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國琴
(延邊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吉林 延吉 133002)
百濟金銅大香爐于1993年陵山里寺址的發(fā)掘調查中首次露面,高61.8cm,重11.85kg,主要由承座、爐體和爐蓋等三部分組成,其精美的造型和精細的制作技法等使學術界大為震驚。作為韓國國寶級的文物,香爐的制作精巧,而它的出土更是彌補了韓國史書中關于百濟歷史文獻記錄的不足,加深了人們對百濟文化的認識。下面我們先了解一下其出土遺跡的概況。
該遺跡位于百濟羅城和陵山里古墳群之間,本是為了開發(fā)寺址公園而進行的調查。陵山里寺址是具有百濟泗沘時期典型伽藍特征的一塔一金堂式寺剎建筑物遺址。從南開始為中門、木塔、金堂,在右邊北方的講堂位置配置有特殊構造的大型建筑物。該遺址除了直接搬出的遺物金銅光背片、金銅裝飾金球、陶器以及珍珠 (彈球)等,在持續(xù)性的挖掘過程中于1995年在寺院基地楚心石上出土刻有“百濟昌王十三季太歲在丁亥妹兄公主供養(yǎng)舍利”銘文的石制舍利龕[1],從該舍利龕可以證實,該寺院于公元567年創(chuàng)建的事實,而經(jīng)過目前學界的研究可知,百濟金銅大香爐和該寺院遺跡有著直接的關系。通過上述闡述可知該寺修建于威德王 (525-598)時期,據(jù)此可以推斷百濟金銅大香爐應該是制作于威德王、武王以及義慈王即百濟泗沘時代末期,關于該香爐的具體制作時期,目前學界尚存在分歧,主要觀點有如下四種:一是趙容重在《百濟金銅大香爐的相關研究》中認為該香爐的制作時期當時7世紀前期。二是崔應天則在其《百濟金銅龍鳳大香爐的造型和編年》中持該香爐的制作時期當是在百濟佛教美術的全盛時期的觀點,即7世紀前半期到7世紀中葉。三是盧重國在《泗沘時期百濟的山川祭儀和百濟金銅大香爐》中則認為陵山里寺址于567年完工且是為了給圣王祈求冥福而建的,因此在該寺院使用的香爐當是該時期制作的,即6世紀后半期。四是李正曉、崔徳卿在《古代中國龍鳳意匠的變遷過程和百濟金銅大香爐》中認為百濟大香爐的制作年代大體上是6-7世紀的泗沘時代,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在道教文化的影響出現(xiàn)在武王時代 (600-640)。本文暫不對香爐的制作時期做深入論述。泗沘時期是在漢城時期和熊津時期百濟學習吸收中國文化的基礎之上繼續(xù)甚至完全吸收中國六朝文化并進行自我發(fā)展的關鍵時期。百濟金銅大香爐的制作和當時的時代背景不無關系。
根據(jù)前述內容可知,該香爐出土遺址即扶余陵山里寺當是建造于泗沘時期,泗沘時代相當于百濟的最后120余年。如果將百濟王國的歷史發(fā)展以其都城位置來區(qū)分的話,泗沘 (現(xiàn)扶余)時期是百濟歷史的最后階段。百濟第二十六代王圣王于公元538年遷都泗沘并致力于增強國力,但在公元554年在與新羅的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后來其子余昌為圣王追福而修建該扶余陵山里寺。圣王的戰(zhàn)死及管山城戰(zhàn)斗的失敗給百濟帶來了致命性的打擊,可以說這之前圣王為實現(xiàn)國家中興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化成了泡影。而回到都城即位的太子余昌即位為威德王。關于當時百濟迫切的形勢在《日本書紀》中有多處記載,此處不多做贅述。最初處于悲痛中的威德王意欲為其父王祈求冥福而欲出家修煉佛道,這個想法在臣下的堅決挽留之下被拋棄,取而代之的是派了100名的度僧,度僧是通過國家政策使俗人成為僧侶。它的實施有著充足的政治理由。度僧是政局變動中的重要事件,也與王室和國王個人的問題相關。度僧具有護國佛教的性格,同時也與當時的政治狀況密切相關。關于威德王時期的度僧,在《日本書紀》中同樣有如下記載:
如欲果愿須度國民,余昌對曰“諾”,即就圖于臣下。遂用相議為度百人,多造幡蓋,種種功德[2]。
《日本書紀》的主張即主張從圣王去世到威德王即位期間為3年的空位期。但從1995年10月在扶余陵山里寺址出土的舍利龕銘文來看,空位說是站不住腳的。即從銘文“百濟昌王十三季太歲在丁亥”可以看出昌王十三年為丁亥年即公元567年,這和《三國史記·百濟本紀》的記載有一年的差異。而舍利龕的年代是根據(jù)逾年稱元法來計算的。從銘文的內容來看該舍利龕是威德王的妹妹為其父祈愿而制作的,由此推測該寺址是為圣王祈冥福的愿剎。
百濟從引進佛教的枕流王三年 (384)開始建筑寺院等,并派遣使者到中國聘請相關聯(lián)的學者以及工人等。從佛教傳入以后,仍然在東明王及天壇舉行祭祀,而且有繼續(xù)田獵的記錄:
阿莘王—二年春正月謁東明廟又祭天地于南壇
腆支王—二年正月王謁東明廟祭天地于南壇大赦
東城王—五年 春 王以獵王出都至漢山城:十一年秋 大有年國南海村人獻合穎禾 冬十月宴群臣于南堂[3]
關于這樣在祠堂或者神廟舉行祭祀的記載,不僅出現(xiàn)于百濟,同樣在關于新羅等的記載中也層出不窮。可以試著推測在舉行這樣的祭祀活動時,香爐當是有一定祭祀功能的。由此可知,陵山里寺址的修建以及百濟金銅大香爐的制作當與佛教有一定聯(lián)系,對此在今后應做詳細論述。
百濟金銅大香爐由承座、爐體和爐蓋等三部分構成。承座鏤空作一虬龍,仿佛從波浪中躍出,仰頭銜住爐柄,承托半球形的爐體。爐體部分是具有動感的荷葉,最后一部分便是山峰重疊的山岳形制的爐蓋。爐蓋上裝飾著一只張開翅膀凝視遠方的鳳凰造型,爐鼎和頂上的鳳凰以一圓管相連,這個圓管將爐蓋的上部和鳳凰的胸部相連接。末尾部分在鳳凰的胸部穿插兩個排煙口,從而使得香的煙氣從鳳凰的胸口升起,爐蓋上端部分的紋樣是在其后部分配置了兩行五個總共十個小孔。爐蓋上描繪有74座山峰和5名樂師,17個人和老虎,還有以老虎為首的42種各種動物,以及樹木和巖石的圖像。香爐的爐體和承座部分由龍口中所銜棒相結合。爐體是展開的荷葉造型,荷葉上描繪有2人,還有魚以及展開翅膀鳥等27只動物。承座是朝著天的盤龍造型,腳和身體之間由云彩紋樣和荷葉紋樣組成,整體上構成了一個圓形的底座。百濟金銅大香爐是由蜜蠟做成形態(tài)之后制作容范,再利用失蠟法鑄造鑄物來制作的。由于是出土于當時和王室有密切聯(lián)系的陵山里寺址,因而可以看出百濟金銅大香爐是使用于王室禮儀中的器物。
具體來說,百濟金銅大香爐是在蓮花臺座形的爐體上有一個山岳形爐蓋的博山爐。博山是神圣且高大的自然山脈,博山爐展現(xiàn)出從水中上升的龍將博山呈現(xiàn)出來的模樣。中國漢代博山爐的基本形制是在山頂有一只鳥,沒有其他的禽獸。之后由于受到道教神仙思想的影響開始出現(xiàn)鳥獸,仙人仙女也開始在山間居住。
