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寬
(樂山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樂山614000)
歐陽修作為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倡導與推動者,不僅需要通過自身創(chuàng)作示范引領詩風、文風的轉變,更重要的是必須提出清晰的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引導詩壇、文壇的創(chuàng)作風氣,達到革新詩風、文風的目的,實現文學改革運動的目標。事實上,歐陽修也是這樣做的,他推尊韓愈及其古文運動的理論主張,以作為文學改革運動的旗幟,結合宋初詩文風氣弊端,提出了一整套改變詩風、文風的理論主張,同時通過主持科舉考試的取舍黜陟導向,向士林發(fā)出扭轉文風的明確信號,使宋代文學創(chuàng)作風氣逐步得以改變,促進宋代文學發(fā)展步入健康發(fā)展軌道。故《宋史·歐陽修傳》對其特殊功績作了高度評價:“三代而降,薄乎秦、漢,文章雖與時盛衰,而藹如其言,曄如其光,皦如其音,蓋均有先王之遺烈。涉晉、魏而弊,至唐韓愈氏而振起之;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歐陽修又振起之。挽百川之頹波,息千古之邪說,使斯文之正氣,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此兩人之力也?!保?]可見歐陽修在改革宋代詩文風氣、致力于建立時代文學特點方面的巨大貢獻。然而,一個長期令人困惑的問題很少引起研究者注意,即歐陽修對李白、杜甫其人其詩的評價態(tài)度問題,人們簡單相信歐陽修代表了宋人揚李抑杜的評價觀點。但這種說法并不準確,甚至可以說有些似是而非。本文擬就與此相關的問題進行梳理和探討,希望引起研究者關注,逐步厘清問題的真相。
歐陽修對李杜詩歌的直接評價言論,見于他自己所作的《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一文,全文如下:
“落日欲沒硯山西,倒著接籬花下迷。襄陽小兒齊拍手,大家爭唱白銅鞮?!贝顺Q砸病V劣凇扒屣L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比缓笠娖錂M放。其所以警動千古者,固不在此也。杜甫于白,得其一節(jié),而精強過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2]
這段話常被人們引用,作為歐陽修推崇李白、不喜杜詩且貶抑杜甫的主要證據。關于歐陽修文中所稱道的李白詩,為眾所熟知的《襄陽歌》。據安旗《李白全集編年注釋》考證,該詩作于玄宗開元二十二年(734)。關于李白《襄陽歌》的寫作背景,安旗云:“此詩當與《與韓荊州書》合觀,二者作于同時,《書》在前而詩在后。書中于韓屬望甚殷?;蚣唇K以長揖見拒,白大失所望,遂有此作。詩中于韓頗有微詞……于此可見當時韓求賢之詔多已淪為虛文,諸侯之以推賢進士見稱者亦徒有虛名。然此詩抒憤懣,發(fā)牢騷,純以飲酒作樂之事及任達放浪之語出之,寓莊于諧,寓哀于樂,讀者不察,往往忽其言外之重旨,篇中之大意,亦不難感知其頹唐與憤慨?!保?]安旗的解題之所以值得參考,是因為有利于讀者理解李白詩歌的寫作背景和動機,可以結合作品內容與藝術表達技巧來評判歐陽修論李白詩的內涵與意圖。
現在回到歐陽修評價李白《襄陽歌》一詩問題上。整段話表達了三層意思。第一,評價李白詩本身。歐陽修認為,該詩開篇“落日”四句,并不算什么驚人警句,只是“常言”;惟至詩之后幅“清風”等句,乃見出詩人的天才曠放個性特征與藝術風采,具有獨特的“橫放”之姿。第二,由具體上升到一般,進而對李白詩歌的價值與地位進行總體評論。從這一角度看,歐陽修認為其警動千古者,并不在此;至于在哪里,是什么,文中并未明言。從第一層意思的肯定,轉向第二層有所保留且含糊其辭,這在思維邏輯和言說表達上均顯得有些令人費解。第三,涉及李白、杜甫兩人的比較問題。認為杜甫不及李白詩歌創(chuàng)作的天賦高,只在“精強”一方面超過李白。通過以上的梳理分析,對歐陽修這段話可以獲得兩點清晰的意思表達:一是李白以《襄陽歌》為代表的歌行體詩,最能體現其自由馳騁、天才橫放的創(chuàng)作個性,所形成的風格特征是別人不可復制或效仿的,歐陽修對此格外欣賞和推崇,因為這與他本人的個性和風格追求最為吻合;二是由于高度推崇和評價李白詩歌的天才橫放創(chuàng)作個性與藝術風格,所以當其拿李白最擅長和最顯著的特點去比量杜甫,自然會得出杜甫不及李白的比較結論。