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臘梅

摘 要：“追求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物，諷刺性的實現(xiàn)人類的夢想，挖掘理想主義哲學的各種含義，探尋存在的混亂與無益，思考時間的周而復始和理性的失敗……”這是博爾赫斯一貫的主題。本文將在這幾個主題的引導下一步步走進博爾赫斯深邃浩渺的思想世界，感受他詩歌中那種交錯的時空感，并且簡述博爾赫斯的生平和他所喜愛的詩人，以及本人對他的幾首關(guān)于時空的詩歌的詳細的分析解讀，以此來談談本人在博爾赫斯的時空之中看到的自己的人生哲學。

關(guān)鍵詞：博爾赫斯；詩；幻想；時空交錯

中圖分類號：I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4）09-0203-03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生于阿根廷布宜諾斯艾里斯，卒于瑞士日內(nèi)瓦。他有英國血統(tǒng)，畢業(yè)于劍橋大學，精通英、法、德等多國語言。中學時代開始寫詩，年輕時受到過西班牙極端主義文學的洗禮，這段精力培植了博爾赫斯對幻想和自由無與倫比的熱愛與追求。而惠特曼的出現(xiàn)，則更是將這種對幻想與自由的追求推向了高潮。1968年，在一次訪談中博爾赫斯這樣稱贊惠特曼：“惠特曼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詩人?！萏芈鶆?chuàng)造的人物是文學史上最可愛、最令人難忘的?；萏芈闹匾詿o論怎樣強調(diào)都不為過?！辈柡账股钌畹膼壑@位敢于直面所有磨難而高聲歌唱自由的詩人?；萏芈帽炔柡账剐闹械挠⑿?，就如一位少女初見自己思慕已久的初戀情人一樣，博爾赫斯從此沉溺在了惠特曼詩歌的激情自由浩大之中，并且把自由而奔放的詩歌形式作為了他一輩子情感宣泄的最好形式。因而，我們才會看到這樣的字眼：“博爾赫斯無疑是個詩人，并且只是個詩人，一生都在寫作同一部詩集，其余的都只是他用來表演一個人的面具和虛構(gòu)?！本瓦B博爾赫斯自己也這么說：“我首先應該是個詩人?！?/p>

博爾赫斯是一個極為奇特和與眾不同的人，他的感情生活更是從另一個方面強烈的印證著他的奇特。他一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和母親在一起，好不容易結(jié)婚了，卻又迅速離異，并且離婚還是請求別人去處理，自己并未露面。而后一直與不同的女子戀愛，幾乎每隔兩三年他就會又有一次激動人心的戀愛。最終，在他去世之前兩個月與比他年齡小了38歲的日裔女子結(jié)了婚。他個子瘦小，似乎還有一些膽怯，并且失明，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吸引了無數(shù)女子的仰慕。不，是整個阿根廷人甚至是世界人民的關(guān)注。無疑，這是博爾赫斯無比強大而深邃的思想造就而成的。

博爾赫斯一生都在自我的幻想中度過。他每天蟄居在圖書館里，盡情的幻想他生命中的時間、空間、存在與死亡。而后他用他的文字迷宮一次次的將他的幻想和玄思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讓我們在讀其詩作的同時感受時間的交錯和空間的重疊以及生命的無極限。當然，這當中少不了叔本華和貝克萊的影響。因此，他的許多作品中都充斥著懷疑主義和不可知論的色彩。

對于寫作，我們常常感嘆無法入手，沒有切入口，似乎我們想要述說的所有內(nèi)容都被前人精妙的書寫過了，似乎我們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盡情揮灑，具有開拓意義的寫作方向。而博爾赫斯的偉大也正是在于：縱有前人的精耕細作，他依然能原地生花。一個好的詩作家總是這樣，在同一個話題下，讓文字跳動，讓想象力飛翔。

有些歌，我們聽千百遍，依舊不會厭倦；有的路，我們走千萬次，都覺得很親切；有的書，當我們拿起來后，就不愿意放下。《博爾赫斯詩選》就是這樣的書。因為這樣的書不僅僅是一本書，更多的是一個用書的造型構(gòu)筑的迷宮。進去了，就不太容易出來。不是不太容易，是不想出來。比如書中的這首《界限》：“有一行魏爾蘭的詩句，我已回憶不起，有一條鄰近的街道，是我雙腳的禁地；有一面鏡子，最后一次望見我，有一扇門，我已在世界的盡頭把它關(guān)閉。在我圖書室的藏書中（我正在望著他們），有幾本/我再也不會翻開。今年夏天，我將有五十歲了，死亡消磨著我，永不停息。”

