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
摘 要:近十年的“詩化小說”研究取得了初步的成就。本文對這些研究成果進行全面的梳理與評價,旨在把握這一研究領域的基本情況和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觀點和方法,將詩化小說的研究推向更深層面。
關鍵詞:詩化小說;文學脈絡;梳理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7-0160-03
文學史上,詩化小說是法國象征主義運動產(chǎn)生的一個傳統(tǒng),“五四”時傳入中國。猶如任何一個文學術語,“詩化小說”也是一個很難精確界定的概念,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將詩化小說簡述為詩歌——小說的凝和。張箭飛將詩化小說特征界定為:“為了最大程度地逼近詩,削弱散文小說敘述結構的統(tǒng)一感和邏輯性,作者需要利用詩歌特色手段來替換或轉換散文性敘事的形式技巧——諸如強調關鍵詞語、有意重復某個意象、富有暗示意義的細節(jié)、節(jié)奏等?!倍X理群在其《詩化小說研究書系》總序中,提出的文學本體和本性的召喚,即是希望文學界重新重視起詩化小說這一文學脈絡。
本文按研究對象梳理了古代詩化小說、二三十年代詩化小說、四五十年代詩化小說、新時期詩化小說以及新世紀詩化小說近十年間的研究成果。
一
“詩化小說”是一個現(xiàn)代概念,但是由于它與古典文學傳統(tǒng)一脈相承,也有研究者借用“詩化小說”這個概念分析古代文學作品,如吳懷東《唐傳奇與詩化小說》、馮晶晶《論文言小說〈嬌紅記〉的“詩化小說”傾向》以及高原《小說中的絕句——論“詩化小說”〈世說新語〉的審美特性》。前兩位研究者雖然研究的對象各不相同,但是在對古代文學作品的“詩化”特征進行闡述時,都涉及到“以詩詞寓情”①和注重“環(huán)境、氣氛描寫的象征性、意象化以及意境追求”②這兩方面。后一位研究者則結合《世說新語》的創(chuàng)作背景,分析了魏晉文化語境中《世說新語》“絕句”式的短制特性、語言的精約華美以及內(nèi)涵上對生命本真的把握。
學者們對于古代詩化小說的研究,對于我們了解“詩化小說”這一小說類型發(fā)展的進程頗有助益。
二
二三十年代的詩化小說研究,焦點在廢名。從對廢名研究的整體上看,研究者大致認可廢名詩化小說具有以下三個特點:一是廢名善用唐人絕句的方式來做小說;二是廢名小說的結構具有非情節(jié)化的特征;三是廢名小說重視意境的營造。相關論文如王世勇《試論廢名詩化小說的特質與先鋒性》,劉中樹、吳景明《廢名與中國現(xiàn)代詩化小說傳統(tǒng)》,王萍《論廢名詩化小說體式的創(chuàng)新》,趙海燕、蔣濤《“作著小說”的詩人——論廢名詩化小說的獨特魅力》等。值得注意的是,劉中樹、吳景明在對廢名詩化小說進行研究時,對傳統(tǒng)詩化小說的形成和發(fā)展以及現(xiàn)代詩化小說傳統(tǒng)的確立進行了說明,肯定了廢名的詩化小說實踐推動了現(xiàn)代詩化小說文體走向成熟。
廢名之后,詩化小說的又一重鎮(zhèn)是沈從文。盡管在中國知網(wǎng)“詩化小說”十年搜索中,明確以“詩化小說”為題對沈從文進行研究的文章寥寥無幾,但是《邊城》《長河》已成為現(xiàn)代詩化小說譜系中不可忽視的篇章。龍慧萍專門從敘事學角度對沈從文的詩化小說進行了研究。她認為“詩化小說在沈從文這里,才實現(xiàn)了‘觀念和象征意蘊、情節(jié)和意象的水乳交融,尤其《邊城》作為中國詩化小說最美的文本,在故事/象征之間獲得的最為自然天成的效果?!饼埢燮紝ι驈奈男≌f研究的意義在于,她指出沈從文小說中帶有作家強烈推測和擬想成分的人物形象以及大量的敘事干預,都具有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傾向性,是直接為作者的觀念服務的。追溯這種觀念先行的原因,龍慧萍認為“這或許是新舊交替時代,文學傳統(tǒng)遺留在中國作家身上的某種‘集體無意識?!钡牵Y合沈從文所生活的時代背景,研究者對作家的寫作策略也給予了相當?shù)睦斫狻?/p>
此外,被認定為詩化小說的作品還有郁達夫的《遲桂花》和穆時英的都市題材小說。張敏從人物形象、意境構成以及抒情結構三方面對郁達夫三十年代發(fā)表的作品《遲桂花》進行了解讀,認為這是一篇“清雋閑適的詩化小說”。而張舒丹則提出了“都市詩化小說”的概念。通過對穆時英小說的分析,她認為作家運用詩的意象組合、色彩的字眼、詩的語言和修辭技巧,使得其小說擁有一種憂郁感傷的色彩。
