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煜輝
最近研究者熱議中國央行貨幣政策的轉型。我的感覺是對于未來宏觀政策判斷,真正有價值的看點并不在于央行提供基礎貨幣方式的變化,而在于貨幣政策的“錨”可能正悄然而變。
理論上講,央行有很多渠道提供流動性。只要央行進行資產業(yè)務,就會引致基礎貨幣的擴張和收縮,這不存在問題。當然央行的主動性會有所不同。2011年9月之前中國央行主要靠外匯占款,之后隨著外匯占款趨勢性萎縮和波動性加大,央行需要使用新的基礎貨幣投放方式:從購買國外資產的被動投放到購買國內資產的主動投放,央行未來的資產結構會發(fā)生顯著變化。
理論上,在央行資產負債表中增加“對政府的債權、對其他金融機構的債權、對其他存款公司的債權以及其他債權”都可以作為貨幣政策工具的使用,這導致今年以來我們看到再貸款、再貼現、SLO/SLF以及現在推出的PSL工具的使用。
隨著國內債權的上升,央行對經濟主體的資產負債表的影響力將顯著提升,流動性狀態(tài)從過去被動的“易松難緊”到未來主動的“易緊難松”。
有人樂觀預期,基礎貨幣投放方式的改變有利于央行利率調控手段的形成,完成從數量工具到價格工具的轉身。不可否認有正向影響,但并非關鍵條件,即主動性提升并不等于效率提升。如果軟約束引致旺盛的無效需求的條件沒有變化,央行數量工具的調控效果仍要比價格工具明顯得多。
我個人對央行大量實行定向工具,試圖打造一條利率期限曲線的效果持謹慎態(tài)度。貨幣政策作為總量政策,釋放的總量或“舞動”的基準價格通過有效傳導機制(治理強健的金融組織體系和預算硬化約束的主體),利率才能發(fā)揮優(yōu)勝劣汰和價值發(fā)現的功能,完成信用配置。所以所謂定向的貨幣操作是非常態(tài)的,過于細化定向到具體行業(yè)或者投資項目,如果“定向”偏離了現金流為導向,反而會加劇扭曲的效果。央行目前的定向工具(再貸款、定向降準、甚至PSL),其實并不能有效保證資金流向的效率,貨幣結構性操作不能替代有效傳導機制。長此以往,資金的使用效率可能會更差。
宏觀政策中其實不乏結構性工具,如給服務業(yè)減稅,給新興產業(yè)和中小企業(yè)的資本支出(Capex)補貼(貸款貼息或壞賬準備金補貼),或者向某些部門提供資金(比方說給家庭部門發(fā)紅包),效果直接而有效。某種意義上講,央行貨幣政策的主動性與貨幣效率沒有直接聯系,效率是由經濟增長的組織模式決定的。
2003年-2007年中國外匯占款占當年新增貨幣供應量的比例高達50%-70%,央行的貨幣投放雖被動且無主動權,但這卻是中國貨幣效率最好的時期。外匯占款的發(fā)鈔模式倒是難得的去行政化過程,因為這意味著當時效率更高的貿易品部門掌握了更多的信用資源。
2008年后經濟增長轉向依托非貿易品(房地產)繁榮后,商業(yè)銀行杠桿空前擴張,特別是2011年后隨著外匯占款萎縮和波動,央行對基礎貨幣主動權是在增強,但貨幣效率卻一落千丈。
個人感覺,如果說未來貨幣政策有變化的跡象,錨的變化是可能的。錨的變化取決于貨幣當局對宏觀條件變化的判斷。金融穩(wěn)定在多維的中國貨幣政策目標中的重要性正顯著上升。如果貨幣當局認同宏觀條件可能會進入非常規(guī)狀態(tài),量化操作將成為必然。
如果是為了經濟杠桿的調整(壞資產出清,或是降稅以提振收入增長動力),此時通過貨幣政策的非常規(guī)量化操作,提供必要的流動性幫財政赤字融資降低成本,這種實踐被證明是正向的。
在經濟再平衡的過程中,中央銀行可能會處于一種擴張狀態(tài)(即央行/GDP比例轉向上升),作為與之對應的過程,商業(yè)銀行可能會處于一種收縮狀態(tài)(即商業(yè)銀行/GDP比例轉向下降),這意味著財政赤字的貨幣化,貨幣量寬和財政赤字之間并無本質區(qū)別,都是國家信用的膨脹,是幫助非政府部門杠桿調整的結果。