已經(jīng)記不起的詩句，是無法回憶起來，還是不愿回憶？更恰當?shù)慕忉屖怯洃洸荒苋菁{的界限。我們的大腦能記住的，愿意記住的就只有那么多。在博爾赫斯八十七年的人生中他走過的街道有多少？在我二十幾年的歲月中我走過的街道又有多少？不是每一條街道我們都記得，但我相信在我們走過的那一刻，都曾留下深深的痕跡，或是唯美的故事，或是某種老舊的情調(diào)，或是平常的必經(jīng)之路的平淡靜謐……而此刻，這條道路卻成為了禁地。是因為無奈，還是因為逃避？或許更多的是因為這條路上有太多太多記憶無力承受的東西，這就是界限。

鏡子，人們生活中幾乎無法離開的東西。一輩子我們會換掉一面又一面的鏡子，這些鏡子記錄了我們?nèi)蓊伒淖冞w。什么時候我們會舉起最后一面鐫刻我們?nèi)蓊伒溺R子？或許不用我們自己去舉起，它早已照見了我們。因為對于失明的博爾赫斯以及我們這些有著明亮的眼睛卻看不見世間一切的人來說，鏡子更為合適的代名詞是心。鏡子如心，它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不是由我們?nèi)フ找娝?，而是它最后一次望見我們，要我們正視自己的心，在界限來臨的那一刻。

人活在生活里，生活由多少扇門組成不得而知，但我們必定通過這些門與世界與他人聯(lián)系，當我們把它們緊緊關(guān)閉的時候，就意味著對世間萬物已不再有留戀。圖書館，一個讓我們的內(nèi)心安靜又讓我們思緒萬千的地方。不斷地閱讀，不斷的充實。只有生命的終止，沒有讀完的書籍。而此刻卻有這么一本書籍，不再被我們翻開。界限讓它不在成為書籍，因為死亡即將降臨。

50歲了，一個預示著衰老的年齡，不再年輕，不再充滿活力，開始慢慢細數(shù)著日子，與荒涼和孤寂為伴。當一切的過程如風，一切都歸于終結(jié)時，我們該怎么面對？悲？嘆？不！其實一切不也就因此而走向了永恒，界限也就此而被打破。肉體在消亡，靈魂卻在輪回，它依附于另一個人的身上。當?shù)谝粋€我即將死亡的時候，第二個我就已經(jīng)存在了。在另一個人的特質(zhì)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與自己相似的地方。時間的循環(huán)，空間的擴大，宇宙的無極限，界限就此被沖破。這就是博爾赫斯，從一開始就以一種有限的界限讓我體驗到了時空無限循環(huán)的魅力與浩大。

再來看看這首《雨》：“突然間黃昏變得明亮/因為此刻正有細雨在落下。或曾經(jīng)落下。下雨/無疑是在過去發(fā)生的一件事。誰聽見雨落下，誰就回想起/那個時候，幸福的命運向他呈現(xiàn)了/一朵叫做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鮮紅的色彩。這蒙住了窗玻璃的細雨/必將在被遺棄的郊外/在某個不復存在的庭院里洗亮/架上的黑葡萄。潮濕的暮色/帶給我一個聲音，我渴望的聲音，我的父親回來了，他沒有死去?！眅ndprint

黃昏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細雨，劃破了眼前昏暗的天際。厚重的黑色積云瞬間變成水晶珠簾般的雨滴，從空中垂下，使得原本陰霾的天空不由分說的明亮了起來了。似乎這一切，不只是在現(xiàn)在發(fā)生，因為曾經(jīng)的天空也明亮過。下雨，在博爾赫斯的詩歌里成了一個連接遙遠的過去和當下的媒介，成了一個持續(xù)不斷的過程。滴滴答答的雨水聲，敲打在地面上，讓我們感覺了到所有的美好。從過去到現(xiàn)在再到將來，似乎我們生命中的一切都將以回憶的方式呈現(xiàn)。耳旁這淅瀝瀝的雨聲融化且包含了生命中所有的幸福體驗。這雨水會匯集，匯集成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在這朵玫瑰的光環(huán)下，舊時所有灰色的記憶都將付諸東流，不復存在，迎來的是如玫瑰般嬌艷欲滴的美好未來。

窗外，是一望無垠的原野。夜幕降臨，細雨紛飛，這狹小的庭院如同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小婦人，是那么的脆弱無力，令人無比傷感。幾株被洗亮的搖曳的黑葡萄，被潮濕的黃昏添上了一抹傷感的色彩。而就在這時，淋濕了的黑葡萄突然抬起頭來，似乎是這場雨喚醒了它們身體里的能量，讓它們轉(zhuǎn)告“我”：“我”的爸爸正在用他渾厚有力的聲音呼喚著“我”，告訴“我”他沒有死去，他就要歸來了。

