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才祥
(東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211189)
論戴維·哈維對后現(xiàn)代正義的批判與重建
尹才祥
(東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211189)
后現(xiàn)代情境下,正義表現(xiàn)為差異性的話語主張,內蘊著普遍主義與特殊主義的張力。哈維雄心勃勃地試圖在現(xiàn)代主義的普遍主義和后結構主義的解構所產生的分裂的特殊性之間建造一座橋梁,他提出,超越局部與邊緣抗爭;注重規(guī)模政治;關注情境性等主張,其實質是用正義作為載體,將各種差異性的價值吸納進來,試圖在各種“戰(zhàn)斗的特殊主義”之間尋找一種相似的普遍性,以形成一種包容階級和差異話語的正義政治學。這種政治學究其實質仍屬于歷史認識論范疇,并不是現(xiàn)實的政治斗爭,要想把這種政治地理學想象落實到實踐,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后現(xiàn)代正義;普遍性;特殊性;差異認識論
正義具有多重面相:作為秩序、平等、公平、自由、安全、美德、效率以及交往權利等。馬克思考察社會正義的哲學基礎是歷史唯物主義,基本的方法論是生產方式和階級分析方法。在馬克思看來,正義是一個階級政治問題,不同的階級對正義有不同的解釋,有著不同的正義觀。哈維(David Harvey) 于1973年公開出版《社會正義和城市》一舉成為馬克思主義地理學的杰出代表,此后,他對社會正義的理論探索便深深地烙上了階級的印跡。無論是在早期的《資本的界限》(1982)、《后現(xiàn)代的狀況》(1989)、《正義、自然與差異地理學》(1996),還是在晚近的《新帝國主義》(2003)、《反抗的城市:城市權和城市革命》(2012)中,這個立場始終沒有根本改變,并在不同時期表現(xiàn)出策略上的靈活性。
20世紀70年代后,當風起云涌的“后現(xiàn)代主義”取代甚至淹沒資本主義時,左派政治也急劇地向后現(xiàn)代主義立場轉移。1989年之后的研究中,哈維對社會正義的批判既極大地包容各種后現(xiàn)代政治主題,又反對后現(xiàn)代主義話語,這種做法在確切的意義上與時代背景有很大的關聯(lián)。只是,哈維和索亞(Edward W.Soja)等左派在面臨后現(xiàn)代對他們敲詐的時候,立場存在顯著的差異。索亞是完全地倒向了后現(xiàn)代主義,其“第三空間”理論提出一種要超越左與右、唯物與唯心、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第三化”批判方法,實質上就是一種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研究方法。與索亞不同的是,哈維堅守解放政治的理想,在對資本主義進行正義批判的同時,亦與各種含混的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進行競爭,“代表著一種晚期馬克思主義的姿態(tài)。”本文的主要目標在于考察哈維如何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上,利用正義這個載體包容與吸納后現(xiàn)代的差異性,形成一種政治地理學想象。
正義在后現(xiàn)代隱藏或者消失了嗎?哈維認為,當然沒有,正義只是伴隨著資本積累成為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的一部分。在《社會正義、后現(xiàn)代主義與城市》一文中,哈維借由紐約湯普金斯廣場公園內所發(fā)生的城市空間沖突的景象,把后現(xiàn)代主義的時空經驗與資本主義政治經濟溝通起來,為正義的后現(xiàn)代解釋提供理論支持。哈維認為,正是這種沖突景象使紐約成為充滿誘惑之地,以此作為城市包容差異的絕佳例證。鑒于“差異”在現(xiàn)代主義所代表的傳統(tǒng)正義理論體系中的長期“缺席”,我們必須在當代日益劇烈的社會空間變遷中重新審視和把握“差異”,“不把差異和‘他者’當作某種附加于更為根本的馬克思主義范疇(如階級和生產力)之上的東西來對待,而是當作試圖把握社會變化之辯證法時從一開始就應當無所不在的某種東西?!闭绨蛩埂が斃蚨鳌P(Iris MarionYong)認為的那樣,正義“要求的不是消除差異,而是確立種種制度,推進對無壓迫的群體差異的再生產和對無壓迫的群體差異的尊重”。
