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_陳濤
來自山西的李燕蓉是一位優(yōu)秀的青年作家,從2004年從事寫作至今已有八年多的時間。她在創(chuàng)作上一直都不疾不徐,透出一種自在與閑心。2012年她的作品入選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并由此出版了第一本小說集《那與那之間》,里面選錄了作者八年來的十二篇中短篇小說。綜觀作者的小說創(chuàng)作,作品數(shù)量不多,卻不乏精彩之作,顯示了她在小說寫作上的天賦與才華。
書中的十二個作品,基本上都是都市題材的小說,它們的完成時間不一,有些甚至間隔還很遠,可一以貫之于它們的是作者對生活、人生的深深思索,這也表明作者從寫作之初就是有著諸多堅實的思考的。對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寫作者而言,需要具備的素質(zhì)有很多,其中最為關(guān)鍵的應(yīng)是能對瑣碎、庸常的生活進行穿透性的表達,而非生活的描摹與復(fù)刻,并能利用生活來展示充滿文學魅力的人性與人生。在李燕蓉的作品中,原本撲面而來的碎繁雜亂的生活紛紛隱去,它們看似鮮活,卻又無足輕重。作者的目光始終聚焦在那些小人物的喜怒哀樂,極力探究、揭示他們的精神世界與靈魂依附。
李燕蓉的小說作品比較顯著的特點在于敘述流暢、簡約精準,具有潔凈的美感。以《對面鏡子里的床》一文的開頭為例:“應(yīng)該發(fā)生許多事情的那個下午,事實上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我還能清晰地記得我的手交叉放在膝蓋上,過度的局促和期待使我的指尖微微的發(fā)麻。我的眼睛一直盯著桌子,但眼角的余光卻在屋子里來回游走?!边@些語句充滿溪流般的韻味與輕靈,傳遞出令人熨帖的審美愉悅。其次,作者善用一個個生動形象的比喻,描述文中人物的形象、狀態(tài)以及情緒。譬如,她寫相貌,“五官在強烈的陽光下變得像洗過多次的襯衣一樣,很干凈但無精打采。若退后幾步,簡直可以同背后的墻壁合而為一?!?她寫狀態(tài),“被水泡過的臉像沖開的茶葉一樣,鮮活起來?!彼龑懬榫w,“除了床單皺巴巴的,還顯示著一絲悲傷的痕跡?!蔽闹蓄愃七@樣的文字很多,它們妥帖傳神,如同一束束光亮,給灰暗以明朗,予俗世以澤光,即使再不堪的生活也被賦予了美好的意義。
我認為,李燕蓉作品的更大價值在于她所帶給我們的那些人物。她的小說里,人物不多,一兩個、兩三個是常態(tài)。即使在寥寥的幾個人中,她的筆墨也大多只放在其中一個人身上。除《舊事征兆》中的左福為農(nóng)民外,其余的人物形象均為都市小人物,他們身份各異,男女有別,都平平淡淡、循規(guī)蹈矩地過著我們熟悉的日子。
細細分析下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背景模糊,不知道他們來自哪里,不知道他們的年齡、長相、身高,也不知道他們將去向何方。我們只能從有限的信息中粗略知道他們所從事的職業(yè)較多與廣告公司、醫(yī)院以及美術(shù)行業(yè)有關(guān),至于他們的工作狀況是怎樣,作者都隱而不談。
或許在作者看來,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與精神狀態(tài)才是我們最應(yīng)該關(guān)注的地方,這種寫作意識,從作者的處女作《百分之三灰度》就已存在。這篇小說描寫一個名叫小奈的年輕人在周末一天的生活片斷,故事場景始于主人公在大街上的游蕩,又終于大街上的游蕩。在這一頭一尾的游蕩之間,他試圖尋找愛情,他努力尋找安寧,他也想通過友情來填充內(nèi)心的空洞,又始終無法遂愿。他只能是孑然一身,有些茫然,有些迷惘,除了在生活的道路上走下去,僅僅是走下去,別無他途。或許生活的意義如同作者講述的百分之三灰度一樣,“已經(jīng)完全像某種過去式的情緒一樣無法捕捉,又無比留戀”。閱讀這篇作品,留給我們深刻印象的只有兩個詞,一個是孤獨,另一個是游蕩。而這兩個詞語,又反復(fù)多次在接下來的作品人物身上出現(xiàn)。
