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凱
“立春”是一個季節(jié)的序幕,剛掀開一角,春就像幽靈一般,攜帶著色彩、氣味、能量、節(jié)奏、智慧與感情,四處游蕩,無遠弗至,無孔不入,無適也,無莫也。與此同時,天地萬物,也不失時機開啟互動程序,知春、感春、迎春,最終,讓自身與春天融為一體。
對于春天的估量、把握、感知、融合,我有自己的方式,既傳統(tǒng)又新潮——我讓春從口入。我曉得,春雖無形,但可以看可以聽可以聞可以觸摸,甚而可以想象。然而,很多人忽略了重要的一條:春是可以品嘗的,比如我,還會用吃的方式吸納春天。這事說來話長,作為鄉(xiāng)下人的后代,我是從長輩那里,傳承了他們的經(jīng)驗與體會。
一場細雨,一陣微風(fēng),草色遙看近卻無。約三兩小伙伴,提上竹籃,去蔡大凹拾地衣,再到北山松林采松菇,待到晌午,第一縷春天的氣息,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進入一家人的身體里了——這時,外公準會告訴我們,這叫:春從口入。接下來,不管是陰是晴,南塘埂有挖薺菜的,龍王崗有挑馬蘭頭的,大橋畈有采青蒿的,此時此刻,不一定非得呼朋喚友,趙錢孫李,任憑各人所喜。只有一件,不宜單獨行動,那就是到湯家小河灣里撈簍蒿,這小河灣雖然不曾見過岸芷汀蘭,初春的沙洲上,卻長滿了簍蒿,綠茵茵嫩生生的一片,無論刀割,或者手撈,輕易可得,但世事往往存在吊詭,危險與容易同在——春二三月,是桃花春汛常發(fā)的季節(jié),剛才河水尚不能沒膝,一眨眼,就竄到腰深,你一門心思割啊撈啊,河水趁你不備,把你推倒,這時若是沒有同伴扶持,后果不堪設(shè)想。
除了野地,便是一家一戶的菜園里,同樣會爆出驚喜:越冬的青菜抽了苔,躲進地下的韭菜露了芽,縮成一團的豌豆伸長了腰……它們同樣是春的載體,同樣富含春的元素,歷來受人青睞,不然,怎么連詩圣都有“夜雨剪春韭”的興致!
地衣、松菇、薺菜、馬蘭頭、青蒿、蔞蒿、灰灰菜、香椿頭、菜苔、春韭、豌豆苗……一旦被挑選出來,就不單是野菜或家蔬了,它們成了春的化身,它們是有形之春。它們讓春的色彩、氣味、能量、節(jié)奏、智慧與感情,成為具象,讓春從口入,成為可能。讓春與人的交感、交流、交融,成為可能。
讓春從口入,這樣的好事,鄉(xiāng)下人從來不敢專美——頭一天,鄉(xiāng)下的餐桌上有什么,第二天早晨,它們必定在城里的菜攤上現(xiàn)身。蔞蒿、香椿頭,被扎成一把一把的,松菇按大小分類,灰灰菜、薺菜就論堆了吧。它們來自何方,城里人是不管的,見青見綠,就是見春。既然賞心悅目,即使慣于斤斤計較的人,也會慷慨解囊,把大地之春,變成自家之春。涼拌,爆炒,放湯,包餃子,摶圓子,攤煎餅,各顯身手,各美其美。城里人愛講究,他們會讓春從嘴里經(jīng)過之時,更有滋味些,甚或,更有情調(diào)些,這就是城鄉(xiāng)差別吧,不過,春卻殊途同歸,無適也,無莫也。春的注意力,就放無遠弗至、無孔不入上,受眾在這個過程中,添加什么佐料,擺弄什么花頭,無庸置喙。
我后來變成了城里人,并且讀了點書。我在那些書中,偶爾會碰到零星的文字,記錄古人怎樣用舌尖同春擁抱,如何以杯盤與春共舞。然而,我翻撿許多典籍,卻一直沒查到“春從口入”的出處。多少年過去了,我才恍然大悟:那一定是外公杜撰的。
[感悟]本文從“吃”的角度表現(xiàn)了作者對春天的感受,字里行間流露出作者對春天的熱愛,對生活的熱愛。春天,萬物復(fù)蘇,草木泛青,成為春的載體,把春天化為有形。而作者把種種野菜與家蔬搬上餐桌,用舌尖去感受春天,擁抱春天,讓自身與春天融為一體。文章著重表現(xiàn)作者對春的感受,但通過文中簡短的描繪,讀者自可想象出一個陽光明媚、生機勃勃的春之圖畫。
[作者單位:山東省萊陽市城廂中心初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