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建

(北京語言大學(xué)語言科學(xué)院， 北京 100083)

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組聲母的今讀類型及演變

徐 建

(北京語言大學(xué)語言科學(xué)院， 北京 100083)

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組聲母的今讀可分宿松二郎型、潛山梅城型、石臺丁香型、合流型。宿松二郎型是最早的形式，潛山梅城型從宿松二郎型變化而來，合流型從潛山梅城型演變而來，石臺丁香型從合流型變化而來。

皖西南贛語；江淮官話；精知莊章

一、皖西南贛語概說

皖西南贛語主要分布于安徽省安慶市下轄的懷寧、潛山、岳西、太湖、宿松、望江六縣及池州市貴池區(qū)西南部的牌樓鎮(zhèn)、東至縣大部及石臺縣西北部分鄉(xiāng)鎮(zhèn)，《中國語言地圖集》稱其懷岳片贛語[1]。本文語料來源如下。

岳西天堂：儲澤祥[2]，宿松二郎：孫宜志[3]，宿松高嶺：唐愛華[4]，宿松河塔：李如龍、張雙慶[5]，東至堯渡：安徽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6]。其他方言點材料來自筆者的實地調(diào)查，部分方言點及發(fā)音人情況如下：

潛山梅城：彭麟，男，1940年生，教師，中專，梅城鎮(zhèn)高集村彭灣組人；太湖城西：王進喜，男，1936年生，農(nóng)民，高小，城西鄉(xiāng)涼亭村前進組人；望江華陽：王錦平，男，1946年生，教師，電大，華陽鎮(zhèn)清泉村王上屋組人；懷寧高河：黃伯流，男，1947年生，農(nóng)民，初中，高河鎮(zhèn)金豐村黃沖組人；懷寧石牌：潘邦憲，男，1941年生，教師，高中，石牌鎮(zhèn)潘塅村人；貴池牌樓：曹義紅，男，1946年生，農(nóng)民，初中，牌樓鎮(zhèn)佳山村佳山組人；石臺丁香老派：劉根生，男，1943年生，農(nóng)民，高中，丁香鎮(zhèn)丁香村人；石臺丁香新派：汪成明，男，1976年生，教師，丁香鎮(zhèn)丁香村人；石臺竹塘：汪貴樂，男，1936年生，農(nóng)民，小學(xué)，石臺縣丁香鎮(zhèn)庫山村竹塘組人。

二、精知莊章組聲母的今讀類型

(一)精知莊章組聲母的今讀類型

據(jù)音類的分合，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四組聲母在洪音前的今讀有二分和合流兩種類型。

1.二分型

具體而言，二分型可分三小類：

宿松二郎型：精、知二、莊組和知三、章組兩分。精、知二、莊組讀[hs]，知三、章組讀[h?]。方言點都集中于宿松縣，有宿松二郎、九姑、北浴等。舉宿松二郎為例：坐從果合一[ho24]、桌知江開二[o5]、沙生假開二[sa213]、鋤崇遇合三[heu35]、柱澄遇合三[h24]、聲書梗開三[?n213]。

表1 精知莊章組聲母潛山梅城型今讀

表2 精知莊章組聲母潛山梅城型今讀(續(xù))

以上各點例外情況如下：

岳西天堂：菖昌宕開三[ha21]；柵初梗開二[ta52]、篡初山合二[hon52]、滲生深開三[n52]、縮生通合三[o213]、蘸～火：淬火，莊咸開二[an24]、潲～缸水，生效開二[sau52]、灑生假開二[sa24]。

潛山梅城：灑生假開二[sa33]、潲～水，生效開二[sɑu35]。

懷寧高河：菖昌宕開三[ha31]；灑生假開二[sa24]、潲～水，生效開二[sɑu53]。

貴池牌樓：滲生深開三[en51]、潲～水，生效開二[sɑu51]。

2．合流型

表3 精知莊章組聲母合流型今讀

各類型在地理上的分布如圖1。

(二)與周邊方言的比較

萬波根據(jù)音類的分合，將贛語精知莊章組的今讀分為合流型和二分型兩大類。第一類，精知莊章組聲母合流，音值為[hs]。第二類，音類分合的基本格局是知二、莊組與精組合流，知三、章組合流，精、知二、莊組一般讀[]組聲母，知三、章組的音值多種多樣，有[t]組、[]組、[t]組、[t]組、[k]組等，但不管哪種類型都與精、知二、莊組形成對立。萬波指出這種二分型是贛語的主流，絕大多數(shù)贛語都屬于這種類型[7]。宿松二郎型與贛語的主流類型一致。

