐盤。后來學生又提出，飯菜能否多樣化？我對后勤部門說，無論多么難，只要把學生放在心上，我們就能想出辦法、克服困難去做！從這學期開始，學校不再統(tǒng)一配餐，而是讓學生憑飯卡到窗口自己選擇買飯菜。為了讓食堂座位能夠周轉(zhuǎn)開，學校調(diào)整了每個年級的上課時間，3個年級之間錯開半個小時，這樣就避免了因食堂小帶來的午餐擁擠現(xiàn)象。做這一切，雖然給學校工作帶來了不少“麻煩”，但換來的卻是學生可口的午餐和更豐富的營養(yǎng)，我們認為這樣做值。

尊重學生的管理，不在于學校貼了怎樣的標簽叫響了多少口號，不在于繁文縟節(jié)制定多少規(guī)章制度和計劃目標，重點是行動，關(guān)鍵是真誠。真心誠意想學生所想，急學生所急，這樣的管理就成功了，這樣的教育就有效了，這樣的學校就真進步了?！鞍褜W生放在心上”，就這樣輕巧樸實，卻又那樣的蘊涵豐富，意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