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花

(西華師范大學,南充,637000)

隱喻的“兩只眼”
——概念隱喻與語法隱喻之融合與互補

王容花

(西華師范大學,南充,637000)

隱喻作為人類的基本認知方式,是通向人類思維的窗口,體現(xiàn)于語言、手勢、圖片等多種模態(tài)。本文簡要回顧了概念隱喻和語法隱喻的基本理論思路和框架,分析了兩者在概念功能及形成機制上的融合,在體現(xiàn)形式上的互補以及語法隱喻作為概念隱喻的內(nèi)驅(qū)力。發(fā)現(xiàn)隱喻的“兩只眼”——概念隱喻與語法隱喻的這些融合與互補對經(jīng)驗的解釋和意義的構建有著重要的作用。

認知語言學,功能語言學,概念隱喻,語法隱喻

1.引言

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不僅反映在語言中,而且體現(xiàn)于思維和行為里。因此,隱喻研究是人類社會一個永恒的話題,從古典時期起就產(chǎn)生了兩種對立的隱喻觀:亞里士多德學派和柏拉圖學派(Hawkes 1980)。前者傾向于將隱喻視為語言的附屬品或“裝飾”(修辭格),而后者認為隱喻是語言(乃至人類自身)的本質(zhì)屬性。Ortony(1979/1993)把當代隱喻理論粗略地分為非建構主義(nonconstructivism)和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兩大陣營。非建構主義沿襲了亞里士多德學派的理論傳統(tǒng),把隱喻看作附屬于語言的一種反常的語言使用現(xiàn)象(linguistic deviations)(Chingetal.1980)。而建構主義擁護柏拉圖學派的觀點,認為隱喻架起了語言、現(xiàn)實與思維之間的橋梁,既反映了語言的本質(zhì)又展示了人類智能工作機制的動態(tài)過程(Ortony 1979/1993)。在建構主義陣營里,Lakoff等倡導基于使用(usage-based thesis)的語言研究者們將隱喻納入認知科學領域,構建了認知隱喻理論。他們認為人類借以思維和行為的概念系統(tǒng)具有隱喻的本質(zhì),提出概念隱喻(Conceptual metaphor)。此外,Halliday等功能主義語言學家發(fā)現(xiàn)隱喻廣泛體現(xiàn)于詞匯語法層面,從而提出了語法隱喻(Grammatical metaphor)。由此可見,隱喻具有概念表征和詞匯語法的雙重性質(zhì)。概念隱喻表征跨域映射(a cross-domain mapping),即以更具體的事物建構其他具體亦或抽象事物的心理模型。在語言層面,概念隱喻由詞匯語法體現(xiàn)。隱喻的詞匯語法體現(xiàn)有助于加強管理語篇的認知模型,而潛在的概念隱喻可以塑造語篇的表層結構。因此,本文在回顧概念隱喻與語法隱喻研究的基礎上,力求探尋隱喻的“兩只眼”,即概念隱喻與語法隱喻的融合與互補。

