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茹
內(nèi)容提要 六朝時期是中國佛教快速發(fā)展的時期,經(jīng)典的翻譯、教團的發(fā)展、僧侶的實修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江南地區(qū)成為禪經(jīng)翻譯和禪師住錫的重要區(qū)域。江南比丘尼因此參與到禪修的實踐中,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從師承上看,彼時江南尼眾禪修師承主要來源于罽賓禪法;從法門上看,尼眾禪修大多強調(diào)禪戒并行,念佛修禪得以往生凈土也是重要的法門。
關(guān)鍵詞 六朝 江南 比丘尼 禪修 禪觀
〔中圖分類號〕B946.6;B9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4)12-0014-07
魏晉以后,佛教傳入中國速度加快,印度和西域高僧不斷東來翻譯經(jīng)典、教徒授業(yè),本土僧眾對經(jīng)律論三藏有了更深入的理解,開始出現(xiàn)了適合本土的修持法門。與此同時,女性開始進入僧團,開辟了佛教傳播的新領域。
一、禪(經(jīng))法在六朝江南地區(qū)的流傳
“江東佛法,弘重義門,至于禪法,蓋蔑如也”。 《續(xù)高僧傳》卷17《慧思》,《大正藏》50冊,第563頁下。道宣這一論斷使得后世很多人都以為修禪乃北方僧尼的主業(yè),南方僧尼以義學為主。然考諸史籍,我們發(fā)現(xiàn),六朝時期南方僧眾,雖偏重義學討論,然禪定法門,很早就在江南風行,出現(xiàn)了一大批禪學理論家和實踐者。 嚴耕望先生認為,南北朝中土佛學,除了地域上呈現(xiàn)南北分野外,亦呈現(xiàn)出山林和都市兩種不同的修行風氣,即居山林者更傾向于禪修,住都市者更擅長講論。氏著:《魏晉南北朝佛教地理稿》第6章,《佛教教風之地理分布——義解與禪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95~248頁?!陡呱畟鳌贰傲暥U篇”收錄習禪高僧21位,長期活躍在江南一帶的有13人之多。不惟如此,《高僧傳》其他篇目中收錄的高僧,也大多重視禪修,傳文中多有“禪觀”“禪智”“禪律”一類的記載。
兩漢之際,江南已開修禪之風,禪經(jīng)開始在江南諸地流布,漢魏之際涉足江南的幾位高僧都和禪學有關(guān)。吳越地區(qū)在漢末就有了禪法流傳和修習,并形成了漢傳 “安般念”的傳承,其代表人物有:安世高、陳慧、康僧會。 覃江:《漢傳“安般念”傳承考》,《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僧傳記載,安世高“值靈帝之末關(guān)洛擾亂,乃振錫江南?!?《高僧傳》卷1《安清》,中華書局,1997年,第5頁。復至廬山、會稽一帶傳教。安世高翻譯了漢晉間最流行的經(jīng)典之一《安般守意經(jīng)》, “其所敷宣,專務禪觀”, 《出三藏記集》卷6《陰持入經(jīng)序》,中華書局,1995年,第248頁。他所傳授的禪法,很受歡迎。陳慧和康僧會均生活在吳越一帶,對江南禪修風氣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影響。支婁迦讖弘揚傳倡大乘禪法,門人支謙進一步發(fā)揚了乃師的傳習法門,“追支謙之譯,出《禪秘要經(jīng)》四卷及《修行方便經(jīng)》二卷,重明禪觀,譯《維摩詰所說不思議法門經(jīng)》三卷,為禪教增一要素?!?[日]忽滑谷快天:《中國禪學思想史》,朱謙之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頁。