據(jù)孫宜志的考察，安徽江淮官話精組、章組兩分，知組逢梗攝開口二等韻歸精組，逢其他韻歸章組。莊組逢遇、止(開口)、流、深、臻、曾、梗、通攝歸精組，逢假、蟹、止(合口)、效、咸、山、江、宕攝歸章組[8]。潛山梅城型與安徽江淮官話的類型一致。

圖1 精知莊章組聲母今讀類型在地理上的分布

三、精知莊章組聲母今讀類型之間的關(guān)系

王福堂將方言語音的變化總結(jié)為原發(fā)性的音變和語言接觸導(dǎo)致的音變[9]。為了區(qū)別這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音變，本文將原發(fā)性的音變稱為演變，將語言接觸導(dǎo)致的音變稱為轉(zhuǎn)變。

(一)石臺丁香型從合流型轉(zhuǎn)變而來

石臺丁香型與合流型的差別在于：合流型精知莊章組合流，全部讀[hs]，石臺丁香型老派知莊章組字絕大多數(shù)歸精組，讀[hs]，部分字自成一類，讀為[th]。我們將《方言調(diào)查表》所收精知莊章組今讀[th]的字列舉如下：

這些字以擦音的讀法為主。這些字卷舌音的讀法可能是后起的，也可能是變化滯后造成的。我們傾向于卷舌聲母是后起的。理由有兩點：①石臺丁香方言精知莊章組的今讀新派和老派存在口音差異。老派發(fā)音人劉根生，1943年生，他的語音系統(tǒng)里，知系讀卷舌聲母的字很少，且多數(shù)為[]聲母字(例字見上文)。新派發(fā)音人汪成明，1976年生，他的語音系統(tǒng)里，知系讀卷舌音的字不限于[]聲母，如：張[tɑ31]、茶[tha24]、車[the31]等。比較丁香新老派的口音差異可知知系聲母變化的趨勢是[hs]向[tth]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受強勢方言影響的結(jié)果，相對于老派而言，新派更容易受強勢方言影響，不可能是自身演變的結(jié)果。語音自身的演變一般遵循同條件者同變化的規(guī)律。丁香老派精知莊章組已經(jīng)合流為[]組聲母。若認為部分知系字今讀[tth]聲母是自身演變的結(jié)果，讀[tth]的字應(yīng)該不限于知系字，精組字也會參與從[hs]到[tth]的變化。事實上丁香老派讀卷舌音的字全部為知系字，不夾一個精組字(例字見上文)。②與丁香毗鄰的石臺竹塘方言中，精知莊章組仍保留了合流型的特點。如：資精=知知=支章[31]、絲心=師生=詩書[s31]、曹從=潮澄[hɑu44]。竹塘屬于丁香鎮(zhèn)庫山村下轄的一個居民組，位于丁香鎮(zhèn)南約10公里的大山深處，交通閉塞，語言受到強勢方言的影響較小。石臺丁香型的前身是合流型。

(二)合流型由潛山梅城型演變而來

在懷寧高河，潛山余井、源潭、官莊，宿松二郎等方言中，咸山攝開口呼字根據(jù)聲母的不同分化為[?n]/[en]和[an]兩個韻系。舉懷寧高河和宿松二郎為例，懷寧高河方言中，咸山攝開口呼逢知系讀[?n]，逢幫系、端系、見系讀[an]。宿松二郎方言中，咸山攝開口呼逢知三、章組讀[en]，逢其他聲母讀[an]韻。例字如下：

表4 懷寧高河、宿松二郎方言咸山攝開口呼逢聲母分韻

咸山攝知系字在懷寧高河方言中全部讀為卷舌聲母，在宿松二郎方言中，知三、章組聲母逢開口韻讀舌葉音。在這些方言點中，與[?n]或[en]韻母相拼的聲母全部讀卷舌音或舌葉音，因此，[?n]或[en]韻母的產(chǎn)生應(yīng)當是卷舌聲母或舌葉音聲母對主元音的影響所致，卷舌聲母或舌葉音聲母使后接韻母的主元音舌位抬高。

合流型諸方言點雖然沒有卷舌聲母或舌葉音，但歷史上卷舌聲母或舌葉音對韻母影響的痕跡還能找到。在宿松高嶺、懷寧石牌、望江雅灘等方言中咸山攝也同時存在[?n]、[an]兩個韻母。[?n]韻字聲母全部來自知莊章組。舉宿松高嶺、懷寧石牌為例：

