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杰
蘭州給我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因為污染,因為找尋不到藍天、青山和綠水。我特別想去的地方,不在于富有還是貧困,而在于怡人的環(huán)境,在那些怡人的地方,與一群搞教育的人聊教育,那才是教育者的人生。
蘭州的七里河小學王校長打電話邀我到他們學校看看走走,我不認識王校長,也沒有去走走看看的念頭,在電話的一頭,我只是敷衍地答應著,說等到了合適的時間會去。
王校長是出乎意料的執(zhí)著。在我隨口答應了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她幾次打電話或發(fā)短消息提醒我,是不是有空了,可以來走走了嗎?于是,我實在沒有理由再推托下去了,便應允從新疆回上海途中順便造訪七里河小學,而那已是春節(jié)前夕了,想必家家戶戶早已備好了年貨,而每一座稍像點樣子的城市也被中國紅裝點了起來,蘭州也不例外。
王校長的執(zhí)著是有理由的,因為她可能比別的校長更需要幫助。在我接觸過的校長中,學習的需求越是強烈,則越是主動,也越是執(zhí)著。而校長們的學習需求是怎么被激發(fā)的呢?我總結下來主要有兩條:一是當他們知不足的時候,二是遇到困難的時候。成年人與兒童在學習上的動機是有些許差異的,成年人十分想學的時候總會是在認識到自己在某個領域無知的時候,而一個自以為是和從不學習的校長,他們是無所畏懼的。此外,那些為工作中出現(xiàn)的問題而殫精竭慮的校長也對學習新知識抱著強烈的興趣。
王校長十分執(zhí)著,是因為她還有第三條、也是別的校長未必擁有的理由,她是蘭州七里河區(qū)競爭上崗的校長,而七里河小學作為當?shù)氐囊凰=鼇砗喜⒘肆硪凰鄬Ρ∪醯?、原屬于企業(yè)管理的學校。如何才能把相隔一堵墻的那所聲譽一般的小學盡快融入七里河小學,又如何能保持原有的質量水平,甚至還有所超越,這無疑是個難解的題。
面對兩所學校較大的文化差異,王校長到任后想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統(tǒng)整學校文化,為此,她專門在學校設立了部門:文化建設辦公室,直接隸屬于校長室。整整半年,在這個辦公室的策動下,兩所學校原本陌生的老師們常常聚在一起,探討共同價值觀問題。王校長如此急切地盼望著我的到來,其用意便在于,通過我這個外人,站在另外的角度上參與他們的討論。
到達蘭州后的第二天上午,在一問簡陋的教室里,坐滿了學校領導、教師代表和家長代表,在文化建設辦公室主任主持下開始討論“七里河小學學校文化草案”。對于這樣的討論,我是非常支持的,因為如果沒有廣泛參與,而只是由校長或專家來欽定某些美妙的語句,那產生的只能是掛在墻上的口號,而不會成為教職員工共同的價值觀念。
令我驚訝的是,那間教室里居然還有孩子們,他們被安排在了中間位置。我無法確定這些孩子們是否能聽懂我們這些成年人正在說的話,那些與文化相關的“玄之又玄”的東西,即便是成年人,如果不用心的話,都不一定會有興趣??晌抑劳跣iL的用意,是要提醒全部在場的成年人,討論學校的任何問題,心中一定要有兒童。
討論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是“幸?!绷?。無論是教師還是家長,大家都認為,應該給予兒童幸福,為什么要辦學校搞教育,不就是讓孩子們健康快樂的成長嗎?于是,七里河小學的核心理念似乎已經(jīng)形成。
可是,我認為,不同的人對幸福的理解可能會有所不同,學校領導、教師、家長站在不同的角度上,都會對幸福作出不同的解讀,而即使同一類人,因為各自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差異,在幸福觀上也會存在差異。
我發(fā)表的觀點是,在對核心價值觀達成共識的基礎上,希望參會人員能進一步思考一個比幸福更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只有回答了這個問題,才能使我們成年人學會為孩子們謀幸福。
什么是幸福?幸福并不如許多人所想象的那么美妙,在世俗世界,幸福是一種低程度的不幸而已。在我這樣的悲觀論者看來,幸福只把握在能理解生命之苦并客觀而全部接納的人手中,那些對極樂生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的人,是從來不會擁有什么幸福的。因而,教育并不能巴望著給予學生多少快樂,并將淺表的無意義的快樂錯以為是幸福。
我坦承了我的幸福觀,并不是要掃七里河小學的興,我希望他們能理解,雖然所有人都一致同意給孩子們幸福,可對幸福的內涵似乎還需要進一步體悟。
我倒是認為,真正接近幸福的,倒是兒童,他們本來就是幸福的,至少比成年人幸福。我甚至羨慕兒童,羨慕他們如此天真和單純,他們那無憂無慮的樣子,以及他們內心真正的無憂無慮,是如此動人!
兒童,也只有兒童才會如此輕盈地活著,正因為身邊伴隨著兒童,我們這些成年人生命中的沉重感才有可能被緩釋。
其實許多成年人心中都居住著個兒童,因為他們的生命中曾經(jīng)缺失過什么的話,那一定是兒童生活。我想,每個人在靈魂的最深處,都珍藏著一個兒童,也許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如今,我到了七里河小學,眼中浮現(xiàn)出的都是兒童的身影和臉龐,那活潑的身影和活潑的臉龐。我心底里有個聲音在呼喚:請守護孩子們的童年,守護他們的童年就是在守護自己。
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七里河的老師們,孩子們的幸福也許并不需要我們替他們創(chuàng)造什么幸福,我們能不能不再糟蹋他們的童年?平時,我們有一千條理由去糟蹋他們的,其中有一條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為未來美好生活奠基!”我對這句話簡直恨之入骨,什么叫做奠基?為什么我們將兒童的未來看作是他們的人生,難道童年不屬于人生?難道一定要犧牲掉童年的幸福才有未來的幸福?
在小學的文化建設中,提出“幸福”理念的不在少數(shù),但我希望七里河的老師們能更進一層,要通過對幸福觀的討論,加深對生存、生活和生命的理解,一個對幸福不能做出正確的理解的教育者能珍愛孩子們的幸福,這是不可想象的。
我真心希望看到,在西北大地黃河之濱,有這樣一所學校,她用智慧的耀眼光澤,照亮了每個孩子的童年,也照亮了他們的未來。
編輯 李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