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紅　朱力

摘 要：在失地農民規(guī)模急速增長背景下探討其身份認同問題并推動其向積極認同轉變具有重要意義。生命歷程理論為之提供了可能的分析視角。各代際群體在土地依附、鄉(xiāng)土記憶、互動空間等要素上呈現(xiàn)的不同組合樣態(tài)，決定了失地農民在身份認同的結果上并非是普遍“危機”的狀態(tài)，而是宏觀制度和社會結構變遷下的分化，呈現(xiàn)出老年群體身份認同的“內卷化”、中年群體的“邊緣化”和青年群體的“市民化”特征。這為政府部門制定失地農民市民化政策提供了新的借鑒。

關鍵詞：失地農民；身份認同；分異；生命歷程范式

中圖分類號：C912.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4）04-0067-06

一、研究緣起與分析視角

1.研究緣起

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帶來了農民群體越來越明顯的分化，一方面形成了理性而主動離開土地的農民工，另一方面形成了基于土地征用而被動城市化的失地農民?！霸谝粋€正常的市場經濟國家里，只要經濟發(fā)展，農民的土地必然會因為工業(yè)用地、公益用地被征用，但幾乎很難看到失地農民會變?yōu)橐粋€社會問題。”①然而快速城市化背景下我國失地農民的“社會問題”卻日益嚴重，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熱點。當前研究既呈現(xiàn)了社會空間視角、邊緣化視角和角色轉換視角的探索，也有制度支持、時間性和空間性效應等因素對失地農民身份認同影響的討論，據(jù)此形成了失地農民身份認同“危機”的結論。然而，失地農民的身份認同是一個“危機化”的過程嗎？本文以一個距縣政府約2.5公里的回遷安置G小區(qū)為例進行探討，在對小區(qū)內“農轉非”群體總體了解的基礎上選取6位訪談對象，具有年齡、生活和職業(yè)經歷的代表性：個案WZM和SCF生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屬于“老年群體”；CQL和ZXW生于六七十年代，屬“中年群體”；WXL和ZL則為“80后”的“青年群體”。

2.分析視角

作為社會科學分析范式，生命歷程理論強調“在人的一生中因年齡分化而體現(xiàn)的生活道路”②，其基本思想是將個體生命歷程視為社會力量和社會結構的產物，關注個體人生經歷、年齡意義以及構成個人生命事件的先后順序以及宏觀事件對個人的影響?，F(xiàn)有關于生命歷程理論的實證研究集中體現(xiàn)于

弱勢群體，將之放置到個體的完整生命跨度內加以闡釋，結果是弱勢狀態(tài)的形成并非是獨立事件而是與其早期生活軌跡密切相關的累積性的結果，充分彰顯了生命歷程的連貫性。然而，作為轉型背景下形成的特殊群體，失地農民群體間不同的勞動和職業(yè)經歷、社會網絡等的累積狀態(tài)，是否會造成他們身份認同結果的不同？“危機”是身份認同的“全然”狀態(tài)還是僅僅作為結果的一種？筆者認為，失地農民個體生命歷程的差別成為該群體身份認同結果分異的重要原因，這也是本文將生命歷程理論視角引入失地農民研究的基本動因。

二、土地依附：常態(tài)還是變態(tài)

土地對于農民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皬幕鶎由峡慈?，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靠種地謀生的人才知道泥土的可貴，‘土是他們的命根”。③正因土地之于農民非同尋常的意義，學者們在分析其失地境遇時常以負面用語冠之。然而，當前農民對于土地的依附性到底是常態(tài)，還是基于群體異質性下呈現(xiàn)的變異？不同代際失地農民的土地依附性是否存在差別？本文認為，從土地中獲得的收入占個人勞動收入的比例是衡量農民土地依賴程度的一個重要尺度，可用以檢視不同代際失地農民群體對土地依賴程度的差別。

1.老年群體的“強”依賴

WZM和SCF對農業(yè)勞動的收入給出了近似的答案：前者認為自己“收入99%以上來自農業(yè)生產”，而后者“一輩子在種田之外的收入加起來大概有三四萬”。二者的共同點是自身職業(yè)勞動生涯簡單，在土地之外很少有其他勞動方式和經濟收入，對土地有著強烈的物質性依賴。這種狀況與他們生活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對生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老年農民群體而言，他們最富有勞動能力的青壯年時期幾乎是在改革開放之前或者剛剛開始的時期，此時的社會流動尚未凸顯，農民絕大多數(shù)也缺乏以非農勞動獲得財富的社會條件和眼光。因此，基于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的時代背景，老年失地群體的生命歷程決定了他們非農收入的有限性。

