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選國 戚玉
探尋社會工作實踐中的政治邏輯
——讀弗雷德·鮑威爾的《社會工作政治學》
徐選國 戚玉
徐選國,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社會工作)博士候選人,上海高校智庫“社會工作與社會管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員,上海現(xiàn)代公益組織研究與評估中心項目主管;戚 玉,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碩士研究生(上海 200237)。
著名社會工作學者弗雷德·鮑威爾(Fred Powell)于2001年出版的《社會工作政治學》(The Politics of Social Work)①參見:Fred Powell,2001,The Politics of Social Work,London:Sage Publications,為方便敘述,以及減少文本上的冗余,后文在介紹《社會工作政治學》時,簡稱鮑著或者該書;在介紹弗雷德?鮑威爾時,簡稱作者。,雖至今尚未有中文翻譯版面世,但其思想和觀點卻在社會工作學術界有著持久的影響力。該書從后現(xiàn)代社會對社會工作的諸多挑戰(zhàn)和責難入手,提出“后現(xiàn)代社會:社會工作會終結(jié)嗎?”的疑問,同時,作者綜合了以往諸多學者的觀點,建構(gòu)了“歷史—當代”的分析范式,以社會工作在歷史和當代發(fā)展脈絡下的特征和實踐,來回應或應對后現(xiàn)代社會對社會工作的質(zhì)疑和挑戰(zhàn)。作者在相關分析和論證范式基礎上,嘗試提出一種能夠包容諸多合理新視角與實踐取向的社會工作發(fā)展模式——即朝向“一個以融合社會中的社會公正為追求的公民社會工作模式”(Powell,2001)。作者以“社會工作政治學”(The Politics of Social Work)命名,并從不同范式視角論證了社會工作在后現(xiàn)代社會遭遇的挑戰(zhàn)及其回應策略。那么,我們?nèi)绾卫斫狻罢巍保╬olitics)一詞在作者文本和敘事中的涵義及其重要性?如何理解“政治”在社會工作實踐中的作用邏輯?同時,如何理解作者所謂“融合社會中以社會公正為追求的公民社會工作模式”?最后,基于國際視角下的“社會工作政治學”,對我國社會工作實踐有何啟示?本文在研讀《社會工作政治學》文本的基礎上,嘗試回答上述問題,因而,本文將標題厘定為“探尋社會工作實踐中的政治邏輯”。
要弄清社會工作的政治學是一件頗具挑戰(zhàn)性的任務。一直以來,都帶有過度還原主義色彩的強烈意識形態(tài)之爭。這些爭論主要圍繞社會工作與國家的關系,或者社會工作在民族國家中的角色進行。激進的批評家(像馬克思主義者)常將社會工作視為國家極權影響的犧牲品;而反對者(如東歐的學者們)則強調(diào)社會工作與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①關于“civil society”的翻譯,國內(nèi)學者主要兩種翻譯:一是市民社會,二是公民社會。結(jié)合本書作者所呈現(xiàn)的思想及其特定的社會、歷史情境,本文亦將“civil society”譯為公民社會,以更加準確地介紹作者的原初觀點。之聯(lián)系,而將公民社會與國家政權對立起來。全球化的出現(xiàn),使得“國家—公民社會”(the state-civil society)之間的爭論更加凸顯,它豐富了人們的知識視野,使人們充分體認到世界的復雜性、多樣性以及文化的特定性質(zhì)。此外,近幾十年來的社會科學愈益關注“意義”和“社會建構(gòu)的過程”,這使作者認識到,檢視社會工作“所指”和“象征”著什么?社會工作如何歷史地得以呈現(xiàn)、今天又如何得以再現(xiàn)?以及社會工作與福利國家、公民身份(citizenship)②“citizenship”一詞,根據(jù)牛津雙語詞典的解釋,有“公民權利(或資格)”和“公民身份(或義務)”兩種含義。結(jié)合該詞的構(gòu)詞方式,以及作者的基本觀點,本文使用“公民身份”的譯義,體現(xiàn)公民社會中人們的身份所享有的權利、資格和體現(xiàn)的責任、義務。和公民社會之間的關系等,顯得尤為必要。
