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單丹

【摘 要】意象，即有“意”之“象”，它是“喚起種種相關(guān)的生活經(jīng)驗之聯(lián)想，……由此及彼地不斷泛化、深化、豐富化，遂給‘表象染上情緒色彩，注入主觀內(nèi)容，而與一定情意相結(jié)合起來，于是在腦中、心目中逐漸形成飽含思想、感情、審美意趣而表現(xiàn)精神意境之‘意象”。

【關(guān)鍵詞】紅樓夢 意象

意象常常通過比喻、象征等手法達(dá)到情感與表象的契合?！都t樓夢》是一部內(nèi)涵豐厚的作品，展示了一個多重層次、又互相融合的悲劇世界?！都t樓夢》藝術(shù)上的巨大成就，突出地表現(xiàn)在塑造出成群的有血有肉的個性化的人物形象。小說中有名姓的人物多達(dá)四百八十多人，其中能給人以深刻印象的典型人物，至少也有幾十個人?！都t樓夢》里有兩個人物的象征是石頭，一個是賈寶玉，另一個就是薛寶釵，而賈寶玉是其中最主要的人物，“石頭”是《紅樓夢》的中心意象，它和寶玉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緊密結(jié)合體。

關(guān)于賈寶玉的來歷，《紅樓夢》開篇講了個荒誕神奇而又寓意頗深的故事，女媧煉石補(bǔ)天，煉成了三萬六干五百零一塊；結(jié)果單單剩下一塊，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這塊頑石自經(jīng)女媧鍛煉，靈性已通，自來自去，可大可??；原來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的龐然大物、卻縮小到扇墜兒一般，而且是鮮瑩明潔的寶玉模樣。一天，遇著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在它上面縷了幾個字，攜它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去走一遭。于是，石頭城中，榮國府內(nèi)，生下一位公子，一落胞胎，嘴里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這就是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那塊頑石的幻相。這是一說。這一說里面所包涵的一種深渺和悲涼，是幾乎無法表達(dá)的。因為石頭的特點在于沒有生命，無聲無息，無冷無熱，石頭的變化是最少的，是永有的。但這塊石頭卻變成了賈寶玉，在這個無生命和生命之間，在渺渺之中有一種紐帶，這個紐帶就是曹雪芹的思考。

作為榮國府嫡派子孫，他出身不凡，又聰明靈秀，是賈氏家族寄予重望的繼承人。但他的思想性格卻促使他背叛了他的家庭。他的叛逆性格的形成不是偶然的。小說充分描寫造成他的性格的生活環(huán)境和他的具體境遇的各方面特點，深刻揭示了他性格成長的主客觀原因。一方面，以男子為中心的貴族社會是那樣虛偽、丑惡和腐朽無能，使他因自己生為男子而感到終身遺憾；另一方面，少女們的純潔美好又使他覺得只有和她們在一起才稱心愜意。他也曾被送到家塾去讀《四書》《五經(jīng)》，但家塾的內(nèi)容和風(fēng)氣是那樣的腐朽敗壞，那些循著這個教育路線培養(yǎng)的老爺少爺們是那樣的庸陋可憎，他對于封建教育的一套，在感情上就格格不入。他很少接觸做官的父親，畏之如虎，敬而遠(yuǎn)之。家長從小把他交給一群奶娘丫鬟。那些圍繞著他，各以一顆純真的心對待他的丫鬟，才是他的啟蒙老師。丫鬟們的深摯純潔、自由不羈的品格感染著他，她們由于社會地位所遭到的種種不幸也啟發(fā)著他。在賈寶玉的直感生活里，她們和那些以世俗男性為主的居于中心統(tǒng)治地位的勢力，在每一點上都形成鮮明的對照：聰明和愚蠢，純真和腐朽，潔凈和污濁，天真和虛偽，善良和邪惡，美好和丑陋。賈寶玉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逐漸形成自己思想感情的愛憎傾向。

賈寶玉含玉而生，幸得賈老太太的寵愛，才有了后面那戲劇般的一生。于是，我常常在想：如果賈寶玉沒有那塊玉或者那塊玉（石頭）不好奇于人間的繁華世故又或者女媧娘娘補(bǔ)天的時候想得周全些，也許就沒有那么多的郁結(jié)，也不會有金玉之言，那么賈寶玉的一生也不過如此的了了完事。