2.中年群體的“弱”依賴

中年一代具有較強的流動性和更多的職業(yè)類型，這與他們所處時代的社會經濟體制變遷密切相關。CQL與ZXW早期都有以農業(yè)生產作為收入來源的經歷，但是在他們的職業(yè)經歷中，這只是生命歷程中伴隨著其他非農勞動而展開的一段“插曲”。CQL的農業(yè)收入比例“估計在（百分之）三四十”，而ZXW的“農業(yè)收入比例，可能零頭都不到”。對中年群體而言，他們雖有近十年的農業(yè)生產經歷，但是在其職業(yè)角色中非農性質的社區(qū)工作人員（CLQ）和個體經營者（ZXW）才是更持久穩(wěn)定的，對土地的物質性依賴已經非常弱。從社會發(fā)展來看，當下中年群體的青少年時代正處于我國社會經濟體制逐步變革時期，這給當時的年輕人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社會流動機會，CLQ早期的外出務工就是這種情形。

3.青年群體的“零”依賴

青年一代的勞動經歷比中年一代簡單，WXL和ZL的共同點在于：自己獨立的經濟來源從一開始就不是從農業(yè)生產中獲得的。WXL從事過很多工作，就是沒有獨立的農業(yè)勞動經歷，種田收入的數(shù)字是“零”；ZL與WXL相似，不僅沒有農業(yè)生產經歷，甚至“連哪塊地是自家的都不太清楚，更別提種田種地的收入”。青年一代的社會化是伴隨著社會結構巨大變遷的時代背景進行的，且這種結構性、制度性的變化程度遠遠高于其父輩青年時代的變革。社會流動越來越成為常態(tài)的社會現(xiàn)象，無論是文化價值觀念還是勞動方式的變化，都體現(xiàn)出青年一代生命歷程的特殊性，與老年和中年群體差異明顯。

三、鄉(xiāng)土記憶：建構還是解構

“鄉(xiāng)土記憶”是一個與土地依附相關的概念。土地依附是基于日常經濟角度的考慮，強調土地的物質功能；鄉(xiāng)土記憶則側重于農業(yè)勞動過程中形成的情感要素，強調土地的心理和文化功能。賦予土地一種情感的和神秘的價值是全世界農民所特有的態(tài)度④，農民失地前的生命體驗沉淀于其觀念和行為中并形成“記憶”。不同代際群體積淀于土地依附上的“記憶”在失地后受沖擊程度的不同，是導致失地農民對市民身份認同結果差異化的重要因素。

1.老年群體：鄉(xiāng)土依戀

老年群體對土地的依賴和特殊情感，一方面源自勞動方式和農業(yè)技能的積累，另一方面是作為“慣習”的生活方式的形塑。社會年齡是生命歷程理論中一個重要的概念，它是指社會時間表和年齡的群體特征依據(jù)社會對不同年齡群體的社會期待和要求而定，這種社會期待表明主要生活事件應發(fā)生的恰當時間，而如果生命歷程中某一個階段偏離了社會時間表的安排，就有可能對當前生命狀態(tài)和以后的生命歷程產生一系列嚴重的后果。在此意義上，失地對于缺乏其他勞動技能的農村老人而言就是生命歷程終點的提前來臨。WZM征地前是種地能手并因此獲得村民的尊重，但征地使其引以為豪的農業(yè)勞動技能無用武之地；SCF盡管具備農業(yè)之外的電工技術，但失地前后同樣表現(xiàn)出較大反差，“沒地了，不需要灌溉，不需要電工，村民們的新房裝修也幫不上忙”。這意味著征地前后老年群體的社會角色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當以非農成就來衡量成員在家庭中的地位時，老年一代在農業(yè)生產中積累的經驗不再為年輕人所推崇，失地則使其畢生積累的傳統(tǒng)勞動經驗從優(yōu)勢變?yōu)榱肆觿?。實際上，失地老人對于土地的依賴，并非完全出于物質的考慮，滲入農業(yè)和土地的文化和情感才是真正難以替代的。鄉(xiāng)土文化對失地老年群體的深厚的影響，使其在生活空間隨社會發(fā)展產生轉換時，深嵌于內心的文化習慣卻未能發(fā)生同步轉移。