2.概念隱喻

Lakoff和Johnson(1980)合著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WeLiveBy)一書是認知隱喻理論誕生的標志,其核心是關注隱喻化思維過程,強調(diào)隱喻性表達的認知價值。他們所說的隱喻是隱喻概念的意思(metaphorical concetps)(同上:6)。隱喻是使經(jīng)驗概念化并加以詮釋的工具(Lakoff 1993),獨立于模態(tài)而存在,其表征方式多樣,如語言、手勢、圖片等(McNeill 1992;Cienki & Müller 2008;江桂英、王容花2013;Forceville & Urios-Aparisi 2009)。概念隱喻的精髓在于“以一類事物去理解或體驗另一事物”(Lakoff & Johnson 1980:5),也就是說,人們在釋解經(jīng)驗和構建意義時,用認知域中具體的或熟悉的概念(源域,source domain)去理解或體驗生疏的或抽象的概念(目標域,target domain)。故隱喻是源域向目標域的映射,兩個域的具體特征具有系統(tǒng)的本體對應(Lakoff 1993:207)。Lakoff(1993:215)據(jù)此提出了恒定原則:“隱喻性映射保持源域的認知本體(即意象圖式結構),以某種方式與目標域的內(nèi)在結構一致”。他還指出:“跨域映射并不完全是對稱的,而是局部的”(同上:245)。隱喻在突出某一特征的同時,淡化和掩蓋了其他特征(Lakoff & Johnson 1980:163)。以THEORIES ARE BUILDINGS(理論是建筑物)為例,人們常彰顯建筑物的基礎和外形,使用construct(建造)和foundation(基礎)等詞匯,但常屏蔽建筑物的成分、功效等特征。因此,隱喻使用有助于預測或決定讀者/聽者對話題的理解。概念整合理論(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的提出者Fauconnier和Turner(2002:114)把這一現(xiàn)象稱作(特征)切分(syncopation),即整合作為(概念)壓縮工具有可能只涉及輸入空間(input spaces)中的特定特征。

隱喻可以在語言組織的各個層次上體現(xiàn),可以體現(xiàn)為單詞、詞組、句子,也可以體現(xiàn)為語篇(Koller 2003)。以概念隱喻“ARGUMENT IS WAR”為例,

(1) You disagree? Okay,shoot! (單詞)

(2) Heshotdownall of my arguments.(詞組)

(3) He attacked every weak point in my argument.(句子)

Langacker(1991)、Croft和Cruse(2004)認為,同樣的概念內(nèi)容可以用不同的語言形式來表達,同樣的場景可以用不同的方法去識解,取決于識解主體采用的視角(perspective)和識解路徑(construal path)。在一個既定情景下,說話者為了思維或表達目的,有時需要從不同觀察視角、選擇不同認知轄域、突顯不同焦點,通過擴展語法中已經(jīng)存在的表達方式來觀察情景或解釋內(nèi)容(Langacker 1991:15)。

Lakoff和Johnson(1980:126-138)也論述了(概念)隱喻怎樣賦予語言形式以意義,認為(概念)隱喻同樣適應于句法形式。他們用概念系統(tǒng)中CLOSENESS IS STRENTH OF EFFECT這一空間隱喻闡釋了句子中各成分之間組合關系所體現(xiàn)的認知意義。CLOSENESS是指句法結構中成分之間的距離,而STRENTH OF EFFECT應用于句子的意義。句子形式與意義的關系為:“如果形式A的意義影響形式B的意義,那么,A和B的距離越近,A的意義對B的意義影響越強”(同上:129)。例如,以下三個句子均表示“Sam導致Harry死亡”這一經(jīng)驗意義,但句(4a)以獨立的事件傳遞了Sam與Harry死亡之間的因果關系更直接;句(4b)以兩個獨立的事件——Harry之死及Sam做了什么促使Harry死亡,間接表達了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句(4c)則用兩個獨立的小句暗示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更為微弱。

(4a) Sam killed Harry.

(4b) Sam caused Harry to die.

(4c) Sam brought it about that Harry died.

從以上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句子形式的變化引起了意義上的微小變化。此外,語法結構在形式-內(nèi)容上的連接與語言概念結構是連貫統(tǒng)一的。如我們用in、at表示時間(in an hour、at ten o’clock)是因為時間(TIME)是通過空間(SPACE)進行概念化的。因此,概念系統(tǒng)的隱喻表示概念間的連貫和系統(tǒng)的關聯(lián)(同上:135)。

3.語法隱喻

Halliday最早提及語法隱喻是在出版于1978年的《作為社會符號的語言:從社會角度詮釋語言與意義》(LanguageasaSocialSemiotic:TheSocialInterpretationofLanguageandMeaning)一書中。他認為語言(language)這一表達形式本身就是一個語法隱喻,因為實際的情況應該是語言過程(languaging),強調(diào)語言的動態(tài)性特征。語法隱喻旨在探討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這一語言哲學命題。但直到1985年,Halliday才提出隱喻現(xiàn)象并不僅限于詞匯層面,而且常發(fā)生在語法層。他在《功能語法導論》(AnIntroductiontoFunctionalGrammar)一書中對語言中的語法隱喻現(xiàn)象進行了歸類,并從系統(tǒng)功能觀出發(fā)構建了語法隱喻的理論體系。