社會工作有專業(yè)的、志愿的和社區(qū)的三種形式,而該書中,社會工作的意涵是通向一個倫理的公民社會之內(nèi)核的活動(an activity going to the core of an ethical civil society)。但是,戰(zhàn)后福利國家中社會工作的國家化(nationalization),以及后來隨著公共部門中準市場的出現(xiàn)和伴之以治療與輔導活動中私人執(zhí)業(yè)的發(fā)展,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工作的復雜性。處于這種政治脈絡中的社會工作,直接將其與公民身份的理念緊密聯(lián)系起來。作者指出,在社會工作專業(yè)形式中,“案主化”(clientisation)是有問題的,因它將公民置于依附和需要國家的位置上(dependency and need for state)。相反,他認為,案主作為一個公民,是其自身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為此,需用“服務使用者”(service user)代替“案主”(client)的概念。但他也指出,服務使用者亦常淪為社會排斥的犧牲品(often be a victim of social exclusion),亦即窮人和受壓迫者所具有的公民身份,是一種被貶低的存在(degraded variety)。
作者呼吁:社會工作的政治任務就是同時回應社會排斥及其背后的社會不公正的現(xiàn)實,并倡導一種“良知政治學”(a politics of conscience)觀點。它將政治與道德緊密相連,強調(diào)支撐社會工作的主調(diào)是道德使命(moral imperative),即社會工作應關心窮人和受壓迫者(concern for the poor and oppressed),懷有對社會公正的希望和恒久的信念,相信人類的行動能創(chuàng)造一個包容所有公民的融合社會(an inclusive society for all citizens)。
可見,鮑威爾在論述其社會工作政治學觀點時,將社會工作置于福利國家、公民社會和公民身份的分析脈絡之中,通過全書分析社會工作與后三者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呈現(xiàn)其有關社會工作政治學思想。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強調(diào)的政治學思想,主要是受道德理念和實踐所推動的。這與波蘭著名政治學家哈維爾有關“政治根本上與道德相一致”(Vaclav Havel,1999)的觀點相呼應。因而,其倡導的社會工作政治學思想,主要是賦予社會工作在實現(xiàn)一種倫理的、道德的公民社會中的重要角色,也為作者致力于探索公民的社會工作模式(civic model of social work)奠定了政治和道德基礎。歷史上,社會工作的起源、發(fā)展,無不與特定的政治、道德、社會脈絡密切相關,因此,強調(diào)社會工作的政治敏感性,是一種回歸社會工作原初意涵、并分析當代社會工作處境的重要視角。而這方面,作者無疑做出了富有開創(chuàng)性、探索性的努力。
要理解和把握作者的思想,有必要對該書的寫作脈絡和分析理路進行呈現(xiàn)。作者對該書的寫作思路如下:提出問題—歷史范式—當代范式—結(jié)論與前瞻。首先,作者立足后現(xiàn)代社會對社會工作提出的諸多挑戰(zhàn),設置了“后現(xiàn)代社會:社會工作會終結(jié)嗎?”的疑問(第一章)。隨后,作者通過“歷史—當代”的范式,分別論述了作為歷史的社會工作的演進脈絡(第二至第四章),以及社會工作對當代社會現(xiàn)實及其挑戰(zhàn)的各種回應策略(第五至第七章)。最后,作者得出結(jié)論:“社會工作并不會終結(jié),而是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以新的方式進行重構(gòu)”,并指出,21世紀的社會工作,將“走向一種具有社會融合的公民社會工作實踐模式”(第八章)。
(一)后現(xiàn)代社會:社會工作會終結(jié)嗎?