哈維敏銳地注意到,在觀念形態(tài)上,后現(xiàn)代主義和后結構主義開辟了一條異質于普遍主義正義“宏大敘事”的思考路徑,他們嘗試將正義視為社會過程的偶然產物,以確立一種開放的、異質的正義理念。沃爾澤試圖把正義概念多元化為平等,以便尊重“他者”的文化創(chuàng)造。他指出,“正義扎根于人們對地位、榮譽、工作以及構成一種共享生活方式的所有東西的不同理解。踐踏這些不同的理解(常常)就是不公正地行動?!崩麏W塔也認為,“如果把指令當一回事的話,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從來沒有牢固的基礎,這一點給我以深刻的印象:我們無法通過一條結論,來獲致公正?!痹凇逗蟋F(xiàn)代狀況》中,他明確贊同創(chuàng)造一種“質樸的”但“非一致同意的”的正義觀念。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人物就是德里達,他采取一種更為激進的表達:“如果說正義這種東西存在的話,那么它本身是外在于或者說超越了法律的。這一點它和解構不相上下,如果說解構這樣一種東西也存在的話,那么解構就是正義?!钡吕镞_通過解構路徑,事實上把正義問題懸置起來了。
哈維認為,在一個無限異質和開放的世界中“從事正義事業(yè)”,在一開始就承認后結構主義拒絕在異質情境中嚴格運用普遍原則,其理由并非不重要,因為“任何普遍的社會正義原則,它的應用必然伴隨著某種不公正?!币蚨?,當代正義理論應當展開對各種差異過程和各種“他者”的對話,正義意味著“保持差異的權利”。
但哈維同時指出,正義的后現(xiàn)代主義化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對普遍正義原則的探尋,必然面臨著諸多理論和實踐困境。以巴爾的摩市中心的州際高速公路為例。在這個事件上存在著高度差異化的主張:(1)強調效率的主張。(2)追求經濟增長的主張。(3)保護美學和歷史遺產的主張。(4)維護社會和道德秩序的主張。(5)環(huán)境保護/生態(tài)保護的主張。(6)分配正義的主張。(7)鄰居情誼和社群主義的主張。哈維把這些相互區(qū)別的主張描述為“話語”,每一種正義話語都有其自身的邏輯和規(guī)則,仿佛它具有唯一的重要性。但這些主張的共同結果就是未能從整體上阻止這條高速公路的架設。哈維認為,這是正義在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后現(xiàn)代時代遭遇到的多元主義困境。
基于哈維的“過程”和“話語”辯證法,正義就是一組社會地構成的信仰、話語和制度,它表現(xiàn)了社會關系和競爭性權力構型與特定時間內調節(jié)和安排地方的物質社會實踐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一種特殊的話語性正義觀念一旦建立起來,它在社會過程全部環(huán)節(jié)中的蹤跡就成為客觀事實,涵蓋其范圍之內的所有人。但問題在于,贊成一種特殊的社會正義總是暗示著訴諸某種更高標準,從而確定一種社會正義理論比另一種更加公正。正義問題就落入特殊正義和普遍主義之間的張力中。
本來社會正義應該存在某些普遍接受的標準,然而,在后現(xiàn)代時期,普遍性成為一個受到懷疑和質疑的詞語。哈提提出正義的“后現(xiàn)代死亡”,其確切的意義是說,普遍正義及其標準的消亡?!墩x、自然和差異地理學》中的北卡羅來納州的哈姆雷特廠案例,①北卡羅來納州的哈姆雷特廠是個創(chuàng)辦于20世紀80年代的雞肉加工廠。工作條件差,安全措施不到位,甚至沒有自動滅火器,沒有安全出口的門。因此,發(fā)生事故是個必然的事情。1991年9月3日也就是美國勞工節(jié)第二天,哈姆雷特廠失火,全部200名工人中有25人死亡,還有56名深受重傷,這是一起巨大的行業(yè)事故。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究其事故本身,它反映了很多問題,其中關鍵的一個就是近20年來的去工業(yè)化和重新工業(yè)化,分化了傳統(tǒng)的工人階級力量和組織。②哈維關注的焦點就在于,對于這個巨大的事件,政治反應(階級政治)的普遍缺乏。