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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的領導寫入1982年憲法的歷史回顧與新期待

2014-08-15 00:54:12劉松山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 2014年3期
關鍵詞:彭真序言黨的領導

劉松山

(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上海201620)

在1982年憲法的整體設計中,黨的領導處于綱舉目張、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核心地位。但30年來,對于黨的領導寫進憲法的歷史背景,憲法體制內黨領導的具體內容和方式,如何看待黨的領導的法律效力等重大問題,無論在理論還是實踐中,尚缺乏深入的實證分析,并存在這樣那樣的模糊和分歧。這種情況直接影響到我們對憲法文本的準確解讀,影響到憲法的有效實施,包括一系列重大憲法制度的健全和完善。從歷史背景和史料分析的角度,對憲法中黨的領導的相關問題展開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兩種思潮激烈交鋒中的決斷

新中國成立后的1954年憲法、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先后以不同的方式寫入了黨的領導。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這幾部憲法規(guī)定黨的領導時,都沒有遇到大的阻力和分歧。但是,1982年憲法制定時,歷史發(fā)生了巨變,在涉及是否要寫黨的領導時,認識上的嚴重分歧產生了,憲法文本的最終規(guī)定是在兩種思潮的激烈交鋒中做出的決斷。

為什么說有兩種思潮的激烈交鋒呢?這里有必要考察1982年憲法制定時的大背景。“文革”結束后,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和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使全黨全國人民空前解放了思想,并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各種問題特別是“文革”浩劫展開了深沉的反思。這種反思產生的積極一面,用鄧小平1978年12月13日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講話的標題,叫作“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就是繼續(xù)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走社會主義道路,將全黨全國的工作重心轉移到四個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1]。

但是,解放思想和反思歷史又帶來了另一方面的思潮和現(xiàn)象。為避免敘述歷史的錯訛,這里還是用鄧小平1979年3月30日在黨的理論務虛工作會議上的原話來描述當時的情況。

鄧小平說,現(xiàn)在,黨內黨外都存在反對四項基本原則的思想(四項基本原則中的核心,當然是黨的領導),并造成了很大危害:

“社會上有極少數(shù)人正在散布懷疑或反對四項基本原則的思潮,而黨內也有個別同志不但不承認這種思潮的危險,甚至直接間接地加以某種程度的支持。雖然這幾種人在黨內都是極少數(shù),但是不能因為他們是極少數(shù)而忽視他們的作用。事實證明,他們不但可以而且已經對我們的事業(yè)造成很大的危害?!保?]

除了在思想上否定四項基本原則外,鄧小平還尖銳地指出了社會上的一些嚴重行為:

“最近一段時間內,在一些地方出現(xiàn)了少數(shù)人的鬧事現(xiàn)象。有些壞分子不但不接受黨和政府的負責人的引導、勸告、解釋,并且提出各種目前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或者根本不合理的要求,煽動、誘騙一部分群眾沖擊黨政機關,占領辦公室,實行靜坐絕食,阻斷交通,嚴重破壞工作秩序、生產秩序和社會秩序。”[3]

“不但如此,他們還聳人聽聞地提出什么‘反饑餓’、‘要人權’等口號,在這些口號煽動下一部分人游行示威,蓄謀讓外國人把他們的言論行動拿到世界上去廣為宣傳。有個所謂‘中國人權小組’,居然貼出大字報,要求美國總統(tǒng)‘關懷’中國的人權?!保?]

“上海有個所謂‘民主討論會’,其中有些人誹謗毛澤東同志,打出大幅反革命標語,鼓吹‘萬惡之源是無產階級專政’,要‘堅決徹底地批判中國共產黨’?!保?]

鄧小平的這些雷霆霹靂之語,十分清楚地反映了當時在思想領域乃至政治領域對于要不要黨的領導、要不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激烈沖突和斗爭。

為什么要懷疑、否定黨的領導呢?這有相當復雜的歷史和現(xiàn)實的因素,但從當時的情況看,以下幾個原因恐怕是直接的、主要的:

第一,新中國成立以后的30年左右,特別是“文革”時期,中國共產黨犯過不少錯誤,特別是毛澤東作為黨的最高領導人犯了嚴重的錯誤,這些錯誤極大地損害、降低了黨在人民中的威信。而“文革”結束后,黨內的不正之風越來越嚴重,進一步侵蝕著黨的威信。鄧小平在1980年年底的中央工作會議上就說:“極少數(shù)黨員、干部的不正之風,非常不利于恢復黨在群眾中的威信。我贊成陳云同志講的,執(zhí)政黨的黨風問題是攸關黨的生死存亡的問題。”[6]

第二,在解放思想的大氣候下,西方的所謂民主思潮迅猛地涌進中國,加上50年代對政黨問題不同意見的遺留和影響,都大大沖擊了共產黨永久執(zhí)政的傳統(tǒng)觀念。鄧小平意識到了這個問題,1980年1月18日,他在中央召集的干部會上說:

“我們已經說過,現(xiàn)在還有不安定的因素?!薄斑€有公然反對社會主義制度和共產黨領導的所謂‘民主派’……他們那個旗幟是相當鮮明的。盡管有時也說擁護毛主席,擁護共產黨,實質上是要反對共產黨的領導……”[7]

“確實,在這個問題上,現(xiàn)在也很有些思想混亂。有些青年,迷信資本主義社會的所謂民主。一九五七年就有個‘輪流坐莊’的說法,現(xiàn)在那些所謂‘民主派’,‘西單墻’那批人,也在做這個文章。所以,現(xiàn)在要把這個問題講清楚。從根本上說,沒有黨的領導,就沒有現(xiàn)代中國的一切?!保?]

第三,那時候,社會上產生了被稱為無政府主義的思想。這種思想認為離開了黨的領導,國家的各項建設和發(fā)展照樣可以進行。無政府主義者覺得,1976年天安門廣場悼念周恩來總理的群眾運動,就是一個在沒有共產黨領導下的正確的群眾運動。對此,鄧小平就焦慮地批判說,這個運動“盡管不是黨有組織地領導的運動,仍然是一個堅決擁護黨的領導而反對‘四人幫’的運動,參加這個運動的群眾的革命覺悟同黨多年來的教育是不可分的,而且他們中間的主要積極分子正是黨團員。因此,決不能把天安門廣場那個群眾運動看成為與黨的領導無關的像五四運動那樣純粹自發(fā)的運動?!保?]

第四,在文藝領域,出現(xiàn)了一種被稱之為“傷痕文學”的現(xiàn)象?!皞畚膶W”用文藝作品反思和批判新中國成立以來黨的政策錯誤或失誤給人帶來的創(chuàng)傷和苦難,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共鳴,不可避免地導致一些人對黨的領導的懷疑。1980年秋,劇作家白樺創(chuàng)作的小說《苦戀》以及據(jù)此改編的電影《太陽和人》,曾被《解放軍報》批判為違反四項基本原則。鄧小平本人1981年7月17日在《關于思想戰(zhàn)線問題的談話》中,也對這兩個作品進行了激烈批評:“無論作者的動機如何,看過以后,只能使人得出這樣的印象:共產黨不好,社會主義制度不好。這樣丑化社會主義制度,作者的黨性到哪里去了呢?”[10]

1982年憲法的修改就是在上述思想背景下啟動的,其復雜性、斗爭的尖銳性可想而知。

在政治上堅持黨的領導無疑是正確的、必需的,但是,堅持黨的領導是否要寫進憲法,又是另外一個問題,因為寫進憲法,就涉及國家領導體制、社會的認可度、黨的領導方式和法律效力等問題。對此,相關各方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呢?

(一)反對的聲音

如前所述,鄧小平所批評的對黨的領導持懷疑、否定態(tài)度者,當然是反對黨的領導入憲的。黨外姑且不論,黨內的高級干部、知名人士中就不乏其人。共產黨員、著名經濟學家孫冶方就是公開的反對者。1980年10月13日,他專門致信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長胡喬木和憲法修改委員會,建議取消1978年憲法中關于黨的領導的條文。孫冶方在來信中說:

“為了堅持和改善黨對政權的領導,我建議取消一九七八年第五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通過的憲法總綱部分第二條:‘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工人階級經過自己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實現(xiàn)對國家的領導?!?/p>

為什么要在憲法中取消黨的領導?孫冶方以驚人的勇氣對黨和國家的領導體制進行思考,提出以下三個理由:

“一、我們國家的一切權力應該屬于人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是人民行使國家權力的機關。憲法第二條的規(guī)定卻模糊了這個最基本的原則,使人民搞不清楚國家的主人是人民還是黨員,國家最高權力機關是人大常委會還是黨中央。同時,還會促進并加劇從上到下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的錯誤傾向。

二、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領導中國人民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這是肯定無疑的。但是,領導權的最終實現(xiàn)不能靠法律來規(guī)定,而是要靠黨的正確政策和黨員的模范帶頭作用。但到一九五七年后,一些同志總以為領導就是發(fā)號施令,領導權的依據(jù)就是法律規(guī)定,硬是盛氣凌人地要人民來服從我們,以至發(fā)展到后來林彪提出:‘領導班子就是政權’、‘政權就是鎮(zhèn)壓之權’,把黨的政治思想領導和國家強制完全混為一談,使黨越來越脫離了人民。

三、一九五四年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通過的憲法中沒有類似的條文,只是一九七五年第四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通過的憲法才加上了這一條,張春橋在他的‘修改憲法報告’中對此還特意作了說明。一九七八年第五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通過的憲法,簡單地繼承了一九七五年憲法的上述條文。人人都知道,一九七五年時,‘四人幫’竊國心切,他們既采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策略,又以‘黨的化身’自居,對全國人民頤指氣使。憲法中的上述條文,正是他們竊取國家權力的護身符,在我們現(xiàn)行的憲法中繼續(xù)保留這樣的條文顯然是十分不妥的?!?/p>

孫冶方最后得出結論說:

“因此,我認為從憲法中刪除第二條及類似條文,有利于恢復憲法在人民心目中的威信,有利于改善黨對政權的領導和轉變黨員的工作作風。”

“此議妥否,請考慮?!雹?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孫冶方的這封信至今讀來都令人心驚不已。