由于西方福利國家?guī)淼囊幌盗袉栴},受到諸多批判。這些批判指出,后現(xiàn)代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了結(jié)構(gòu)性轉(zhuǎn)變,導致原來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費邊主義社會民主模式不再受到歡迎(disfavor),進而要求福利國家改革的呼聲愈加強烈。隨著基于種族、性別、性取向、殘障和年齡基礎上的社會運動和認同政治的出現(xiàn),傳統(tǒng)的關于再分配的普遍主義假設受到質(zhì)疑,這些假設頌揚公民美德是構(gòu)成一個道德社會的基石(the basis for a moral community);同時,它挑戰(zhàn)了階級導致不平等的觀點。在后現(xiàn)代社會,傳統(tǒng)社會政治學(social politics)的單維度性質(zhì)也受到身份政治的挑戰(zhàn),后者對不平等持有多元主義的或碎裂式的界定。這些方面,使福利國家制度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并進而催生了社會工作的危機。
后現(xiàn)代性對社會工作產(chǎn)生了顯著的影響,而全球化則作為后現(xiàn)代性的決定性范式。作者指出,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有三種因素影響和挑戰(zhàn)了社會工作任務的完整性:第一個因素是,福利國家的危機,它使得人本主義的社會政策和專業(yè)難以持存。實質(zhì)上,福利的觀念正被市場價值觀去合法化(delegitimized),后者強烈反對人本主義社會價值取向。受其影響,越來越多的政黨信奉好的公共政策是對市場合理的政策,健康的經(jīng)濟有利于每個人。由于各種政治丑聞(包括官員與市場走得太近),公眾也不再信任國家。贊同人本主義價值取向的公共服務人員(public servants),如社會工作者,反被深深地去道德化了(demoralized)。而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無情邏輯不僅沒有受到檢視,還可能繼續(xù)延續(xù),以保證全球經(jīng)濟持續(xù)繁榮。第二個因素是,市場化已導致了公共部門中準市場的出現(xiàn),這就是所謂的“新管理主義”(new managerialism),它相信好的管理能解決所有問題,且將使公共服務更有效率和效果。其基于三種相互聯(lián)系的控制策略:一是使執(zhí)行單位去中心化而獲得策略與政策上更高程度的集中控制;二是建立可管理的競爭之原則;三是發(fā)展績效管理和監(jiān)控的程序(審計、檢查、質(zhì)量評價、檢討),這些因素大部分針對的是在執(zhí)行上去中心化了的單位。伴隨著新管理主義潮流的盛行,社會工作在公共部門中的專業(yè)角色日趨下降,受資金驅(qū)動的議程日益影響到政策和實務,這對于不斷重新結(jié)構(gòu)化和組織化發(fā)展的社會工作而言,其結(jié)果是造成一種永恒不確定和不安全的環(huán)境。實質(zhì)上,管理主義思潮的實用主義既對專業(yè)社會工作的人本主義,也對志愿與社區(qū)部門的充分獨立和完整性構(gòu)成了一個大威脅。第三個因素是,對經(jīng)濟理性和行政理性的強調(diào),其結(jié)果是要求一種以技能為導向的培訓方法。這種技能導向的觀點,受“職業(yè)角色要按照為履行它們所需的技能去界定,并要體現(xiàn)為可轉(zhuǎn)換的技巧”的邏輯支配,其目的是使勞動力更具效能,它導致了一種過度技術化的培訓觀,并可能引起學術水準的急劇下降,還可能擴張管理權而犧牲專業(yè)權力。在一個更基本的層面,技能運動可被視為對社會工作作為一種專業(yè)活動的核心認同與未來整合之威脅,因其受勞動力市場理性的指引,包含了使專業(yè)具有“彈性”的基本目標,彈性意味著從事雇主分配的任何任務而不管其專業(yè)性。因此,技能運動的政治后果之一,就是社會工作的去激進化(deradicalisation),它將按照實用主義而不是人本主義的精神來界定。
無疑地,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福利危機、新管理主義和朝向技能為本的訓練之轉(zhuǎn)變,都激烈地改變著社會工作。在這種轉(zhuǎn)型脈絡中,“案主”被視為消費者,而不顧其脆弱性地位。這些方面與19世紀誕生于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工作有諸多共鳴,同時,也表現(xiàn)出一種朝向基于新的公民身份、參與和增權(citizenship,participation and empowerment)旨趣的,更加民主、開放的社會轉(zhuǎn)移的跡象。社會工作的未來,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如何回應這些壓力,這催生了社會工作實踐中許多有挑戰(zhàn)性的新范式。