幾乎沒有任何媒體和政治關注這個事件,即使一些勞動團體關注了,卻把它當做一個倫理和道德的突發(fā)事件。這充分反映了后現(xiàn)代政治的差異性帶來的困境?!昂蟋F(xiàn)代死亡”影射的是傳統(tǒng)的本質主義階級政治的削弱與共同體的散裂——進步政治在面對階級壓迫時癱瘓了。在合理的經濟保險和安全條件下工人權利及其合理報酬得到充分尊重,這個事件幾乎肯定不會發(fā)生。因為在對抗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的粗暴正義時,工人階級話語也許最為有效。只有階級政治才能保護那些被剝削的人,而不管他們的種族和性別。然而難題在于,工人階級關于權利和正義的話語受到了批判和解構。哈維指出,工人階級政治在美國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的削弱可以追溯到很多原因,但其中一個推波助瀾的因素就是圍繞特殊問題的進步政治越來越分裂,以及那些所謂新社會運動的興起。這些運動聚焦性別、種族、生態(tài)、性、多元文化主義、社群等方面,他們常常自詡為傳統(tǒng)階級政治的實用而有效的替代方案。他們認為,專門關注階級會掩蓋、排斥、剝奪、壓制、甚至壓迫所有類型的“他者”,因此對階級政治表現(xiàn)出徹頭徹尾的敵意。例如,在工廠案件中,一些生態(tài)學者(特別是動物權利保護派)表現(xiàn)出對小雞的同情反而多于對工人的同情。
如何恢復正義的動員力量?哈維雄心勃勃地試圖在現(xiàn)代主義的普遍性和后結構主義的解構所產生的分裂的特殊性之間建造一座橋梁。他提出以下三個主張:
首先,超越局部抵抗,不要把地方斗爭浪漫化。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 認為,“地方”已經成為聯(lián)合的至關重要的因素。一個地方的積極經驗最終普遍化為對全體都有益的新社會運行模式。因此,工人階級政治行動首要地嵌入在“地方”,新的社會主義理論必須以“地方”為中心,這就是他所謂的“戰(zhàn)斗的特殊主義”。就像??碌群蟋F(xiàn)代思想家暗示的那樣,人們能夠期待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無數的局部化斗爭或許對資本主義總體運行產生某種集體影響。大多數后結構主義正義批判往往把他們的激進化政治學植入在小規(guī)模的抵抗社區(qū)、被邊緣化的團體,或僅僅是個人日常生活領域。在他們看來,這種“日常生活世界”完全不同于商品化的、異化的當代資本主義組織,并且是對其潛在的抵抗。
在哈維看來,這種“戰(zhàn)斗的特殊主義”命題,唯一被認可的普遍形式就是無限尊重建立在歷史地(和地理地)產生的共享生活方式之上的特殊性,每一種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的獨特“情感結構”。這些結構常常涉及地方的構造過程,因而正義觀念也常常通過國家制度、立憲和法律以及地方風俗儀式呈現(xiàn)出區(qū)域性表達方式。但這種“特殊主義的正義理論”的問題在于,它回避了地方和文化建構、維持和瓦解的過程,實質上鼓吹一種使地方的地理結構永遠固定化的政治,其結果既可能是壓迫性的,又將會是功能失常的。哈維通過齊澤克對共產主義垮臺之后東歐民族主義意外復興的拉康式分析,以及貝爾·胡克斯選擇邊緣空間作為徹底開放性的空間的考察,表明了自己的普遍性或者說本質主義主張,堅持認為局部斗爭、邊緣空間是出于政治救贖而向邊緣化的他者的浪漫轉向。
以女權主義者揚的批評為例。揚提出了一個與當代社會正義概念相關的“家族”(維特根斯坦語),確定了壓迫的五副面孔:剝削、邊緣化、無權力、文化帝國主義、暴力。這種能夠穿越并借由多重中介發(fā)揮作用的正義概念,是后現(xiàn)代主義和社群主義通常回避的政治領域。哈維認為,這種多維度的社會正義概念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普遍性的重要意義,并且普遍性被植入與特殊性、位置性的辯證關系中,被重新定義了。每個人參與并被包括進道德和社會生活中,這種意義上的普遍性并不意味著采納普遍認為的遠遠拋下特殊聯(lián)系、感情、承諾和欲望層面上的普遍性。這種與特殊性相互定義的普遍性,被哈維稱為是一種相似性,它不會導致傳統(tǒng)意義上的同一性霸權。