永嘉亂后,北地禪僧大量南渡,這在《高僧傳·習禪篇》多有記載。
兩晉南北朝時,隨著中外交流的擴大,漢地對佛教開始了全方位的引進和吸納,中土人士對禪法需求到了非常迫切的地步,鳩摩羅什抵達長安之前,本地僧眾因為“禪法未傳,厝心無地”。 《高僧傳》卷6《僧叡》,第244頁。此后,各種禪經(jīng)得到了翻譯,如《坐禪三昧經(jīng)》《禪法要解》《思惟略要法》《禪秘要法經(jīng)》《達摩多羅禪經(jīng)》《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五門禪經(jīng)要用法》《治禪病秘要經(jīng)》等。此七部禪經(jīng),除了前四部是羅什在關(guān)中譯出的以外,其他三部都是在江南翻譯的。此一時期,中土形成了禪經(jīng)翻譯和禪法傳授的三大系,即鳩摩羅什五門禪法系、佛陀跋陀羅禪系和以曇摩蜜多禪系。 圣凱:《晉宋時代的禪經(jīng)譯出和禪法傳播》,《閩南佛學》第6輯,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其中,佛陀跋陀羅(覺賢)和曇摩蜜多都屬于罽賓(今克什米爾一帶)禪系,在六朝時期江南地區(qū)禪法流傳中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覺賢在長安為羅什所擯,和弟子慧觀等人南下廬山,后又應邀至建康,住道場寺,最后又往荊襄一帶弘法。在此期間,覺賢及其徒眾先后翻譯出禪經(jīng)多部,廣傳禪法,道場寺亦被稱為“禪師窟”。
覺賢的再傳弟子玄暢,俗姓趙,河西金城人,少隨玄高習禪。太武滅佛,玄暢南奔至建康?!埃ㄐ常┒磿越?jīng)律,深入禪要,占記吉兇,靡不誠驗。宋文帝深加嘆重,請為太子師。又舒手出香,掌中流水,莫之測也”。
罽賓人曇摩蜜多特深禪法。于長沙寺造立禪閣。后于建康祇洹寺譯出禪經(jīng)、禪法要等多部經(jīng)典。蜜多常以禪道教授徒眾,從學者不遠千里,皆稱之為“大禪師”。
西域人畺良耶舍,三藏兼明,而以禪門專業(yè),常以三昧正受傳化諸國。到建康后住在鐘山道林精舍,宋文帝對他的禪行“深加嘆異”,沙門寶志也崇其禪法。后沙門僧含請他翻譯了《藥王藥上觀經(jīng)》和《觀無量壽經(jīng)》。
沮渠京聲,河西王沮渠蒙遜從弟,幼稟五戒,銳意內(nèi)典。少年時到于闐國衢摩帝大寺,向即佛大先(覺賢之師),諮問道義,向他學習了《禪要秘密治病經(jīng)》。拓跋燾滅北涼,京聲南奔于宋。孝建二年(455年)受請翻譯了《治禪病秘要經(jīng)》。
姚秦后期,罽賓禪師曇摩耶舍南游江陵,在江陵辛寺大弘禪法。覺賢和弟子及其他罽賓禪僧的東來并南下,為江南僧尼師事,改變了中國早期禪法的方向,并在江南地區(qū)取得了獨尊的地位。 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鳳凰出版集團,2008年,第40~46頁。公元4~6世紀罽賓對中國佛教的影響是全方位的。除了禪法以外,律藏的輸入和翻譯,各種論典的翻譯也是在這一時期在罽賓高僧的主持參與下完成的。此外,漢地僧人西行求法到達最多的也是罽賓。