讀者由此理解歐陽修所謂“杜甫于白,得其一節(jié),而精強過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的觀點,就是有來由和可以理解的了。但其中最令人費解之處,恰恰在于“其所以警動千古者,固不在此”一語,將其置于兩層肯定李白的意思之間,又不明說其警動千古究竟在哪里與是什么,給人莫名其妙乃至自相矛盾的印象。另一點讓人費解之處是,文章的標題為《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但整段話除評說了一番李白《襄陽歌》之外,并沒有只言片語涉及杜甫的詩歌作品好壞。既然沒有兩人作品的具體比較分析,又依據什么來判定其詩歌的優(yōu)劣高下呢?明顯有些文、題不符,詞不達意。
眾所周知,文學藝術是個性化的創(chuàng)造活動。作品的特征與水平,與作者的個性和稟賦有較大關聯性。歐陽修看到李白詩歌所表現出來的天才異稟和獨特風貌,值得肯定,且其觀點有合理的一面。但藝術家的藝術造詣及其能取得多大的藝術成就,除了天賦與個性之外,還有更加重要的后天習得與努力。事實上,歷來論者都看到,李杜二人正好代表了兩種詩人范型,即李白是天才稟賦型詩人的代表,而杜甫是后天習得型詩人的代表。用李白的天才自放為評價標尺去衡量杜甫,可以得出杜甫不及李白的結論,但這樣的比較和評價顯然是不全面和欠科學的。假如反過來用杜甫的特出之處去衡量李白,同樣會得出李白不及杜甫的結論,就像元稹所評價的那樣。明人陸時雍云:“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放浪詩酒,乃太白本性;忠君憂國之心,子美乃感輒發(fā)。其性既殊,所遭復異,奈何以此定詩優(yōu)劣也?”[4]無論對于李白還是杜甫,不尊重二人的個性差異,不聯系他們的人生遭遇去評判其作品,僅憑主觀好惡尊抑、軒輊古人,或者以一概全地區(qū)分二人藝術成就的高下,難免造成不客觀、不嚴謹、不科學的認知偏差和評判弊端。
最早關注歐陽修評價李杜詩歌優(yōu)劣言論的,是其同時代人劉攽。其《中山詩話》云:
楊大年不喜杜工部詩,謂為村夫子。鄉(xiāng)人有強大年者,續(xù)杜句曰“江漢思歸客”,楊亦屬對,鄉(xiāng)人徐舉“乾坤一腐儒”,楊默然若稍屈。歐公亦不甚喜杜詩,謂韓吏部絕倫。吏部于唐世文章未嘗屈下,獨稱道李杜不已。歐貴韓而不悅子美,所不可曉。然于李白而甚賞愛,將由超趠飛揚為感動也?[5]
楊億不喜杜詩,而獨癡迷李商隱詩風,導致名噪一時的西昆體詩歌流行,這是研究者共知的文學史事實。劉攽把他與歐陽修不甚喜杜詩連帶一起說出,有語境提示和幫助我們理解其語意的作用。其涉及歐陽修對杜詩態(tài)度的部分,給讀者的突出印象有三:一是強調歐陽修不甚喜歡杜詩,其情形與楊億很相似,表明這是一種以主觀喜惡為主的認知態(tài)度,并不是基于理性評判和綜合比較的學理性評價結論。二是劉攽對其不甚喜杜詩態(tài)度的困惑,因為歐陽修特別推崇韓愈,至有“絕倫”的評價,但韓愈一直堅持李杜并尊,無所軒輊,其“調張籍”所謂“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等語,成為其評價二人的代表性觀點,在當時和后來影響巨大。令劉攽困惑之處正在于此,如此推崇韓愈的歐陽修,何以在評價李杜的態(tài)度上,有著與韓愈如此顯著的差異?三是試圖對歐陽修獨喜李白詩歌作出解釋,認為可能是李白詩歌所具有的超趠飛揚氣質、風貌感動了歐陽修,他們兩人在稟性上意氣相投,影響了歐陽修在李杜詩歌好惡上的軒輊態(tài)度。這一解釋,不僅讓人明白了歐陽修為什么喜歡李白詩,同時也讓人理解了他為什么不甚喜歡杜甫詩的主觀原因。如此看劉攽所言,與其說是表達了對歐陽修不甚喜杜詩的困惑,還不如說是表達了對歐陽修在對待李杜詩歌態(tài)度上明顯軒輊的質疑。
歐陽修是不是完全跟楊億一樣貶抑杜詩、看不起杜甫、根本不去認真評判杜詩的真實價值呢?事實并非如此。在其保存下來的文集中,至少有兩則材料足以證明其對杜詩價值的高度重視與認可:
陳舍人從易當時文方盛之際,獨以醇儒古學見稱。其詩多類白樂天。蓋自楊、劉唱和《西昆集》行,后進學者爭效之,風雅一變,謂之昆體。由是唐賢諸集幾廢而不行。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漏,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6]1036