Halliday (1985/1994:342-353)從社會符號學角度把語法隱喻解釋為一個所指同時有幾個能指,即一件事物可以用一致性結構以外的幾個隱喻性結構表達。隱喻式的選擇本身是一種意義的選擇,所選擇的特定隱喻式增加了額外的語義特征(Halliday 1985/1994:342),被視為語義復合體。早期,Halliday(1985)將語法隱喻分為概念語法隱喻(ideational grammatical metaphor)和人際語法隱喻(interpersonal grammatical metaphor)兩大類。前者主要的表現(xiàn)形式是以名詞形式表達本應由動詞和形容詞表達的過程(process)或性狀(quality),后者主要的語言表現(xiàn)形式則是以小句表達本應由副詞表達的語氣與情態(tài)意義,即將人際意義以命題形式表達出來。簡單地說,概念語法隱喻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語言中的名詞化現(xiàn)象(nominalization),人際隱喻的表現(xiàn)形式則是“It seems that...”,“I think...”,“It is likely/probably...”之類的句型。隨著研究的深入,他又對語法隱喻進行重新歸類,共區(qū)分13種語法隱喻,即:

1) quality→entity: Epithet=Thing; (e.g., unstable→unstability, safe→safety)

2) process→entity: (ⅰ) Event=Thing; (ⅱ) Auxiliary (tense, phase, modality)=Thing; (e.g., transform→transformation, invent→invention; will/be going to→prospect, can/could→possibility, potential)

3) circumstance→entity: Minor process→Thing; (e.g., with→accompaniment, to→destination)

4) relator→entity: Conjunctive=Thing; (e.g., so→cause/proof, if→condition)

5) process→quality: (ⅰ) Event=Epithet; (ⅱ) Auxiliary (tense, phase, modality)=epithet; (e.g., was/used to→previous, must/will(always)→constant)

6) circumstance→quality: (ⅰ) Manner=Epithet; (ⅱ) Other=Epithet; (ⅲ) Other=Classifier; (e.g., [decided] hastily→hasty [decision], [argued for a long time]→lengthy argument, [cracked] on the surface→surface [cracks])

7) relator→quality: Conjunctive=Epithet; (e.g., then→subsequent, so→resulting)

8) Circumstance→process: Minor process=Process; (be about→concern, be instead of→replace)

9) Relator→circumstance: Conjunctive=Event; (then→follow, so→cause, and→complement)

10) Relator→circumstance: Conjunctive=Minor process; (when→in times of/in...times, if→under conditions of/under...conditions)

11) [zero]→entity: (e.g., the phenomenon of)

12) [zero]→process: (e.g., occurs/ensures)

13) Entity→Eexpansion]: Head=Modifier (e.g., the government [decided]→the government’s [decision]) (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 246-248;轉引自嚴世清2003:52-53)

Halliday(1998)指出詞匯隱喻與語法隱喻的根本區(qū)別在于詞匯隱喻的本質(zhì)是“能指相同,所指不同”,即一個形式可以體現(xiàn)若干語義,而語法隱喻則是“所指相同,能指不同”,即一個意義可以體現(xiàn)為若干形式。

Halliday的語法隱喻觀體現(xiàn)了他獨特的語義觀。Halliday(1992)認為意義不是僵化的成品,而是一種動態(tài)的過程,因此,意義即“創(chuàng)義”(semogenesis或meaning-creating),語言不僅反映人類經(jīng)驗(概念意義),還反映權利與控制(power and control)等社會關系(即人際意義),意義從來就不是預設的,而是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過程中涌現(xiàn)出來。他認為傳統(tǒng)語義學側重語義的內(nèi)部關系(the endogenous aspect of meaning),如同義、反義、蘊涵或上下義等,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所關注的是語義的外部關系(the exogenous aspect of meaning),即語言、客觀世界與語言使用者三者之間的交互關系(Halliday 1995)。