(二)社會工作的歷史范式
從歷史的視角,作者將社會工作的概念和歷史基礎置于19世紀和20世紀早期的公民社會脈絡中進行分析。
1.維多利亞的起源、積極的公民身份與志愿主義
社會工作起源于維多利亞社會(Victorian society)的志愿活動之中,當時正處于資本主義的萌芽階段。在一種志愿—法定關系中,國家為那些被視為超出救助范圍而“不應得幫助的”(undeserving)窮人制定了頗具威懾力的《濟貧法》。同時,當?shù)刂驹附M織也嘗試著對“值得幫助的”(deserving)窮人進行道德重塑,以提升其獨立自主性,并對那種堅持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優(yōu)生學觀點所秉持的社會和道德基礎提出了質(zhì)疑,后者堅持適者生存原則,認為那些不應受到幫助的人在社會上和經(jīng)濟上都是無用的。這一時期,盡管許多志愿組織將自己看作是國家的補充力量,但是社會工作卻持有不一樣的觀點。后者將其自身的歷史任務看作是通過社會改革(social reform),幫助窮人從壓迫中解放出來?!吧鐣摹睂傩员恢厮転楣差I域的責任,社會工作者在19世紀通過積極的公民身份實踐來實現(xiàn)公民的社會期望,為20世紀的社會改革奠定了基礎。但是,社會工作的快速發(fā)展和顯著成就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無情摧殘,后者粉碎了人類進步和體面生活中的人道主義信仰。這導致社會工作在初創(chuàng)時期作為一種道德力量與政治、宗教相抗衡(rivaled politics and religion)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社會工作的角色逐漸發(fā)生了改變,隨著福利國家戰(zhàn)爭硝煙和沖突不斷散去,為重新定義社會工作提供了一種新的公共領域和新的平臺。
2.費邊主義、福利國家與改良主義實踐
20世紀,見證了社會工作作為一種專業(yè)/職業(yè)(profession)的出現(xiàn)。社會工作通過其根植于人道主義話語中來定義其價值觀。在前四分之三個世紀中,福利國家成為公共政策的主導性范式。費邊主義思想對社會工作具有深刻的影響,后者作為福利國家設置的組成部分(part of the welfare state apparatus)。社會工作與福利國家之間是相互兼容的,因為后者致力于堅持社會改革和人類進步的理念。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社會工作與福利國家之間的關系總是順暢的。在20世紀的最后25年里,福利國家的主導范式受到復活的市場的挑戰(zhàn)。社會工作的價值受到人權脈絡的顯著形塑,這導致了一種與費邊集體主義不相容的個人主義產(chǎn)生。新保守主義和經(jīng)濟基礎主義(economic fundamentalism)的出現(xiàn),創(chuàng)造了一種以市場價值和個人主義追求為主導的新的社會秩序,改變了福利國家的本質(zhì)及其創(chuàng)造一個更美好社會的使命,進而導致了社會工作與福利國家之間的危機關系。激進的社會工作通過在社會工作實踐中播撒激進的懷疑(radical doubt)的種子,來回應這種危機。
3.激進社會工作與激進的懷疑
激進社會工作,在某種意義上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伴隨著福利國家改革議程的失敗而發(fā)展起來的。其作為社會工作運動的產(chǎn)物,訴諸于重構(gòu)(reconceptualise)社會工作的歷史使命,轉(zhuǎn)向?qū)ΩF人和受壓迫者在政治上的解放,并嚴重懷疑改革派的社會工作思想。毫無疑問,激進社會工作的話語深深植根于馬克思主義社會理論,但同樣也是充滿活力的人文精神的產(chǎn)物,它嘗試面對資本主義殘酷對待窮人,以及社會改革只能改變最惡劣的暴行(worst excesses)的現(xiàn)實。然而,激進社會工作并不是簡單地忠實于社會工作歷史使命的勇敢而理想化的嘗試,它還對當前不平等的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實和社會工作回應不力給予了強烈的批判。激進社會工作突出(優(yōu)越)的地方在于,它包含了解放政治學的元素。盡管激進社會工作進行了諸多批評和挑戰(zhàn),甚至早已被寫下了激進社會工作衰亡的訃告。但是,激進社會工作的消亡是不可能的,它是社會工作傳統(tǒng)中很真實的一部分,并能夠很好地適應和變化。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現(xiàn)的這種新的運動,開創(chuàng)了另一種尋求進步實踐的、激進的話語和場所。
(三)社會工作的當代范式