《堂中畫像探題得杜子美》:
風雅久寂寞,吾思見其人。杜君詩之豪,來者孰比倫。生為一生窮,死也萬世珍。言茍可垂世,士無羞賤貧。[7]
前一則材料是關于杜詩藝術表達技巧的評論,雖然對杜詩用字之妙表示誠心嘆服的是陳從易,認為其功力非時人所能到,但從整段話的語意看,歐陽修本人是悉以為然的。這是我們能夠看到的歐陽修直接評價杜詩具體作品的唯一材料。作為文學大家的歐陽修,對于杜詩的“精強”特長也是給予充分肯定的,他完全能夠看出這種藝術風格與表達能力的價值。后一則材料是對杜甫其人的總體評價,應該說這樣的評價是相當高的。在歐陽修對詩人詩歌風格的稱道話語系統(tǒng)中,“豪放”“雄豪”“橫放”“豪俊”一類評語,代表了藝術的頂尖水平,一般人不可能得到這樣的認可與評價。如其稱唐代詩人中李杜為“豪放之格”[6]1037,北宋詩人中蘇(舜欽)梅(堯臣)詩歌“放筆騁豪俊”[8]60-61,稱 韓 愈 詩 “雄 文 大 手 ”“波 瀾 橫溢”[6]1040-1041,都是極高的稱譽性評語。其謂“杜君詩之豪,來者孰比倫”,雖然不如其他崇杜者將杜甫推尊至古今詩歌集大成者的地位,但在歐陽修看來,杜甫是沒有人能夠企及或超越的。
從上述材料看,歐陽修對李杜詩歌的評價存在復雜性和矛盾性,當其按照主觀喜惡和性之所近談論李杜詩歌時,表現為比較偏愛李白才氣橫放、風格飛揚的歌行體作品,并且認為杜甫在這方面比不上李白;當其較為理性、細致地審視杜詩及其藝術水平時,他又非常欣賞和推崇其無處不在的高妙表現手法和精細入微的字句打磨功夫,認為達到了無與倫比、后人無法企及的水準與境界。因此,僅憑一篇對李白表現自由天縱個性、風格最突出的歌行體詩表達主觀偏愛的隨筆文章《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就簡單認定歐陽修是一位揚李抑杜論者,或者就完全相信其不喜杜詩,而不去全面考察歐陽修評價李杜其人其詩的相關材料,這是存在嚴重偏差和明顯失真的結論。
如果說歐陽修對李白、杜甫詩歌因主觀藝術風格偏好表現了一定的優(yōu)劣高下評價傾向的話,那么其在多處言論中提及李、杜在唐代及整個中國古代詩歌發(fā)展歷史上的作用與地位問題時,都明確無誤地堅持李杜并重、無所軒輊的基本評價觀點,結合上述歐陽修《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言說的自相矛盾,歐陽修對李杜的看法與評價問題更值得全面考察。這也是本文認為簡單地把歐陽修劃為揚李抑杜論者缺乏充分根據的重要理由。因為無論從歐陽修評價李杜無所軒輊相關文章的體裁、言論的表達方式看,還是從其評價二人的視野與標準看,都能夠證明他在這些材料中表述的觀點更加嚴謹,更具學理性,更能代表其對二人總體看法的準確含義。以下就幾則能夠說明這個問題的材料逐一進行分析。
《書梅圣俞稿后》云:
凡樂,達天地之和,而與人之氣相接……蓋詩者,樂之苗裔與!漢之蘇、李,魏之曹、劉,得其正始。宋、齊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時,子昂、李、杜、沈、宋、王維之徒,或得其醇古淡泊之聲,或得其舒和高暢之節(jié)。而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氣。由是而下,得者時有而不純焉。[9]
這是歐陽修為他所十分敬重和推崇的友人梅堯臣《詩稿》所作的跋語。文章首先從音樂與人及宇宙萬物的關系說起,其次論及詩歌與音樂的緊密聯系,再次論述中國古代詩歌發(fā)展傳承的歷史,由《詩經》對歷代詩歌發(fā)展的影響,述及漢、魏、(劉)宋、齊、唐、宋的詩歌傳承脈絡和最具代表性的詩人,其對友人推重的用意,均體現在論述問題的專業(yè)性和作出評價的嚴密性之中。在以上引述的文字里,可以看出歐陽修對唐代詩歌發(fā)展演變及代表性詩人作用與地位的總體看法,他把陳子昂、李白、杜甫、沈佺期、宋之問、王維并列,評價他們在繼承《詩經》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方面各有所得,形成了獨立的個性風格,為唐代詩歌的健康發(fā)展與全面繁榮做出了重要貢獻。在今天看來,似乎沈、宋的成就與地位均不足以與李白、杜甫、陳子昂、王維相提并論,但從中國古代詩歌發(fā)展的大格局著眼,沈、宋在古體詩向近體詩發(fā)展轉換過程中,基本完成律詩的定型化,其作用與貢獻確實不容小覷。在這段關于唐詩發(fā)展的評價中,李杜作用和貢獻被認為同等重要,沒有高下優(yōu)劣之分。
《感二子》:
……昔時李杜爭橫行,麒麟鳳凰世所驚。二物非能致太平,須時太平然后生。開元天寶物盛極,自此中原疲戰(zhàn)爭。英雄白骨化黃土,富貴何止浮云輕。唯有文章爛日星,氣凌山岳常崢嶸。賢愚自古皆共盡,突??樟艉笫烂?。[8]61
這里所引為該詩的后半部分。前半部分是對梅堯臣、蘇舜欽二人的評價,從“自從蘇梅二子死,天地寂默收雷聲”“二子精思極搜抉,天地鬼神無遁情”“及其放筆騁豪俊,筆下萬物生光榮”這些詩句中,可以明顯看出歐陽修對梅、蘇二人一樣稱許、無所軒輊的鮮明態(tài)度。同樣的評價觀點在《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可以得到更有力的佐證:“其間蘇與梅,二子可畏愛;篇章富縱橫,聲價相磨蓋?!薄岸与p鳳凰,百鳥之嘉瑞?!敝档米⒁獾氖?,由《感二子》的前半極力推許梅、蘇二子,到詩的后半部分將梅、蘇與李、杜相提并論,可以清楚詩中所謂“昔時李杜爭橫行,麒麟鳳凰世所驚”的表達語境,是二人并尊、沒有優(yōu)劣偏好的,“麒麟”“鳳凰”的比喻,顯然不在于區(qū)分誰更珍貴或神圣,而是稱美他們爭相輝映,都堪為稀世珍寶。
《和武平學士歲晚禁直書懷五言二十韻》:
……討論三代盛,獻納萬機余。號令存寬大,文章復古初。笑談?chuàng)]翰墨,俄頃列瓊琚。夜漏銷宮燭,春暉上玉除。歌詩唐李杜,言語漢嚴徐。自顧追時彥,多慚不鄙余……[10]
作為同僚之間的一首唱和詩,難免帶有一些以詩為戲的意味,粉飾太平盛世,歌頌皇帝圣明,這類文字本身并沒有多大的思想價值。但其中言及詩歌,以唐代李杜并稱,其觀點與歐陽修的一貫態(tài)度是完全一致的。
《詩話》云:
唐之晚年,詩人無復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務以精意相高。如周樸者,構思尤艱,每有所得,必極其雕琢。故時人稱樸詩月煅季煉,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其名重當時如此,而今不復傳矣。余少時猶見其集,其句有云:“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庇衷疲骸皶詠砩进B鬧,雨過杏花稀。”誠佳句也。[6]1037
元辛文房《唐才子傳》對周樸生平事跡有如下記載:“樸,字見素,長樂人,嵩山隱君也。工為詩,抒思尤艱。每有所得,必極雕琢,時詩家稱為月煅年煉。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取重當時如此。貫休尤與往還,深為憐才。而樸本無奪名竟利之心,特以道尊德貴,聲價益超耳。”[11]結合《唐才子傳》關于周樸身世和創(chuàng)作風格的介紹,有利于我們對歐陽修評價李杜用意的準確了解。顯然,周樸作詩構思慘淡艱難,講究雕琢推敲,月煅年(季)煉而后成篇,在晚唐就已經為詩壇所知,成為人們的共識甚至茶余飯后的談資,歐陽修、辛文房只是把從晚唐流傳下來的周樸這一顯著創(chuàng)作特征當成逸聞軼事予以記錄或轉述。在歐陽修的評述話語中,他對周樸的精意苦思并不很欣賞,觀“其名重當時如此,而今不復傳矣”一語,不難明白其中隱含的貶義。特別是當把周樸的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拿來與盛唐時代的李杜相比較時,這種語帶批評的意味就流露得更加明顯了。在歐陽修的評價標準中,詩人以苦思雕琢為主要特征而追求精意相高,顯然遠不及李杜注重詩歌內容而藝術風格自然鮮明的“豪放之格”。前文已經提及,歐陽修評價詩人用“豪放”“豪俊”“雄豪”一類詞匯,代表了他所極力推許的最高水平,是對詩人創(chuàng)作風格及作品藝術水準的最高贊譽。在這段評論中,歐陽修把李白、杜甫同樣推許至“豪放之格”,不僅地位沒有高下之分,就連二人詩歌的主要風格特征也是沒有本質區(qū)別的。
另外,可以作為旁證的是《新唐書》對于李杜的基本評價。據相關資料記載,該書歷時17年乃成,先后有宋敏求、范鎮(zhèn)、歐陽修、宋祁、呂夏卿、梅堯臣等參與其事,大致的分工是歐陽修主要負責本紀、志、表部分,宋祁主要負責列傳部分,最后由歐陽修完成全書的統(tǒng)稿工作。據說出于謙遜,歐陽修對年長而尊之為前輩的宋祁所負責的列傳,沒有做統(tǒng)一體例和文字改動的處理,所以導致全書存在體例不完全統(tǒng)一、內容互相矛盾等瑕疵。即使如此,在《新唐書·杜甫傳》中,對于李白與杜甫的評價,表明歐陽修與宋祁的看法是一致的,采取的是李杜并重、無所軒輊的基本態(tài)度。如果再仔細比較舊、新兩部《唐書》對于杜甫生平事跡的取舍和評價措辭,還可以看到其中一些值得關注的變化。
