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蘇鵬
被冷落了300年,法國畫家拉圖爾才被人注意到曾經(jīng)的存在。拉圖爾活著時紅極一時,國王、達官貴族爭相追捧他,后來他的光輝是怎樣消逝在浩瀚的歷史當中,已經(jīng)無從查找,只知道他和他的家人都死于一場鼠疫。
濃重的夜的味道,把溫暖、無助和敬畏混合在一起就是拉圖爾。
一個最悲慘的時刻,約伯失去了財富、健康和家庭,除了痛苦一無所有。畫中約伯凄涼窘迫地坐著,身體干枯,赤裸的雙腳在一堆碎瓦礫上磨
來磨去,他最愛的人無比嘲弄的看著他,眼光足以殺了他。這一切的不幸,源于撒旦的偏見,故事取自《圣經(jīng)》。
約伯原本正直富有,從不做不義事,過著幸福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上帝對拜見自己的撒旦說:“約伯是一個忠貞不渝的信徒?!笨扇龅┎恍家活櫍骸八赖律贤昝罒o缺,是因為擁有富足的生活,如果失去這一切,就會變得面目全非了?!鄙系塾X得有道理,同意讓撒旦考驗約伯。于是接二連三的災(zāi)難使約伯痛苦到了極點,就在他對信仰開始懷疑時,上帝點撥他
從壯闊的山水中去體悟自己的渺小。最終約伯戰(zhàn)勝苦難,得到加倍的補償。
與拉圖爾的時代相差400年,讀進去這400年不容易,讀出來也不容易。
但他世俗化的觀念現(xiàn)在也很受用:嘗試接受比自己偉大的事物,同時也接受自己的局限性。
年初有朋友推薦書——《文學回憶錄》,講述者木心,因注釋陳丹青五年聽課筆錄,特意買來,細細讀,油然起敬,奇怪文學史怎么可以漏掉木心這樣一個人?后記里陳丹青驚異木心“摯愛文學到了罪孽的地步,一如他罪孽般與世隔絕?!?/p>
木心把文學史講得充滿個人偏見,但正因為如此偏見,才見識到不一樣的文學。比如談主義,他可以很俏皮“凡主義,都是強扭的瓜,不甜,爛得也快。談主義是一種現(xiàn)代病。試看古人,從雅典到文藝復(fù)興,都不標榜主義。因為主義總是一種偏見,甚至是強詞奪理,終歸是自我擴張,排斥異己。”就像媒體人無論怎么標榜客觀公正,某種意義上,各家媒體都是在兜售各自的偏見,只能做到相對客觀公正。
10年前,國民黨元老陳誠之子、原臺灣地區(qū)的政治領(lǐng)導(dǎo)人陳履安先生,送給我一本他的個人書籍《心與生命》,扉頁提語穿人心“千年暗室,一燈即明”。里面一些小故事非常有趣。有學者做一研究,把一些在著名科學期刊上已經(jīng)發(fā)表的文章摘錄出來,將作者改成陌生的名字,出版的地方改在土耳其之類的,結(jié)果80%的文章被退回,退稿理由諸多。說明科學家一樣有偏見,看見一個不太可能產(chǎn)生這種論文的地方,就拒絕了。
對于人類的自大,陳履安認為有必要重新認知適者生存:生存力最強的生物是細菌,分布最廣的生物是蟑螂,都不是人類最適合。這個世界不只屬于人類,各種生物都有生存的權(quán)利,人類憑什么不顧一切的開發(fā)、破壞?
生存的偏見,可能導(dǎo)致滅頂之災(zāi);而偏見的生存,卻可能撐起一片天。近距離接觸首富宗慶后,會發(fā)現(xiàn)偏見幾乎是他性格的一部分。42歲開始創(chuàng)業(yè)的宗慶后,工作是全部樂趣,他很理解王永慶為何干到死那一刻“要是什么都不干,可能就得老年癡呆癥了”。他從不信西方的管理理論,不作戰(zhàn)略“五年以后的事情誰搞得清???我當年上山下鄉(xiāng)時,怎么會想的到今天?”他不信空降兵,不設(shè)副職,“文革”的經(jīng)歷告訴他“掌權(quán)的人一多就會有派系斗爭”。
宗慶后與木心,都屬投入到忘我的一類。以禪的角度,沒有自己是洞見。禪語,寒冷的冬夜,一休禪師燒了木佛像烤火,這行為嚇壞了住持,而一休自若地拿著棒撥灰燼,住持問“現(xiàn)在你又在干什么?”一休答:“我在找佛骨和舍利”。悟道之人已沒有分別心。
從這個境界看,當我們評價一個人偏見與否時,已經(jīng)心懷偏見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