百濟金銅大香爐爐蓋表面呈山岳形,4層重復的山峰好似神圣的昆侖山。在山頂寶瓶壺的肩上有鳳凰。在香爐的頂上部分是投矢壺形的長頸壺。在爐頂上的鳳凰展開雙翅向上仰望并呈兩腳并列的靜止狀態(tài)。香爐爐頂是圓錐形的山岳,前面是重復的山峰。由于山峰是圓錐形,山峰從旁重疊。3層的山峰頂上坐著樂人,4層的頂上有鳥,考慮到神仙思想的影響,該鳥當是鶴,以壺為中心朝5個方向的樂人呈整理衣裙的姿勢而坐。演奏的樂器分別是瑟、銅鼓、阮咸、縱笛等[4]。像這樣聚集在一起奏樂的場面在中國的繪畫和工藝品中多有出現(xiàn)。這些樂人可能象征著有特殊技能的人。
出現(xiàn)在山岳中的人物身著成套裙服,外面穿著長袖大袍。雖然在袍的里面穿著裙子,但是都以褲子表現(xiàn)出來。一般來說,女子著裙男子穿褲,但這里很難斷定人物的性別。人物的手里拿著惠和佛子,從其頭發(fā)的表現(xiàn)形式來看可能是和尚。其中也有短頭發(fā)祈禱長生不老的女性。
在爐蓋和爐身的緣部有云氣紋,應屬于水波紋。香爐的爐體部分是呈半球狀的碗形,后面是三層蓮花瓣相互交錯。這樣的蓮臺一般用來裝飾佛像的大座。爐身表現(xiàn)了水界,爐頂表現(xiàn)了由水中高高聳立著的蓬萊、方丈和瀛洲等三山。在以平滑弧線刻畫的山峰的邊緣刻有松葉,可見在山峰之間有松樹存在。在山間的高低不平的巖石表面有險峻的斷崖。
其中大部分是山間和仙人仙女或者是修行者像,也可以看到在天上來回飛的仙人模樣。雖然有持箭飛奔的狩獵騎馬像或者是帶著行李騎著大象的人物像等與整體結構并非協(xié)調。但可以看出吸收異文化及其設計的百濟人的審美意識。
在香爐上,除了表面的人物,還有很多動物像。在爐身上的蓮花瓣之間刻畫有以魚、鳥等為主,還有鱷等水中生物。在爐蓋的山岳間生活的生物,下端有老虎、大象、猴子、鸚鵡、鳥和怪獸。在第二層有猴子、鳥,第三層有野豬、猴子、老虎、鹿、猛獸和怪獸,在第四層有鳥、怪獸等生物,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生物[5]。跟爐身相比,爐蓋部分的生物相對較少,在爐蓋部分除樂人之外還有很多生物的側面像。
底座是由一只盤踞著腳而脖子上仰的蟠龍,蟠龍銜著蓮花座圓筒的花莖。龍的犬齒和角呈弧狀并被強調。在邊緣部位雕刻有蛇腹狀的紋樣,指甲突出的右前腳向上呈現(xiàn)著。左前腳和后腳呈圓周狀。像這樣以蟠龍來呈現(xiàn)香爐的下半部分的例子在中國陜西茂陵出土的金銅制竹節(jié)香爐上可以找到。
香爐是祭祀活動的重要禮器,慎終追遠,禮神祭祖,不忘先人,是東北亞地區(qū)傳統(tǒng)文化和美德[6]。據(jù)考證可知,香爐在中國漢代就已經(jīng)廣泛普及,而且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種多樣的香爐,即博山香爐。在公元前的漢代博山香爐已經(jīng)傳播到朝鮮半島,可以推斷當時樂浪地區(qū)出土的香爐是以后三國時期香爐發(fā)展的基礎[7]。因而香爐中的佼佼者——百濟金銅大香爐的創(chuàng)作和產生無疑是受中國文化影響的。
首先,大香爐的基本形制似乎仍沿襲中國漢代博山爐的傳統(tǒng),從銜柄鏤空虬龍座、人獸出沒的起伏山巒到巔峰立鳥,所有這些造型都能在漢代同類型藝術中找到原型。而在對南朝時期的香爐圖像等進行研究之后,可以很確定地說百濟金銅大香爐的基本形制源于中國。
其次,雖然在百濟金銅大香爐的圖像中也出現(xiàn)射箭者的形象,但從整體上看,人和動物在自然環(huán)境中關系和諧;盡管山中遍布動物靈怪,但人們在這里感受不到中國戰(zhàn)國至西漢初美術作品中山的形象所具有的那種強烈的野性力量,那種人與自然的激烈對抗[8]。毋寧,整個山的形象是寧靜祥和、可親可近的。