三
四五十年代,被認定為詩化小說的作品有馮至的《伍子胥》,蕭紅的《呼蘭河傳》,《孫犁的《荷花淀》和茹志娟的《百合花》。
1942年冬到1943年春天,馮至寫出了中篇歷史小說《伍子胥》。這篇小說的出現(xiàn),被認為是自1941年創(chuàng)作《十四行集》后,馮至創(chuàng)作的第二個高潮。馮至在《十四行集》中所關注的瞬間體驗對個體生存的無法把握延伸至小說《伍子胥》中并有所發(fā)展。郁勤認為,“小說《伍子胥》是馮至詩化生命觀的很好體現(xiàn)。在一種沉思的氛圍與狀態(tài)中,去體味和感悟被習俗所掩蓋的平凡人和事背后的普遍意義與生存的本質?!薄段樽玉恪纷鳛樵娀≌f的特色主要表現(xiàn)在行文的音樂性和主人公伍子胥形象的逐步升華中。
以《生死場》奠定現(xiàn)代文學史地位的蕭紅,在40年代發(fā)表了一系列回憶故鄉(xiāng)的中短篇小說,如《牛車上》《小城三月》《呼蘭河傳》。關于蕭紅的《呼蘭河傳》,茅盾的序言早已成為一個經(jīng)典,多少年來的評論都無法繞過它,“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的評語不知被重復了多少遍,幾乎成為一個定論,關于蕭紅詩化小說的認定正是基于此。近十年的研究中,鄭玉蓉試圖從蘇珊·朗格符號美學的角度對蕭紅的詩化小說進行探討,并將其與60年代發(fā)表《城南舊事》的作者林海音進行比較,但是論文在表述過程中,更多的是從敘事視角方面進行分析,所選理論與文本分析相分離,比較遺憾。
而同屬戰(zhàn)爭題材的詩化小說《荷花淀》和《百合花》,常常是在相互對照中進行研究的。孫犁的《荷花淀》發(fā)表于1945年5月延安《解放日報》副刊,茹志娟的《百合花》發(fā)表于1958年3月《延河》雜志,在解放區(qū)文學與十七年文學的大背景中,兩篇小說均在迎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同時,又具備了某種偏離主流革命文學的獨特品格。姚秀梅在對兩篇小說的對比閱讀中,認為兩篇小說對戰(zhàn)爭場面都進行了有意識的淡化處理,以細膩的心理描寫著力刻畫人物,用清新俊逸的語言將戰(zhàn)爭年代可歌可泣的保家衛(wèi)國斗爭,交織在如詩如畫的鄉(xiāng)村背景中。吳投文除了肯定了兩篇小說中具備的上述特點外,還結合具體的時代背景探討了兩篇小說在中國現(xiàn)代特殊政治環(huán)境下所表現(xiàn)出的藝術悖論,即題材對路而文體偏離、主題對路而風格偏離和人物對路而情感偏離。就此,說明戰(zhàn)爭詩化小說出現(xiàn)的偶然性和此后一個極端政治化時代的到來。另有研究者對孫犁的研究使我們加深了對孫犁詩化小說的認識。林懷宇通過對孫犁生活經(jīng)歷的研究,認為孫犁深具鄉(xiāng)村情結并且注重通過日常生活的展現(xiàn)來沖淡戰(zhàn)爭、革命中的劍拔弩張。但是在具體分析小說《山地回憶》時,林懷宇沒有將詩化小說這一部分說透,只是簡單地說道:“同孫犁的其他作品一樣,《山地回憶》也極具詩意……這種詩意,來自作品中許多的‘留白之處,它們給讀者不盡的想象空間?!边@樣簡單的幾句描述略顯蒼白,缺乏說服力。
四
60年代中后期至70年代,受政治環(huán)境所限,詩化小說備受冷落,幾近泯滅。直到新時期,詩化小說才再次崛起,重新煥發(fā)出勃勃生機。汪曾祺、何立偉、王安憶都躋身于這條藝術之徑,不畏艱難地進行探索。
汪曾祺的小說《受戒》《大淖記事》出現(xiàn)于80年代初期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的潮涌之際,小說詩意的描寫,為主流文壇吹來了一股清新之風,被認為是詩化小說這一脈不可忽略的佳作。由于汪曾祺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偏好以及傳統(tǒng)藝術間的相通性,蔡建剛即從傳統(tǒng)繪畫與現(xiàn)代小說的關系這個角度對汪曾祺的小說進行了探討,認為汪曾祺傳承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審美取向,吸取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在題材選擇上的特點,借鑒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創(chuàng)作方法,從而以草根性書寫和開放性結構完成了其小說召喚性意境的創(chuàng)設。