在劉煦的《舊唐書·文苑傳·杜甫傳》中,同時提到李白、杜甫的共有兩處,一處是“天寶末詩人,甫與李白齊名,而白自負文格放達,譏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嘲誚”。另一處是引述唐人元稹《杜君墓系銘》的話:“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文名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保?2]《新唐書》提及李白、杜甫的也是兩處,但表述有所變化。一處是:“(杜甫)少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嘗從白及高適過汴州,酒酣登吹臺,慷慨懷古,人莫測也?!绷硪惶幨且詡髻澋男问襟w現的:“昌黎韓愈于文章慎許可,至歌詩獨推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可信云?!保?3]簡單對比就會發(fā)現,在關于李杜齊名的表述中,《新唐書》作者去掉了《舊唐書》中李白嘲誚杜甫的話,其去掉此句的主觀意圖如何難以確知,但客觀上的表達效果,顯然有利于突出李杜齊名是舉世公認的,沒有互相嘲弄、彼此輕視的文人傳統(tǒng)陋習之印象。而補充他們與高適偕游汴州、登吹臺慷慨懷古的情節(jié),正好印證了李杜過從甚密,友情十分深厚。另一處變化則更加引人注目?!杜f唐書》原文引用元稹《杜君墓系銘》,而元稹是特別推崇杜甫的,歷來被視為揚杜抑李論者的代表;在《新唐書》中,作者舍棄元稹評杜的文字,選擇了韓愈批評元稹揚杜抑李評價傾向的《調張籍》一詩最重要的兩句,進一步強調李杜并尊、不分軒輊的觀點。關于元稹、韓愈評價李杜不同觀點的具體內涵及其來龍去脈,筆者在《元、白對杜甫新題樂府的認識與評價》一文第一部分有較詳細的梳理和分析,此不贅言[14]?!缎绿茣纷髡叩娜∩釕B(tài)度,顯然意在強化李杜并尊、不宜有高下優(yōu)劣區(qū)分的評價觀。
歐陽修作為《新唐書》的主要作者之一,且負責最后的統(tǒng)稿工作,《杜甫傳》在以前傳記基礎上進行了顯著修改,即使不是由他本人執(zhí)筆完成的,至少也應該是他基本認同的。這種李杜并尊、無所優(yōu)劣的評價觀點,與上述材料相互印證,足以證明歐陽修在李杜評價問題上的一貫立場。反觀其《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似乎更多地是散文隨筆中的一時興到之語,不能僅僅據此判定他就是一個揚李抑杜論者。
《宋史·歐陽修傳》評價他是繼韓愈之后拯救五代以來衰頹文風的作家,其貢獻十分巨大。從北宋前期的文學發(fā)展實際情況看,能夠完成這一光榮歷史使命也是經歷曲折艱辛的,是在與頑固不良風氣激烈斗爭中逐步占據上風并最終取得勝利的。
宋自開國以來的數十年間,五代淫靡孱弱的文風仍然流行,講究駢儷、堆砌辭藻等注重形式技巧的風氣基本沒有得到改變。詩壇盛行模擬元和元白唱和體、晚唐姚賈苦吟體,即使隨后轉而學習李商隱,在寄懷陳意上有所加強,但始終逃不出模擬唐人、優(yōu)孟衣冠創(chuàng)作模式的束縛。
據史料記載,歐陽修得以接觸韓集,完全由于偶然因素?!渡褡谂f史·歐陽修傳》云:“國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專以聲病對偶為工,剽剝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優(yōu)之辭,如楊億、劉筠輩,其學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揚瀾,助其聲勢,一時慕效,謂其文為昆體。時韓愈文,人尚未知讀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鄰家壁角破麓中得本學之。后獨能擺棄時俗故步,與劉向、班固、韓愈、柳宗元爭馳逐……一時文章大變,庶幾乎西漢之盛者,自修發(fā)之?!保?5]歐陽修生于宋真宗咸平四年(1007),其十五六歲得讀韓文,應該是真宗末仁宗初(1022—1023),其《記舊本韓文后》云:“(漢東)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予為兒童時,多游其家。見有弊框貯故書在壁間,發(fā)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落顛倒無次序,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是時天下學者,楊、劉之作,號為時文,能者取科第擅名聲以夸榮當世,未嘗有道韓文者。”[16]此時距趙宋立國已有60余年,而當時文壇依然“時文”盛行,詩文創(chuàng)新無從談起,就連找一本韓愈的集子也相當不容易,更不用說韓文引起人們的重視了。