二、《比丘尼傳》對比丘尼禪修活動的記載
從西晉末年凈檢在彭城建立第一個比丘尼教團以來,尼眾的規(guī)模和影響不斷擴大,特別是在六朝時期,江南尼眾在誦經(jīng)、持戒等修持活動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參見拙文《六朝時期建康比丘尼的修持活動》,《人海燈》2010年第1期。正如寶唱所言:“像法東流, 凈檢為首, 綿載數(shù)百, 碩德系興。善妙、凈窮苦行之節(jié),法辯、僧果盡禪觀之妙。至若僧端、僧基之立志,貞固, 妙相、法全之弘震曠遠,。若此之流, 往往間出?!?王孺童:《比丘尼傳校注》,《序》,中華書局,2006年,第1頁。下文有關(guān)有比丘尼的引文,除特加說明外,均出自該書。
隨著禪經(jīng)的大量譯出和北地禪僧的南下,南方僧尼禪修蔚為成風。南地比丘尼禪修實踐,是同一時期南方尼眾較之北方尼眾修持實踐的特出之處。 《比丘尼》傳記載的尼眾修禪,大多集中在江南和蜀地,江北等地的尼眾修禪,則罕有言及,其他如墓志碑刻筆記等史料也鮮少對北方尼眾禪修的記載。
尼僧學禪,東晉時明確見諸史料的只有康明感尼一人。但漢地第一位比丘尼凈檢的剃度師智山便是一位著名的禪師。智山來自素有禪修傳統(tǒng)的罽賓,“寬和有禪思,雅習禪誦”。 《比丘尼傳校注》卷1《凈檢》。尼傳雖未明載凈檢等人是否跟隨智山學習禪法,文末卻說,智山西歸后,凈檢等人聽佛圖澄“述其(智山)德業(yè),皆追恨焉”,其中可能包含著未隨其學禪的懊悔吧。
劉宋元嘉以后,尼僧教團中修禪者開始密集出現(xiàn),部分尼眾禪學修養(yǎng)相當高,得到了王公貴族的禮敬。當時,建康周邊還出現(xiàn)了一批以修禪著名的尼眾道場如禪林寺、東青園寺、閑居寺、禪基寺、頂山寺等。根據(jù)《比丘尼傳》的記載,彼時江南比丘尼的禪修情況如下表所示:
三、江南尼眾習禪的師承情況
由上表可知,《比丘尼傳》(含正傳和附見)中明確提到其修持活動中以禪修知名者32人。從所屬寺院看,建福寺3人、東青園寺7人、法音寺3人、禪林寺3人、竹園寺2人、禪基寺2人、 閑居寺2人、集善寺2人,人數(shù)最多的是東青園寺。
從時間分布來看,活躍在東晉時期的只有1人,活躍在劉宋元嘉大明中的有13人,其余19人活躍在齊梁之間。這一比丘尼修禪的活躍時段,和大量罽賓禪師的東來和北方禪師南下的時段相吻合。
修禪講究師承,正如僧叡所言:“人在山中修道,無師則道終不成”。 僧叡:《關(guān)中出禪經(jīng)序》,《出三藏記集》,第342頁。羅什所傳禪法之所有受到慧觀等人的批評,主要還是在于其師承不明。因此,我們有必要對此一時期比丘尼禪修師承作一分析。
從師承來看,劉宋大明(457-464年)以前雖有比丘尼修禪,但她們禪修方面的師承基本都不清楚,明確師承淵源的有11人。活躍的時代,基本都在劉宋大明以后特別是齊梁之間最為集中,她們分別是廣陵中寺光靜尼(師事沙門法成),東青園寺曇寅尼(師事業(yè)首尼),建康景福寺法辯尼(師事畺良耶舍),竹園寺慧浚尼(師事沮渠京聲),建康禪基寺僧蓋尼(師事隱、審二禪師),東青園寺法全尼(師事隱、審二禪師),集善寺慧緒尼(師事玄暢禪師)、德盛尼(師事慧緒尼),禪林寺凈秀尼(師事業(yè)首尼),閑居寺慧勝尼(師事凈秀尼),閑居寺僧述尼(從凈秀尼出家,后師事隱、審二禪師)等。除業(yè)首尼的師承不是很清楚外,沮渠京聲從罽賓佛大先習禪,隱審二禪師和玄暢都是中土沙門,但其禪法傳承卻間接來自罽賓。僧蓋尼、法全尼和僧述尼三人都是直接師承于隱、審二禪師。另一位法勝尼,尼傳記載她從慧緒尼學五門禪,又從草堂寺思隱、靈根寺法穎“備修觀行”。圖示如下:
光靜尼師事的沙門法成是劉宋時的著名禪僧。史載:
釋法成,涼州人,十六出家,學通經(jīng)律,隱居巖穴,習禪為務。元嘉中,……夏坐講律事竟,辭反。因停廣漢,復弘禪法。成常誦《寶積經(jīng)》。于是自力誦之,始得半卷,氣劣不堪,乃令人讀之一遍,才竟,合掌而卒。 《高僧傳》卷11《法成》,第417頁。
傳文雖未對法成禪法的師承作介紹,但他是涼州人。涼州系東西交通要道,印度、西域僧侶來華,中土高僧西去都要在涼州停留,可以推斷,法成的禪法受罽賓一系影響應該比較大。
僧蓋尼、法全尼和僧述尼都曾共同師事隱、審二禪師,這兩個人的禪法師承是怎樣的呢?根據(jù)《高僧傳》等相關(guān)史籍,可以推斷,隱、審二禪師應當是僧隱和僧審兩位禪師。關(guān)于僧隱,《高僧傳》卷十一“明律篇”記載:
釋僧隱,姓李,秦州隴西人。隱年八歲出家,……及受具戒,執(zhí)操彌堅。常游心律苑,妙通十誦,誦法華、維摩。聞西涼州有玄高法師禪慧兼舉,乃負笈從之。于是學盡禪門,深解律要。高公化后。復西游巴蜀,專任弘通。頃之東下,止江陵琵琶寺,諮業(yè)于慧徹。徹名重當時,道扇方外。隱研訪少時,備窮經(jīng)律,禪慧之風被于荊楚。……后刺史巴陵王休若及建平王景素,皆稅駕禪房,屈膝恭禮。
從傳文上看,僧隱一方面精通十誦律,同時又是一位禪定功夫很高的禪師。他曾從玄高學習禪法,“學盡禪門,深解律要”。玄高的禪法來自于覺賢,從法系上看僧隱可以算得覺賢的再傳弟子。
僧審,《高僧傳》卷十一“習禪篇”記載:
釋僧審,姓王,太原祁人,……審少出家,止壽春石澗寺,誦法華、首楞嚴。常謂非禪不智,于是專志禪那。聞曇摩蜜多道王京邑,乃拂衣過江,止于靈曜寺。精勤諮受,曲盡深奧?!`鷲寺慧高從之受禪業(yè),乃請審還寺,別立禪房?!蹙磩t入房覓審。正見入禪,因彈指而出,曰圣道人?!猩t、超志、法達、慧勝并業(yè)禪,亦各有異跡。
僧審年輕時候就意識到禪定的重要,“常謂非禪不智,于是專志禪那”,聽說罽賓禪師曇摩蜜多來到了江南,立即前往受學,“精勤諮受,曲盡深奧”,得到了各方禮敬。
根據(jù)《比丘尼傳》的記載,僧蓋尼、法全和僧述尼都“博通經(jīng)律”戒行清苦,飲食粗劣。僧蓋尼“寒暑不變衣裳,四時無新飲食,但資一菜中飯而已”;法全尼“食但蔬菜,衣止蔽形”;僧述尼“節(jié)行清苦,法檢不虧”,同時都以“禪觀”為業(yè)。似乎可以認為,隱、審二禪師所傳禪法特征非常接近。僧隱和僧審雖然具體求學老師不同,但其禪法都來源于罽賓。
慧緒尼在荊州從玄暢“就受禪法,究極精妙,暢每稱其宿習不淺”。慧緒尼和乃師玄暢一樣,善知禍福,這大概屬于“神通禪”的類型。 僧侶修禪而顯神通是隋唐以前禪僧的普遍特征,所謂“禪用為顯,屬在神通”,見《高僧傳》卷11《習禪篇·序》,第427頁?;劬w后來又將禪法傳授給了同寺的德盛尼,閑居寺慧勝尼也隨慧緒尼學禪。復從草堂寺思隱、靈根寺法穎,“備修觀行”。法穎(416-482年),《高僧傳》將之列為律師,然其于禪法有精研,曾入建康多寶寺學禪,“常習定禪房”。法穎為敦煌人,13歲出家于涼州功夫寺,元嘉(424-453年)末南下至建康,可以推測的是法穎青壯年時代是在涼州度過,在此期間,他很可能跟隨在涼州游化的罽賓禪師學習,和法成的經(jīng)歷應該比較相似。
沮渠京聲曾在罽賓跟隨佛大先學習禪法,他和覺賢一系一樣,禪法來自罽賓。京聲到建康后,應比丘尼慧浚之請翻譯《禪要秘密治病經(jīng)》。 《出三藏記集》卷14《沮渠安陽侯》,第551頁。