2.中年群體：鄉(xiāng)土割舍

中年群體與其父輩的早期經歷有較大不同，在職業(yè)技能和謀生手段方面經歷了“優(yōu)勢”累積階段。就整體情況而言，他們在生活環(huán)境、教育水平和知識技能等方面普遍優(yōu)于老年群體，因此在同樣面對失地這一現(xiàn)狀時能夠更好地適應新的生產和生活方式。這種差異溯源于20世紀90年代G小區(qū)不同年齡級的村民謀生方式的分化，而分化和職業(yè)能力累積結果的效應在失地以后開始凸顯。CLQ從90年代后期先后在村委會和居委會擔任職務，并逐漸脫離農業(yè)生產，ZXW在失地前有近20年的從商經歷，早已放棄了收入有限的田間勞作，因此其心態(tài)是“（地）收了就收了，沒什么舍不得”。

G小區(qū)居民在失地后的工作安排上與發(fā)達地區(qū)有較多不同。發(fā)達地區(qū)的征地通常是以建立工廠為目標，失地農民以安排進廠工作為條件和政府部門達成拆遷和征地的協(xié)議，因此征地后的農民大多以工人的身份出現(xiàn)，或者得到政府部門政策性支持的其他崗位。但地處縣城的G小區(qū)失地農民卻并非以此種方式得到安置，除了極個別人員被照顧安排為小區(qū)保潔人員（如SCF）或承擔臨時性的公益崗位外，大多數(shù)失地農民都在接受補償款以及房屋置換后自謀生路。這種自謀生路的能力與20世紀90年代以來逐步積累的各種資本有直接關聯(lián)。中年一代對另謀出路的生活方式早有適應，早期的生活經歷和多元化的收入渠道減輕了他們對土地的依賴，因此對土地的觀念顯現(xiàn)出較強的“功能性”特質，他們將“種地”當成謀生手段之一，不像老年群體將其作為生活的一部分并內化為文化，更沒有形成“鄉(xiāng)土情結”，脫離農業(yè)生產、離開土地甚至成為中年一代的期盼。從CLQ和ZXW的描述中可以看到，中年一代對于土地并無多少留戀之情，盡管他們都有過一定的農業(yè)生產經歷甚至從中獲得較高的社會聲望，但這些都被職業(yè)轉換后更為合適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所虛化。

3.青年群體：鄉(xiāng)土缺位

G小區(qū)的青年有著基本一致的生活經歷：高于祖輩和父輩的教育經歷，而且不局限于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很多在此之后完成了中?；蚵殬I(yè)教育，后續(xù)教育的地點也大多選擇在省會城市?？梢哉f，他們的城市生活在其學生時代業(yè)已開始，這使他們在失地后的城市適應方面表現(xiàn)出優(yōu)勢。

缺乏田間勞作的經歷以及與城市生活接軌的受教育環(huán)境，為他們奠定了面對城市生活的積極心態(tài)。在青年一代身上看不到熟練的農業(yè)生產技能，更遑論對土地的情感，相反我們能感受到的是他們對城市生活的向往和積極應對。WXL認為早期有限的田間勞動是基于“好玩”而其后的各項工作都和“土地”無關，因而也從未考慮失地以后日子怎么過的問題；ZL也認為“無論有地還是沒地，都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從訪談對象的感受可以看出，他們對“農村”的認知僅僅是地域上的，雖然生活在農村環(huán)境之中，但基本上處于“離土”狀態(tài)，與農業(yè)生產相關的話語在其記憶中明顯缺位。失地“農民”看起來并不適用于青年一代，在日常生活中已經很難看出他們與城市同齡人的差別，即使沒有發(fā)生征地事件，他們也將是“脫農”的一代。

失地農民老年群體的“鄉(xiāng)土依戀”、中年群體的“鄉(xiāng)土割舍”和青年群體的“鄉(xiāng)土缺位”，是對不同代際群體在生命歷程中所積淀的鄉(xiāng)土情感的寫照。失地經歷給每個群體帶來了不盡相同的體驗：越是依賴土地而生的群體對征地表現(xiàn)出越強的失落感，對新身份的認同程度越低，這是老年一代的真實描繪；青年一代則表現(xiàn)出與其祖輩相反的思維特征，他們幾乎少有田間勞動經歷，更無以土地謀生的生命體驗，這種既定的疏離感使其在遭遇祖輩相同的“革命”時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心態(tài)，鄉(xiāng)土意識缺位的青年一代在失地問題上是“無動于衷”的；而中年一代則成為連接失地后身份認同兩極分化狀態(tài)的糅合體，這種界定并非來自中年一代年齡要素上中間狀態(tài)的表象，而是源于不同時代的社會環(huán)境（尤其是制度等）對各年齡級生命歷程的影響所導致的一系列“中間效應”。