從以上的論述中，我已經(jīng)明白曹雪芹用他的高度的想像力所創(chuàng)造的石頭故事的深刻寓意，以及那個通靈寶玉究竟實質(zhì)是什么。原來問題的核心是：賈寶玉處于榮國府繼承人的地位；他的“聰俊靈秀”的天賦，使這個貴族家庭對他寄于特別高特別殷切的希酬要求；然而，他不僅絲毫無意于立身揚(yáng)名、治家經(jīng)國，而且他對那個家、國已經(jīng)徹底絕望，并走上背叛的道路。他和他的父親是那樣水火不容，勢不兩立。他不愛讀的書，偏偏要他讀；他不愛做八股文，偏偏要他做；他不愛和那些峨冠博帶的家伙應(yīng)酬，偏偏逼他出去應(yīng)酬；他認(rèn)為茫茫塵世，只有女孩子們的世界是一片凈土，他的父親總要把他拉出這片凈土，他的母親總要來摧殘這一片凈土，還有他的伯父、哥哥、侄輩之流總要來污穢、踐踏這片凈土。特別是，他愛的人，偏偏不許他愛；他不愿結(jié)的姻緣，偏偏要他結(jié)?！叭粽f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這個人物就是處在這樣糾纏不解的矛盾痛苦中。所謂頑石幻化通靈寶玉，無非就是對于這種糾纏不解的矛盾的解釋。這就是說：賈寶玉的本質(zhì)，對于封建貴族家庭來說，本來只是無用的頑石；而他的地位和天賦，卻又使他在貴族家長心目中是“寶玉”。真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賈寶玉是《紅樓夢》中的第一主人公；是曹雪芹滿懷理想和激情，傾其心血和才力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形像；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的全新的不朽典型。脂硯齋稱賈寶玉是“古今未見之一人”，并說“不獨于世上親見這樣的人不曾，即閱古今小說傳奇中，也未見這樣的文字：”同時，賈寶玉這一人物形像既豐滿深刻，又生動鮮明，至今還流行在生活中，并且將會永遠(yuǎn)活在人間。

而薛寶釵，她住的院子，“……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著各式石塊，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賈寶玉的石頭和薛寶釵的石塊區(qū)別是什么呢？是對生命價值態(tài)度的截然不同。在無生命的石頭被女媧鍛煉之后已經(jīng)有生命了、人格化了，所以有自己的思想、感情，不“安分守己”了，有了人的物質(zhì)需求和精神需求、情感需求，所以才主動要求下凡“受享”。而薛寶釵住的蘅蕪苑里，石塊上沒有花木，那些“異草”并不是石塊主動要求而長出來美化自己的，而是“異草”們攀緣在山石和石塊上的，石頭本身只是被動接受而已，它們象征著為寶釵服務(wù)的許多等級、稟性不同的丫頭。所以山石本身上面什么都沒有，因此這是無生命的石頭。賈寶玉“無事忙”和“富貴閑人”這兩個別號，都是薛寶釵提出來的，這個現(xiàn)象很值得深思。也就是說，薛寶釵認(rèn)為賈寶玉既然富貴就應(yīng)該刻苦攻讀，卻閑得瞎忙，盡忙些非正經(jīng)之事。從這里就足以看出，薛寶釵和賈寶玉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賈寶玉這塊有生命的石頭碰上薛寶釵這塊無生命的石頭，當(dāng)然就沒有緣分了，所以薛寶釵住的院子名叫蘅蕪苑（恨無緣）。蘅蕪苑山石的象征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山石本身沒有生命，也就是說薛寶釵對自己缺乏生命意識，典型地反映出一個恪守封建禮教的少女的價值觀和愛情觀。這種女子在未嫁前將自己的生命完全看成屬于父母，而出嫁后則完全屬于丈夫?？傊菦]有自己。蘅蕪苑石頭的另一方面的象征意義是，薛寶釵對別的生命有時候也有些鐵石心腸，主要表現(xiàn)在對待金釧之死的態(tài)度上。此外，六十七回尤三姐死后柳湘蓮出家，別人都很悲傷、同情、惋惜，寶釵卻“并不在意”。因為那些“異草”本來就不是她（石頭）的一部分，是攀附它的，或者根本就與自己無關(guān)，所以對她來說，失去并不可惜。經(jīng)過女媧以火來鍛煉而成的有生命的石頭已經(jīng)成為熱血奔騰的賈寶玉，而薛寶釵雖然也是血肉之軀，卻依然不失石頭的冰冷。怪不得薛寶釵吃的藥是冷香丸，她是個冷美人。

“自然界的生生不息給人類的生命活動、藝術(shù)活動、永恒的啟示，……自然的內(nèi)存意味總是與生命的存在、生命的精神相一致的”②。以“石頭”為作品的中心意象，反映了作者區(qū)別于廟堂的民間化敘事意圖，并且從一個側(cè)面含蘊(yùn)了作者的心性人格、創(chuàng)作心態(tài)；作者對“石頭”意象創(chuàng)造性的運用，是這部偉大作品獲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真是：金陵萬事休，紅樓一夢驚。

參考文獻(xiàn)

[1]吳曉.意象符號與情感空間.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0

[2]中國詩學(xué)與傳統(tǒng)文化精神.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