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艾
一
秀水街的拐角處有一間格子鋪,店鋪從外面看上去裝修簡單,走進去卻發(fā)現(xiàn)不大的店鋪被分割成整齊的格子,上面分別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小飾品、文具、毛絨公仔什么的,每個格子都有自己的主人,他們在這間不大的店鋪里小心翼翼經(jīng)營著自己的夢想。每個格子都像是一個盛滿童話的城堡。
格子鋪的對面是清遠中學,每天放學總有穿著格子裙校服的少女手挽著手來光顧格子鋪,她們嘰嘰喳喳興奮地淘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一進門的那個格子主要經(jīng)營的是哆啦A夢主題的各種各樣的小商品,從掛飾、毛絨公仔到發(fā)卡、杯子、手套、口罩、圍巾,都跟哆啦A夢有關,格子的主人是附近一所大學的大三女生沈晴墨,她是哆啦A夢的忠實粉絲,喜歡把搜集到的形形色色的跟哆啦A夢有關的小玩意兒出售給那些同樣喜歡它們的人。
林藍藍和李瞳溪經(jīng)常光顧這間格子,沈晴墨注意到她倆是因為每次周五上新品的時候,她倆都會準時出現(xiàn)。兩人在新增的小玩意兒面前精挑細選好久,每次都會挑上一兩樣喜歡的帶走。林藍藍瘦瘦小小,扎著高馬尾,黑漆漆的眼睛忽閃忽閃,像個不安分的小精靈。李瞳溪是那種安安靜靜的女生,白皙高挑,長卷發(fā)披在肩上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美少女。兩人每周五下午都會準時來到格子間,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對著沈晴墨大喊,“姐姐,姐姐,這周的新品是什么?”
細碎的陽光灑在她倆的臉上,望著她們熠熠發(fā)亮的眸子,沈晴墨就像看到了那時的自己。不忙的時候,沈晴墨喜歡停下手里的活來跟她倆閑聊,她喜歡從這兩個初三的女生嘴里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想法,追著動漫長大的女生心里總像是住著一個長不大的小精靈,她也樂于在擺動這些小物件的過程中暫時忘卻現(xiàn)實的熙攘與復雜。
二
林藍藍跟李瞳溪是從幼兒園開始就玩著長大的好朋友。李瞳溪永遠不會忘記,6歲那年的識字課上,老師指著黑板上“爸爸”兩個字讓她念,她死活不肯開口,氣憤的女老師不明白為什么一向乖巧懂事的李瞳溪這么不聽話,便罰她在教室門外站了兩節(jié)課。課間的時候,林藍藍偷偷溜過來,把一個哆啦A夢的棒棒糖遞給她,她努努嘴想要解釋一下課上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做,林藍藍做了個“噓”的手勢,眨巴眨巴眼睛告訴她:“吃完糖心情就好了?!?/p>
李瞳溪自始至終都沒吃那個棒棒糖,她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來,直到最后那個棒棒糖化了她也一直沒舍得吃。但她卻收獲了林藍藍這個好朋友,時光忽地一下子跑過去好多年。“爸爸”這兩個字,曾像暗夜里的針芒一樣刺得李瞳溪輾轉難眠,可是在林藍藍面前,很多話不用說她就能懂,真好。
從小學一路到初中,兩人相依相伴,她們是外人眼里最合拍的搭檔,林藍藍鬼靈精怪,李瞳溪乖巧溫柔,雙方就像對方生命里正好缺失的那部分,契合得嚴絲合縫。
看起來性格迥異的兩個人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跟哆啦A夢有關的小東西。哆啦A夢這部承載了很多人美好回憶的動畫片,也貫穿了兩人拉著手長大的童年。李瞳溪覺得,很多時候,林藍藍就像哆啦A夢一樣,幫自己一次次化險為夷。
初一那年的美術課上,班里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姚兮兮忽然大叫著自己的進口畫筆不見了,說著便囂張地沖到李瞳溪跟前翻她的書包,姚兮兮指著李瞳溪桌子上那張惟妙惟肖的水彩畫說:“李瞳溪,肯定是你拿走了我的畫筆,不然你怎么能畫出來這么好看的畫!”言語間的跋扈與囂張令一旁的林藍藍捏緊了拳頭。姚兮兮“嘩啦”一下子把李瞳溪書包里的東西倒了出來,“啪”的一聲,有什么東西掉在地上碎了。
是李瞳溪給林藍藍準備的生日禮物,一個陶瓷的哆啦A夢的存錢罐,零散的碎片上躺著的那只手工拉花,像是一只受傷的蝴蝶。姚兮兮見沒搜出什么“罪證”,便悻悻地回到了座位上。
林藍藍走過去,幫李瞳溪一起撿地上的碎片,才看到李瞳溪掉下的眼淚。
“藍藍,你的生日禮物,碎了。”
“沒事,小溪,你不能總是這么好欺負!”林藍藍一副要為她打抱不平的樣子。李瞳溪拉住了她。
還能怎么樣呢,保護自己,好像是李瞳溪永遠學不會的能力。
李瞳溪在那張水彩畫上用力地寫下一行字:藍藍,生日快樂。
十幾歲的女孩子之間的友誼來得簡單,讓對方知道你心里一直裝著對方,就讓人溫暖得像是披上了冬日的陽光。
三
兩人之間的第一次爭吵是在初二那年。
那天,李瞳溪消失多年的爸爸來教室找她的時候,她一手打落了他手里大包小包的零食、禮物,哭著跑開了。
林藍藍找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中午放學的時間。李瞳溪蜷坐在學校后山的草地上,望著正午的太陽發(fā)呆。林藍藍只記得那天的大太陽明晃晃的陽光刺眼,李瞳溪眼里噙著淚。
“他是你爸爸,你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對他這么沒禮貌。”林藍藍一屁股坐在李瞳溪旁邊。
李瞳溪不說話,把頭深埋進臂窩里。
“回去吧,見他一面,看得出來,不管他以前做過什么對不起你跟阿姨的事兒,他終究是愛你的?!?/p>
“從我記事起,他就不見了,我的生活里從沒有過‘爸爸這個概念!我現(xiàn)在跟媽媽生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他回來!”那是林藍藍第一次見到李瞳溪情緒那么激動。
“李瞳溪,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敢說你從沒有期盼過他有一天能回來嗎?在你被人欺負的時候,在你聽到電視上小孩兒喊‘爸爸捂著耳朵走開的時候,你敢說你寫過的日記、作文里從來沒有表示過對于父愛的渴望嗎?”林藍藍的話像一記耳光重重地扇在李瞳溪的臉上,就像是難堪的往事被人揪了出來一樣。
小學五年級作文課上,李瞳溪那篇《我最親愛的老爸》被老師評為范文,寫爸爸如何疼愛自己,怎么陪伴自己一路成長,老師在班上念給大家聽的時候,李瞳溪埋頭趴在桌子上,恍惚聽到身后不少同學在指指點點:“她在撒謊,她沒有爸爸!”“她寫的都是假話,真丟人!”
那種感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去回想。
“林藍藍,你不要老這么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我的生活,不用你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