4.概念隱喻與語法隱喻的融合與互補

近年來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開始與認知語言學融合,從系統(tǒng)功能語法角度來研究大腦的認知特性,認為語法隱喻是人類認識世界的重要機制(郭鴻2008:109)。作為建構主義框架下的隱喻研究,概念隱喻和語法隱喻在多方面是融合與互補的,下面就此進行分析。

4.1 概念功能及形成機制上的融合

語法隱喻表示把一個語法范疇轉換成另一個語法范疇的現(xiàn)象(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因此,語法隱喻改變了小句的形式及語義結構,以至于不再對應一個事件結構。在一個典型的事件結構中,一個有生命的動作執(zhí)行者在特定環(huán)境中參加一個過程,這些行為從而影響另一個生物或非生物實體(Koller & Davidson 2008:314)。Halliday和Matthiessen(2004:626)認為,“語法隱喻的總體效果是通過創(chuàng)造新的結構體現(xiàn)模式釋解了其他階層的意義(meaning)和措辭(wording),從而打開了意義的新系統(tǒng)邊界”。如Joe wrote a letter at midnight這個由參與者Joe和a letter,充當過程的動詞wrote及環(huán)境成分at midnight構成的小句要表達的概念意義可以用Joe’s writing a letter at midnight這個名詞詞組來表達。經(jīng)過語法隱喻而創(chuàng)新的名詞結構能進入新的過程配置中,從而表達更為復雜的概念意義,如Joe’s writing a letter at midnight surprised his father。認知語法認為,任何動詞都可以名詞化,而且并不會引起其概念內(nèi)容發(fā)生實質(zhì)性變化(Ungerer & Schmid 1996:25),不同之處在于動詞將過程的若干狀態(tài)逐一加以凸顯,而相應的名詞則將這些狀態(tài)從總體上作為事物加以突出(Langacker 1987:247)。也就是說,write a letter與writing a letter只是凸顯成分各異,但概念功能不變,傳達相同的經(jīng)驗意義。相對而言,概念隱喻一般不改變其對應的字面表達的語法結構,而是沿襲其基本構式來構建經(jīng)驗意義。但隱喻性使用的詞所激活的概念意義與字面性使用時保持一致,如bright student與bright room中,bright所激活的概念仍為LIGHT;The criticism stung him與The bee stung him,sting所激活的概念均為harm。因此,語法隱喻與概念隱喻在概念功能的表達上是相互融合的。

語法隱喻和概念隱喻的相似之處還在于兩者分別在源域和目標域或形式和意義之間產(chǎn)生張力(intension)和概念的不相容性(incompatibility)。兩者通過引入不尋常的指稱或不規(guī)則的標記性句法而違反規(guī)則(Goatly 2007)。概念隱喻和語法隱喻均依賴語義概念或語法范疇與其自然功能之間的分裂(Holme 2003)。何中清(2013:10)提出語法隱喻和概念隱喻的產(chǎn)生機制都是映射和整合共同作用的結果,在整體方向上是某個表征方式到另一個表征方式,或某一經(jīng)驗域到另一經(jīng)驗域的映射,而產(chǎn)生過程涉及表征方式或/和經(jīng)驗域之間的整合。如例(5a)作為例(5b)的隱喻式,經(jīng)驗意義是相同的,但識解此經(jīng)驗的詞匯語法表征方式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由被小句復合體體現(xiàn)的“言辭列”(sequence)下降為(downgrade)由環(huán)境關系小句(circumstantial relational clause)體現(xiàn)的“言辭”(figure);一致式中表達概念隱喻的動詞rose、fell及resurrected映射到隱喻式中的名詞rise、fall及resurrection,且修飾它們的副詞(或副詞短語)in a phenomenal way、in a fantastic way及politically分別映射到形容詞phenomenal、fantastic及political,從而表征方式重新整合,起到了信息壓縮的作用,使得語篇更為緊湊。因此,這種形式的映射和整合表現(xiàn)出詞匯語法的表征方式與所識解的經(jīng)驗在級階上不一致。雖然表達概念隱喻的詞的詞性發(fā)生了變化,但隱喻式和一致式中的概念隱喻的源域(空間垂直高度的升降)到目標域(事業(yè)的成功與失敗)的映射和整合方式仍保持一致。