(二)葉劍英的態(tài)度

葉劍英是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并兼任憲法修改委員會的主任委員,他雖然并不直接負責憲法修改的具體工作,但是,對憲法是否寫黨的領導這樣重大的問題,他所持的態(tài)度是十分重要的。

已出版的《葉劍英選集》,收錄了他從1978年12月到1983年2月間共14篇講話、談話或書信,其中多數(shù)篇目強調要加強民主與法制,但只有一篇,即1979年他所發(fā)表的《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三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幾次強調要堅持黨的領導和四項基本原則[11]。而根據(jù)《鄧小平年譜》記載,葉劍英的這個長篇講話,實際是在鄧小平的多次過問和指導下起草完成的,而他最關注的又是黨的領導和四項基本原則。1979年9月4日,鄧小平同胡耀邦、胡喬木、鄧力群談話,對葉劍英的講話稿提出修改意見時,特別強調“要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大前提下寫這個講話”,并對四項基本原則具體的寫法提出詳細意見[12]。

作為憲法修改委員會的主任委員,1980年9月16日,葉劍英在憲法修改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對于憲法修改的方向和內容至關重要。但通讀這個講話就會發(fā)現(xiàn),葉劍英強調修憲的必要性,是從國家領導體制和國民經濟體制,特別是從“國家民主化的重大進展和進一步民主化的要求”出發(fā)的,沒有提黨的領導。在涉及新憲法所要規(guī)定的內容時,葉劍英強調,“法制的民主原則、平等原則、司法獨立原則應當?shù)玫礁映浞值捏w現(xiàn)”,“怎樣健全和加強”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也應當在修改后的憲法中作出適當?shù)囊?guī)定”,但他也沒有提新憲法要體現(xiàn)黨的領導問題。關于修憲的指導思想和方法,葉劍英強調了兩點,一是“要堅持領導與群眾相結合的正確方法”,再一個是“本國經驗與國際經驗相結合”的方法,這里,他仍然沒有強調要堅持黨的領導或者四項基本原則[13]。

所以,就筆者所閱,從已經公開的與憲法修改的相關資料看,尚不能得出葉劍英直接支持將黨的領導寫入憲法的結論。

(三)鄧小平的決斷

那么,是誰做出的決斷呢?從前文所述的邏輯看,當然是鄧小平。前不久,王漢斌在他的訪談錄中也明快地給出了答案:“開始研究修憲,小平同志就明確提出,一定要把四項基本原則寫入憲法?!保?4]王漢斌的這個說法與1982年5月4日彭真在省級人大常委會負責人座談會上關于組織討論憲法修改草案的講話正好互相印證。在這個座談會上,彭真說:“去年七月,小平同志讓我抓憲法的修改工作,當時即確定了四點:第一,理直氣壯地寫四個堅持……這是憲法修改的指導思想?!保?5]而根據(jù)顧昂然的記錄,1981年11月2日下午,彭真在玉泉山與胡繩、張友漁等談話時也說,他就“四個堅持”等問題,“找小平同志談過了”,“也與一些老帥交換了意見”,“小平同志說,堅持要寫”①參見顧昂然筆記(顧昂然,原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主任,曾擔任彭真秘書)。。

那么,鄧小平本人有沒有明確提出過這樣的主張呢?提過。1980年12月25日,他在中央工作會議上做“貫徹調整方針,保證安定團結”的講話時,就用不容動搖的語氣說:“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核心,是堅持黨的領導。”“社會主義道路,人民民主專政即無產階級專政,黨的領導,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對于這四基項本原則,必須堅持,絕不允許任何人加以動搖,并且要用適當?shù)姆尚问郊右源_定。”[16]后來的情況證明,鄧小平所說的“適當?shù)姆尚问健保褪菓椃ā?/p>

為什么要堅持黨的領導并將它寫入憲法?綜合鄧小平1979年3月30日關于《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專門講話,以及1980年、1981年的相關講話或談話,他所持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第一,沒有共產黨的領導,就沒有無產階級專政,沒有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他說,十月革命以來的歷史,“證明了沒有共產黨的領導就不可能有社會主義革命,不可能有無產階級專政,不可能有社會主義建設”[17]。列寧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現(xiàn)在仍然有效”[18]。

第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歷史形成的。“在五四運動以來的六十年中,除了中國共產黨,根本不存在另外一個像列寧所說的聯(lián)系廣大勞動群眾的黨。沒有中國共產黨,就沒有社會主義新中國?!保?9]

第三,沒有共產黨的領導和組織,國家就會四分五裂,社會主義的各項建設包括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就無法進行。鄧小平說,“我們多次講過,在中國這樣一個大國,沒有共產黨的領導,必然四分五裂,一事無成”[20]?!翱隙〞煜麓髞y,四分五裂。歷史事實證明了這一點。”[21]“事實上,離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誰來組織社會主義的經濟、政治、軍事和文化?誰來組織中國的四個現(xiàn)代化?”[22]那樣,“只能導致無政府主義,導致社會主義事業(yè)的瓦解和覆滅。”[23]

鄧小平還將離開黨的領導搞民主與“文革”中的踢開黨委鬧革命相類比:“林彪、‘四人幫’踢開黨委鬧革命,鬧出一場什么‘革命’,大家都很清楚?!薄敖裉烊绻唛_黨委鬧民主,會鬧出一場什么‘民主’,難道不同樣清楚嗎?”[24]

第四,黨在歷史上雖然犯過錯誤,但錯誤都是自己糾正的。針對黨犯過錯誤就要取消黨的領導的觀點,鄧小平反駁說:“黨的領導當然不會沒有錯誤”,“但是這決不能成為要削弱和取消黨的領導的理由”?!拔覀凕h經歷過多次錯誤,但是我們每一次都依靠黨而不是離開黨糾正了自己的錯誤。今天的黨中央堅持發(fā)揚黨的民主和人民民主,并且堅決糾正過去所犯的錯誤,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要求削弱甚至取消黨的領導,更是廣大群眾所不能容許的?!保?5]

鄧小平關于必須堅持黨的領導以及黨的領導寫入憲法的決斷,對憲法的討論和修改無疑起到了主導和決定作用。

胡喬木是憲法修改委員會的第一任秘書長,他用十分開放的態(tài)度對待憲法修改,根據(jù)顧昂然的記錄,他甚至曾經考慮,憲法可以不必寫序言①參見顧昂然筆記。。但是,對于黨的領導入憲這個問題,他是貫徹了鄧小平的思想的,或者說,在修憲工作開始的時候,他的思想與鄧小平是一致的。在憲法修改委員會成立的當月,即1980年9月的各省、直轄市、自治區(qū)第一書記座談會上,胡喬木寫了一個“關于若干歷史問題決議草案和憲法修改的一些設想”。其中,他專門提到了黨的領導的法律地位問題:“黨在整個國家生活中應有正確合法地位?!雹凇杜碚?zhèn)鳌窓n案。胡喬木說的這個“正確合法地位”,無疑是憲法中的地位。到1981年4、5月,由他主持起草并報送中央的憲法修改草案第五次討論稿(以下簡稱“第五次討論稿”),對黨的領導如何表述還設計了兩種方案。這個問題下文還將述及。

鄧小平的決斷對地方也產生了重要影響。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在1980年11月起向各地征求關于修改憲法的意見,到第二年的3月1日,秘書處整理的簡報說,地方“普遍認為應明確規(guī)定中國共產黨是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各地方從總體上說,是贊成和擁護鄧小平的主張的。

(四)彭真的態(tài)度

在1982年憲法修改中,彭真處于非常特殊的地位,他是憲法修改委員會的副主任委員,1981年7月起又接替胡喬木擔任憲法修改委員會的秘書長。雖然此前由胡喬木具體負責憲法的修改工作,但根據(jù)鄧小平的安排,彭真早在1979年主持七個重要法律的制定和修改時,就已經著手考慮憲法的全面修改了。那么,彭真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呢?

根據(jù)顧昂然日記式的記錄,從1979年到1981年6月,彭真主持或者參加的各種修憲活動有30多次,討論的內容豐富復雜,但其中沒有一次對憲法中是否規(guī)定黨的領導問題表明態(tài)度,而與此相關聯(lián),前文所述葉劍英在憲法修改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是由彭真代為組織起草的,所以,總體上可以得出一個判斷:在這個階段,彭真對憲法是否寫黨的領導問題,并沒有提出傾向性的意見。

彭真沒有公開對憲法是否寫黨的領導表態(tài),是否意味著他對黨的領導有什么不同甚至反對的意見呢?不是。閱讀他1979年復出到1981年間的十多次講話或談話可以發(fā)現(xiàn),他在很多場合都不斷強調要堅持黨的領導。強調堅持黨的領導,但又不明確主張在憲法中寫黨的領導,是出于什么考慮呢?可能的原因不外乎兩個:第一,憲法修改草案正在討論中,彭真并不直接負責秘書處的具體工作,按照他注重傾聽不同意見的一貫作風,就不便于過早發(fā)表傾向性意見。第二,在政治上堅持黨的領導和將黨的領導直接寫進憲法,是有重要區(qū)別的,彭真深諳民主法制建設的規(guī)律,很可能正在謹慎地權衡是否寫以及如何寫的問題,而后來序言中對黨的領導的藝術表述,正是他頗費思量的結果。

彭真明確主張憲法要寫黨的領導,是他在1981年7月接替胡喬木擔任秘書長后,確切地說,如前所述,是在鄧小平與他談話要理直氣壯地寫四個堅持之后。從顧昂然的記錄看,彭真在1981年7、8、9月與秘書處和身邊工作人員討論憲法修改時,曾多次強調,要在憲法中理直氣壯、旗幟鮮明、堂堂正正、徹頭徹尾地寫黨的領導,寫四項基本原則。

但是,面對各種質疑和反對,彭真也不斷地透出一些焦慮和猶疑。1981年10月3日上午,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工作會議在人民大會堂225會議室召開,他就在會上說:

“這方面不是沒有問題,批一個電影‘苦戀’,那么不一致,表現(xiàn)思想界對‘四個堅持’并不一致,有分歧,黨內黨外都不一致。……有人寫文章、講話,不提‘四個堅持’,有人公開講不同意‘四個堅持’。……憲法(修改草案)提出后,圍繞四個堅持,會有各種各樣意見,最后由全國人大決定?!膫€堅持’請大家考慮,這是個關鍵問題,在憲法中怎樣表達?是不是要表達?”