其次,關注情境性。如果說第一個方面重申了普遍性的重要意義,那么緊接著哈維就表明,在后現(xiàn)代的差異世界中,全部知識(包括社會正義觀念)都是“情境的”,階級應該被界定為與資本積累過程相關的情境性或位置性,所有生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個人也都在嵌入這種過程的條件下生活著。正義本身意味著公正地對待不同的情境,反過來說,“只有批判性重新探討政治經濟以及相對于資本積累的情境性,我們才有希望重新建立社會正義的觀念……將之作為在各個不同地方建立政治團結的道德規(guī)范的關鍵價值?!?/p>
哈維的歷史-地理唯物主義不僅研究權力關系差異如何通過社會行動得以生產,而且研究它們在某些地方和情境中如何獲得特殊意義。但這種情境性(特殊性或差異)永遠不能被刻畫成絕對的“他性”——一種關系或共性的完全缺乏。差異應該是相似性之中的差異,普遍性之中的差異。后現(xiàn)代正義理論往往將差異無限放大或本體論化,用差異壓抑了統(tǒng)一性與普遍性。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認為,情境性不是分離的且不相干的差異,而是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之間的辯證權力關系。這個概念彌漫在德里達個人主體觀念中的結果就是,個人被建構為“一種不能被充分理解的差異的游戲”。情境性被解除了它可辨認身份的個人及其經歷之間的聯(lián)系,自身也被情境化為差異的游戲。
對情境性進行相對主義和非辯證的理解會產生巨大的政治困境。例如,一個人不是工人階級,不是婦女,不是黑人,因此,他就不能談論由經驗得來的火災的恐怖。同樣,有穩(wěn)定收入的白人職業(yè)女性就不能代表任何處境與其不同的婦女說話。哈維指出,“雖然(后現(xiàn)代主義)通過承認他者的聲音的真實性而打開了一種激進的前景,但后現(xiàn)代主義思想卻立即用不透明的他性,這種或那種語言游戲的特異性來隔離在那些他者聲音,切斷它們獲得更普遍的權力資源之機會。它由此剝奪了那些聲音(婦女、種族和少數族群、被殖民人群、失業(yè)者、年輕人等聲音)在不平衡的權力關系世界中的力量?!奔みM的后結構主義反對同一性霸權的結果就是,把各種差異之間政治和道德的團結和相似性這個嬰兒,連同資本主義強加的普遍性和同一性觀念那冰冷的洗澡水一起倒掉了。
再次,注重規(guī)模政治。乍一看來,規(guī)模問題似乎是一個純技術問題。鄰里、城市、區(qū)域、國家和全球是在相當不同的時空規(guī)模上發(fā)生的社會生態(tài)交互作用過程。事實上,規(guī)模不僅是技術問題,還存在著其他維度,比如多重時空性和價值結構的生產,即規(guī)模生產。如尼爾·史密斯(Neil Smith)所評論的那樣,地理規(guī)模生產理論在總體上是不發(fā)達的。一方面,人類實踐會持續(xù)地變革,重新定義時間和空間的規(guī)模,另一方面,人們必須創(chuàng)造出某種政治權力結構能夠在那些由不同計劃給定的不同規(guī)模之間進行“仲裁和翻譯?!笔访芩拐f,“在學習協(xié)調和連接社會理論和政治行動的不同空間規(guī)模時,我們干了一件蠢事。當代社會主義建構的核心混亂,源自對規(guī)模問題的廣泛失語:地理規(guī)模理論——更準確地說,地理規(guī)模生產理論——非常不發(fā)達。實際上,不存在有關地理規(guī)模的社會理論,更不要說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了。然而,它在我們無知生活的整體地理構造中扮演著重要角色?!?/p>
哈維提出,正義必須將規(guī)模的探討作為一個重要的價值參量,既要探尋正義在一定規(guī)模上得到定義的方式,又要在不同的政治權力結構所建構的空間規(guī)模之間尋找聯(lián)系。在《希望的空間》中,哈維即以不平衡的地理發(fā)展為基礎自由地穿梭于不同層級的空間(從微觀層次的“身體”到宏觀層次的“全球”)與各種后現(xiàn)代主義競爭日常生活的政治規(guī)劃。
以上三個主張通過一般結論匯聚起來,那就是正義觀念隨著時空規(guī)模和所涉人員的情境而不同,但抽象地研究社會正義力量仍然能夠在政治行動中發(fā)揮強大的話語動員功能。哈維提出,必須尋找一種認識論,幫助我們辨別重要他者和非重要他者、差異和情境性之間的差別,從而有助于在相似性而不是同一性基礎上促進聯(lián)盟的形成。