從當代的視角,作者主要將社會工作置于后現(xiàn)代社會語境中,通過社會工作對社會排斥、公民社會的復興,以及多元文化主義、女權主義等思潮的回應,來分析社會工作的當代范式。
1.貧困、社會排斥與融合性實踐
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工作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排斥的挑戰(zhàn),這些挑戰(zhàn)來自于信任與風險范式(in the paradigms of trust and risk)之中,它們定義了社會工作的社會和道德脈絡(the social and moral context)。同時,作者將信任和風險范式置于更大的社會排斥、斷裂和兩極化脈絡之中進行檢視,這使得社會工作實踐只能以不同的、更具挑戰(zhàn)的方式繼續(xù)發(fā)展。風險創(chuàng)造了一種危險的認知環(huán)境,邊緣化群體在充滿強制性邊緣化的社會中,越來越受到嚴酷的對待(harsh treatment)。社會工作發(fā)現(xiàn)自身處于這種風險環(huán)境的風口浪尖上,它受到的挑戰(zhàn)在于:如何通過一種促進信任和人道主義來回應風險的方式,并重構(gòu)其自身使命?作者指出,包容性實踐(inclusive practice)是社會工作回應社會排斥的恰切方式,它的概念與增權、使用者參與(empowerment and user involvement)理念緊密相連。在包容性實踐中,社區(qū)發(fā)展(community development)是關鍵要素之一,因為后者與良知、民主話語和增權相連。同時,社會經(jīng)濟學(socialeconomices)概念也很重要,它促進社區(qū)在局部發(fā)展時也兼顧對全球的審視。服務使用者也需要在機構(gòu)政策(agency policies)脈絡中使用,因為機構(gòu)政策是支持包容性實踐取向的?;谧陨隙掠媱澟c服務傳遞原則基礎上的貧困證明(poverty proofing),也是著手應對社會排斥的方法之一??傊谧非蟀菪詫嵺`中,需要國家、地方、區(qū)域政府,社會機構(gòu)、專業(yè)力量和服務使用者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尋求解決之道。
2.公民社會、公民身份與使用者參與
顯然地,福利國家的式微與民族—國家范式的退化相呼應。一股新興的全球治理形式和地方能力建設思潮凸現(xiàn),一種新型治理范式的知識基礎也明顯出現(xiàn)于尤爾根·哈貝馬斯(Jurgen Habermas)和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等社會學家思想之中。政治發(fā)展,尤其是歐盟,彰顯了一種全球治理的聯(lián)邦主義范式正在形成。這些治理范式的潛在轉(zhuǎn)型,本質(zhì)上體現(xiàn)了一種關于公民社會、積極的公民身份和參與的利益導向。作者將社會工作置于這樣一種分析脈絡中,即福利國家范式正在下滑、民族國家—范式日顯式微、一種可供選擇的治理制度和擴大的民主權利運動正在萌芽,進一步闡釋了正在變化的治理范式對于社會工作關于公民社會、公民身份和使用者參與等方面的啟示(implications)。
3.多元文化主義、女權主義與反壓迫實踐
作者指出,一種基于社區(qū)參與(community engagement)的新范式,應該作為社會工作在更具民主化社會中的未來實踐策略。這種新范式,首先要求將服務使用者視為公民(citizens),其次才是案主(clients)。多元主義將公民身份的批判性概念置于社會工作與服務使用者之間關系的核心位置。多元文化主義是一個超越政治、社會理論和專業(yè)實踐的議題,它代表了一系列難以界定的理念。多元文化主義和女性主義對于社會工作者看待他們的角色和任務的方式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居于這種承認政治的核心的是平等和差異的交互力量,它促使社會工作者朝向更為民主的(more democratic)實踐方式發(fā)展。但也存在著一種內(nèi)在的沖突,福利國家長期以來都是建立在父權制假設基礎之上的,法定的實踐設置卻是反對政治化的(resist politicization)。因此,當個人的變成了政治的,要在二者之間劃清界限是不可能的。這就要求動搖已經(jīng)建立的社會工作實踐范式,并且向未來建議新范式的可能性。
(四)結(jié)論:走向社會融合的公民社會工作模式
作者分別從社會工作的歷史范式和當代范式出發(fā),將社會工作置于不同的政治、歷史和文化脈絡之中,闡述了社會工作的歷史范式被當代范式所替代,后者為公民社會工作(civic social work)實踐開拓了更多的空間和場域。作為一種對后現(xiàn)代社會關于社會工作的挑戰(zhàn)的回應,作者在其著作中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和見解。作者指出:后現(xiàn)代性并不意味著社會工作的終結(jié),而是意味著社會工作的重構(gòu)。因而,有必要對形塑了社會工作整個歷史的各種文化變遷(cultural shifts)進行檢視。