四、互動空間：危機還是適應

危機與行動主體對危機的適應是社會學研究的一個重要主題。危機反映的是個人或群體的控制能力同現(xiàn)實狀況之間的差距，對危機的適應則是個體或群體行為選擇和重新配置資源的方式。農民對于失地“危機”的感受和認知，同樣因其個體生命歷程的不同而產生差異。對新身份的認同程度，除了受各群體對土地依附程度以及附著其上鄉(xiāng)土記憶狀態(tài)的影響外，還受制于其互動的外部交往環(huán)境，“良好的互動環(huán)境是順利實現(xiàn)市民化的前提條件之一”⑤。這主要涉及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層面：一是失地農民與作為參照群體和交往對象的城市人進行互動時的體驗；二是他們對原有社會交往網絡的依賴程度。農民對原有同質性社會網絡依賴越強，則失地后新身份認同程度越低；在城市互動中的外界認同越多，則對新身份的認同程度越高。與城市人交往過程中的心理體驗決定了其身份認同的結果和程度。角色轉變理論也認為，人們對原來角色的認同越強烈則進入新角色越困難。⑥這與土地依附關系緊密相關。失地農民對原有角色的記憶源自對以往生活場景的體驗。在一個鄉(xiāng)土社會的生活場景中，農民對原有基于血緣和地緣關系建立起來的社會交往網絡的依賴程度，對失地后新身份的認同產生重要影響。

1.老年群體：城市交往的互動危機

老年一代的互動空間集中于居住小區(qū)內，日常的互動對象主要是家族成員、小區(qū)失地住戶（以往的村民）或者其他熟人，這和失地前的情形并沒有太多改變。老年失地農民較少有與城市人接觸的機會與動機，生活方式和觀念的不同造成了他們較少擴大自己的交往對象，很少與城市人結交。在WZM的日常交往圈中，盡管有為數(shù)不多的城市人與他交往，但都是“考上大學再分配到縣城里的親戚尤其是家族后代們”，即使“與同一小區(qū)內的街上人不怎么打交道”；SCF則覺得在過去生活中“被街上人的言語傷害”過，因此在失地后的社會交往中形成對城市居民的躲避和排斥心態(tài)，固守原有的交往圈。

老年群體內的親密互動，和其與城市人冷漠和缺失的互動，客觀上形成了交往網絡同質性和異質性狀態(tài)間的失衡，人際互動的封閉特性極大地強化了老年群體對自身“農民”身份的認同。城市亞文化理論強調，城市化背景下不同群體間的互動同時存在著“群體內部整合凝聚”和“群體間摩擦沖突”兩種現(xiàn)象。⑦這在G小區(qū)老年失地農民內部及其與城市人之間的互動狀態(tài)上得到了較為明顯的體現(xiàn)。“群體內部整合凝聚”使他們對自我的農民身份不斷形成心理暗示和確認，而“群體間摩擦沖突”使他們主動與城市人劃分界限。在失地農民集中安置的社會情境中，“社會記憶會強化并比較長久地停留在農村社會的場景之中”，“固化著鄉(xiāng)土經驗及其認同的社會取向”。⑧互動場域老年失地群體的認同危機，既是其對原有社會交往網絡過分依賴而無力適應新社會情境中互動要求的結果，也是在與外界有限接觸下遭遇刻板印象的結果。在自身城市融入能力不足以及交往對象（城市人）偏見的雙重壓力下，老年失地農民身份認同的危機，是長期以來“劣勢累積”過程在失地事件發(fā)生后的集中體現(xiàn)，生命歷程中長期積累的傳統(tǒng)文化慣習和固化的交往空間成為社會空間轉變后社會適應的不利因素。

2.中年群體：城市互動的弱勢體驗

由于生命歷程中早期生活和勞動方式的變遷，中年群體的城市互動經歷更為豐富，因此從總體而言，中年群體在城市互動中的處境是優(yōu)于老年群體的。在與城市人互動的感受上，CLQ和ZXW表現(xiàn)出異同并存之處。CLQ作為BJ居委會工作人員，與失地農民眼中的“城市人”居民有著較多接觸，總體感受體現(xiàn)出更多積極的意涵，甚至在與附近廉租房小區(qū)住戶的比較中還流露出“相對優(yōu)越感”，這與其社區(qū)工作者的角色有著一定的關聯(lián)。ZXW盡管收入較高，但“沒想過與‘城市人閑聊有什么結果，說不清是不是受尊重”，不能明確城市人對自己或“我”群體是何種態(tài)度，在與城市人互動中其認知和感受表現(xiàn)出相對消極的一面。身份認同是雙向建構的過程，ZXW的不確定事實上是對新身份未能全部認同的心理狀態(tài)。