作者塑造了許多“小奈”式的人物。女性有《對面鏡子里的床》中的精神病醫(yī)生,她是一個時常流淚,早已厭倦了自己這份對別人一忍再忍的工作,極其不滿意自己生活的人,她在無助中想念那個男人,眼睜睜看著自己選擇的生活與理想背道而馳;《青黃》中的蘇媛,是一個大齡女青年,終于在眾人的幫助下結(jié)了婚,她的婚姻不可以用好壞去評判,而是到了必須結(jié)婚嫁人的時間,所以當她面對朋友問她婚后生活怎樣時,她會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蹦行孕蜗笠灿幸恍?,《那與那之間》的美術(shù)家李操,借用偶然的車禍事故,導(dǎo)演了一場讓眾人瞠目結(jié)舌的行為藝術(shù),當然自己也在別人的惱羞成怒中眾叛親離;《深白或淺色》中的趙峰,本來生活安穩(wěn),家庭幸福,自從因為醫(yī)療回扣被調(diào)查之后,就擺脫不了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沒有人待見他。
嚴格來講,面對上述這些人物,我們雖不可以用生活的失敗者去定義他們,但我們必須承認他們是一群面對生活難言輕松的人。從他們的身上,傳遞出來的是茫然未知的目標與理想。他們有時隱約懂得前方的路,又缺乏堅定的方向與付出。可他們又都是動態(tài)的,四處奔突,一直以一種在生活中的狀態(tài)呈現(xiàn)。另外,他們都在被動地承受、遭受以及忍受。生活的無聊,感情的枯澀,理想的背叛,人生的虛無,命運的折磨等等纏繞著他們。面對現(xiàn)實,他們是一群乏力者,冥冥中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東西操縱著他們的思維與舉止,反抗不得,擺脫不得。他們能做的,唯有裹緊單薄的衣裳,孤身一人,在寒風中,踉踉蹌蹌地游蕩。
她的作品中,活生生的現(xiàn)實變成了虛景,那些內(nèi)容各異的生活場景,實則是烘托人物的鋪墊,并且會隨著文中人物形象孤獨感的逐漸凸顯而逐漸淡化。作者的眼睛始終盯在人物的身上,她試圖展示人物生存的一種狀態(tài),剖析此種狀態(tài)中的精神世界。她的作品的內(nèi)核是人,是人的生存狀態(tài)與精神狀態(tài),至于這個人的身份、地位、居住環(huán)境、工作內(nèi)容,來自都市或者鄉(xiāng)村等等,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畢竟這些都是外在的東西,是可以自由替換的。
我們很難準確地評判都市生活帶給我們的利與弊哪個更大一些,但我們都能感覺到它對人性的異化與扭曲,關(guān)于此種的展示與剖析的作品也很多。在都市里,我們有時如同一群失去魂靈的人,游蕩,游蕩,揉揉雙眼,依舊尋不到方向。作者也曾在作品中試圖從醫(yī)學層面上尋找拯救的希望,以及一種類似家鄉(xiāng)的存在,但結(jié)局凄慘?!洞舐暲首x》中,為了利益,最后連正常人都偽裝成了精神病患者;《深白或淺色》中的大夫們因為回扣事件天天猜忌不安;《對面鏡子里的床》中的精神病醫(yī)生被生活的垃圾束縛摧殘,連自己都無法拯救;還有《那與那之間》的荒誕事件,已讓眾人分不清何為清醒、何為瘋狂。其實,我們心里很清楚,這些病癥豈是醫(yī)生所能醫(yī)治得了的?
作者所描摹、刻畫的這些孤獨的游蕩者,實際上是城市中眾多此類人的縮影。而這種境地,也是每個人都有可能遇見的。從這方面來講,她的作品具有了一種普遍而深刻的意義。在她平靜的敘述之下,實則是她對我們精神世界的追問與考量,那就是我們應(yīng)該走好一段人生的旅程。
作者所塑造的這群孤獨者形象在打動我們的同時,也會帶來一種灰暗色與無力感,好在作者還有一篇名為“飄紅”的作品,與其他人物的落寞與被動不同,她刻畫了一個先在家開股票交易所,后轉(zhuǎn)行開棋牌室的小老板形象。他嗅覺敏銳,頭腦清晰,行動有力,同時有情有義,愛護家庭,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形象。在他身上看不到迷惘與游離,取而代之的是智慧、堅定與果敢。在作者刻畫的諸多人物當中,也就只有他還能帶給我們一些溫暖與希望,而這類人物,也應(yīng)該是作者所要去關(guān)注,并努力展現(xià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