(5a) 隱喻式:Her phenomenal rise to power and popularity was followed by a fantastic fall and then by an even more rapid and remarkable political resurrection less than four years before her assassination in the autumn of 1984.(Halliday & Matthiesssen 1999:280).

(5b) 一致式:She rose to power and popularity in a phenomenal way, she fell from power and popularity in a fantastic way, and then she was resurrected politically even more rapidly and remarkably less than four years before she was assassinated in the autumn of 1984 (Halliday & Matthiesssen 1999: 279).

4.2 體現(xiàn)形式上的互補

語法隱喻是將一種語法形式替代另一種語法形式。Martin(1992:406)指出:“語法隱喻涉及名詞化,而名詞化是現(xiàn)代英語中語法隱喻的主導語義沿流”。鑒于名詞從根本上說是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這就使得一切意義向經(jīng)驗意義傾斜。這說明名詞更有利于經(jīng)驗概念化和對經(jīng)驗做出詮釋。

就認知而言,省略實施者符合語言經(jīng)濟性原則,因為這壓縮了復雜的心理模型,從而使得認知加工更為簡單。例如“social exclusion”本身在小句中可以充當動作執(zhí)行者,把名詞化的表達強化成擬人,顯示了語法隱喻和概念隱喻的相互作用(Koller & Davidson 2008:314)?！吧鐣懦狻?social exclusion)既是一個概念隱喻又是一個語法隱喻。作為特定的概念隱喻,即空間隱喻,“社會排斥”以具體源域——“空間”構建“社會”這個抽象目標域的心理模型?！吧鐣鳛橛薪绲目臻g”(SOCIETY AS BOUNDED SPACE)把人們的思維導向誰或什么在“里面”(inside)、誰或什么在“外面”(outside)。因此,某些評價意義(evaluative meaning)從源域轉向目標域。在包含(inclusion)/排除(exclusion)隱喻里,“內(nèi)部”常積極地解釋為社會大眾,但“外部”的釋解就存在一定的問題。這個心理模型構建了把社會外部的人移過邊界進入內(nèi)部的政治目標或大眾期待。作為概念隱喻,它把社會具體化為一個有界的空間,并以或多或少的程式化方式體現(xiàn)在詞匯語法上,大多是以名詞形式“exclusion”進行表達。作為語法隱喻,它把過程轉換成狀態(tài),且進一步被重新具體化為本身可以成為動作執(zhí)行者的實體(entity),以相當靜態(tài)的關系過程形式,或以物質(zhì)和其他過程形式而影響的實體,即可塑性的物體(Koller & Davidson 2008:325)。概念隱喻和語法隱喻互為補充,是因為“社會是有界的空間”的概念化引起了語言表層的特定語法隱喻,即首先把過程(exclude)抽象化為狀態(tài)(exclusion),然后又被具體化為實體或物體。作為心理模型的“social exclusion”首先被具體化為一個空間隱喻,然后通過語法隱喻加工被抽象化。反過來,名詞化了的“social exclusion”通過被概念化為可操控的行動目標或物體而重新具體化。