一個月后的11月12日,彭真在玉泉山與胡繩、王漢斌、顧明等討論憲法修改問題時又憂心忡忡地說:

“五四年時黨威信很高,黨員、團員在群眾中真正起模范作用,那時黨的領導要怎么寫就怎么寫?,F(xiàn)在不同,北京選舉時,有的學校學生以非黨員作為競選綱領,這在五四年、六四年不可能發(fā)生?!鄳佟∑街v了,還批不下。務虛會時,小平講‘四個堅持’。有些文藝界負責同志一直到魯迅紀念會前,(都)不講‘四個堅持’。不能說現(xiàn)在是‘信仰危機’,但黨的威信大大下降了?!瓘埲?臺灣)提要搞兩黨制,聯(lián)合執(zhí)政。你講社會主義優(yōu)越,他(持反對意見者)講三個小老虎(臺灣、新加坡、南朝鮮)比你收入多,比你發(fā)展快。你講黨的領導英明正確,黨員起模范作用,他(持反對意見者)說,‘文革’不是你提的方針政策?!……這些問題要解答?!雹賲⒁婎櫚喝还P記。

那么,彭真是怎么解答的呢?他顯然動了意氣,也沿用了前述鄧小平回答的邏輯:

“如果有人講‘文革’黨犯了錯誤,回答是犯了錯誤,太平天國沒犯錯誤?!孫中山沒犯錯誤?!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沒犯錯誤?!只要革命就會犯錯誤。共產黨犯了錯誤,但是自己糾正的!”②同前注。

從上面的敘述可以發(fā)現(xiàn),堅持黨的領導之所以能寫進1982年憲法,是鄧小平在兩種思想激烈交鋒中做出的堅定的決斷,而彭真實際是鄧小平這一主張的支持者、貫徹者和發(fā)揮者。

二、表述的方法和藝術

接下來的問題是,采用什么方式在憲法中寫黨的領導。

1954年憲法、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對黨的領導各有不同的表述,但那些表述無疑不適用于已經變化了的形勢。所以,各方面在討論要不要寫黨的領導的同時,也在緊張地思考和權衡不同的表述方式。

從技術上看,寫黨的領導,首先涉及的問題是,放在憲法哪個部分表述。憲法有四個部分可以寫黨的領導,一個是序言,一個是總綱,一個是國家機構,一個是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如果放在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中寫,就可能出現(xiàn)1975年憲法中公民有服從共產黨領導的義務這種極不正常的規(guī)定。如果放在國家機構中寫,就可能出現(xiàn)1975年憲法中“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規(guī)定,出現(xiàn)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中全國人大“根據(jù)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提議任免國務院總理和國務院的組成人員”或“決定國務院總理的人選”的規(guī)定,而這樣的規(guī)定顯然混淆了黨和國家機關的區(qū)分,不符合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當家作主這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基本要求??偨Y前兩部憲法的教訓,第一個寫法和第二個寫法在憲法修改的討論中首先被排除了。

那么,是否可以寫在總綱中呢?當然可以。但總綱都是以具體條文規(guī)定的,不能有敘述、鋪陳的內容,寫在總綱中,就可能出現(xiàn)1975年憲法和1978年憲法中“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工人階級通過自己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實現(xiàn)對國家的領導”這樣的規(guī)定。但是,在黨的領導受到懷疑和反對的情況下,以這樣簡單的方式強調黨是國家的領導核心,不僅不符合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體制,也有失之武斷之嫌,缺乏必要的說服力,還無法像1954年憲法那樣,敘述共產黨的歷史功績。顯然,在總綱中寫黨的領導亦非上策。

這樣,只有寫在序言中可能才是比較適宜的。但是,在討論憲法的結構時,不少意見主張憲法不要序言,如前所述,胡喬木本人就曾經傾向于不寫序言。但不寫序言又出現(xiàn)了黨的領導只能寫進具體條文中的問題。為這件事,彭真和胡喬木頗費躊躇后才做出了選擇。彭真說:“序言要不要?還是要。不然,歷史、任務、黨的領導等都不好寫?!雹賲⒁婎櫚喝还P記。

為了寫黨的領導等內容,胡喬木也選擇了要序言的寫法。1981年6月15日,他在向中央?yún)R報前述“第五次討論稿”的一些問題時,專門提了這一考慮。他說,討論稿“提出了有序言和無序言的兩個方案”,“在征求意見中,有些同志主張不要序言,因為序言缺乏規(guī)范性,最好把一切要寫的內容寫進條文”?!暗牵行﹥热莶豢赡軐懭霔l文”,“有些內容縱然可以寫入條文,但還是以寫在序言中比較適當(如黨的領導,各民主黨派的地位,統(tǒng)一戰(zhàn)線組織,外交政策的原則等),所以我們傾向于采用有序言的方案”②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有序言的方案又是如何表述的呢?序言中一共寫了三處③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第一處即序言的第一段落:

“中國人民經過一百多年的英勇奮斗,終于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一九四九年推翻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反動統(tǒng)治,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偉大勝利,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從此,中國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中國人民成為國家的主人?!?/p>

這個表述與1954年憲法序言中第一段落的表述基本相似,在敘述歷史的過程中簡略地概括了黨對建立國家的歷史作用。其中,“從此,中國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中國人民成為國家的主人”一句,是在1954年憲法基礎上新加的,意在強調黨對于建立國家的歷史作用。

第二處表述是序言的第四段落:

“中國共產黨是領導中國人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中國共產黨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引下,從實際出發(fā),提出符合人民利益的綱領、政策和行動方針,進行宣傳、組織工作,并且通過自己黨員的模范作用,在國家生活和社會生活中起領導作用?!?/p>

這個表述是1954年憲法所沒有的,但“中國共產黨是領導中國人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一句,類似于劉少奇關于1954年憲法草案的報告中“中國共產黨是我們國家的領導核心”的表述[26]。其他內容實際上是對黨的領導方式的界定,這個問題下文還將述及。

第三處表述是第五自然段中有關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內容:

“我國全體社會主義勞動者、擁護社會主義的愛國者、擁護祖國統(tǒng)一的愛國者的廣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將不斷鞏固和發(fā)展。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將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組織形式,它對于國家事務和現(xiàn)代化建設事業(yè)進行協(xié)商,提出建議,在國家生活和社會生活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p>

這個表述與1954年憲法中有關統(tǒng)一戰(zhàn)線表述的區(qū)別是,后者強調了中國共產黨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領導作用:“我國人民在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偉大斗爭中已經結成以中國共產黨為領導的各民主階級、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廣泛的人民民主統(tǒng)一戰(zhàn)線?!倍暗谖宕斡懻摳濉边@個表述非但沒有強調黨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領導作用,反而規(guī)定黨要和各民主黨派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這種寫法顯得不同尋常。

除了序言的三處規(guī)定外,這個討論稿總綱中的第六條還有這樣的規(guī)定:

“一切國家機關、政黨、社會組織和公民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不允許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任何破壞社會主義法制的行為都應當受到法制的制裁。”①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這種寫法實際上是積極地回應了有關方面要求對黨進行監(jiān)督的意見。

從上面的抄錄可以看出,“第五次討論稿”雖然有四處關于黨的領導的表述,但是,核心的、最重要的內容顯然是第二自然段關于黨是領導核心和有關黨的具體領導方式的表述。這樣寫黨的領導是否可行呢?

這個問題不僅與三中全會以后的大氣候有關,更與1981年春夏的形勢有特別的關聯(lián)。進入1981年后,堅持和反對黨的領導的斗爭進入尖銳、激烈的階段。2月20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出的《關于處理非法刊物非法組織和有關問題的指示》,嚴厲批判“以反對四項基本原則為宗旨的”非法刊物和非法組織,“打著‘民主’、‘自由’、‘人權’、‘改革’等旗號,進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活動”[27]。隔了4天,即24日,鄧穎超在中紀委全體會議上發(fā)表的《堅定不移地搞好黨風》中要求,領導干部一定要帶頭并教育好子女,自覺堅持四項基本原則[28]。6月下旬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雖然通過了《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但黨內黨外懷疑、反對黨的領導的思想并沒有熄滅。繼前述7月17日鄧小平在關于思想戰(zhàn)線問題的談話中批判《苦戀》反黨反社會主義后,8月3日,胡耀邦也發(fā)表《在思想戰(zhàn)線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要求對《苦戀》這類“脫離黨的領導、搞自由化的錯誤言論和作品”,“必須進行嚴肅的批評而不能任其泛濫”[29]。8月8日,胡喬木又發(fā)表《當前思想戰(zhàn)線的若干問題》的講話,批評反對黨的領導的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的泛濫:“一些同志由于黨曾經犯過錯誤特別是犯過‘文化大革命’這樣的全局性、長期性的錯誤,對于黨能否繼續(xù)領導人民建設繁榮富強的國家缺少信心,并且向群眾散布他們的這種缺少信心的情緒?!保?0]

從上述黨中央、國務院的發(fā)文以及領導人如此密集的措辭嚴厲的講話,可以想象當時政治、思想領域斗爭的波濤洶涌。憲法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寫黨的領導,就變得十分敏感。而“第五次討論稿”中甚為關鍵的第二自然段所寫的黨的領導,實際上是一種主張,一種不容置疑的判斷式的規(guī)定,而這種主張和規(guī)定當時正是受到不少人懷疑和反對的。

彭真接手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長后很快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提出,憲法修改只寫能定下來的,不寫有爭論的問題;憲法不搞爭論,要以理服人。但是如果把黨的領導寫成一種主張和判斷,就會面臨各種爭論。經過反復權衡后,彭真認為,黨的領導必須寫,但寫黨的領導,不應當是寫一種主張,而是寫歷史事實。