再考察一下李白、杜甫詩文集在宋初的傳播情況。據萬曼《唐集敘錄》,宋人最早整理李白集的人是樂史,他于真宗咸平元年(998)在唐人李陽冰所編《草堂集》十卷基礎上收集到李白歌詩若干,與《草堂集》合編成《李翰林集》二十卷。對李白集的再一次編輯整理,則是70年后的神宗元豐元年(1068),宋敏求搜求遺缺,增廣類次,編為《李白集》三十卷,成為對后世影響最大的李白文集版本。兩年之后(1070),由蘇州知州晏知止鏤版刊布。前后長達70余年,才算最終完成了《李白集》的收集整理、刊印面世的一系列工作[17]。
杜甫集在宋代的收集整理情況,似起步略晚,但過程要短得多。從現有資料看,宋代最早對杜集進行全面收集編次的,當是北宋著名詩人蘇舜欽。其《題杜子美別集后》云:“杜甫本傳云有集六十卷。今所存者才二十卷,又未經學者編輯,古、律錯亂,前后不倫,蓋不為近世所尚。吁,可痛閔也。天圣(1023—1030)末,昌黎韓綜官華下,于民間傳得《杜工部別集》者,凡五百篇。予參以舊集,削其同者,余三百篇。景祐(1034—1037)僑居長安,于王緯主簿處又獲一集,三本相從,復擇得八十余首,皆豪邁哀頓,非昔之攻詩者所能依倚,以知一出于斯人之胸中……今以所得,雜錄成一策,題曰《老杜別集》。俟尋購盡足,當與舊本重編次之?!保?8]該文作于仁宗景祐三年(1036)。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杜集在此之前雖在民間流傳,但散佚嚴重,士人知之者甚少,且沒有引起詩壇與學者的重視,所以無人對其加以收集整理,所謂“不為近世所尚”,體現了宋初詩壇對杜詩的總體態(tài)度。三年后(1039),王洙對杜集進行整理(據萬曼考察,王洙沒有參考過蘇舜欽所編杜集),據其《杜工部集記》所言,經他編次的杜詩數量已經達到1 405篇[19],這個數量與流傳下來的杜詩已經很接近。從發(fā)現杜集到編輯整理只經過大約十年時間,這項工作就大致完成了。
頗有意思的是,編輯整理李杜集功勞最大的兩個人,都與歐陽修有特別關聯。前述《新唐書》的幾位重要編纂者中,歐陽修與宋敏求都名列其中,且歐陽修既是紀、志、表等內容的主撰人,還是全書的統(tǒng)稿人,肩負統(tǒng)籌全書內容并對其質量負責的重任。該書編纂歷時17年,可以想見他與宋敏求之間的接觸、交往、切磋是持久而廣泛的,彼此涉及對各種文學問題,包括對李杜詩歌風格及其地位評價等問題的探討交流,自是平常之事。從歐陽修評價宋敏求“望系朝廷重,文推天下工;清名畏楊綰,故事問胡公”“翰墨時爭寶,詞章晚愈新”等言辭看[20],他們之間不僅非常熟悉,而且歐陽修非常肯定宋敏求的學識與文章,特別是在不斷追求創(chuàng)新進步方面。
蘇舜欽則是歐陽修最推崇的當時詩壇巨擘。從前述《感二子》等詩看,蘇舜欽與梅堯臣二人被推尊到與唐代李杜相提并論的地步,可以看出歐陽修對他們的極大欣賞與高度評價?!对娫挕酚性疲?/p>
圣俞、子美,齊名于一時,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筆力豪俊,以超邁橫絕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遠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yōu)劣也。余嘗于《水谷夜行詩》,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氣尤雄,萬竅號一噫。有時肆癲狂,醉墨灑滂霈。譬如千里馬,已發(fā)不可殺。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揀汰。梅翁事清切,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后輩。文辭愈精(一作清)新,心意雖老大。有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態(tài)。近詩猶古硬,咀嚼苦難嘬。又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轢,舉世徒驚駭;梅窮獨我知,古貨今難賣?!闭Z雖非工,謂粗得其仿佛,然不能優(yōu)劣之也。[6]1037-1038