元嘉之初,畺梁耶舍止建康道林寺,廣傳禪道。法辯尼向耶舍諮受禪觀法門,“如法修行,通極精解”,一定多時,引起眾人驚嘆。
值得一提的是,劉宋時期另一位高僧求那跋摩,出身罽賓王族,也是以禪觀知名,他“深達律品,妙入禪要”,在廣州、始興等地傳法皆以禪定知名。史書雖未明確記載哪一位尼眾曾跟隨其修習禪法,但從影福寺尼慧果、凈音等曾多次向他請戒,他圓寂后,“諸尼悲泣望斷,不能自勝” 《高僧傳》卷3《求那跋摩》,第109頁。等記載來看,建康尼眾很難不受到他的禪法的影響。
四、念佛三昧與比丘尼的禪修實踐
支婁迦讖——支謙一系是最早傳入大乘禪法的僧人。這一系的僧人傳習的禪經(jīng)(法)將大乘般若理論和念佛三昧禪法相結(jié)合,以《般舟三昧經(jīng)》為代表。此經(jīng)講述念西方凈土和專念佛身相好兩種修持方法,是早期大乘禪法的主要法門。 徐文明:《中土前期禪學思想史》,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1~24頁。羅什所譯《坐禪三昧經(jīng)》云:
若多淫欲人,不凈法門治,若多嗔恚人,慈心法門治。若多愚癡人,思惟觀因緣法門治,若多思覺尋思人,念息法門治。若多等分人,念佛法門治。 《坐禪三昧經(jīng)》,《大正藏》第15冊,第271頁下。
曇摩蜜多所傳《五門禪經(jīng)要用法》說:若心沒者,教以念佛。 《五門禪經(jīng)要用法》,《大正藏》第15冊,第325頁下。
這一法門在東晉南北朝時期得到進一步發(fā)展。覺賢所傳的禪法,雖然是以薩婆多部禪法為主,仍包含了大乘禪觀思想,尤其是其所譯《觀佛三昧海經(jīng)》將觀佛法門充分發(fā)揮,從觀佛相好到念七佛到十方無量諸佛;⑧ 釋道昱:《禪觀法門對南北朝佛教的影響》,《正觀》2002年第2期。畺梁耶舍翻譯《藥王藥上觀經(jīng)》和《觀無量壽經(jīng)》等兩部經(jīng)典,深入介紹觀想念佛法門;沮渠京聲又應玄暢之請譯出《念佛三昧經(jīng)》六卷。
《比丘尼傳》收錄了數(shù)位修習大乘三昧法門的尼眾。如集善寺慧緒尼在江陵與另一位比丘尼“隱尼”在一起,“共習般舟”。僧述尼和法全尼都以三昧為修持重點。僧述尼“節(jié)行清苦,法檢不虧,游行經(jīng)律,靡不遍覽,從隱、審二師諮受秘觀, 遍三昧門……為禪學所宗”。法全尼“晝則披文遠思,夕則歷觀妙境。大乘奧典皆能宣講,三昧秘門并為師匠”。
修持念佛三昧禪法得生兜率或西方凈土也是當時江南比丘尼禪定修習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東晉十六國時期,彌勒信仰在中國佛教界有較大影響。 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65~167頁。往生兜率思想,在公元四、五世紀的罽賓非常盛行。 印順:《說一切有部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中華書局,2009年,第541~544頁。覺賢在青年時代就已坐禪入定至兜率天參禮彌勒, 《高僧傳》卷2《覺賢》,第70頁。彼所譯《觀佛三昧海經(jīng)》對念十方諸佛得見彌勒往生彌勒凈土有詳細的介紹。⑧到了道安-慧遠時代,念佛禪法門進一步發(fā)展完善。道安通過修禪往生兜率凈土,開啟了念佛禪的濫觴。 