近20年來,后現(xiàn)代主義和后結構主義幾乎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特殊的社會正義規(guī)范,卻在日常生活中竭盡全力使人相信:任何對自由市場的調控或任何標準的稅收都是不公正的;階級政治是一個時代錯誤。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為進步政治開拓正義和權力地形,成為一項緊迫的理論和政治任務。哈維試圖把各種差異性的價值用一種正義載體包容進來,在各種“戰(zhàn)斗的特殊主義”之間尋找一種相似的普遍性,極力聲稱不能拋棄階級政治,這是他對后現(xiàn)代正義重建的主要舉措。他采用一種打破單一的政治意識和體制局限的思維方法,將正義放置于有關意識形態(tài)多樣性和差異的語境之中。正如哈拉維(Haraway)所指出的,要緊的不是差異,而是重大的差異。那么我們的問題就在于,獲得一個什么樣的認識論,能夠幫助辨別重要差異和非重要差異?我們如何追求它?又會產生何種政治?
哈維提出,這種認識論要求重新界定普遍性。哈維一再重申絕對不能回避普遍性,但是普遍性必須與特殊性的辯證關系中來獲得解釋,它們相互定義,從而使普遍性標準總是易于通過差異的特殊性進行協(xié)商。此外,必須把普遍性看成是一個具有細微差別的構造,它嵌入在不同時空規(guī)模的運行過程中,因此使得這些規(guī)模間的矛盾內在化,從而確保永遠不會有某個無法還原的原則。哈維認為,進步政治學的任務就是去發(fā)現(xiàn)一個動態(tài)的和有說服力的方式,使不同規(guī)模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從受壓迫者的立場出發(fā)去定義社會主義的動力。
更重要的是,這種認識論要尊重身份和他性,根據主體的情境或位置,批判性地評價社會正義的觀念。任何社會都會實施某種排他性原則,但這種排他原則,必須與某種普遍條件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防止各個集團把自己的意愿壓迫性地強加在“他者”的頭上。同樣重要的是,承認“情境化知識”的個人本身并不是均質的實體,并且情境性本身成為異質的和有差異的,高度依賴在相當不同的時空規(guī)模上運行的社會過程。因此,“能夠表述差異的認識論”必須能夠理解情境性、位置、他性、差異、政治身份等諸如此類之建構的社會過程。
但困難在于,從實際的團結——特殊的正義理念——轉向一套具有普遍目標的更加抽象的觀念,這種轉移包含了從一種依附于地方的抽象層次向另一種有能力穿越空間的抽象層次的運動。在運動中,必定會喪失某種東西,可能會威脅到共同的目標和價值(恰恰是這些目標和價值給在特殊地方形成的“戰(zhàn)斗的特殊主義”提供了基礎),留下的則是一種永遠不可克服之張力的痛苦殘余。因為不同規(guī)模和種類的抽象之間存在著張力,所以對于社會主義政治來說,如何去定義不同種類與規(guī)模之間的抽象之間進行交換和翻譯的模式就尤為重要。另外,更大的麻煩在于,如何將社會過程中的純粹話語要素轉化成力量、物質實踐、制度、信仰和社會關系的領域,這才是實際政治開始和話語反思終結的地方。哈維的這種包容階級和差異話語的正義政治學,究其實質仍然是一個理論問題、一種政治想象,并不是現(xiàn)實的政治斗爭。要把這個想象落實到現(xiàn)實的土壤上生根發(fā)芽,凝聚成現(xiàn)實的反資本主義斗爭的洪流,而不僅僅是一種否定的、象征的、抽象的政治學,這里面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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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 強)
D091.5
A
1671-0681(2014)03-0014-04
尹才祥(1976-),男,漢族,江蘇徐州人,東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專業(yè)博士研究生。
2013-10-13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12YJC710067);江蘇大學高級人才科研基金項目(12JDG128)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