中年群體內部呈現(xiàn)出個體特征的嵌入性。也就是說，個人能力和成就感越強/弱，弱勢感知越不明顯/明顯，CLQ屬于前者，在失地農民中有一定的“地位”；ZXW次之，代表了G小區(qū)一大批中年群體的現(xiàn)狀。另外，在G小區(qū)還存在既沒有獲得職位也沒有謀得財路的中年人，他們成為失地農民中的“底層群體”。在與其他失地農民和“城市人”的雙重參照比較下呈現(xiàn)出較為強烈的弱勢體驗狀態(tài)?？傮w而言，中年群體在失地后與城市人的互動是以“弱勢體驗”為基本傾向的。在G小區(qū)這種體驗并非根源于物質保障和勞動待遇的差異，而在于中年群體固有的鄉(xiāng)土觀念、生活習慣、消費方式、審美意識等與城市主流文化的裂隙，這成為中年一代實現(xiàn)良性互動和身份認同的障礙。

3.青年群體：城市互動的積極適應

青年一代在迥異于祖輩和父輩的受教育環(huán)境和成長過程中，形塑了接近于城市人的消費觀念和生活方式，這種趨同性是其適應城市生活的關鍵因素。WXL與ZL的人際交往情形是，“跟村里的人來往不多，主要是同事，有農村也有城市的”，或者“朋友有中專的同學，也有工作后的同事；有和我一樣農轉非的，也有本來就是城市戶口的。聊得比較多的是一些時髦的話題”。青年一代利用良好的環(huán)境條件以及個體主觀能動性獲得了更多的教育機會，雖然中專教育未必能給其專業(yè)技能帶來多少提升，但求學期間的城市生活和同伴互動卻促成了城市認同的發(fā)展。青年失地群體對自身“城市人”身份的建構和認同是通過學習和模仿城市同齡人的生活方式而逐漸達成的。更多的教育經歷、更廣闊的視野和更強的獲取信息能力，以及交往對象的多樣化和群體結構的開放性，成為其積極融入城市生活的重要動力。

各代際失地農民城市互動差別明顯。中、老年群體的交往對象在失地后處于斷裂和重構狀態(tài)，鄉(xiāng)土性的人際交往關系受到挑戰(zhàn)。而青年一代的社會關系網絡則相對穩(wěn)定，體現(xiàn)出較強的城市性特征，他們能夠在交往對象的變動中自然適應并保持相對平衡。青年一代對鄉(xiāng)土社會網絡幾乎不存在依戀感，對鄉(xiāng)土生活習俗、生活方式乃至社會交往與社會支持等缺乏認同感，這種對鄉(xiāng)土性社會交往網絡的疏離恰恰成為其實現(xiàn)新身份認同的優(yōu)勢。

五、結論與討論：精神失落還是身份認同

不同代際的農民在社會轉型期共同面臨著失地的結構性變遷，經歷著生命歷程中的重大事件。由于這一事件發(fā)生在各代際群體不同的生命時期，因而帶來了相互各異的體驗，這既包括對失地危機的適應程度，也包括空間轉換后的身份認同程度?？v觀上文來看，不同代際群體身份認同的基本趨勢是：老年、中年和青年群體的身份認同程度依次上升，呈現(xiàn)年齡與身份認同程度的反比趨向。但其實質是基于年齡差別的生命體驗，形塑了對失地事件的感受和對未來生命預期的差異化形態(tài)。土地依賴和鄉(xiāng)土依戀的程度、對城市生活方式和消費觀念的適應程度、城市交往的互動程度等多重因素的整合，導致不同代際群體在身份認同問題上的差異性表現(xiàn)。到底是精神失落，抑或身份認同的實現(xiàn)

1.老年一代身份認同的“內卷化”

不成功的空間轉化不僅沒有消除老年失地農民的社會記憶，反而再次強化了他們對原有農民身份的認同。征地和拆遷的同步發(fā)展，使老年群體既喪失了賴以生存和鄉(xiāng)土情結得以維系的土地，也造成了基于居住空間的重新安排而導致的鄉(xiāng)土人際關系的流失。勞動方式以及附著其上生活方式的改變，對老年群體的精神依托造成雙重沖擊；對既有社會交往網絡的依賴，延續(xù)了交往對象的同質性特征，這在為老年群體提供積極心理支持的同時，又成為他們建構新的社會交往體系的現(xiàn)實障礙。對“鄉(xiāng)土”的眷戀是老年失地農民群體的顯性情緒，固有的人際互動網絡強化了他們對鄉(xiāng)土社會的集體記憶，而在與“圈外”的城市人并不順利的互動空間共同作用下，他們形成社會交往中的人際區(qū)隔。失地后老年一代拒絕建構和認同失地后的新身份而更加認同過去的農民身份，形成鮮明的“內卷化”特征。