為什么說不應當寫主張,而應當寫歷史事實呢?1985年5月6、7日,顧昂然在法工委、司法部舉辦的立法工作干部培訓班上介紹憲法起草的一些情況和問題時,曾有專門的解釋。他說:“對四項基本原則,當時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認識一致,特別是四項基本原則在憲法里寫不寫,分歧就更大了。如何統(tǒng)一思想呢?能不能說,因為這是中央提出來的,就必須寫到憲法里呢?這樣并不能真正統(tǒng)一思想。那么,統(tǒng)一思想靠什么呢?當時反復考慮這個問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從總結歷史的經驗入手?!薄皯椃ㄐ蜓詫猿炙捻椈驹瓌t問題,不是寫主張,不是寫人民應當如何,而是敘述歷史事實”,“說明四項基本原則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guī)律,是中國人民總結歷史經驗得出的基本結論,是億萬人民在長期斗爭中作出的決定性選擇”[31]。

顧昂然在這里解釋的正是彭真修憲時的考慮。從當時的檔案看,在7月31日到11月20日不到4個月的時間內,秘書處對“第五次討論稿”的序言部分先后修改了13次。其中,彭真則連續(xù)對10月27日稿、10月30日稿、11月10日稿親自做了三次修改,而他修改的關鍵性內容又是黨的領導。從彭真當年親筆寫下的諸多語句可以看出,他的出發(fā)點就是,必須在統(tǒng)一思想的前提下寫黨的領導:

第一,他強調,對黨的領導的表述要有針對性。要統(tǒng)一思想,必須考慮反對者的意見。在11月10日稿的背面,彭真用毛筆對寫序言提了要求:“萬勿輕敵,有的放矢,即說針對性”①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敵”者,持反對意見者。這實際上是提醒秘書處在寫黨的領導時,一定不要輕視反對者的意見,要針對他們的意見而寫。

第二,要充分考慮到當前的形勢。彭真在11月10日稿的背面斷斷續(xù)續(xù)寫下了這樣的語句:“形勢是好的,存在著困難,但潛在著危機”,“雖不能(說)信仰危機,(但)群眾對黨的信仰(降低了)”,“干部群眾的風氣(變化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連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優(yōu)越都成了問題,連黨能否領導中國(都成了問題)”,“大學競選(竟然為)以不是共產黨員為綱領拍手?是什么性質”,“政治學習、理論學習,不少人沒興趣,十億人怎樣同心同德”②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這些語句與本文第一部分所述彭真的一些憂慮之言正好相應,說明他對當時形勢特別是對社會上的思想狀況,有清楚的認識,所以,他要求寫黨的領導不能簡單武斷,而應當充分考慮當時的形勢和情況,只有這樣,才有利于統(tǒng)一思想。

第三,要充分寫歷史,該長則長,不能用做論文的方法寫序言?!暗谖宕斡懻摳濉钡男蜓钥傮w上較短,經過多次修改后的11月10日稿,則是一個更短的方案。其中,只有兩處寫到黨的領導,而第一自然段仿照1954年憲法和“第五次討論稿”的第一段,寫了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國家,但卻刪去了兩者中“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的重要表述!

彭真對這個被稱為“較短的方案”顯然不滿。他在首頁的上方批了這樣的話:“是嚴肅的憲法!不是什么論文!1954年的形勢、背景、黨的威望,1981年的形勢、背景、黨的威望一樣嗎?”“不是文字簡練,是內容(要)改變”!并在“內容(要)改變”下劃了粗線③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他認為,憲法序言不能像寫論文一樣可長可短,1954年的情況和1981年的情況,特別是黨的威望,已經大不一樣了,不能單純追求文字簡練,要改變現(xiàn)在所寫的內容,特別是要寫歷史。為此,彭真在第一自然段左右兩側的空白處分別寫道:“二十世紀,四件歷史意義(的大)事(哪里去了)”?“辛亥革命不提?歷史從自己起”?④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為什么彭真如此強調在序言中寫歷史以至不厭其長?因為在他看來,只有寫歷史,特別是揭示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中所起的領導作用,才能用無可爭辯的史實來統(tǒng)一思想。

那么,如何寫歷史?彭真覺得,1954年憲法只寫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國,寫得不夠,應當把20世紀中國發(fā)生的大事列舉出來,總結黨在其中發(fā)揮的領導作用,才有說服力。有哪些大事呢?根據(jù)顧昂然的記錄,彭真在1981年7、8、9月的談話要點中,提出20世紀至少有三件大事:一是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推翻了幾千年封建帝制,開創(chuàng)中華民國;二是共產黨運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領導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三件大事是建國后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廢除了中國歷史上幾千年的剝削制度。到了10月27日,彭真在前面三件大事的基礎上又提出,20世紀發(fā)生了四件大事,第四件大事就是,建國后我們建立了社會主義的比較獨立、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他認為,應當從這四件大事中看黨的領導作用。1981年12月28日,彭真在寫給鄧小平、胡耀邦和中央《關于憲法修改幾個問題的報告》中說,20世紀中國發(fā)生的四件大事,“只有辛亥革命是孫中山領導的,而革命成果被反動勢力篡奪了”,另外三件大事“都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指導下取得的。這些都是歷史事實……是無可爭辯的”⑤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第四,要寓理于實,以理服人。彭真認為,寫黨的領導,只有將道理寓于事實中,以理服人,才能統(tǒng)一思想。他在11月10日稿的背面寫道,要“虛實結合,寓理于實,勿搞務虛會”⑥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在首頁關于黨的領導方式一段的左側寫道:“務虛會議”,“以實定虛”⑦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意即寫黨的領導,不能搞成務虛會議那樣,而要“以實定虛”,從事實中得出結論。為用這種方法統(tǒng)一思想,彭真頗費了心血。在1981年10月16日稿敘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三件大事后,彭真曾親筆加了一段話,試圖從事實中得出結論:“同時,歷史事實證明,只有用馬克思列寧主義武裝起來的中國共產黨能夠領導中國各族人民推翻壓在自己頭上的‘三座大山’,推翻一切剝削階級和剝削制度;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這是我國各族人民已經用實踐檢驗過的真理?!雹?982年憲法修改檔案。當然,后來幾經考慮,彭真又決定刪去了這段話,因為通過完善事實的敘述,本身就得出堅持黨的領導的結論了,這比在敘述事實之外再另加一段主觀結論要好。

彭真認為,要以理服人,就不能脫離實際將黨的領導單純寫成一種主張。這樣,“第五次討論稿”中“中國共產黨是領導中國人民事業(yè)的核心力量”一句,很快被刪去了。但11月10日稿中對黨的領導還有這樣的表述:“提出符合人民利益的綱領、政策和行動方針,并且通過自己的黨員的模范作用和積極工作,實現(xiàn)對國家生活和社會生活的領導。”彭真在前一句下劃了一條粗線,在后一句下劃了兩條粗線,并在左右兩邊分別寫了不少語句:“四個堅持,現(xiàn)在群眾相信嗎?自己相信嗎?!根據(jù)有力?”“文化大革命,社會主義優(yōu)越?以非共產黨員為競選綱領?”“1954年、1981年,黨的威信,是領導即反對,打倒×××、×××,口號幾乎無人管”?!八幕蓴Q定于放棄馬列程度、兩黨制、多黨制、多主義制”②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從彭真這些并不完整的語句可以推測到他心中的復雜、矛盾乃至波瀾翻滾??梢钥隙ǖ氖牵J為,在特定歷史時期黨的威信大大下降,很多人不相信黨的領導甚至不相信社會主義的情況下,在憲法中寫黨通過綱領、政策和行動方針,通過自己黨員的模范作用實現(xiàn)對國家的領導,已經失之簡單和理想化了,很難起到統(tǒng)一思想的作用。所以,憲法序言最終并沒有對黨的領導方式進行具體的表述。

在彭真的主導和親力親筆下,到1982年春,序言中對如何寫黨的領導已大體有定數(shù)了。方法是,以敘述歷史的方式,得出過去的成就是在黨領導下取得的這個結論,再過渡到國家的根本任務,進而順勢筆鋒一轉說,“中國各族人民將繼續(xù)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進行各項建設。這個寫法既在語法上順勢造成過去黨領導取得的成就與將來繼續(xù)領導之間的因果關系(用彭真自己1981年7、8、9月的談話要點來說,就是“過去歷史證明了這一點,現(xiàn)在也證明了,將來還會證明”),又巧妙地回避了對黨的領導方式的具體表述。在那個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下,這算得上一種高超的寫作技巧了。

而對于如何看待黨犯過錯誤這一問題,彭真主持起草的序言沒有正面回答。但在1982年4月22日的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他在所做憲法修改草案的說明中作了回應。而這個回應與前述鄧小平和他本人的回應有類似之處,但又更完整、更嚴密:

“當然,堅持黨的領導,決不是說黨不會犯錯誤。過去,黨犯過大大小小的錯誤,但是每次錯誤黨都自己糾正了。錯誤被糾正的結果,革命事業(yè)都得到新的、更大的發(fā)展。建設社會主義這樣偉大的、嶄新的事業(yè),黨和人民是邊摸索邊前進的,今后在前進道路上還可能犯這樣那樣的錯誤。但是,為最大多數(shù)人民謀最大利益的中國共產黨,一定能夠在實踐檢驗中,同人民一起,總結經驗,堅持真理,修正錯誤,不斷改善黨的領導,加強黨的戰(zhàn)斗力,把我們的事業(yè)推向前進?!保?2]

仔細分析這段話可以發(fā)現(xiàn),彭真這里對黨可能犯錯誤這個問題所做的是正面的回答,即黨過去和今后都會犯錯誤,但自己會改正錯誤,而沒有直接回答一旦犯了錯誤還能不能領導的問題。如果一定還要追問的話,憲法總綱第六條的規(guī)定或許算是給出了答案吧:各政黨“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都必須予以追究”。