21世紀初,社會工作面臨的挑戰(zhàn)是真實而強大的。社會工作被推進一種通過經(jīng)濟命令(economic imperative)或公民授權(civic mandate)來定義的新型軌道之中。社會工作不僅必須在實證主義與人道主義之間進行選擇,也需要在市場化、激進的懷疑,或者其作為后現(xiàn)代社會中一種充滿生機的公民力量,對其進行的重構(gòu)之間進行選擇。作者指出,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工作面臨著三種選擇:
1.市場化:消費主義社會工作(Marketisaattiioonn:consumerist social woorrkk):社會工作要接受和適應市場主導性的變化(market-led change),這集合了消費主義福利、去專業(yè)化,以及對社會工作作為社會照顧的重新定義等特征。市場化選擇取向認為,作為通過社會公民身份和法定責任而進行的志愿主義和社會改革的宣言,社會工作應該終結(jié)(the end of social work)。
2.激進的抵抗:作為政治行動的社會工作(Radical resistance :social work as political actionn):社會工作通過認同其自身與全球資本主義作斗爭、捍衛(wèi)人權、呼吁世界貧困問題的解決等方面,反對市場化帶來的各種變化。激進的抵抗與激進社會工作的悠久傳統(tǒng)有關,并在一種全球脈絡中進行運用。
學生在進行時事新聞評論活動時,從選題分析到團隊分工協(xié)作,從素材的選擇到PPT制作,從資料收集到理論探討,從語言表達到交流互動,都是對自身能力的訓練,每一個細節(jié)都體現(xiàn)了學生的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不同學生的審美風格以及不同觀點,會使課堂成為一個五彩繽紛的萬花筒。通過找、選、做、講、評等活動鍛煉了學生的綜合能力,是實現(xiàn)了學生間的共享,促進了師生的良性互動。
3.社會融合:公民社會工作(Social inclusion :civic social woorrkk):社會工作將公民參與(civic engagement)視為那些最脆弱的公民(the most vulnerable citizens)在一個包容性社會實踐中的基本民主元素(a basic democratic imperative),并在此基礎上定義自身角色。在后現(xiàn)代條件和語境下,社會融合選擇涉及到對社會工作授權的重申。
作者認為,在這三種選擇下,21世紀的社會工作應該走向一種在包容性社會中追求社會公正(the pursuit of social justice in an inclusive society)的公民社會工作模式(a civic model of social work)。
鮑威爾倡導的后現(xiàn)代社會工作范式,即公民社會工作模式。他指出,社會融合是社會工作實踐的重要策略,這種實踐取向力求為服務使用者增權,使之成為公民。社會工作的生存能力取決于它作為一種真實的“人道主義聲音”的合法性,而非僅是一種將自身作為市場裝飾的保守主義專業(yè)。一種基于對市場力量進行激進抵抗的全球策略,難以使社會工作逃脫民族國家中案主化(clientisation)帶來的挑戰(zhàn)。同時,后現(xiàn)代主義對社會工作原有的基礎進行了挑戰(zhàn),使得社會工作必須為受社會排斥群體尋求一種致力于其增權目標的新型范式。作者指出,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工作需要注入公民價值觀(civic values),有必要使用基于民主、包容性和社群主義原則的公民價值觀,替換以往基于案主化和依賴性原則基礎上的傳統(tǒng)專業(yè)實踐準則。這意味著,需要從工作態(tài)度、方法和訓練取向等方面進行一系列變革,以適應公民參與的要求。
社會公民身份要求社會擴展認知視野,平等看待那些被歧視的人們(disregarded people),公民身份概念為社會工作實踐開辟了新的場域。本質(zhì)上,社會工作為窮人和受壓迫者抗爭,就是對社會排斥的抵抗,后者可以視為人們在社會、文化和政治方面權利的缺失。而公民社會工作就是對公民權利和需求的關注與回應。為促進公民身份成為實踐場域中的聚焦點,作者進一步從公民社會工作實踐中提煉出10項核心原則,作為進一步指導后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工作實踐的實施準則:
1.社會融合:在社會工作實踐中,要給予社會融合清晰的重視,使它成為該行業(yè)的明確目標。專業(yè)團體應該把社會融合放在其議程的中心位置,在公民參與和公民增權概念背景下重構(gòu)其價值。