龔雋:《禪史鉤沉:以問題為中心的思想史論述》,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第271頁?;圻h與同志百余人在廬山結(jié)蓮社,共期西方,并建立了禪林?;圻h所提倡的禪法,既有來自罽賓的薩婆多部禪法,也有如《般舟三昧經(jīng)》所倡導的大乘禪法?;圻h在《念佛三昧詩集序》中說:“又諸三昧,其名甚眾,功高易進,念佛為先”。 《廣弘明集》卷30,《大正藏》52冊,第351頁中?!栋阒廴两?jīng)》中主導的念佛三昧修行方法,目的在于依靠佛的本愿和威神力,使修行者在禪定的狀態(tài)中見到佛現(xiàn)于前,并能得到佛的指點。 這里念佛是定中念佛,伴以觀想,和后世持名念佛主要是口誦而無觀想不同,如明末智旭在其所著《佛說阿彌陀經(jīng)要解》中所言:執(zhí)持名號,念念即佛,不勞觀想,不勞參究,當下圓明,無欠無余,最為直接?!洞笳亍?7冊,第371頁上。從支謙翻譯《阿彌陀經(jīng)》到慧遠結(jié)白蓮社共期西方再到畺良耶舍翻譯《觀無量壽經(jīng)》,我們可以看到往生西方凈土對廣大僧尼的吸引力。
1往生兜率
根據(jù)《比丘尼傳》的記載,宋元嘉年間(423-452年),出現(xiàn)了三位念佛愿往生兜率(西方)的比丘尼。
玄藻尼設觀世音齋虔誠禮懺,經(jīng)七日夜見金像三摩其身而病除,遂求出家,精勤誦法華經(jīng),長齋三十七年,愿生兜率,元嘉十六年(439年)出都,不測而終。
比丘尼光靜,習禪勇猛精進,跟隨她學習的人“常百許人”,她本人“屬念兜率,心心相續(xù)”,元嘉十九年(442年)臨命終時“殊香異相,滿虛空中”。
凈秀尼七歲時“自然持齋”,又受五戒,“精勤奉持,不曾違犯”,19歲出家為建康青園寺業(yè)首尼弟子,“三業(yè)勤修,夙夜匪懈”,“外嚴法禁,內(nèi)安禪默”,時有神人馬先生預言:“此尼當生兜率”。凈秀臨終時:“自言我生兜率,言絕而卒”。
2往生西方凈土
念佛入定往生西方,在江南尼眾亦頗有影響。
慧緒尼與江陵某隱尼“相攜行道,同居一夏,共習般舟,心形勤苦,晝夜不息”。
法盛尼,雖然晚年才出家學佛但仍然試圖學習佛理,常愿生安養(yǎng),并言“立身行道志在西方”,終于塔下禮佛,見如來垂虛而下“光明顯燭,一寺咸見”,法盛向寺眾解說光明之因,“言竟尋終”,年七十二。
法勝尼,少出家,住吳縣南寺,“該通定慧,探索幽隱”,晚年于病中見“一佛坐蓮花”,光明照其身,臨命終時,令人為其“稱佛”,“自亦稱佛”容貌不改,焉忽而終。這里的“稱佛”應該就是慧遠所說的“念佛,她于病中見蓮花坐佛,可能是愿生西方的瑞相感應。
五、結(jié)論
中國早期禪法在六朝時期經(jīng)歷了從道安時代“禪法頹廢”,慧遠時代“禪法無聞” 《出三藏記集》卷15《慧遠》,第568頁。到大江南北,四眾廣行禪法,禪風普被的局面。這一方面是中外文化廣泛交流的結(jié)果,另一方面則是由于本土佛教對印度禪法的吸納和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看到,以江南比丘尼為代表的中土比丘尼在修持上積極學習吸收、實踐佛教界最新的理論和法門,展現(xiàn)了她們不落人后,精進不退的精神面貌。這是佛教進一步中國化的表現(xiàn),也是這一歷史時期中國女性在追求靈性解放方面的積極表現(xiàn),在中國佛教史、中國婦女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作者單位:陜西省社會科學院宗教所
責任編輯:無 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