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佩德

《列子》是先秦道家著作之一，現(xiàn)在能看到的最早的《列子》傳本為唐初敦煌寫本，雖然只是殘卷，但其文獻價值不容忽視。進入宋代之后，由于雕版印刷術(shù)的發(fā)展，《列子》也被雕印流傳。宋代雕印過的《列子》有五種，即：國子監(jiān)刻本、景德間刻本、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本、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藏宋本、纂圖互注本，試就各種傳本大致情況分而論之。

國子監(jiān)刻本。唐殷敬順撰、宋陳景元補遺《列子釋文》卷上《天瑞》篇“精神者天之久”句下注曰：“今國子監(jiān)本作分”。后世有明確版本概念當自宋代始，故此處校語為陳景元所作無疑。陳景元為北宋末道士，其所見之本自稱國子監(jiān)本，據(jù)此可知北宋時國子監(jiān)亦曾刊印過《列子》。

景德間刻本。宋王應(yīng)麟《玉?！份d：“景德四年經(jīng)列子觀，二月丙子，詔加“至德”之號，命官校正其書。大中祥符五年四月丙寅，崇文院上新印《列子沖虛至德真經(jīng)》，詔賜親王輔臣人各一本?！盵1]482-483按，唐玄宗天寶元年，封列子為沖虛真人，其書改稱 《沖虛真經(jīng)》，此為《列子》入在道經(jīng)之始。景德四年，宋真宗又加“至德”二字，稱沖虛至德真人，書改稱《沖虛至德真經(jīng)》，并命有司重加?？?。大中祥符五年四月，書成并予以刊版。又，宋程俱《麟臺故事》卷二曰：“大中祥符五年四月，崇文院上新印《列子沖虛至德真經(jīng)》，詔賜親王輔臣人各一本案：《玉?！匪哪耆滦！读凶印?，至此表上凡一年。景德中，朝謁諸陵，路經(jīng)列子觀，詔加“至德”之號，又命官校正其書。至是，刊版成，賜?？惫俳鸩胁?。”[2]60由此可知，景德四年二月因加號而重新校正《列子》，至大中祥符五年由崇文院校畢且刊印成書，歷時五年，是為景德間刻本。張富祥《麟臺故事校正》對此有所辨證，他認為“至是”乃是指景德而言，其實非也。文中“景德中，朝謁諸陵，路經(jīng)列子觀，詔加‘至德’之號，又命官校正其書?！贝四俗肥龃笾邢榉迥晷鹨颍爸潦恰笔侵复笾邢榉迥甓?，當以《玉海》所記為準。

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北宋本。無序，卷首題“沖虛至德真經(jīng)卷第一”，后一行空五格題“列子”，下空三格題“張湛處度注”。每半葉14行，行25字，注文小字雙行，行30字，白口，單魚尾，左右雙邊，版心下有刻工姓名。書中殷、玄、鏡、竟、恒、貞、等字缺筆，則其為北宋初年刻本。據(jù)黃丕烈所校，此宋本卷四第八葉，卷五第一葉、第三葉，卷八第六葉等為抄配，可知此宋本在流傳過程中有殘缺。又，卷二第六葉、第七葉，卷五第六葉，卷六第四葉，卷八第一、二、八葉有修板，由此可見當時印書之多。卷首及卷中鈐有“乾學”、“滄葦”、“玉蘭堂”、“王履吉印”、“百宋一廛”等多方藏印，經(jīng)黃丕烈、徐乾學、季滄葦?shù)让抑?，最后歸瞿氏鐵琴銅劍樓收藏，今入藏中國國家圖書館。光緒間，蔣鳳藻編《鐵華館叢書》，曾借此本予以影刻。民國間，張元濟主持出版《四部叢刊》，亦借此本予以影印，且于卷前配以明刻黑口本張湛《列子序》與劉向《列子書錄》。新世紀之初，又收入由中國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出版的《中華再造善本》內(nèi)，使得這一《列子》傳本也廣為流傳。卷末有黃丕烈跋語兩則、葉昌熾跋語一則、汪駿昌跋語一則，分錄于下：