2.重新界定風險:社會工作必須對風險話語進行重構(gòu),從目前對危險和風險管理的聚焦轉(zhuǎn)向通過推廣語言詞匯來增進平衡權利與風險的平等公民身份。這意味著將風險置于其社會和文化脈絡之中,并挑戰(zhàn)了社會有關受害的有限觀念。
3.象征性實踐信任:社會工作應該在社會融合的基礎上建構(gòu)與服務使用者之間的關系,以此來增進象征性實踐信任。這種信任是基于在平等原則基礎上,通過交談和行動得以建立。這意味著把風險用作信任。受到不恰當信任的受害者,通常被媒體歸為社會工作無能所致的“無辜犧牲品”。
4.對話關系:社會工作者致力于增進象征性實踐的信任,需要與服務使用者之間建立一種對話關系。在一種反思性過程中,問題的提出取代了問題的解決,并且,批判性反思與行動統(tǒng)一于平等公民的民主實踐之中。
5.公正、體面和社會責任:社會工作是社會責任的反應,同時也是對社會中大多數(shù)弱勢公民群體需求的回應。其包括志愿性和專業(yè)性兩種形式,在福利多元文化主義的背景下,成為國家和公民社會的追求。
6.公民社會的振興:在后現(xiàn)代社會中,社會工作應該在提升社區(qū)自治和志愿精神方面多加實踐,同時致力于增進合作與可持續(xù)的社會發(fā)展。實務工作者、管理者和教育工作者需要承認和意識到這項任務涉及的范圍和面臨的挑戰(zhàn),它暗示了社會工作要從個人化(案主化的基石)實踐取向轉(zhuǎn)向社群主義實踐取向,以提升公民意識。
7.使用者的參與和增權:在一種以增權策略幫助窮人和受壓迫者時,作為積極公民的使用者參與過程,在塑造社區(qū)為本的主動精神和問題解決手法方面至關重要。這是在民主社會中,作為促進公民參與的社會工作歷史使命的本質(zhì)所在。這是與能力運動相對而言的,后者去除了與公民生活相分離的、等級化管理體制中的專業(yè)判斷力。
8.多元文化主義:新社會運動已經(jīng)對社會整體,尤其是社會工作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以多元文化視角為核心的認知政治學,對具有真正變革作用的社會工作實踐必不可少。
9.貧困證明與社會審計:服務提供者要經(jīng)常性地評估政策和程序,以確保資源以最有效的方式服務公民,遏制社區(qū)排斥。他們需要促進實務工作者和服務使用者參與到實踐中,這樣才能體會民主國家責任和公民參與的真諦和內(nèi)涵。
10.公共授權:政府和社會的責任義務是確保社會工作擁有必要的資源支持,賦予其承擔社會責任的合法性,即社會工作的公民性質(zhì)必須得到承認和認可。沒有這種承認和支持,社會工作就不會有未來。同樣,如果服務使用者將社會工作視為無能力的,它的社會責任將會受到破壞,因此,社會工作將失去廣泛的合法性基礎,因為它的目的和行動失去了信任和公眾的支持。所以,社會工作不僅需要自上而下的合法性,而且也需要自下而上的合法性。
從鮑威爾關于“社會工作政治學”的論述中發(fā)現(xiàn),其主要基于后現(xiàn)代社會對社會工作的諸多挑戰(zhàn),進而提出“社會工作是否會終結(jié)?”的疑問。作者將分析置于“歷史—當代”的范式之中,既論證了作為歷史的社會工作范式,也論述了作為回應后現(xiàn)代社會各種挑戰(zhàn)的當代社會工作范式。需要指出的是,作者的分析脈絡主要是圍繞福利國家、公民社會等核心議題進行的,作者所謂“社會工作政治學”的思想也主要是通過將社會工作置于福利國家及其危機,公民社會復興、社會工作對后現(xiàn)代諸多挑戰(zhàn)之回應等議題之中而進行論證的。因此,將作者有關社會工作政治學的全部觀點移植到我們當下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不但缺乏根基,也難以發(fā)揮其解釋力。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作者前所未見地對社會工作(專業(yè))面臨的當代挑戰(zhàn)做了全面、細致而又深入的審視,敏銳地把握了各種爭議與回應實踐(陳濤,2011)。對西方福利國家社會工作實踐脈絡的創(chuàng)新性反思,為后現(xiàn)代社會工作遭遇到的諸多責難和挑戰(zhàn)提供了一條恰切的路徑,既符合后現(xiàn)代主義對社會工作的希冀,也能體現(xiàn)社會工作的歷史使命和角色,因而,是一種后現(xiàn)代語境下的新型社會工作實踐范式。
通過研讀鮑著,對于省思我國當前社會工作實踐與發(fā)展具有諸多啟示。鮑威爾論述了社會工作與福利國家之間的親和關系,強調(diào)了社會工作作為福利國家設置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本質(zhì)上與國家目標具有一致性,但由于新保守主義和市場主導型觀點的侵入,使得福利國家的使命和準則發(fā)生了改變,導致其與社會工作之間的分殊愈加明顯。作者提出的公民社會工作模式,也明確強調(diào)了社會工作在關注窮人和其他邊緣群體方面的不可替代性。我國社會工作是在應對市場經(jīng)濟與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出現(xiàn)的社會問題,以及回應相關社會需求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因而,具有較短的發(fā)展歷史。在近30年的歷程中,社會工作以嵌入的形式參與社會建設和社會發(fā)展(王思斌,2011),并作為一項制度設置逐漸被納入國家綜合發(fā)展體系之中,參與社會管理和公共服務創(chuàng)新實踐(徐永祥,2007)之中,助推和諧社會建設。