概念隱喻是怎樣建構其表層詞匯體現(xiàn)(lexical realization)的呢？作為概念隱喻的詞匯體現(xiàn),名詞化起著以具體源域構建一個抽象目標域的心理模型的作用。如“Social exclusion”的隱喻框架僅允許把人們或地方理解為在有界的社會空間之內(nèi)或之外。空間隱喻(spatial metaphors)被認為是基本隱喻(primary metaphors)的一部分。根據(jù)隱喻的涉身理論(Lakoff & Johnson 1999),基本概念隱喻是在兒童早期的合并階段(conflation phase)形成的,在那一時期,嬰兒無法區(qū)分感官印象和他/她的心理現(xiàn)實性。因此,我們習得諸如“愛是溫暖”(AFFECTION IS WARMTH)的概念隱喻,它們體現(xiàn)于詞匯語法層面,如“她心狠”(She is cold-hearted)或“我們受到了熱烈歡迎”(We were given a warm reception)。涉身理論的支持者認為這些基本概念隱喻是通過孩子與其照看者的身體接觸形成的,故溫度與情感的概念域通過人類身體接觸經(jīng)驗聯(lián)系起來,親密的接觸蘊涵著彼此溫暖,身心相依。在三維空間里移動我們的身體和與其中的物體交流是人類共享的經(jīng)驗,基本隱喻是普通心理模型的最佳選擇。但對他們進一步論述和重組還受到文化的影響,這是“基于身體的建構主義”(body-based constructionism)概念捕捉到的現(xiàn)象(K?vecses 2000)。

4.3 語法隱喻是概念隱喻的內(nèi)驅(qū)力

語法隱喻是詞匯語法中某一既定語義構型的非一致體現(xiàn)形式(Halliday 1985/1994:321)。語法隱喻概念所依附的基本理念是“形式→意義→經(jīng)驗間為直線推進”(同上:ⅹⅰⅹ)。詞匯語法作為一個自然的符號系統(tǒng),演化于語言的基本語法模式及特定體現(xiàn)形式與其欲表達的意義相關(Halliday 1985/1994:ⅲ)。因此,語法與現(xiàn)實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形式、意義與經(jīng)驗之間的直線關系保持不變。但任何語義配置都有一個一致式的表達(無標記形式)及一套隱喻變體或非一致式表達(有標記形式)。隨著語法結構的轉變,語法隱喻在一定程度上可促使概念隱喻的生成或加強其隱喻度。如表達“下雨”這一概念意義的一致表達式(6a)中,代詞it作為參與者,動詞rain作為動作過程。而其對應的隱喻式(6b)中,名詞短語the rain轉化為實體的參與者,動詞comes表達過程,從而促使RAIN IS A PERSON概念隱喻的形成。誠然,釋解同一經(jīng)驗的(6c)的概念隱喻程度更高,本用來形容“哭”這一身體及情感狀態(tài)的詞“crying”被用來描述與其方式相似的下雨這一天氣狀態(tài),形成SKY IS A PERSON概念隱喻,其次隱喻RAINING IS CRYING也就相應而生了。

(6a) It rains.

(6b) The rain comes.

(6c) The sky is crying.

例(6a-b)為動名詞同形的狀況,下面我們再看一例更為明顯的語法隱喻。在非隱喻表達式,即一致式(7a)中,Mary體現(xiàn)事件過程的參與者,動詞saw體現(xiàn)過程本身,名詞詞組something wonderful體現(xiàn)現(xiàn)象特征,詞匯語法層所表達的表層意義與話語意義層所想傳達的深層意義完全吻合。在其對應的隱喻式(7b)中,(7a)的動詞saw被轉化成名詞sight,并被形容詞wonderful加以修飾,所構成的名詞詞組充當事件的參與者,參與者Mary作為eyes的修飾語,構成的名詞短語Mary’s eyes充當事件的參與者,兩者由表達過程的物質(zhì)動詞met連接,共同釋解經(jīng)驗。從而語法隱喻的出現(xiàn)促成了概念隱喻A Thing IS A PERSON。

(7a) Mary sqw something wonderful.

Non-metaphorical

(7b) A wonderful sight met Mary’s eyes.

