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王宜青
讀王羲之 話文人字
山西 王宜青
自東晉以降,書法家極贊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譽其為“天下第一行書”,并尊奉王羲之為書法成就之極頂大家“書圣”。何以然者?王羲之書法作品有《樂毅論》《黃庭經(jīng)》《十七帖》《快雪時晴帖》,等等,多不勝舉,何以《蘭亭集序》貴越群品,獨享盛名?
細覽史籍,除《蘭亭集序》之筆墨功力誠然具有出類之奇、拔萃之異,筆者以為,更得益于時,得益于人,得益于機遇也。
王羲之,字少逸,號澹齋,祖籍山東瑯琊(臨沂),家學淵源,少時即從衛(wèi)夫人習書,及長入仕,官至右軍將軍,后遷居山陰即今之浙江紹興。其為官之余,精研書藝,博采眾長,冶于一爐,形成自己“天質(zhì)自然、豐神蓋代”的行書藝術(shù)特色。其遷居山陰之時,同一群文人雅士興會于紹興西南蘭渚山下之蘭亭,曲水流觴,飲酒賦詩,欲集集成書,王羲之即興為序,即撰即書,一氣呵成,遂有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情文并茂之文墨瑰寶《蘭亭集序》問世。此事說明王羲之首先是一位文章大家,否則焉能即席成文、命筆成書、文墨合璧?
不知何時何地哪一位高人將書法藝術(shù)分為“文人字”與“非文人字”。如是說,王羲之的書法也當是“文人字”了。試想,古之書法大家,哪個是以專門寫字吃飯的?即便入仕做官,也多是以文取仕。歷代書法大家,哪一位不是文人雅士,不是書寫自己的文章詩詞或書信?反過來說,又有多少書法傳世之作,不是出自文人雅士筆下呢?
有文論曰:“文人字”與“非文人字”之區(qū)別在于,“文人字”由于文人感情豐富、自由散漫、率性由心,筆下更注重情感表述,而少了一些書法規(guī)矩;而“非文人字”則嚴以履正、不越雷池,多了一些書法規(guī)矩,少了一些情性。此言貌似在理,其實不盡其然。余倒以為“文人字”因為書寫者具有足夠的學養(yǎng),使其信筆如走馬,情性盡在其中;“文人字”所以不太敬畏“嚴師峻法”,因為捉筆者情通六藝、學識淵博,具有敢于“筆破千家法”之資本。試觀王羲之等歷代書法大家的傳世之作,或是信筆拈來之書信,或是為他人書寫之墓志銘,或是自撰自書之文稿,可以說,沒有一位是以專門書寫前賢今人之詩詞哲言而敢稱為書法家者!時人所謂“非文人字”,不敬點講,為“書法”而“書法”,以書寫他人之文字為藝,中乏底氣,如坊間油匠之涂畫,索然乏味。進而言之,樂以“非文人字”自居者,大有為不讀書、不博學、不圖精進而自我開脫之嫌。尤其當今世風,急功近利,演藝泛濫,書法家自不甘示后,提筆便自號書法家、書法大家,以為只要提得動毛筆,捻得轉(zhuǎn)寸翰,能在宣紙上揮灑兩下子,就是書法,就是書法家。
俗話說: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其人既癟,其文焉潤?其人既不學無術(shù),其書法又焉能豐姿綽約、韻味無窮?當今之書壇,我倒以為,一些所謂的“非文人字”書法家,更有點張狂無節(jié),無視書法“規(guī)矩”。
字以人傳,字以人貴。無論“非文人字”抑或“文人字”,都逃不出這一鐵律。王羲之書法藝術(shù)成就毋庸置疑,《蘭亭集序》之藝術(shù)魅力,更為世人公認。雖然我們所看到的只是臨本,其章法自然,氣韻生動,布局錯落有致,婀娜多姿,行筆俏麗蘊秀,筆力精到,處處透現(xiàn)出書家的快意情性。然而任何成熟的藝術(shù)作品,皆無絕對之好、絕對之壞。同樣,書法作品達到一定的藝術(shù)境界、藝術(shù)高度,其在書壇的地位與影響,就要看其作者的社會環(huán)境、政治環(huán)境以及人生機遇與運氣。王羲之所以獨領(lǐng)書壇圣手之殊榮,除了他的自身條件,更多在于他自撰自寫一氣呵成的一篇《蘭亭集序》,在于他的宦海生涯政治地位,在于他有幸得到當朝皇上至愛至寵的賞識。設(shè)若沒有唐太宗李世民那么不擇手段騙取《蘭亭集序》的大唐藝文逸事,設(shè)若唐太宗李世民在得到《蘭亭集序》真跡之后,沒有命當朝書法大家將其臨摹數(shù)份,并將原作帶到他的冥宮地府,《蘭亭集序》能獨享“豐神蓋代”“貴越群品”的世代殊榮嗎?王羲之能有后世不朽之盛名嗎?
書法藝術(shù),無論“文人字”還是“非文人字”,都必須具備一底功、二學養(yǎng)、三悟性、四機遇。底功靠自己從童子功開始砥礪磨煉出來,學養(yǎng)是靠自己廣采博納、融通諸藝而積累起來的,悟性則是先天賦予的靈氣決定的,機遇既是命中注定又看自己能否把握。
書法之名,也不知始于哪位高人。其實書法,只是習寫毛筆字的一種法則。作為一種藝術(shù),應(yīng)當稱之為“書藝”,即書法藝術(shù)。有一說,書法既然稱“法”,就要尊其法度,守其規(guī)矩。此話無可非議。便又掂出郭沫若的字說事,說文人的書法作品要字字有出典,即你書寫的每一個字,都要從前人的典籍中找到。指責郭沫若的字情感沸騰,隨心所欲。此話就不敢恭維了。試問,前人書寫的每一個字,又出于何典呢?前前人書字的字又該找何典何籍呢?即在近代傅山、祁雋藻的字,應(yīng)當是文人字吧?其字又出于何典何籍?為什么要如此苛求“文人字”呢?
其實,書法藝術(shù)本就不該分什么“文人字”“非文人字”,書法藝術(shù)本來就是文人的專利,文理不通、胸無點墨者,其所謂的書法,充其量只能是油漆匠之把戲。
作 者:王宜青,北岳文藝出版社副編審。
編 輯:趙斌 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