2.中年一代身份認同的“邊緣化”

中年一代的身份認同是一幅其對城市生活方式的積極適應和主動訴求的圖景。這種訴求在失地之前已經得到初步展現(xiàn)，農業(yè)生產和副業(yè)“雙管齊下”甚至是“多管齊下”的職業(yè)勞動方式奠定了中年一代割舍鄉(xiāng)土情結的基礎。征地前有限的農業(yè)收入相比于“副業(yè)”已無優(yōu)勢，從理性選擇的角度來看，中年一代的主要勞動已經轉移至農業(yè)生產之外的其他領域，被父輩視為“命根”的土地，在中年群體看來并不具有過多的情感性符號意義。在此背景下，征地和非農化傾向的耦合順利解構了中年一代的鄉(xiāng)土情結。盡管如此，中年一代對新身份的積極建構和身份轉變的努力，在實踐過程中卻遭遇了“玻璃天花板”效應，積極的心理訴求在與城市人的互動過程中并未得到有效回應甚至被消解，呈現(xiàn)出“邊緣化”的認同結果。

3.青年一代身份認同的“市民化”

青年一代鄉(xiāng)土情感的疏離在其實現(xiàn)城市人身份認同中具有重要意義。從生命歷程來看，鄉(xiāng)土缺位是宏觀結構因素（教育制度，尤其是義務教育政策）間接引發(fā)的，受教育機會的增加造就了青年一代“離土”的現(xiàn)實。嵌入在學習過程中的城市生活經歷和體驗，為其提前準備了積極應對城市生活的心態(tài)和能力，也為建構新的身份奠定了基礎。在青年一代的生活體驗中，他們逐漸淡化傳統(tǒng)的地緣交往傾向，而開始建構以職業(yè)為中心的交往網絡：與小區(qū)內同齡交往對象的互動日趨減少，而與在工作場合建立的同伴或朋友的互動卻越來越頻繁和持久。這種反差幾乎是對傳統(tǒng)農村社區(qū)交往關系的顛覆，更多地被注入了城市社區(qū)互動的特質。與互動對象在生活經歷、受教育過程、消費方式以及價值觀念上的“去差異化”縮短了他們在社會交往中的心理距離，這是青年一代實現(xiàn)其身份認同的基本邏輯。

正如鄭杭生所說，當前幾乎所有的“農民”理論和政策所建立的基本假設都已經日益不可靠，農民內部的社會分化現(xiàn)象已經十分普遍。⑨這種“不可靠”同樣適用于失地農民。各代際失地農民在物質保障、情感歸依、人際互動等要素組合樣態(tài)的不同導致認同結果的代際差異。身份認同并不僅僅局限于物質因素，城市互動體驗中是否有預期回應已成為重要環(huán)節(jié)。無論是老年群體的抗拒性認同或中年群體的被動認同，都反觀了失地農民在心理上無法接受或適應作為“鏡子”的城市人排斥性心態(tài)。

因此，面對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失地農民的客觀存在，打破城市互動的區(qū)隔，構建良好的互動環(huán)境，是提升失地農民的城市歸屬感和身份認同的必要途徑。這從青年群體的生命歷程及其身份認同得到很好的證明。在未來的城市化過程中，建構完善的政策和制度體系來創(chuàng)造公平和均衡的城鄉(xiāng)發(fā)展環(huán)境，在物質層面改善他們的生活和社會保障水平，在精神層面以社區(qū)文化建設推動失地農民的角色認同，應當成為促進失地農民市民化的政策著力點。

注釋

①林毅夫：《工業(yè)化、城市化與土地權益》，《中國城市化：土地、農民和城市發(fā)展》，中國經濟出版社，2004年，第6—7頁。

②Glen H. Elder， Life Course Dynamics： Trajectories and Transitions， 1968—1980. Ithaca， NY： Cornell Univ. Press， 1985.轉引自劉亞秋：《“青春無悔”：一個社會記憶的建構過程》，《社會學研究》2003年第2期。

③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6頁。

④Redfield， R.， Peasant Society and Culture.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12.

⑤毛丹：《賦權、互動與認同：角色視角中的城郊農民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4期。

⑥Blake Ashforth， Role Transitions in Organizational Life： An Identity Based Perspective. Mahwah：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Inc.， 2000， pp.109—113.

⑦Fischer，“A Subcultural Theory of Urbanism”，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75， Vol. 80（6）.