Metaphorical:

如果說名詞化是擴展語言詞匯資源的重要途徑,那么,語法隱喻則是促成語義與語法體現(xiàn)關系的資源,從而無限拓展語言的意義潛勢(Martin 2008:803)。名詞化(nominalization)是構建抽象事物的主要方式,是建構知識、組織語篇及分配價值的重要手段。作為語法隱喻的主體,名詞化也是概念隱喻的重要內(nèi)驅(qū)力,它不僅增強概念隱喻的廣度,且還擴大其深度。以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自傳《漫漫自由路》(LongWalktoFreedom)一書中最后部分有關freedom的論述為例:形容詞Free被語法化為名詞Freedom后,常體現(xiàn)為實體,能充當各種參與者的角色,生成多種概念隱喻。如在(8)中freedom充當變化的主體(Agent of change),形成了FREEDOM IS ENERGY這一概念隱喻。

(8) It was this desire forfreedomof my people to live their lives with dignity and self-respect that animated my life, that transformed a frightened young man into a bold one.

在動作過程中,freedom抽象化為能交換的商品,從(9)中的諸多實例中可以看出,曼德拉運用概念隱喻FREEDOM IS COMMODITY表達了其對剝奪自由的人之痛恨與強烈譴責。

(9) It was only when I began to learn that my boyhood freedom was an illusion, when I discovered as a young man that myfreedomhad already been taken from me, that I began to hunger for it....it was not just myfreedomthat was curtailed, but thefreedomof...A man who takes away another man’sfreedomis a prisoner of hatred...If I am taking away someone else’sfreedomWhen myfreedomis taken from me.

在心理過程中,freedom抽象化為想要的物品,構成概念隱喻FREEDOM IS A DESIRED THING,表達曼德拉在人生不同階段對freedom的不懈追求。

(10) that I began to hunger forit(freedom).At first, as a student, I wantedfreedomonly for myself, the transitory freedoms of...Later, as a young man, I yearned for the basic and honourablefreedomsof achieving my potential...

如(11)所示,在關系過程中,freedom抽象化為類別特征或價值,構成概念隱喻FREEDOM IS VALUE。

(11) My boyhoodfreedomwas an illusion.Freedomis indivisible......that my hunger for thefreedomof my own people became a hunger for thefreedomof all people, white and black....that is when the hunger for my ownfreedombecame the greater hunger for thefreedomof my people.

Freedom還可以充當環(huán)境成分使用,成為抽象的目的地或旅行中的抽象伴侶,構成概念隱喻FREEDOM IS DESTINATION或FREEDOM IS A COMPANION。

(12) I have walked that long road tofreedom.But I can only rest for a moment, for withfreedomcome responsibilities, and I dare not linger, for my long walk is not yet ended.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看出語法隱喻在一定程度上能驅(qū)動概念隱喻的形成,并豐富其在各類過程中的角色,拓寬其隱喻類別。

5.結語

隱喻作為認知語言學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里的研究熱點,其出發(fā)點和研究重點各有側重。但兩個領域的研究成果為人們對語言與認知的關系進行更為全面的了解做出了巨大貢獻。本文簡要回顧了概念隱喻和語法隱喻的基本理論思路和框架,分析了兩者在概念功能及形成機制上的融合、在體現(xiàn)形式上的互補以及語法隱喻在一定程度上驅(qū)動概念隱喻的形成,拓寬隱喻類別或加強其隱喻度。我們發(fā)現(xiàn)隱喻的“兩只眼”——概念隱喻和語法隱喻的這些融合和互補對經(jīng)驗的解釋和意義的構建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但還有待于在更廣泛的實際語言使用中加以驗證和發(fā)展,這也是以后研究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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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甄鳳超)

王容花,西華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廈門大學在讀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電子郵箱:wanrohua@163.com

*本文系2013年西華師范大學科研資助專項項目“二語聽力元認知教學對大學生英語自主學習能力的影響研究”(編號13D035)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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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4-8921.2014.09.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