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
入夏后,父親三番五次游說我進藏消夏,我說云南呆著又不熱,他說林芝空氣好嘛——實情是,他前幾年在林芝有份工作,為此特地租了房,生活用品一律置辦妥當(dāng),專門為我準(zhǔn)備了一間,如果我不去住住,實在可惜了。
連續(xù)幾年進藏后,我已無太多向往。他且說著,我且聽著,沒有行程計劃。忽然有日心血來潮訂了去林芝的機票,然后在網(wǎng)上購了幾本書遞送過去,心情這才從容起來。因為腿腳不好,要天天去徒步觀光不大可能,所以有時侯旅行對我來說就是換個地方讀讀書,并無太多目的性。
在林芝,每天早上六點不到就會醒來,開窗呼吸,空氣有深深山味。我所住的房子背后是318國道,對面即山,山坡上稀稀拉拉地分布著低矮的灌木叢。每天清晨天剛蒙蒙亮,老余就會沿著這片山爬上去采蘑菇。山上無路,晨間青草濕滑,老余說他經(jīng)常必須手腳并用地攀援,到山頂才有棧道與另一片神山相連。
老余是公司食堂廚娘汪姐的丈夫,老家在湖北,退休后今年是第一次隨汪姐進藏,偶然上山看見很多蘑菇,歡喜得不知怎么才好。雖然年過六旬,老余精神頭依然十足,每天采蘑菇總有滿滿一背包的收獲,也沒聽見他喊過辛苦。午間飯后小睡補眠,傍晚還能去公園跳兩個小時鍋莊。
采回來的蘑菇品種豐富,光是青岡菌就有好多種,還有像松茸等一些不那么常見的,公司另有一位長居藏區(qū)多年的會計梅姐負責(zé)辨認?!渡嗉馍系闹袊窡岵ブ?,大家對野生菌的興趣空前濃厚。山珍不僅美味,且營養(yǎng)價值豐富。就拿松茸為例,到現(xiàn)在仍不能進行人工培植,林芝人靠山吃山,真是幸福極了。大伙兒每天都異想天開地盼著老余能采回松茸,其實如今正當(dāng)蘑菇季節(jié),林芝的松茸不過六七十元一斤,只能說親自采來吃的樂趣又不一樣。
松茸只長在松樹下,表面覆有一層褐色膜,撕開來,蘑菇的肉質(zhì)像吸水海綿,布滿了一些小小氣孔。這種蘑菇處理起來麻煩,必須將那層膜完全去除,加之藏人可能不太會用百度搜索其營養(yǎng)價值,所以總是大片大片無人問津。老余采回之后汪姐做過兩次,眾人皆說口感嫩滑不輸牛肝菌,可惜不慎吃得太多,紛紛鬧起了肚子。松茸雖味美,只宜適量,吃多了便會引起腹瀉。
因為長住云南,知道每年此時都有不少野生菌中毒的病例,我健康不好,自是不敢貪嘴,也一再叮囑大家要認準(zhǔn)再吃。但是蘑菇何止千百種,偏偏林芝植被太好,四處可見稀奇古怪的品種。
又一日,老余摘了些新品種回來,梅姐說那是芝麻菌,可以吃。沒想到這次卻是錯了,午飯后,幾個人相繼出現(xiàn)頭暈、抽搐、惡心、幻覺、說胡話、昏迷、低血壓等癥狀。體弱的我和感冒的老余丁點未嘗,趕緊將她們送到醫(yī)院急診,照顧著她們輪番輸液、洗胃,折騰到深夜體征才算勉強穩(wěn)定下來,有兩人病情較重,被送到了ICU,其他人也需在急診留院觀察。
接近凌晨,我從醫(yī)院出來,周身疲乏酸痛,半日粒米未進,也是餓了。仰頭看見一牙細細的月亮嵌在云邊,夜風(fēng)徐徐,這一場虛驚總算是過去了。第二日中午照例又灑了些雨,太陽出著,溫度蠻高。這種雨叫菌子雨,很適宜于菌子催發(fā),我問老余還要去采蘑菇不,他連連擺手,說幸好老婆沒給毒死,要不然自己就是老光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