結(jié)合鮑威爾有關社會工作政治學思想的相關啟示,筆者認為,要有效推進我國社會工作發(fā)展進程,促進其積極參與和諧社會建設,發(fā)揮其創(chuàng)新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優(yōu)勢,需要重視社會工作實踐中的政治邏輯。所謂社會工作實踐的政治邏輯,包括以下幾個要素:一是要將社會工作納入國家治理理念的基礎脈絡中進行考量,也即,社會工作價值理念要與國家核心價值觀、黨的理念宗旨相一致,這將是真正實現(xiàn)社會工作本土化的重要方面之一,而長期以來,國內(nèi)社會工作學界卻缺乏對這方面的關切和努力。二是要建構(gòu)社會工作與國家(政府)之間的良性互構(gòu)關系,這種關系強調(diào)國家作為政治力量,在實現(xiàn)其目標過程中對社會工作力量的爭取與支持,以及社會工作作為社會力量,在實現(xiàn)其使命與目標過程中對國家治理能力提升的回應與行動,真正建構(gòu)一種體現(xiàn)自主性、具有獨立性的政社合作與共生關系。例如,當前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逐漸施行的政府購買服務,就體現(xiàn)了政社分工與合作的重要實踐。三是加強社會工作回應經(jīng)濟、政治和社會發(fā)展需求的能力,包括在教育、實踐與研究層面,在我國特定的政治脈絡之中,秉持社會工作的政治敏感性,為社會工作建構(gòu)一種包括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面的多元目標體系,真正實現(xiàn)社會工作的當代使命。社會工作作為一項社會福利性行動,理應形成與社會福利制度、實踐之間的互構(gòu)性關系機制,助推社會福利目標的實現(xiàn)(徐選國、阮海燕,2013)。但是,國內(nèi)學界未對社會福利與社會工作之間的關系予以足夠重視。
社會工作政治學可以視為理解和分析社會工作的一種新型視角和范式,盡管目前有關這一思想范式的研究尚顯不足,但是,筆者相信,隨著政治民主化進程不斷加快,社會工作將成為國家履行使命、服務社會大眾的重要力量。而這一目標的實現(xiàn),任重道遠。本文的初衷,希望將鮑威爾有關社會工作政治學思想加以引介,以期為學界、實務界、教育界推動社會工作實踐提供一種新的思路,也為建構(gòu)和探索中國語境下的社會工作政治學思想創(chuàng)造條件。但是,鮑威爾思想中過度強調(diào)社會工作的政治性特征,因而表現(xiàn)出與國家力量的對抗性屬性,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對社會工作的泛政治性色彩,這不適用于解釋我們當下的現(xiàn)實情境。因此,如何探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進程中,社會工作實踐的政治邏輯與內(nèi)在機制,應該成為學界今后關注和努力的重要面向。
[1]陳濤,2011,《社會工作專業(yè)使命的探討》,《社會學研究》第6期。
[2]王思斌,2011,《中國社會工作的嵌入性發(fā)展》,《社會科學戰(zhàn)線》第2期。
[3]徐永祥,2007,《社會工作是現(xiàn)代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的重要手段》,《河北學刊》第3期。
[4]徐選國,阮海燕,2013,《試論我國適度普惠社會福利與社會工作的互構(gòu)性發(fā)展》,《天府新論》第1期。
[5]Fred Powell,2001,The Politics of Social Work,London:Sage Publications.
[6]Havel V,1999,Paying Back the West,The New York Review,(9).
編輯/汪鴻波
C916
A
1672-4828(2014)03-0141-09
10.3969/j.issn.1672-4828.2014.03.019
上海市重點學科“社會學建設項目”(項目編號:B501-14);中國社會工作協(xié)會2013-2014社會工作實務研究課題“政府與民辦社工服務機構(gòu)的關系研究”(項目編號:13JG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