⑧張海波、童星：《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失地農民的社會適應》，《社會科學研究》2006年第1期。

⑨鄭杭生：《農民市民化：當代中國社會學的重要研究主題》，《甘肅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

責任編輯：海 玉

2.中年一代身份認同的“邊緣化”

中年一代的身份認同是一幅其對城市生活方式的積極適應和主動訴求的圖景。這種訴求在失地之前已經得到初步展現(xiàn)，農業(yè)生產和副業(yè)“雙管齊下”甚至是“多管齊下”的職業(yè)勞動方式奠定了中年一代割舍鄉(xiāng)土情結的基礎。征地前有限的農業(yè)收入相比于“副業(yè)”已無優(yōu)勢，從理性選擇的角度來看，中年一代的主要勞動已經轉移至農業(yè)生產之外的其他領域，被父輩視為“命根”的土地，在中年群體看來并不具有過多的情感性符號意義。在此背景下，征地和非農化傾向的耦合順利解構了中年一代的鄉(xiāng)土情結。盡管如此，中年一代對新身份的積極建構和身份轉變的努力，在實踐過程中卻遭遇了“玻璃天花板”效應，積極的心理訴求在與城市人的互動過程中并未得到有效回應甚至被消解，呈現(xiàn)出“邊緣化”的認同結果。

3.青年一代身份認同的“市民化”

青年一代鄉(xiāng)土情感的疏離在其實現(xiàn)城市人身份認同中具有重要意義。從生命歷程來看，鄉(xiāng)土缺位是宏觀結構因素（教育制度，尤其是義務教育政策）間接引發(fā)的，受教育機會的增加造就了青年一代“離土”的現(xiàn)實。嵌入在學習過程中的城市生活經歷和體驗，為其提前準備了積極應對城市生活的心態(tài)和能力，也為建構新的身份奠定了基礎。在青年一代的生活體驗中，他們逐漸淡化傳統(tǒng)的地緣交往傾向，而開始建構以職業(yè)為中心的交往網絡：與小區(qū)內同齡交往對象的互動日趨減少，而與在工作場合建立的同伴或朋友的互動卻越來越頻繁和持久。這種反差幾乎是對傳統(tǒng)農村社區(qū)交往關系的顛覆，更多地被注入了城市社區(qū)互動的特質。與互動對象在生活經歷、受教育過程、消費方式以及價值觀念上的“去差異化”縮短了他們在社會交往中的心理距離，這是青年一代實現(xiàn)其身份認同的基本邏輯。

正如鄭杭生所說，當前幾乎所有的“農民”理論和政策所建立的基本假設都已經日益不可靠，農民內部的社會分化現(xiàn)象已經十分普遍。⑨這種“不可靠”同樣適用于失地農民。各代際失地農民在物質保障、情感歸依、人際互動等要素組合樣態(tài)的不同導致認同結果的代際差異。身份認同并不僅僅局限于物質因素，城市互動體驗中是否有預期回應已成為重要環(huán)節(jié)。無論是老年群體的抗拒性認同或中年群體的被動認同，都反觀了失地農民在心理上無法接受或適應作為“鏡子”的城市人排斥性心態(tài)。

因此，面對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失地農民的客觀存在，打破城市互動的區(qū)隔，構建良好的互動環(huán)境，是提升失地農民的城市歸屬感和身份認同的必要途徑。這從青年群體的生命歷程及其身份認同得到很好的證明。在未來的城市化過程中，建構完善的政策和制度體系來創(chuàng)造公平和均衡的城鄉(xiāng)發(fā)展環(huán)境，在物質層面改善他們的生活和社會保障水平，在精神層面以社區(qū)文化建設推動失地農民的角色認同，應當成為促進失地農民市民化的政策著力點。

注釋

①林毅夫：《工業(yè)化、城市化與土地權益》，《中國城市化：土地、農民和城市發(fā)展》，中國經濟出版社，2004年，第6—7頁。

②Glen H. Elder， Life Course Dynamics： Trajectories and Transitions， 1968—1980. Ithaca， NY： Cornell Univ. Press， 1985.轉引自劉亞秋：《“青春無悔”：一個社會記憶的建構過程》，《社會學研究》2003年第2期。

③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6頁。

④Redfield， R.， Peasant Society and Culture.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12.

⑤毛丹：《賦權、互動與認同：角色視角中的城郊農民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4期。

⑥Blake Ashforth， Role Transitions in Organizational Life： An Identity Based Perspective. Mahwah：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Inc.， 2000， pp.109—113.

⑦Fischer，“A Subcultural Theory of Urbanism”，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75， Vol. 80（6）.