但是,正反兩方面的意見爭論依然比較激烈。

一種意見認為,注重寫歷史而不是主張,特別是不寫黨是各項事業(yè)的領導核心,就在憲法中弱化了黨的領導。1982年3月9日、10日,在憲法修改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民主黨派的孫起孟委員就提出:“中國共產黨是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它的領導地位和作用,在中國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中,已經完全得到肯定,但這不等于說,在憲法中不需要用明文給以明確的反映。對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和作用,序言只是作為歷史過程來表述是不夠的,應在憲法中莊嚴地作出明確的規(guī)定?!雹?982年憲法修改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簡報。3月10日,孫曉村委員說,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作用在序言中已經寫了,但黨的領導沒有寫明確,建議參考1978年憲法,把“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工人階級通過自己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實現(xiàn)對國家的領導”,寫進第一條第二款②1982年憲法修改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簡報。。3月12日,全國政協(xié)在京常委討論憲法修改草案的總綱部分,劉瑞龍委員建議,第一條中應當加上黨的領導。雖然序言中已肯定了黨的領導,但仍有必要在總綱中明文規(guī)定,因為我們同資產階級自由化斗爭的焦點就在黨的領導問題上③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這些主張初衷是好的,但沒有被接受,黨的領導問題還是按照彭真的意見表述的。

但另一方面的反對聲又來了,這個聲音不僅來自境內,還來自境外。1982年4月底,憲法修改草案向社會公布征求意見后,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連續(xù)編印了各方面的反映和意見。其中,7月30日和8月2日編印的兩期《法制委員會簡報》,就反映了香港《明報》、《中報》、《七十年代》、《爭鳴》等報刊對黨的領導和四項基本原則的妄評和誣蔑:四個堅持只是80年代針對自由化提出的一個有具體時空條件限制的政策性原則,不適宜寫入憲法;不應把序言寫成黨的功勞簿以及繼續(xù)掌權的保證書;中國不存在威脅共產黨領導權的政治黨派,黨應強調精神領導而放棄權杖領導;在序言里面載明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就和總綱里有關人民主權及公民權的規(guī)定互相抵觸;“黨的領導”語焉不詳,容易造成“一黨專政”,又往往變成“一人專政”、“領袖專政”。值得注意的是,《法制委員會簡報》還專門登載了日本在華專家川越敏孝的反對意見:強調黨政分開,又強調黨的領導,對黨和國家的關系應如何理解?在黨犯錯誤的時候,人民應該怎么辦?是應該老老實實地服從,等待黨改正錯誤,還是批評黨的錯誤?采用什么方法批評,批評者受保護嗎④1982年憲法修改檔案。?

當然,疑慮、妄評乃至誣蔑,最終也沒有能阻止我們將黨的領導寫進憲法。

三、黨的領導方式和法律效力

關于黨的領導方式問題,前文實際已有涉及,但這里仍有進一步展開的必要。

從前面的敘述可以發(fā)現(xiàn),1981年的“第五次討論稿”和此后幾個月的修改稿,都曾力圖對黨的領導方式做明確的界定,但彭真將重點確定為寫歷史,用歷史來說明黨的領導的合法性來源,而領導的內容和方式最終被淡化回避了。但是,當時的人們,特別是重要政治人物以及參與憲法修改的相關人士,是如何思考這一重大命題的呢?

(一)鄧小平的想法

鄧小平在前述1979年《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著名講話中,雖然強調要堅持黨的領導,但是,對于黨如何實行領導,他留下的是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黨如何才能密切聯(lián)系群眾,實施正確的和有效的領導,也還是一個必須認真考慮和努力解決的問題”[33]。鄧小平在這里沒有對黨的領導方式提出具體的想法,但是,他將黨的正確和有效的領導與密切聯(lián)系群眾聯(lián)系起來,是很值得注意的,或者可以說,在他看來,密切聯(lián)系群眾是黨實施正確和有效領導的條件。除了將聯(lián)系群眾與黨的領導聯(lián)系起來外,從發(fā)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講話到1982年憲法通過前,鄧小平還多次旗幟鮮明地強調要堅持黨的領導,也強調要改善黨的領導,但他在這些講話,包括他1980年那篇震撼歷史的《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以及前述同年12月要求以“適當?shù)姆尚问健睂戇M黨的領導的講話中,都沒有對黨的領導方式進行闡述,更沒有對寫進憲法后的黨應當如何實行領導的問題進行闡述。

(二)胡喬木的設計

實際上,胡喬木的態(tài)度開始就明朗了。在前述1980年9月《關于歷史決議(草案)和憲法修改的一些個人設想》中,胡喬木強調黨應有正確合法地位后就提出,“黨必須是國家的領導力量”,但“這種領導是經過一定方法和途徑實現(xiàn)的”。有哪些方法和途徑呢?胡喬木提出了很具體的內容,包括“干部的分配;對黨內的決定和對黨外的建議、協(xié)商;宣傳和模范作用等”,但他也強調,黨的領導“不是漫無邊際和不受約束的;黨的任何活動不能違反自己所領導制定的憲法和法律,黨必須尊重其他組織(政府、立法司法機關、人民團體、其他黨派等)”①《彭真?zhèn)鳌窓n案。。這說明,胡喬木對黨的領導方式有明確的設想,雖然他沒有將設想的內容作為修改憲法的建議,但這個設想與他主持對憲法中黨的領導的設計必然有重要關聯(lián),因為從時間上看,就在他提出“設想”的這個月,中央任命他為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長。

第二個月,即1980年10月7日下午,胡喬木召集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全體會議,討論憲法修改征求意見的重點問題。在這個會上,黨的領導被列為重點問題之一,而準備進一步重點討論的又是兩個問題:一是在憲法中如何準確地體現(xiàn)黨的領導作用;二是如何明確區(qū)分黨和政府的關系。顯然,胡喬木是傾向于在憲法中明確寫出黨的具體領導方式的。

而前述由他主持起草的“第五次討論稿”序言第四自然段的內容,正是黨的領導方式的表述。根據(jù)這個表述,黨的具體領導方式有三個:一是“從實際出發(fā),提出符合人民利益的綱領、政策和行動方針”;二是“進行宣傳、組織工作”;三是“通過自己黨員的模范作用,在國家生活和社會生活中起領導作用”。仔細分析下來,胡喬木主持設計的領導方式實際上包括四種,即:路線、方針、政策(綱領、政策和行動方針)的領導;意識形態(tài)(宣傳)的領導;組織的領導;黨員先鋒模范作用的領導。這個范圍是相當廣泛的。但是,1975年憲法、1978年憲法國家機構一章中有關中共中央向全國人大建議國務院及其組成人員的規(guī)定,在這個討論稿中沒有出現(xiàn),這一內容是否已包含于序言中的組織領導之中呢?胡喬木的報告中沒有留下任何說明,迄今不得而知。

而在胡喬木卸任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長后,“第五次討論稿”的序言部分幾經修改,到前述11月10日稿,黨的領導方式中“進行宣傳、組織工作”的表述被刪去了。可不能小看這八個字的刪除,它實際上意味著刪除了意識形態(tài)的領導和組織的領導這兩個重要的領導方式。

需要說明的是,這里所說胡喬木關于黨的領導方式的個人設想和憲法設計,包括前述他對黨的領導應當寫入憲法所持的態(tài)度,僅僅是筆者從已有史料出發(fā),揭示的他在憲法起草那一特定歷史時期的思想和態(tài)度,至于后來他的想法是否改變以及如何改變,那只能用后來的史料去證明,所表明的也只能是歷史人物后來的思想了。

(三)彭真的考慮

前文的敘述表明,基于統(tǒng)一思想的考慮,彭真不主張將黨的領導方式直接寫到憲法中。有意思的是,翻看顧昂然對彭真修憲活動的詳細記錄就會發(fā)現(xiàn),對于黨的領導入憲,他不厭其煩地強調的就是必要性,以及如何通過敘述歷史來揭示這種必要性,而對于黨如何在憲法框架內具體實行領導,彭真在公開甚至內部的討論中似乎從未提及。

但是,從彭真當年留下的筆跡和相關報告,還是能捕捉到他對這個重大問題的思考。

在前面所說1981年3月1日憲法修改委員會秘書處整理的地方對修改憲法意見的簡報上,彭真留下了多處筆跡。

簡報中,地方提出,“不要籠統(tǒng)講‘黨領導一切’,要克服和防止以黨代政,要明確執(zhí)政黨也要接受人民監(jiān)督”。彭真在這句話下面劃了粗線,特別是在“執(zhí)政黨也要接受人民監(jiān)督”下面劃了兩條粗線,并在左側寫道:“黨的領導(1)路線、方針、政策性;(2)通過民主討論協(xié)商及黨員的模范作用和同群眾商量”。他還從“監(jiān)督”二字向右下方拉下長箭頭,寫道:“領導核心,領導者,既領導人民又受人民(監(jiān)督)”,并在下一頁寫了這樣的眉批:“執(zhí)政黨的經驗教訓。黨群、干群、政群、官兵、上下、來去、群眾觀點、群眾路線”②《彭真?zhèn)鳌窓n案。。

四川省提出,“應把人民群眾對黨的監(jiān)督寫進憲法,不然黨錯了,九億人民都跟著錯了”。彭真在這句話下面又劃了很重的粗線,并在旁邊寫道:“人民群眾監(jiān)督黨寫入憲法。”

黑龍江、上海等十一省市認為,群眾、階級、政黨和領袖四者關系到底怎樣提,要擺正位置。對人民群眾的作用要突出地寫,彭真在旁邊寫道:“十億人民當家作主和監(jiān)督黨”,“領導和被領導的關系”、“領導和監(jiān)督的關系”,“監(jiān)督,人民,人民是主人,人民也受監(jiān)督,都各有其暢通的法定渠道”①《彭真?zhèn)鳌窓n案。。

從彭真的上述批注可以看出,他所考慮的黨的領導應當有這些特點:第一,應當是路線、方針、政策性的領導;第二,應當注重民主協(xié)商特別是同群眾商量;第三,應當通過黨員的模范作用實現(xiàn)領導;第四,要特別注意總結執(zhí)政黨的經驗教訓,強調群眾對黨的監(jiān)督。