1983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的何立偉善于用絕句的表現(xiàn)方式來寫小說。80年代,陳宇清即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其詩化小說在語言要素的選擇方面作了初步探索。陳宇清認為,何立偉詩化小說具有音樂美的特征,這種特征表現(xiàn)在小說的音韻、節(jié)奏上,又具體體現(xiàn)在押韻、對偶、疊詞、復迭和頂真五個方面。其次,何立偉善于運用短句停頓、特殊的句式排列和句子成分間的非尋常搭配,達到語句凝練和陌生化的效果。此外,何立偉小說中運用了許多古語詞、文言句式和鄉(xiāng)土詞語,文白間雜。陳宇清的這種文本細讀的研究方式,對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何立偉的詩化小說是很有幫助的。新世紀,束龍霞針對小說《白色鳥》進行了賞析,由于這篇論文是以教學式研究為目的,文章的觀點較為淺顯,學術價值不高。
作為一位多產(chǎn)的作家,王安憶一直在文學的道路上進行著各種嘗試。九十年代初期,王安憶發(fā)表的兩部小說《烏托邦詩篇》和《傷心太平洋》被認為是“兩部閃爍著耀眼的詩性光芒的作品”,除了小說中對意境的強調和語言的唯美追求外,更重要的是作品體現(xiàn)出作家強烈情感的詩意流淌。
五
新世紀,詩化小說的研究成果較少,主要研究有《世俗情欲的浪漫升華——新生代女作家“詩化”小說論》和《“詩化小說”與“小說化的詩”——從安妮寶貝詩歌入手談其小說特征》。文章中涉及的作家,如衛(wèi)慧、綿綿和安妮寶貝都于20世紀90年代末新世紀初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樊星認為衛(wèi)慧、棉棉的小說是另類的“詩化”小說,“與古代的‘艷詩在精神上相通,又具有現(xiàn)代派文學集唯美與溢惡于一體的氣質?!狈逗@?、王永軍將安妮寶貝的小說劃入詩化小說的范疇,是考慮到其小說情緒化傾向比較明顯,加之其小說在段落結構上比較靈活自由,不講究段落的完整性與獨立性,劃段自由,認為“可以做出將安妮寶貝的詩歌和短篇小說置換的游戲”。同時,兩位研究者認為安妮寶貝的短篇小說如同她的詩歌一樣,過于隨意,缺乏理性的節(jié)制和血肉豐滿的形象感。
此外,馬寶山的微型小說《月亮》也進入了研究者的視野。苗珍虎認為《月亮》是“‘詩化小說的典范”。作為微型小說,受到篇幅的限制,作者往往更加重視通過語言的凝練和意象性描述產(chǎn)生藝術留白,這一點,李振聲在其《微型小說詩化藝術探微》中有所介紹。
六
通過對近十年詩化小說研究情況的梳理,有以下幾點值得思考:
第一,在對選取的論文進行研讀時,筆者發(fā)現(xiàn),除了個別論文從一些特殊的角度對作品進行分析(如敘事學角度、語言學角度)外,其他論文在對作品的“詩化”特征進行解讀時,都涉及到對“意象”或“意境”、文本非情節(jié)化和對優(yōu)美的語言的強調,這也是詩化小說題中的應有之意。盡管對于“詩化小說”這一概念迄今為止都缺乏統(tǒng)一和明確的界定,但是通過意象或意境的營造,以詩意的語言削弱傳統(tǒng)小說敘述結構的統(tǒng)一感和邏輯性,已成為研究者們的共識,在未來的詩化小說研究中將會得到持續(xù)的討論。而如何在這種“共識”的基礎上進一步推動詩化小說研究,是研究者們亟待思考的問題。筆者提供的一個思路是進行詩化小說的比較研究,目前這方面的論著較少,具有可以開拓的空間。
第二,針對新世紀詩化小說研究,筆者認為其選取的文本有所偏頗。比如,將安妮寶貝的小說劃入詩化小說的范圍,是有待商榷的。所謂詩意,是要深具內(nèi)涵的,而安妮寶貝小說的語言缺乏蘊藉,情致淺顯,不能只因為其小說具有情緒化特征和靈活的結構就認定其為詩化小說,“詩化”與“情緒化”是需要相互區(qū)別的。
第三,新世紀,研究者能夠將詩化小說的研究擴展領域至微型小說,是一個可喜的現(xiàn)象。微型小說因其自身特色,具有繼續(xù)研讀的價值;同時對微型詩化小說的研究尚未形成系統(tǒng),值得研究者們繼續(xù)探索。
注 釋:
①該觀點在研究者吳懷東的論文中,表述為“詩句的直接使用”。
②該觀點在馮晶晶的論文中表述為“重在營造人物間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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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