乾隆乙卯季冬，書船鄭輔義攜宋刻《列子》二冊求售，適是日余在友人處，因留于大兒玉堂書塾中。至暮抵家，取書閱之，密行細字，尚是宋刻之上駟。急挑燈校一卷，覺世德堂本訛舛已復(fù)不少，真善本也。明晨，訪顧抱沖于小讀書堆，鄭書友已在座背，抱沖問其直，索白鏹六十金。余方以為價昂不之得，而抱沖已喧傅余之獨得是書矣。蓋是書先攜至金閶袁綬階處，后到余家。綬階遂為抱沖言之，而抱沖作書于輔義，指名相索。輔義含糊答應(yīng)，忽見余與輔義耳語，知是書已留余家，故抱沖以余為必得也，余亦以是書不歸江夏即歸武陵。倘惜財務(wù)致失異書，大是恨事。因固留之，并不敢重與物主一觀。輔義來議價者再三，仍執(zhí)前所言。不得已屬其取向所見之宋刻《新序》同賣之，許以八十金而始允。余雖知是書之貴，明為余與抱沖爭購之故。然此愛書之私終不為所奪，在余亦自笑其癡呆耳。歲晚事忙，不及敘得書顛末。新年以守制居家不出門賀歲，午窗新霽，展函讀之，爰題數(shù)行，（亻卑）后之覽者知異書忽來，如景星卿云，爭先睹之為快，若癡呆。如余尤有甚于人，有不竊相笑者乎？大清嘉慶元年元旦日試筆書于此昭明巷舊居之養(yǎng)恬書屋。棘人黃丕烈。

《列子》行世以世德堂《六子》中本為最，余舊藏影宋抄本，抱沖曾取以與世德堂本校之，多所歧異，幾自矜為善本矣。近得此本，佳處更多，抄本遂遜而居乙。抱沖從弟澗蘋為余校是書，見其中所附音，始猶疑為殷敬順《釋文》。細審之，乃知非《釋文》，蓋作注者之舊音也且為。余言為殷敬順乃宋人而托名唐人者，如此本字句《釋文》所云一本作某某，皆與此合，則此本之在《釋文》未行以前可知?！读凶印飞票窘^少，得此足正群訛。書前跋畢，并記數(shù)語以傳信于后。

北宋槧本《列子》，百宋一廛舊藏，顧澗蘋賦，所謂吳都注后藐藐尠朋者也?！稕_虛》善本，當以此為第一。光緒甲申，同郡蔣太守屬刻叢書，因從敬之尊，又假物影寫鋟木工竣還瓻，書以誌盛。時立仲冬下句，大雪新霽，挑燈呵凍記此。長洲葉昌熾。

觀宋刻，大多以廟諱缺筆定其真?zhèn)?，且可定刊刻之時代。此本如殷、敬、恒、貞等字皆缺末筆，而頊字、桓字俱不缺，則應(yīng)為英宗朝槧本矣。評為北宋佳本，夫復(fù)可於？道光廿九年閏四月望日讀一過，書以誌之。雅庭。

此宋刻本為現(xiàn)存最早之《列子》傳本，自黃丕烈發(fā)現(xiàn)并予以鑒定之后，清人多以此本校傳世本 《列子》，如中國國家圖書館藏黃丕烈校世德堂《六子書》本《列子》，上海圖書館藏管禮耕校明刊《六子書》本《列子》等。尤其是清嘉慶間汪繼培以宋本校通行本《列子》，將混入張湛注中之《列子釋文》剔出，并參照《道藏》所收《列子釋文》予以?？?，是為傳世本《列子》中之佳本。由此可見此宋本《列子》之價值。