除了上述簡報上的筆跡外,彭真在前述胡喬木1980年9月“關于歷史決議草案要點和憲法修改的一些個人設想”上,也留下了重要的批注。在胡喬木關于黨的具體領導方式中的“建議、協(xié)商;宣傳”的用語下,以及“黨的任何活動不能違反自己所領導制定的憲法和法律,黨必須尊重其他組織”一句下,彭真劃了粗線,并在旁邊寫道“靠正確、不靠命令”②《彭真?zhèn)鳌窓n案。。短短七個字,反映了他對黨的領導靠正確、不靠命令的重要主張。

而彭真對憲法中黨的領導的具體含義的正面和直接的解釋,是在1982年4月22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所做的關于憲法修改草案報告的說明中。當然,這個說明他在此前就已報送中央并獲同意。在這個說明中,他專門用了一整自然段的篇幅來闡述這個問題。他說:

“堅持黨的領導,最根本的、最主要的是靠黨的思想政治領導的正確,靠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正確;是靠黨和人民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黨的主張經過反復和群眾商量,集中群眾的意見,反映最大多數(shù)人民的利益;是靠廣大黨員的帶頭和模范作用?!保?4]

在正面闡述上述領導方式后,彭真話鋒一轉,說:“同時,共產黨在國家生活中的領導和活動,都是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進行的。”[35]這實際上是給黨的領導方式加上了明確的限制,即黨的領導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進行。不僅如此,彭真緊接著說:“憲法修改草案規(guī)定,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行使權力的機關是人民代表大會?!保?6]這是從正面強調,雖然強調堅持黨的領導,但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代表大會是人民行使權力的機關,黨不是行使國家權力的機關。那么,黨的領導和人民代表大會之間是什么關系呢?彭真馬上又說:“黨和人民的意見只有經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它的常委會通過和決定,才能成為法律,成為國家意志。”[37]在這個基礎上,彭真最后總結說:“黨領導人民制定憲法和法律,黨也領導人民遵守憲法和法律。在我國,憲法和法律是黨的主張和人民意志的統(tǒng)一?!保?8]

反復咀嚼彭真的這段闡述,就能體會到其用語的審慎精準,邏輯的前后相因、環(huán)環(huán)相扣,體會到一種高超的政治智慧和表述技巧。由此聯(lián)系到前面所述彭真不同意將黨的領導寫成一種主張,寫成一種具體的領導方式,除了特定歷史背景下統(tǒng)一思想的需要外,是否還有一種考慮:孤立地將黨的領導方式寫成憲法主張,就不利于人們正確地、全面地認識黨的領導與人民、與人民代表大會以及與憲法和法律之間的關系呢?彭真的上述說明顯然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所以,從這個角度看,與其將黨的領導方式直接寫入憲法,還不如以說理的方式在憲法修改的相關說明文件中加以解釋來得妥當。

彭真的這個說明連同當時憲法修改草案中對黨的領導的表述,直到憲法最終通過時,都沒有出現(xiàn)改變性的說法,所以,他的這個說明當然就是立憲的原意。

這里有必要回頭專門分析上述楷體字中彭真對黨的領導方式具體種類的表述,因為這個問題太重要了。

按照彭真的闡述,黨的領導有三種方式:一是思想政治領導和路線、方針、政策的領導;二是密切聯(lián)系群眾反映最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三是黨員的模范帶頭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第一種領導方式,著力點并不在方式本身,而是方式的正確性,即思想政治和路線、方針、政策的領導,必須是正確的領導,正確是前提,決不是錯誤的領導,更不是強加于人。第二種和第三種領導方式,講的就是黨的群眾路線。實際上,第一種領導方式也是一種群眾路線,要求黨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以正確的路線、方針、政策和思想政治工作去取得群眾的認同。說到底,這三種方式實際并不是什么領導權,而是一種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

對立憲原意中這種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彭真在憲法通過后的不少場合都曾反復強調。比如,1986年6月27日,在省級人大常委會負責人座談會上談到黨的領導與人大常委會的關系時,彭真重述了上述三種領導方式后,隨即強調和總結說,要“靠黨和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要使“黨的主張經過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集中起來,堅持下去”,“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我們黨的唯一宗旨,群眾路線是我們黨一切工作的根本路線”[39]。1987年11月23日,彭真在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談到黨的領導與發(fā)展基層民主的關系時說:“黨的核心領導靠什么?第一,靠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正確;第二,靠共產黨員對黨的事業(yè)、人民事業(yè)的無限忠誠;第三,群眾通過切身體驗,認為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是正確的。”[40]隨后,他又總結說:“我們在延安時期就明確了,黨在一切工作中的根本路線是群眾路線,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薄翱傊k什么事都要……依靠群眾,為了群眾。”“‘文化大革命’中這一優(yōu)良的傳統(tǒng)受到嚴重破壞,我們要恢復并加以發(fā)揚?!薄包h的領導做到這樣,我相信基層工作的許多困難就可以減少,可以克服?!保?1]

為了突出群眾路線的領導方式,彭真在這兩次講話中還談到了與群眾路線相對立的發(fā)號施令問題。在1986年的講話中,他說,“堅持黨的領導,不是簡單地由黨下命令”?!安皇钦f黨委說句話就是‘最高指示’。那樣,還有什么民主?”[42]在1987年的講話中,他又說,國家政權機關是“體現(xiàn)國家意志,發(fā)號施令的”,“黨的決定在實質上是完全為了人民,代表人民的”,“但它要經過國家的法定形式,才能成為國家意志,由政權機關向人民發(fā)號施令”[43]。

所以,從上面的分析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結論,即按照彭真的理解,憲法序言中黨的領導方式,從根本上說就是一個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而不是其他。這與前面鄧小平在《堅持四薦基本原則》中“黨如何才能密切聯(lián)系群眾,實施正確的和有效的領導”的表述,正好吻合。大概可以說,在通過群眾路線來實現(xiàn)黨的領導這個問題上,彭真與鄧小平的思想是相通的。

(四)進一步的考察與問疑

那么,有了彭真的上述說明和講話,是不是就意味著各方面對序言中黨的領導方式和內容達成共識了呢?似乎遠沒有。姑且不論30年來理論和實踐中對黨的領導的認識與運用的歧見,翻檢當時參與憲法修改工作的一些先賢們的講話、報告或者文章,就會發(fā)現(xiàn),認識和理解上的不一致似乎從憲法修改時就已存在。

1.彭真自己對黨的領導方式和內容的表述就有不完全一致的地方。

前面所述彭真對黨的領導方式的表述,圍繞和體現(xiàn)的都是他1982年4月22日有關立憲原意的說明文件,但是,在憲法通過后甚至通過前,彭真還多次在不同的場合從憲法序言中黨的領導出發(fā),就不同領域或不同方面的事項談到了黨的具體領導方式問題,而他的這些說法似乎又與先前他對立憲原意的表述不盡一致:

第一,關于民主集中制問題。1985年11月24日,彭真在省級人大常委會負責人座談會上強調黨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活動時說:“新憲法與黨的十二大通過的黨章是完全一致的。黨內的民主集中制和國家的民主集中制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保?4]這實際透出一個明確的含義:憲法中作為國家機構組織原則的民主集中制,是根據(jù)黨內的民主集中制確立的,或者說,黨把作為黨內組織原則的民主集中制運用于憲法的國家機構之中。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黨對國家機構的領導是否又超越了立憲原意中彭真所說的領導范圍了呢?

第二,關于黨能否下命令的問題。如前所述,彭真對胡喬木有關黨的領導方式的設想,曾批注:“靠正確、不靠命令”。而在1986年同省級人大常委會負責人的談話中,彭真在說完黨的領導“不是簡單地由黨下命令”后,又緊接著說:“黨對黨員是要下命令的,但對人大、政府不是靠直接下命令?!保?5]在這次談話中,他還說到了黨在選舉中的提名和人大任免權的關系問題:“你有權提這個人,但大家……不贊成,怎么辦?不贊成當然不通過,你能強迫我舉手?”[46]聯(lián)系到1980年4月彭真在同省級人大常委會負責人座談時,還講了這樣一些精彩之語:“法律是黨領導制定的,但是,必須經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或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通過?!薄包h員服從法律,就是服從黨的領導,就是服從全國人民?!薄坝腥藛?是法大,還是哪級黨委大、哪個黨委書記大?法大。不論哪級黨委,更不論哪個負責人,如果他的意見與法律不一致,那是他個人的意見。誰都得服從法律?!保?7]彭真在這里說到的黨的領導靠正確、不靠命令,不能直接對人大、政府下命令,選舉中黨的領導,以及“黨委大”還是“法大”等問題,強調的都是黨要實施正確領導,要依法辦事,但他還說了一句十分要害的話,即“黨對黨員是要下命令的”?,F(xiàn)在的問題是,如果這些被命令的黨員又是權力機關或者政府的組成人員和工作人員(實際上,他們絕大多數(shù)是黨員),也就是說,他們具有雙重身份,在這種情況下,“黨對黨員是要下命令的”這一領導方式還符合立憲原意中的領導方式嗎?而這種“命令”一旦違背了憲法和法律又怎么辦呢?

第三,關于中央軍事委員會問題。1982年憲法修改時,對于是否成立國家的中央軍事委員會以及成立這個軍事委員會后,黨如何實行對軍隊的領導,曾經有過爭論。后來采取的策略是,國家的軍委成立后,黨對軍隊的領導不變,黨的中央軍委和國家的中央軍委實行兩塊牌子、一套班子的領導方式[48]。實際上,黨對軍隊的領導是絕對的,與對其他國家機構的領導有很大的不同,對這個問題,彭真在1982年11月26日憲法修改草案的報告中專門做了解釋。他說:“在國家的中央軍委成立以后,中國共產黨對軍隊的領導不會改變?!缎蜓浴防锩鞔_肯定了黨在國家生活中的領導作用,當然也包括黨對軍隊的領導?!保?9]但這樣又出現(xiàn)一個問題:黨對軍隊的這種領導是否屬于彭真在立憲原意中所闡述的領導范圍呢?