⑧張海波、童星：《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失地農民的社會適應》，《社會科學研究》2006年第1期。

⑨鄭杭生：《農民市民化：當代中國社會學的重要研究主題》，《甘肅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

責任編輯：海 玉

2.中年一代身份認同的“邊緣化”

中年一代的身份認同是一幅其對城市生活方式的積極適應和主動訴求的圖景。這種訴求在失地之前已經得到初步展現(xiàn)，農業(yè)生產和副業(yè)“雙管齊下”甚至是“多管齊下”的職業(yè)勞動方式奠定了中年一代割舍鄉(xiāng)土情結的基礎。征地前有限的農業(yè)收入相比于“副業(yè)”已無優(yōu)勢，從理性選擇的角度來看，中年一代的主要勞動已經轉移至農業(yè)生產之外的其他領域，被父輩視為“命根”的土地，在中年群體看來并不具有過多的情感性符號意義。在此背景下，征地和非農化傾向的耦合順利解構了中年一代的鄉(xiāng)土情結。盡管如此，中年一代對新身份的積極建構和身份轉變的努力，在實踐過程中卻遭遇了“玻璃天花板”效應，積極的心理訴求在與城市人的互動過程中并未得到有效回應甚至被消解，呈現(xiàn)出“邊緣化”的認同結果。

3.青年一代身份認同的“市民化”

青年一代鄉(xiāng)土情感的疏離在其實現(xiàn)城市人身份認同中具有重要意義。從生命歷程來看，鄉(xiāng)土缺位是宏觀結構因素（教育制度，尤其是義務教育政策）間接引發(fā)的，受教育機會的增加造就了青年一代“離土”的現(xiàn)實。嵌入在學習過程中的城市生活經歷和體驗，為其提前準備了積極應對城市生活的心態(tài)和能力，也為建構新的身份奠定了基礎。在青年一代的生活體驗中，他們逐漸淡化傳統(tǒng)的地緣交往傾向，而開始建構以職業(yè)為中心的交往網絡：與小區(qū)內同齡交往對象的互動日趨減少，而與在工作場合建立的同伴或朋友的互動卻越來越頻繁和持久。這種反差幾乎是對傳統(tǒng)農村社區(qū)交往關系的顛覆，更多地被注入了城市社區(qū)互動的特質。與互動對象在生活經歷、受教育過程、消費方式以及價值觀念上的“去差異化”縮短了他們在社會交往中的心理距離，這是青年一代實現(xiàn)其身份認同的基本邏輯。

正如鄭杭生所說，當前幾乎所有的“農民”理論和政策所建立的基本假設都已經日益不可靠，農民內部的社會分化現(xiàn)象已經十分普遍。⑨這種“不可靠”同樣適用于失地農民。各代際失地農民在物質保障、情感歸依、人際互動等要素組合樣態(tài)的不同導致認同結果的代際差異。身份認同并不僅僅局限于物質因素，城市互動體驗中是否有預期回應已成為重要環(huán)節(jié)。無論是老年群體的抗拒性認同或中年群體的被動認同，都反觀了失地農民在心理上無法接受或適應作為“鏡子”的城市人排斥性心態(tài)。

因此，面對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失地農民的客觀存在，打破城市互動的區(qū)隔，構建良好的互動環(huán)境，是提升失地農民的城市歸屬感和身份認同的必要途徑。這從青年群體的生命歷程及其身份認同得到很好的證明。在未來的城市化過程中，建構完善的政策和制度體系來創(chuàng)造公平和均衡的城鄉(xiāng)發(fā)展環(huán)境，在物質層面改善他們的生活和社會保障水平，在精神層面以社區(qū)文化建設推動失地農民的角色認同，應當成為促進失地農民市民化的政策著力點。

注釋

①林毅夫：《工業(yè)化、城市化與土地權益》，《中國城市化：土地、農民和城市發(fā)展》，中國經濟出版社，2004年，第6—7頁。

②Glen H. Elder， Life Course Dynamics： Trajectories and Transitions， 1968—1980. Ithaca， NY： Cornell Univ. Press， 1985.轉引自劉亞秋：《“青春無悔”：一個社會記憶的建構過程》，《社會學研究》2003年第2期。

③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6頁。

④Redfield， R.， Peasant Society and Culture.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12.

⑤毛丹：《賦權、互動與認同：角色視角中的城郊農民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4期。

⑥Blake Ashforth， Role Transitions in Organizational Life： An Identity Based Perspective. Mahwah：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Inc.， 2000， pp.109—113.

⑦Fischer，“A Subcultural Theory of Urbanism”，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75， Vol. 80（6）.

⑧張海波、童星：《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失地農民的社會適應》，《社會科學研究》2006年第1期。

⑨鄭杭生：《農民市民化：當代中國社會學的重要研究主題》，《甘肅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

責任編輯：海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