雖然一再強調二人不分優(yōu)劣,但從歐陽修的性格特點、風格喜好看,無疑他更偏愛蘇舜欽,正如他對李杜不論優(yōu)劣卻難免偏愛李白一樣。在蘇梅二人去世后,歐陽修均為他們的詩文集作序,讀者仔細品味之,亦能看出一些耐人尋味之處。兩篇序文都談到二人身世的不幸,梅堯臣是終身不遇,困厄于下僚,其才不為世用,所以不得已而發(fā)于詩,人愈窮而詩愈工,這是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為之打抱不平且深表同情的根本立意所在[21]。
在《蘇氏文集序》中,歐陽修把敘述的重點更多地放在蘇舜欽遭人排擠陷害致死的冤屈遭遇上。因為政治對手打擊蘇舜欽的原因和目的,并不是他自身有什么真正過失,而是因為他的姻親被牽扯到當時新舊勢力的政治斗爭之中,使他成為不幸的犧牲品;加之在以范仲淹為主推行的著名“慶歷新政”中,他立場鮮明地擁護革除弊政,堅定支持改革,所以遭致保守勢力的嫉恨,他們借故羅織蘇舜欽的罪名,是為了達到打擊改革派力量的政治目的[22]?!缎颉吩疲?/p>
予友蘇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遺稿于太子太傅杜公(按:名衍)之家,而集錄之以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稿歸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寶之于后世者;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fā)見而物不能掩也。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于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稍毀而掩蔽之也?!保?3]287-288
言辭間的感情,除了對作為友人和文學同道所遭遇的不平表示深切同情之外,還多了一份二人都是慶歷新政支持者、見證者的特殊政治認同與同仇敵愾情懷。此外,歐陽修在文中專門安排一段文字論述文學發(fā)展與社會治亂的關系:“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習。后百有余年,韓、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復于古。唐衰兵亂,又百余年,而圣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時少而亂時多,幸時治矣,文章或不能純粹,或遲久而不相及。何其難之若是歟?豈非難得其人歟?茍一有其人,又幸得而及于治世,世其可不為之貴重而愛惜之歟!”[23]288這段話的安排不僅煞費苦心,而且十分沉痛深刻,說明蘇舜欽的冤死不只是他個人的不幸,而是整個時代的沉痛悲劇和文學發(fā)展的巨大損失。讀者從這些文字的表露和情感的發(fā)泄中,不難感受到歐陽修對蘇舜欽的那份特殊偏愛與深摯情懷。
以上相關背景因素的考察表明,首先,在宋初承襲五代衰靡文風之余、模擬唐人詩風難改的背景下,歐陽修欲提振文風、扭轉風氣,所以他特別推尊韓愈和李杜,以韓愈文和李杜詩作為學習榜樣,并以此為號召,發(fā)動北宋詩文革新運動。因此,他對韓愈、李杜的態(tài)度,不只是對一個單純歷史人物作用和地位高下的評價問題,更重要的是還希望充分發(fā)揮其有利于推進詩文改革的現實作用。其次,歐陽修一再把蘇梅二人與李杜相提并論且反復強調不論優(yōu)劣,其目的在于凸顯推崇詩歌藝術風格的多樣化,因為在蘇梅二人身上,蘇舜欽更多地繼承了李白,而梅堯臣更多地繼承了杜甫。歐陽修對蘇梅二人等價齊觀、無所軒輊,確切無疑地表明了他李杜并尊、不論優(yōu)劣的基本態(tài)度,當然從其個性和喜好出發(fā),他更加偏愛李白、蘇舜欽。再次,宋初數十年間,文學界從盲目模仿唐人到嘗試建立時代詩文風格的探索過程,實際上也就是發(fā)現韓愈、發(fā)現李杜的找尋過程,其間文人學者整理、閱讀、研究、學習韓愈文和李杜詩,就是“發(fā)現”的顯著表征之一。恰恰是韓愈文、李杜詩的鮮明個性、現實內容和藝術風骨,使歐陽修及其同時代的創(chuàng)作者更加深刻地認識了文學的本質與藝術的生命所在,從而擺脫模擬習氣,探索不同于唐人氣派與特征的宋代文學風格。韓愈文、李杜詩都有值得廣泛借鑒吸收的寶貴經驗,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非得在李杜之間作出高下區(qū)分和厚薄取舍。特別是歐陽修作為一代文壇盟主,他即使有著自己的喜好,在致力于完成創(chuàng)立時代詩文風格的使命中,也只能明智地選擇并尊李杜、無所軒輊的評價立場。因此,由《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簡單得出歐陽修揚李抑杜的結論,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難以成立的。