第四,黨對國有企業(yè)的領導問題。1984年3月彭真在浙江調研國營工廠法時,談到了國營工廠中黨的領導方式。他說:“國營工廠是社會主義經濟的主導,怎么能不要黨的領導?”[50]“黨委在思想政治方面負領導責任,這包括:提出或參加決定工廠行政的主要領導人……”[51]這里,“提出或參加決定工廠行政的主要領導人”,是直接的人事權力,實際上屬于一項重要的組織領導方式,也明顯不屬于彭真立憲原意中所說黨的領導方式的范圍。

彭真是黨內深諳民主法制規(guī)律的杰出政治家,他在憲法修改草案的說明中對黨的領導方式是一種表述,但在其他場合又時有并非一致的表述,決不可能是他的疏忽和未加深思。那么,是他認為,立憲原意的說明只是一種應然和追求的目標,是通過政治體制改革不斷改善黨的領導而要達到的未來目標,而其他一些說法又是一種實然和現(xiàn)在只能做到的?或者還有其他什么原因?

2.彭真以及其他幾位修憲參與者關于黨的領導方式的表述也不盡一致。

第一個問題:能不能說黨的領導從根本上說就是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

如前所述,彭真圍繞他1982年4月22日立憲原意的說明,多次直接點明、強調或者總結領導方式中的群眾路線,要知道,是否點明群眾路線,對認識黨的領導的性質,以及如何引導人們正確理解黨的各種領導方式都至關重要。而孤立地講思想政治的領導和路線、方針、政策的領導,甚至強調這種領導的正確,都不易讓人直接聯(lián)想到群眾路線。翻閱當年修憲參與者的各類文章、報告、講話、訪談等,即可發(fā)現(xiàn),先賢們要么圍繞立憲原意重復列舉黨的領導方式,要么對一些領導方式進行正反兩方面的其他闡述發(fā)揮,但是,直接以群眾路線來對黨的領導進行概括、升華的,似乎只有彭真。這又是什么原因呢?

第二個問題:黨的領導是否包括組織的領導?

前述顧昂然在1985年的立法干部培訓班上說:“黨的領導作用如何實現(xiàn)呢?”其中之一,就是“靠黨組織的工作”[52]。而這個“黨組織的工作”,范圍是相當廣泛的,是否包括組織的領導呢?顧昂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與此相聯(lián)的是,彭真前面不同場合的講話似乎也令人產生一些疑問。他1982年4月22日關于憲法修改草案說明中所列舉的黨的領導方式,顯然不包括組織的領導,但他在其他情況下所說的民主集中制、黨對黨員下命令、黨對國家軍事委員會的領導以及對國營工廠中行政領導人的任免,則是完全的和明確的組織領導。

而時任憲法修改委員會副秘書長的張友漁,在1983年7月的省級政法干部輪訓班上所做的憲法輔導報告中,對黨的組織領導的表述又存在不易理解之處。他首先批評了1975年憲法關于組織領導的規(guī)定。他說,1975年憲法規(guī)定“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最高國家權力機關,國務院總理要由中共中央提議任免,中共中央軍委主席統(tǒng)率武裝力量等,“這些都是事實,但是寫在憲法里就不符合國家體制”[53]。他的這個表述既可以理解為,1975年憲法關于黨的組織領導的這些規(guī)定,是過去的事實,現(xiàn)在寫在憲法里就不符合國家體制了,因此不能寫;但這個表述也可能讓人產生另一種理解,即黨的這些組織領導都是事實,是實際做法,因為不符合國家體制,就不能寫到憲法里。而說完上面的話,張友漁隨即說,“黨的領導是政治上的領導,不是組織上的領導”[54]。這又明確地否定了組織的領導。那么,結合張友漁前面批評1975年憲法的內容,他所說的“不是組織上的領導”,又應當如何理解呢?

第三個問題:黨的領導中的“黨”是指什么范圍的主體?

按照彭真在不同場合的表述,這個范圍從黨中央到國營工廠的黨委,是相當廣泛的。

但是,修憲時任彭真秘書的項淳一卻把“黨”的范圍限定在黨中央。他認為,“只有中央的領導才是代表黨的領導,任何一個黨組織或者領導人如果離開了黨的路線、方針、政策,都不能代表黨說話,不能說反對支部書記或者某個領導人就是反黨”①項淳一:《關于學習憲法的幾個問題》,載《人大工作通訊》1995年第19期。。為什么說只有中央的領導才代表黨的領導呢?項淳一從民主集中制的理論來闡述這個問題。他說:“黨的領導是民主集中制的領導”,“根據(jù)民主集中制產生的黨中央,代表中國工人階級集中全中國人民的利益和意志來實施領導,而不是任何個人或某個領導自己的主張”②項淳一:《關于學習憲法的幾個問題》。。項淳一這樣論述當然符合黨的民主集中制理論,但是,除了黨中央以外,其他的各級黨組織和個人又以什么樣的名義才能實行領導呢?項淳一的解釋是:“當然,黨的組織和個人在執(zhí)行黨的正確的路線和政策時,他是整個黨的一部分,是代表黨的。”③項淳一:《關于學習憲法的幾個問題》??墒?,這顯然又產生了這樣的邏輯悖論,即一個黨支部或者黨支部書記只要正確執(zhí)行了黨的方針政策,那么,他實際上就可以說是在代表黨中央實施黨的領導!這是否符合我們日常政治生活中的“代表”倫理呢?

3.對黨的領導的法律效力問題,修憲參與者們的認識與說法似乎也不完全一致。

彭真在公開的講話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他多次說四項基本原則是憲法的指導思想,并在上述1984年的國營工廠法調研中明確說,黨的領導“在憲法的序言里作了明確的肯定并貫穿于全文之中”[55]。這大體應當理解為,彭真認為序言中黨的領導是有法律效力的。

顧昂然在前述1985年的立法工作干部培訓班上則明確說:“有的同志講,序言有沒有法律效力?序言是有法律效力的”,“序言里規(guī)定了一些根本的問題,如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怎么能說沒有法律效力呢?”[56]按照顧昂然的說法,黨的領導當然有法律效力,但他沒有回答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法律效力以及如何體現(xiàn)這種法律效力。

而不久前,王漢斌在他的訪談錄中則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話。他說:“有一次,一位領導同志問我:憲法‘序言’有沒有法律效力?我說,憲法‘序言’是有法律效力的,只是憲法‘序言’對四項基本原則使用的是敘述性的語言,不是規(guī)定性的語言,在適用時就有靈活的余地?!保?7]王漢斌的用語很巧妙,提出了“敘述性”和“規(guī)定性”兩種語言的區(qū)別問題,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憲法內容的法律效力可以分為“敘述性”內容的法律效力和“規(guī)定性”內容的法律效力?兩者在強制力等方面又有什么區(qū)別?王漢斌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敘述性的語言與規(guī)定性的語言相比,“在適用時就有靈活的余地”,但是,這種“靈活的余地”是什么,王漢斌還是沒有進一步解釋。

再看看張友漁在1983年憲法輔導報告中的說法。他明確地說,序言中黨的領導,“主要是依靠正確的路線、方針、政策,政治思想工作和黨員的模范作用,不是依靠法律的強制力來領導”。“不能像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一章里規(guī)定的那樣,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公民的義務。這樣反倒容易引起人們的反感,不愿接受領導。”[58]他反問并自我回答說:“我們黨在沒有取得政權時,不是得到人民的擁護嗎?那并不是因為我們有一條什么法律要強制人民接受我們的領導?!薄拔覀凕h所以能成為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決不是依靠法律強制人民來服從?!保?9]說到這種程度,張友漁似乎還意猶未盡,他拿出了毛澤東的原話來論證:“毛主席過去講過:‘我們所謂領導權不是要一天到晚當作口號去喊,也不是盛氣凌人地要人家服從我們,而是以黨的正確政策和自己的模范工作,說服和教育黨外人士,使他們愿意接受我們的建議’?!保?0]在張友漁看來,憲法中黨的領導顯然是沒有強制性的法律效力的,這個表述不僅與上述彭真對一些具體領域中黨的領導方式的表述明顯不一致,也與王漢斌的表述不一致。

而項淳一對黨的領導的法律效力則另有一番獨特的表述。他說:“序言和條文都有法律效力,但是條文不可能從歷史講到今后,將黨的正確路線講得如此清楚。當然,條文的表述更具有強制性?!雹夙棿疽?《關于學習憲法的幾個問題》(上)。項淳一這里提出了一個法律效力的強制性問題,他認為,序言中黨的領導有強制性,但比寫在條文中的強制性要弱,這不同于張友漁的沒有強制力的說法,似乎與王漢斌“敘述性”、“規(guī)定性”語言不同法律效力的說法相近。

但是,項淳一旋即說:“但是如果領導不正確,即使用憲法條文規(guī)定了領導地位,也有可能喪失領導權和領導地位?!薄叭绻肪€和方針政策錯了,黨的領導也就不存在了。”“黨的領導錯了,不為廣大人民所接受,即使憲法條文上寫得很強烈,也是空的,而且會很快被修改掉。蘇聯(lián)的解體和東歐的巨變也證明了這一點?!雹陧棿疽?《關于學習憲法的幾個問題》(上)。

項淳一的這些話令人震動。他實際上又提出一個重大問題,即從事物的應然性來看,黨的領導的法律效力是以其領導的正確性為前提的,正確的領導才有法律效力,錯誤的領導本身就不應當有法律效力,但問題是,黨的領導的正確與否,很多情況下不是當時就能判斷的,只有經過人民和社會實踐的檢驗才能得出是否正確的結論,那么,在得出正確與否的結論之前,又如何看待黨的領導的法律效力呢?