在過去五年,美歐貨幣量化操作框架中(更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的日本),實質是一種以金融穩(wěn)定為“錨”的非常規(guī)狀態(tài)。而未來量寬的退出,實際也就是“錨”從非常態(tài)向常態(tài)(回到經濟增長和通貨膨脹框架)回歸的過程。
自去年錢荒之后,央行推出了一系列資產業(yè)務的新工具,構建利率走廊(SLO+SLF)和中長端利率指引(PSL)。與其說央行意在轉型和調結構方面發(fā)揮主導性作用,不如說是在為未來非常規(guī)實踐設計量化操作機制,意在維持金融穩(wěn)定,不發(fā)生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
中國經濟的短線問題有足夠的政策空間可以處理,來擺脫揮之不去的“硬著陸”預期。
短線的政策邏輯是如何避免去產能和可能的地產拐點過程中,所發(fā)生的債務自我實現式劇烈收縮,用官方的語境就是,如何避免系統(tǒng)性風險的爆發(fā)。
從歷史經驗和體制邏輯角度看,金融被及時救助出來是關鍵。只要金融被某種程度地隔離保護,經濟硬著陸的概率很低。
當經濟下行加速時,如果金融部門具備再杠桿能力,能將信用快速導向受益結構性政策(財政貼息、減稅)的方向,形成有效供給,就能很大程度對沖過剩部門和高負債部門萎縮的沖擊。
金融部門怎樣才能具備再杠桿能力呢?只能靠中央政府信用膨脹,來轉移和承接企業(yè)和地方政府部門的杠桿。這跟2008年危機后美國政府杠桿上升、家庭部門杠桿下降,以及上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政府部門杠桿上升、非金融企業(yè)部門杠桿下降道理一樣。
為此,中央政府財政赤字有上升壓力,結構性財政工具投放會導致中央財政收入下降(降稅),支出上升(財政貼息和民生保障投入)。為對沖財政赤字融資擠出效應(利率上升),非常規(guī)貨幣量化操作(QE)順應而生。
中國經濟真正的挑戰(zhàn)是中期問題。即必須要找到一個替代地產模式的產業(yè)。目前看有可能成氣候的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新能源汽車;一個是互聯網對傳統(tǒng)產業(yè)的改造。
汽車是制造業(yè)立國的經濟強國(德國、日本,后來者如韓國)的靈魂。汽車所蘊含的技術附加值之高、產業(yè)鏈之完備且延伸寬廣,沒有哪個產業(yè)能替代。最近中國領導層對新能源汽車的關注以及中德合作打造電動車,都反映了這種戰(zhàn)略思考和布局。這個方向的進展甚至可能完全替換整個基于化石能源的傳統(tǒng)工業(yè)體系(中國和德國同為化石能源短缺經濟體),這可能是一次搶占全球價值鏈制高點的歷史性機遇。
另外在互聯網滲透背景下,全球生產方式正在從B2C向C2B轉變,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服務的內涵和外延都會獲得極大的拓展?;ヂ摼W把人的體驗性需求大量地激發(fā)出來,使得傳統(tǒng)的商品和服務的附加值發(fā)生顛覆性的變化,資本、人才、技術、市場等多方面要素因此產生重構的機會,新的生產模式和商業(yè)模式脫穎而出。比方說地產都有可能演變成資源整合平臺性企業(yè)。這個趨勢在過去五年愈來愈明顯。
這兩個方向中國能成功立起來,就能穿越中等收入陷阱。這要看歷史際遇,正確的操作目標是降低中國企業(yè)融資成本、土地成本,降低中國企業(yè)合并成本以及鼓勵私人資本進入創(chuàng)新型、知識服務型行業(yè)。這些目標能夠實現的重要保證就是改革,具體講就是,建立大市場資源配置框架(高效的法律制度、有效的監(jiān)管框架、能夠消滅產權侵權保護品牌的政府、可靠的物流和分銷網絡以及清廉的官員體系);削減沒有回報的政府投資;讓該倒閉的僵尸企業(yè)倒閉,對高負債部門進行資產重組,盤活存量資產;銀行應加大壞賬撥備與強化資本金同步推進,開始有序出售部分國企股權,補充社保,降低國家負債和杠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