[1]脫脫.宋史(卷三百一十九)[M].北京:中華書局,1985:10383.
[2]歐陽修.筆說·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M]∥歐陽修全集(下).北京:中國書店,1991:1041.
[3]安旗.李白全集編年注釋(上)[M].成都:巴蜀書社,1990:275.
[4]陸時雍.詩鏡總論[M]∥安旗.李白全集編年注釋(下)·附錄五.成都:巴蜀書社,1990:2245.
[5]劉攽.中山詩話[M]∥何文煥.歷代詩話(上).北京:中華書局,1981:288.
[6]歐陽修.詩話[M]∥歐陽修全集(下).北京:中國書店,1991.
[7]歐陽修.居士外集(卷四)[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369.
[8]歐陽修.居士集卷九·感二子[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
[9]歐陽修.居士外集(卷二十三)[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531-532.
[10]歐陽修.居士集卷十三·和武平學士歲晚禁直書懷五言二十韻[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96.
[11]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九)[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179-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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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歐陽修,宋祁.新唐書·文藝傳·杜甫傳[M]∥二十五史(第六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 ,1991:612.
[14]楊勝寬.元、白對杜甫新題樂府的認識與評價[J].江蘇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4):12-18.
[15]佚名.神宗舊史·歐陽修傳[M]∥歐陽修全集(下)·附錄卷四.北京:中國書店,1991:1265.
[16]歐陽修.居士集卷二十三·記舊本韓文后[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536.
[17]萬曼.唐集敘錄·李翰林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2:79-80.
[18]蘇舜欽.題杜子美別集后[M]∥傅平驤,胡問陶校注.蘇舜欽集編年校注(卷六).成都:巴蜀書社,1991:397-398.
[19]王洙.杜工部集記[M]∥華文軒編.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杜甫卷(上編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2:61-62.
[20]歐陽修.居士集卷十一·宋宣獻公挽詞三首[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71-72.
[21]歐陽修.居士集卷四十二·梅圣俞詩集序[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295.
[22]傅平驤,胡問陶.蘇舜欽集編年校注·前言[M].成都:巴蜀書社,1990:7.
[23]歐陽修.居士集卷四十二·蘇氏文集序[M]∥歐陽修全集(上).北京:中國書店,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