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藏南宋本。卷前有張湛 《列子序》，卷首題“沖虛至德真經(jīng)卷第一”，后一行空二格題“列子”，下空四格題“張湛處度注”。每半葉10行，行19字，注文小字雙行，行23字，細黑口，雙魚尾，左右雙邊。每葉左上有書耳，標各篇篇名，在《列子》傳本中甚為少見。書中玄、貞、恒、構(gòu)、慎等字皆缺筆，廓字不缺，則可知此本為南宋光宗時之刻本。傅增湘將其定為建安坊刻本，認為其“字體方峭，是建本正宗”[3]905；張湛《列子序》前依次鈐有“石川縣勸業(yè)博物館圖書室印”、“金澤文庫”、“尊經(jīng)閣章”等印，卷三、卷六首葉鈐“石川縣勸業(yè)博物館圖書室印”、“金澤文庫”印，卷八末葉鈐“金澤文庫”印，據(jù)此可見其在日本收藏之序。昭和四年（1929），尊經(jīng)閣文庫影印有《尊經(jīng)閣叢刊》，《列子》亦在其內(nèi)，世人遂得見此宋本《列子》。卷端雖題張湛注，但其間混有唐殷敬順撰、宋陳景元補遺《列子釋文》。按，殷敬順《列子釋文》早佚，北宋末年道士陳景元發(fā)現(xiàn)殘卷寫本，予以整理并作補遺，后人遂得見此書?；蛟S出于閱讀方便，有人將兩注合為一體。《列子釋文》在前，張湛注在后，兩者之間以“○”隔開，與后世傳本無別。此宋本《列子》為現(xiàn)存張湛注與殷敬順《列子釋文》混合雕印的最早傳本。后世所傳張湛注與殷敬順《列子釋文》混排本《列子》體例與此本相同，但于張湛《列子序》之后附目錄，題曰“沖虛真經(jīng)目錄”，后有題解曰：“姓列，名御寇，或名曰圉寇。先莊子，故莊子稱之。天寶初奉旨冊為沖虛真人，其書改題曰《沖虛真經(jīng)》，名冠八篇之首。此是劉向取二十二篇除合而成，都名新書焉。大宋景德四年，敕加至德二字，號曰《沖虛至德真經(jīng)》?！焙笠恍蓄}“唐當涂縣丞殷敬順釋文”，后為各篇目次。其中，“仲尼第四”下曰“一曰極智”，“楊朱第七”下曰“一曰達生”。后為劉向《列子書錄》。以纂圖互注本《列子》為代表，后世所傳張湛注與殷敬順《列子釋文》混排本《列子》，均有目錄及劉向《列子書錄》。

纂圖互注本。《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卷五宋版子部條下著錄《纂圖互注六子全書》，并定其為建陽麻沙本。其中有《列子沖虛至德真經(jīng)》八卷，“晉張湛注，唐殷敬順釋文。前有湛序、劉向校上奏?！盵4]179纂圖互注為宋代一種特殊的版刻系統(tǒng)，乃是科舉考試專用書籍。由于這種傳本以機構(gòu)將殷敬順《列子釋文》混入張湛注中，故其應(yīng)為南宋刻本無疑。所謂纂圖，即在書前配圖；互注，即于書中征引經(jīng)子常見之語，以擴大讀者視野。一般這種刻本中常有重言重意，即將書中前后章節(jié)有言語或文意重復(fù)之處標示出來，顯然是針對科舉考試。此六子書中惟《列子》與《文中子》無纂圖，四庫館臣認為《列子》與《文中子》乃是后來所加，應(yīng)屬事實。上海圖書館藏有《纂圖互注六子》殘本，著錄為元刻明修本，存《荀子》、《文中子》、《揚子法言》、《列子》四種，《荀子》與《揚子法言》有纂圖互注與重言重意，《文中子》與《列子》無，且《荀子》、《文中子》、《揚子法言》行款同，均為半葉11行，行21字，小字雙行25字，左右雙邊。惟《列子》半葉11行，行21字，小字雙行同，四周雙邊。又，上海圖書館藏明初建安坊刻本 《纂圖互注五子》，收 《老子》、《荀子》、《列子》、《文中子》、《揚子法言》五種，無《莊子》，疑亦為殘本?！读凶印沸锌钆c前本相同。據(jù)此而論，此本雖名為纂圖互注，實際上與宋刻纂圖互注不同，或如四庫館臣與葉德輝所言，為坊間雜湊所為。據(jù)《天祿琳瑯書目》所載建陽麻沙本《纂圖互注列子》體例可知，張湛注后有目錄及劉向《列子書錄》，或為此種刻本的最早傳本。后來元人、明人所刊《纂圖互注六子》本《列子》，體例均與此相同。明嘉靖間顧春世德堂所刊《六子書》本《列子》，以校勘精審而被奉為善本，其體例亦與此相同，疑其底本即據(jù)此而來。

綜上，自宋初即有《列子》刊刻流傳，今存最早刻本為黃丕烈發(fā)現(xiàn)之北宋本，也是現(xiàn)存張湛注本中最古的刊本，其文獻價值自不待言。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所藏南宋本《列子》，是今存張湛注與殷敬順《列子釋文》混排本《列子》中的最早傳本。而纂圖互注本《列子》，又是科舉制不斷完善背景下催生的一種特殊傳本。這三種《列子》版本，分別代表了后世三種不同系統(tǒng)的《列子》傳本。

[1]王應(yīng)麟.玉海[M].江蘇：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

[2]張富祥.麟臺故事校正[M].北京：中華書局，2000.

[3]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卷十[M].北京：中華書局，1980.

[4]彭元瑞，等.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卷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