宿松高嶺：展知山開三[?n31]、綻澄山開二[h?n13]、纏澄山開三[h?n13]/[h?n35]、占章咸開三[?n21]、膻書山開三[s?n22]。

懷寧石牌：站知咸開二[?n24]、纏澄山開三[h?n44]/[han44]、衫生咸開二[s?n31]/[san31]、山生山開二[s?n31]/[san31]、膻書山開三[s?n31]/[san31]、扇書山開三[s?n24]/[san24]。

宿松高嶺、懷寧石牌方言中，咸山攝字[?n]的讀法風(fēng)格較土，并且[?n]韻轄字不多，屬于殘留形式，[?n]韻在太湖縣、東至縣各方言點已經(jīng)徹底消失。

宿松二郎型、潛山梅城型方言點知莊章組字讀舌葉音或卷舌聲母，合流型可能來自宿松二郎型，也可能來自潛山梅城型。我們傾向于來自潛山梅城型。宿松二郎知二、莊組歸精組，讀[hs]，[hs]不具備使后接韻母舌位抬高的條件。假設(shè)合流型來自宿松二郎型，那么宿松高嶺、懷寧石牌、望江雅灘知二、莊組字也就不會存在[?n]韻母的讀法。事實與此相反，這些方言點不少知二、莊組字讀[?n]韻。宿松高嶺：綻澄山開二[h?n13]，懷寧石牌：站知咸開二[?n24]、盞莊山開二[?n53]、鏟初山開二[h?n53]/[han53]等。而潛山梅城型潛山余井、源潭、官莊，懷寧高河等方言知二、莊、章組逢咸山攝全部讀[tth]，具備產(chǎn)生[?n]韻母的條件。

(三)從宿松二郎型到潛山梅城型的類型轉(zhuǎn)變

通過與周邊方言的比較我們知道宿松二郎型屬于贛語型，潛山梅城型屬于安徽江淮官話型。理清這兩種類型的關(guān)系，判斷這兩種類型的時間先后，需要追溯皖西南贛語的形成背景。

皖西南地區(qū)原是江淮官話區(qū)，明洪武年間，大規(guī)模的江西饒州籍移民遷入這一地區(qū)，因為移民數(shù)量大，來源單一、時間集中，使這一地區(qū)發(fā)生了從江淮官話到贛語的方言轉(zhuǎn)換。皖西南贛語形成之后，因為長江的阻隔，受江西贛語的影響比較小。因此，宿松二郎型是原生性的，不可能是皖西南贛語形成之后受江西贛語影響所致。潛山梅城型是江西移民到來之前江淮官話型的保留，還是后來受江淮官話影響形成的？我們傾向于后者。

從地理位置上看，皖西南贛語處于江淮官話的三面包圍之中(見圖1)，江淮官話作為皖西南地區(qū)的強勢方言，對皖西南贛語的影響比較大。潛山梅城型的諸方言點，如：岳西天堂、懷寧高河位于皖西南地區(qū)的北端，貴池牌樓位于皖西南的西端，這些方言點都處于皖西南贛語與江淮官話的交界處，受江淮官話影響更深。如：江西贛語普遍存在假攝開口二三等不分韻的現(xiàn)象，皖西南贛語南部的宿松、望江、太湖三縣部分方言點還保留著假攝開口二三等不分韻的痕跡。以望江華陽為例，假攝開口三等“姐借斜遮蔗車扯蛇賒舍～不得也野夜”等字與假攝二等同韻，主元音為[a]。而北部的天堂、梅城、高河，西部的牌樓等地已經(jīng)找不到假攝二三等同韻的痕跡了。我們推測，潛山梅城型精知莊章組今讀類型與安徽江淮官話高度一致也是受江淮官話影響所致。歷史上，今屬于潛山梅城型的方言點，如岳西天堂、潛山梅城、懷寧高河、貴池牌樓等方言點精知莊章組的讀法可能和宿松二郎型一致。從宿松二郎型到潛山梅城型的轉(zhuǎn)變不是方言自身演變的結(jié)果，而是在江淮官話的影響下發(fā)生的類型變化。