四、遵循立憲原意與落實憲法的新期待

1982年憲法將黨的領導寫入序言,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由特定的歷史人物做出決斷后,最終由全國人大會議表決通過的。從20世紀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立的歷史偉績來看,在憲法中寫黨的領導反映了歷史的必然性,但是,在黨的領導受到懷疑,黨的威信已經下降的歷史背景下,鄧小平的決斷和彭真采取的表述技巧,又使黨的領導載入憲法具有很大的偶然性,使憲法在很大程度上打上了一些重要政治人物的烙印。

黨的領導載入憲法已經30多年了。30多年來,中國共產黨按照憲法序言確立的基本精神,領導全國各族人民推進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歷史實事證明,1982年憲法沖破各種阻力和懷疑,將黨的領導以及四項基本原則確立為指導思想,是必要的、正確的,是黨領導人民在新的歷史時期做出的規(guī)律性選擇。

回顧歷史,是為了照應現(xiàn)實。

雖然黨的領導已入憲30多年,但是,僅從本文所披露的情況看,修憲時用以統(tǒng)一思想的基礎是20世紀黨建立的歷史功勛,而對于寫入憲法后的黨的領導,在性質、方式、主體和法律效力等方面,很難說一開始就取得了共識。這種情況直接影響了憲法的實施。30年來,在理論和實踐中,對于黨如何實施領導一直存在不少認識不清楚、不統(tǒng)一的問題,這不僅在理論中使人們對黨的領導產生了這樣那樣的非議,也在實踐中削弱和消極影響了黨的領導。理性、科學地認識黨的領導的憲法含義,總結各種經驗教訓,在憲法體制內對黨的領導進行方方面面的細化,是需要我們深長思索和回答的重大課題。

筆者認為,以敘述歷史為線索,將黨的領導寫入憲法,是完全正確的。而黨的領導一旦成為憲法的重要內容,就必須科學界定它的確切含義。黨的領導究竟是指什么?還是前述彭真在1982年4月22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所做的說明最有說服力,即:黨的領導,最根本的、最主要的是靠黨的思想政治領導的正確,靠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正確;靠黨和人民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和反映最大多數(shù)人民的利益;靠廣大黨員的帶頭和模范作用。彭真的這個解釋不僅經過中央的同意,而且是在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發(fā)表的,此后也收入他的《論新時期的社會主義民主與法制建設》一書,應當是反映立憲原意的最為權威的解釋。而另一方面,按照彭真對黨的領導含義的解釋,黨的領導非但不會削弱,而且會進一步得到加強,因為如果黨的領導體現(xiàn)了彭真所說明的性質和內容,那么,黨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占據(jù)的主導地位,黨對國家機關的組織領導,人民群眾對黨的領導和執(zhí)政地位的自覺自愿的擁護和支持,就必然是水到渠成、人心所向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憲法中寫入黨的領導,是對黨的組織和黨員個人的十分崇高和嚴格的要求,是人民的向往和期待。將黨的領導界定為彭真所說明的這個含義,黨的領導就不需要靠法律的強制力來實現(xiàn);不靠法律的強制力,而黨的領導卻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和號召力,這樣的領導是最高境界的領導,是最先進的領導,正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建黨宗旨和中國共產黨章程的宗旨。

如果對黨的領導的含義不作上述彭真在立憲說明中的理解,或者偏離了彭真的上述說明,理論和實踐中就必然會產生各種歧見和爭論(前述修憲參與者們的各種分歧就是典型),特別是容易出現(xiàn)兩種錯誤的傾向。一種傾向是,錯誤地否定黨的領導。這種觀點簡單地、機械地認為,黨的領導不能靠憲法和法律規(guī)定,黨不能通過憲法和法律規(guī)定獲得永久的領導執(zhí)政地位,黨的領導也不能靠法律的強制力來實現(xiàn)。但是,這種觀點卻容易忽視問題的關鍵,即要害不在于憲法能不能規(guī)定黨的領導,而在于黨的領導在憲法中究竟是什么含義。如果將黨的領導含義界定在彭真所說明的范圍,那么,可以肯定地說,在憲法序言中寫入黨的領導,是完全正確的、必要的。長期以來,有的觀點或明或暗地否定憲法中黨的領導的表述,或者有意無意地將憲法的這一表述視為所謂學術討論的禁區(qū),從根子上說,都是沒有抓住這個要害問題??陀^地說,這種錯誤的認識傾向在理論中比較多見,值得警惕。

而另一種錯誤的傾向是,以憲法序言中寫入了黨的領導為由,認為有了憲法的這個內容,黨就具有了一勞永逸的領導和執(zhí)政地位,黨的領導就具有了法律的強制力,黨就可以代替國家機關行使職權,就可以隨意對國家機關和人民群眾下命令,甚至錯誤地認為,黨的領導就是任何一級黨的組織和黨組織負責人可以隨意發(fā)號施令。這種錯誤的傾向在實踐中比較多見,同樣值得警惕。由于1982年憲法對黨的領導的含義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客觀上導致了不少黨的組織和個人對黨的領導方式理解的隨意性,而從憲法解釋學的角度看,既然憲法規(guī)定的內容具有不確定性,憲法的實施和遵守者當然就有了自行理解和解釋的空間。實踐中,一些黨的組織和個人不重視通過正確的路線、方針、政策實現(xiàn)領導,不重視通過貫徹黨的群眾路線和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實現(xiàn)領導,而是片面強調人民和國家機關對黨組織以及黨組織負責人的服從,片面強調通過黨對人民和國家機關的發(fā)號施令來實施領導,這些不適當觀念和做法的產生,都與對憲法中黨的領導含義作隨意理解有關,其后果不是加強了黨的領導,而是削弱和損害了黨的領導,降低了黨的威信。

那么,如何看待黨對國家機關實行民主集中制的組織領導,如何看待黨對黨員下命令的做法呢?筆者認為,憲法規(guī)定國家機構實行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而民主集中制當然首先是黨內的組織原則,但寫入憲法,也就成為國家機構的組織原則。這時候,黨內的民主集中制與國家機構的民主集中制發(fā)生了重合,黨通過黨內的這一組織原則來領導國家機構,當然是符合憲法的。但是,按照黨內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來組織國家機構,并不意味著黨的組織就可以代替國家機構行使各項職權,黨的組織如果成為國家機構的一部分,也就必須以國家機構的名與實,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行使職權。黨內的民主集中制原則還要求黨員堅持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的原則,這時候,即使在國家機構內部,黨的組織也是可以對黨員下命令的。但是,黨組織對黨員下命令,必須以符合憲法和法律為前提,也就是說,黨組織對黨員所下的命令一旦違背了憲法和法律,這個命令就是無效的,黨員有權不服從,也不應當服從。

重要的是,按照立憲的原意,黨的領導,最根本、最主要的還是前述彭真所闡述的含義,理論和實踐中,都不應當片面強調用黨內的民主集中制去代替國家機構的組織,不應當片面倚重黨的組織對黨員下命令,更不能把黨的領導錯誤地理解為發(fā)號施令。如果按照彭真的闡述,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正確,黨深入貫徹了群眾路線,黨員發(fā)揮了先鋒模范作用,那么,黨在國家機構內部實行的民主集中制原則,就必然會產生好的效果,黨即使不對黨員下命令,它的主張在國家機構內部也能得到貫徹,并順利地上升為國家意志。從根子上說,就是黨應當以立憲原意為宗旨,并由此不斷提高自身的先進性,通過自身的先進性來促進民主集中制原則在國家機構中的順利貫徹,使黨的主張通過法定程序自然地上升為國家意志,而決不是說可以放松乃至放棄立憲原意的要求,被動地通過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通過對黨員下命令的方式,來掌控和代替國家機關,這樣,只會削弱而不會加強黨的領導。進一步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抓住和實現(xiàn)了彭真所說明的立憲原意,在認識上,本文第三部分所述憲法制定后對黨的領導的理解的分歧,包括長期以來對這一問題的各種不同觀點,都會得到統(tǒng)一;在實踐中,黨的各種領導意圖和方式,就不需要通過任何法律強制而順理成章、綱舉目張地實現(xiàn)了。

令人欣慰的是,前不久,中共中央發(fā)布了《中央黨內法規(guī)制定工作五年規(guī)劃綱要》,這是落實憲法序言中黨的領導的一個重大的措施。這個綱要提出,要在五年內,“完善黨的領導和黨的工作方面的黨內法規(guī),進一步改進黨的領導方式和執(zhí)政方式”。根據(jù)這個綱要的規(guī)劃,中共中央將要制定的黨內法規(guī)的范圍,包括黨如何實施政治領導、思想領導和組織領導,以及如何加強作風建設等方面的內容,特別是明確提出要規(guī)范和完善黨對立法機關、政法機關的領導制度和對軍隊的政治領導制度,規(guī)范和完善黨對意識形態(tài)的領導制度以及黨密切聯(lián)系群眾的制度。這個綱要還明確提出,制定這些黨內法規(guī),要“以憲法為遵循,保證黨內法規(guī)體現(xiàn)憲法和法律的精神和要求”,“確保各級黨組織和黨員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①參見新華網2013年11月27日的相關報道。。

可以清晰地預見,中央決定用黨內法規(guī)的形式,將黨的領導的各類事項制度化、規(guī)范化,有以下重要特點:第一,它直接與憲法序言中黨的領導發(fā)生了銜接,將會解決幾十年來憲法序言中黨的領導缺乏系統(tǒng)性、規(guī)范性落實措施的問題。第二,它解決了憲法和法律不能規(guī)定或者不適宜規(guī)定的諸多重大問題。黨的領導中有很多內容涉及政黨自身的建設問題,不適宜由憲法和法律予以規(guī)定,只有用黨內法規(guī)的形式規(guī)定下來,才是適宜的,也才能體現(xiàn)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則,使黨的組織與國家機構具有適當?shù)膮^(qū)分。第三,它既抓住了立憲原意中黨的領導的關鍵問題,也回答了立憲原意中黨的領導所沒有回答的重大問題。比如,它力圖對黨密切聯(lián)系群眾、加強自身思想政治建設特別是加強黨員先進性建設等事項做出制度性的規(guī)定,就會回答立憲原意中的關鍵問題。比如,它要規(guī)范和完善地方黨委的工作制度、國家機關內部的黨組工作制度、黨領導意識形態(tài)的工作制度,以及領導立法機關和政法機關進行法治建設的工作制度、加強對黨員干部管理的制度,等等,都是立憲原意中黨的領導所沒有回答而又急需回答的重大問題。第四,它特別強調,將要制定的黨內法規(guī)應當體現(xiàn)憲法和法律的精神,確保各級黨組織和黨員個人在憲法法律的范圍內活動。

以上四個方面的重要特點,給人以落實憲法序言中黨的領導的新期待,意義十分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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