再次,從香爐的形制、圖像等都可以看出該香爐中突出的儒教性。在以中國為中心的古代東亞文化圈中,儒教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在金銅大香爐中,這種東亞文化的聯(lián)系性一覽無余。
最后,從大香爐的五樂師圖像可以看出百濟社會對于音樂的極大關心,而且五樂師在圖像上居于最重要的位置,可見其表現(xiàn)了當時社會對音樂的強調和重視。而音樂優(yōu)勢作為儒教性質尺度的重要評價標準。五樂師居于人間最高的地方,通過奏樂來迎接象征天上的鳳凰。這表明了當時人們期待圣君出現(xiàn)并實現(xiàn)文明的太平盛世的愿望。這種期望太平盛世的愿望正是源于中國的道家思想。
綜上,百濟金銅大香爐當是儒道佛三家思想的折中,即結合。除了上述具體分析,在扶余陵山里寺址出土的遺物有金屬類、土陶類、佛像、琉璃燈部分是外來的因素。而在陵山里寺址出土的外來要素中占數(shù)量最多的與中國相關聯(lián),百濟泗沘時期與中國的南朝展開了活躍的來往,百濟與南朝的往來很多,這主要歸因于地理、政治和經(jīng)濟、文化等諸因素。首先在地理上,百濟海上交通頗為發(fā)達。在政治上,472年北魏拒絕了蓋鹵王請求其發(fā)兵討伐高句麗的要求,百濟只有加強與南朝聯(lián)系。再從經(jīng)濟文化上來講,南朝的經(jīng)濟和文化比北朝發(fā)達,尤其是文化方面,南朝的天文、歷法、詩、駢文、經(jīng)學、佛學、繪畫藝術、造船、紡織技術等都有各自的成就和特點。百濟和南朝的往來頻繁,促進了雙方的文化交流。而善于學習的百濟人,在與南朝頻繁的往來中,大力吸收了南朝的先進文化。這從早年發(fā)現(xiàn)的武寧王陵中可窺見一斑,而該金銅香爐更是一絕好的例證。
百濟金銅大香爐根據(jù)當時在中國流行的樣式,對漢代博山香爐進行折中而創(chuàng)制,上面的五樂師圖像是百濟的獨有特征。百濟金銅大香爐作為百濟美術工藝的頂尖遺物之一,在史料不足的百濟史研究中更是重要的遺物。同時,對于我們研究古代中朝文化交流提供了一個較好的例證。而關于百濟金銅大香爐更多的細節(jié)性問題,以后將對其做更深入細致全面的研究。本文只是對百濟金銅大香爐中的中國文化元素進行初步探討,有諸多不足的地方還請學界前輩們批評指正。
[1]扶余陵山里寺址發(fā)掘調查進展報告書[R].韓國:國立扶余博物館、扶余郡,2000.
[2]田容新.完譯日本書紀[M].韓國:一志社,2002.
[3]金富軾.三國史記[M].韓國:乙酉文化社,1977.
[4]李中求.百濟金銅大香爐奏樂像樂器的相關研究[J].韓國:音樂論壇,2007.
[5]豬熊兼勝.百濟陵寺出土香爐的設計和性格[C]//韓國:國立扶余博物館.百濟金銅大香爐和古代東亞西亞.百濟金銅大香爐發(fā)掘10周年紀念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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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錢漢東.日照香爐——中華古瓷香爐文化記憶[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
[8]柳揚.上大山見神人[C]//韓國:國立扶余博物館.百濟金銅大香爐和古代東亞西亞.百濟金銅大香爐發(fā)掘10周年紀念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