潛山梅城型的岳西天堂、潛山梅城、懷寧高河等方言點莊組字的例外讀音也能為我們的推測提供證據(jù)?！罢骸穑捍慊?，莊咸開二”、“潲生效開二”、“灑生假開二”按潛山梅城型的演變規(guī)律應(yīng)當讀卷舌聲母，但“蘸～火：淬火，莊咸開二”岳西天堂讀[an24]，“潲生效開二”岳西天堂、潛山梅城、懷寧高河、貴池牌樓都讀[s]聲母，“灑生假開二”岳西天堂、潛山梅城、懷寧高河都讀[s]聲母。[s]的讀法與潛山梅城型方言點的音變規(guī)律不牟，卻與宿松二郎型的演變規(guī)律相合。另外，“蘸～火：淬火”、“潲～水”都與舊的生活方式相關(guān)，“灑”也是口語常用字，存在保留舊音的可能。

綜合來看，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組聲母今讀的四種類型存在如下關(guān)系：宿松二郎型是最早的形式；在江淮官話的影響下，皖西南地區(qū)(除宿松二郎、九姑、北浴等)普遍發(fā)生了從宿松二郎型到潛山梅城型的轉(zhuǎn)變，靠近江淮官話的方言點，如潛山梅城、官莊、源潭、余井，懷寧高河，岳西天堂、白帽，貴池牌樓等仍然屬于潛山梅城型；宿松高嶺、河塔，望江華陽、太慈、雅灘、賽口，太湖城西、徐橋、羊河，東至堯渡、昭潭、張溪，石臺竹塘等方言點精知莊章組聲母合流，演變?yōu)楹狭餍?；石臺丁香原屬合流型，在江淮官話的影響下，知莊章組部分字開始產(chǎn)生了卷舌音(擦音為主)的讀法。

四、余 論

梳理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組聲母的今讀類型及各類型之間的關(guān)系，有助于認識皖西南贛語和江西贛語、江淮官話的關(guān)系。如：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組合流型與江淮官話的今讀類型差異比較大，但與江西南昌方言的今讀類型一致。如果限于共時層面的比較，可能得出皖西南贛語合流型與南昌方言的今讀類型存在源流關(guān)系。通過對皖西南贛語精知莊章組聲母今讀類型演變的梳理，我們知道皖西南贛語合流型與南昌方言的今讀類型高度一致是各自獨立發(fā)展的結(jié)果，不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因此，我們在探討方言之間的關(guān)系時，應(yīng)該重視歷時的研究，了解某一語音特點形成的動因、發(fā)展的過程，在此基礎(chǔ)上探討方言之間的源流關(guān)系和接觸關(guān)系，得出的結(jié)論更可靠。

[1]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澳大利亞人文科學(xué)院.中國語言地圖集[M].香港：朗文出版(遠東)有限公司，1987：B10.

[2]儲澤祥.岳西方言志[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20-32.

[3]孫宜志.安徽宿松方言同音字匯[J].方言，2002(4):368-379.

[4]唐愛華.宿松方言研究[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51-80.

[5]李如龍，張雙慶.客贛方言調(diào)查報告[M].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1992:19-159.

[6]安徽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安徽省志·方言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195-286.

[7]萬波.贛語聲母的歷史層次研究[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211.

[8]孫宜志.安徽江淮官話語音研究[M].合肥：黃山書社，2006:34-44.

[9]王福堂.漢語方言語音的演變和層次[M].北京：語文出版社，2005:27.

責任編校：汪長林

TypesandEvolutionofthePresentPronunciationofAncientInitialConsonantGroupsofjing,zhi,zhuangandzhangintheGanDialectofSouthwestAnhui

XU Jian

(The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 Beijing Language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3, China)

The present pronunciation of ancient initial consonant groups ofjing(精),zhi(知),zhuang(莊) andzhang(章) in the Gan dialect of southwest Anhui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types: the type of Erlang of Susong, the type of Meicheng of Qianshan, the merger type, the type of Dingxiang of Shitai. The type of Erlang of Susong is the oldest; the type of Meicheng of Qianshan has changed from the type of Erlang of Susong; the merger type has evolved from the type of Meicheng of Qianshan; the type of Dingxiang of Shitai has changed from the merger type.

the Gan dialect of southwest Anhui; Jianghuai Mandarin;jing,zhi,zhuangandzhang

2013-11-05

北京語言大學(xué)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資助項目(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專項資金)(13YCX194)。

徐建，男，安徽太湖人，北京語言大學(xué)語言科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

時間：2014-4-18 17:23 網(wǎng)絡(luò)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2.011.html

H175

A

1003-4730(2014)02-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