黃昏的一場細雨在博爾赫斯筆下就這樣被幻化成了一次父親的回歸，一次超越生死的相遇。過去，現(xiàn)在，將來，都在這場雨中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記得博爾赫斯曾有一句詩是這么說的：“這雨也曾落在哪個往昔的日子，哪一座迦太基人的庭院。”在那個往昔的日子，有父親的陪伴，在那個往昔的庭院，同樣也有一串搖曳的黑葡萄，就像這個黃昏，伴著細雨，我再一次聽見了父親的呼喚。是否，在將來的另一個黃昏的細雨中，我和父親還將一起看著細雨中搖曳的黑葡萄？今天所記憶的，就是明天會遺忘的，可是我們卻會在未來追憶今天的記憶和明天的遺忘。

相遇與時間。這兩個詞中似乎包含著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圣奧古斯都曾經(jīng)說過：“時間是什么？你們不問我時，我是清楚地知道的，如果你們問我，那我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睍r間是什么？或許我們都不知道。正是這種不知道讓我們有了活下去，活得更好的勇氣。因為世間好似一個迷宮，我們既然在不知不覺中進來了，并且呆在這個迷宮中沒有感到什么不適，那又何必要強求出去呢？或許相信博爾赫斯的時間的無限循環(huán)是最明智的選擇。因為沒有比這樣的循環(huán)可以維系得更為恒久的了。

這樣的博爾赫斯，只有在詩歌中才可以尋覓得到，也只有在回到詩歌時，我們才能感受到他的柔弱。他的詩句簡約但卻不失恒久性，也只有這樣的詩句，能讓我們在讀詩的同時，感受到心與心交會時的那種叮咚作響，體會到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倫情懷。

博爾赫斯的全部作品都可以概括為“詩和迷宮”?？梢院敛华q豫的說，在博爾赫斯筆下，人生就是一個撲朔迷離、虛虛實實的“迷宮”，苦苦地追求全部都是徒勞?！懊詫m”就是那時間和空間的無限轉(zhuǎn)換。死亡與永生、記憶和遺忘、瞬間和不朽、短暫或永恒，文學不只是現(xiàn)實的再現(xiàn)，而是對生命價值和世界本質(zhì)的推測和假想。

博爾赫斯的作品，幾乎都會涉及到時間、空間或時間中的空間、空間中的時間這一類主題。他說令自己一生著迷的就是“時間的神秘形式”。他信奉畢達哥拉斯的“時間輪回”學說，認為時間猶如一座巨大的圓型迷宮，并不是直線流逝的，是在螺旋式的運動的，是回環(huán)往復的，會在虛實難辨的空間里慢慢展開……他還喜歡芝諾的“直線迷宮說”，“……這個迷宮，它只包括一根唯一的直線，而且是看不見的，沒有盡頭的線?！痹谶@里，無盡的時間被消解在空間里，成為永恒。

我們之所以感到時間無始無終、連綿不斷，只是因為我們找不到它的“裂縫或拼接處”。我們身處在這張時間的網(wǎng)中，走不出去，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在這里，博爾赫斯其實是在告訴我們：時間又玩了一個小花招，讓我們以為是在說空間，老在空間的轉(zhuǎn)換中尋覓，而始終不知只有設(shè)法撕開這時間的網(wǎng)羅，才有可能一睹這人生輪回的真相。

其實從感性層面來說，我們多愁善感，我們企盼來世，不都是因為冥思苦想于世間和空間的圈套中不能自拔嗎？在不斷閱讀博爾赫斯的作品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是否定時間的連續(xù)性的，或者更恰當?shù)恼f，他夸大了時間的一瞬性。他認為世間是碎片化的，由一個又一個碎片化的分分秒秒湊成了看似連貫的時間假象?？墒撬窒嘈抛晕业挠篮愦嬖冢虼?，他在碎片化的時間里，強化著空間的恒久性，以此來實現(xiàn)自我的永恒存在。從這個層面來說，博爾赫斯的人生是由不同空間架構(gòu)在同一時間碎片的框架中連綴而成的。他的作品也猶如他的人生構(gòu)成方式一樣：每首詩歌都與別的詩歌之間處在一種似親非親似離非離的狀態(tài)。就如《循環(huán)的夜》中的一段所說的這樣：“我不知道我是否會在下一個循環(huán)里歸來，像循環(huán)小數(shù)那樣歸來；但我知道有一個晦暗的畢達哥拉斯輪回/一夜夜總把我留在世上的某處?！彼嬖V我們：博爾赫斯一直在等待著那么一個人，一個能用他的詩句將他喚醒的人。為此，他時刻保持著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只為與知己相逢時那片刻的溫存。不管多久，他都將恒定的在此等候，只為那一聲輕輕地呼喚。聲音傳達的瞬間，博爾赫斯已經(jīng)從遙遠的過去飛奔而來，來赴這個遙遠的約會，再一次講述那個古老的畢達哥拉斯輪回的故事。

《循環(huán)的夜》仿佛是對小說《小徑分叉的花園》的一種應和。它們都告訴我們：我們每時每刻都存在于時間之中，但在博爾赫斯的世界里，時間不是永恒的線性的流逝的，它是多維的，是偶然的，是交叉的。就好比我們經(jīng)常會在電影中看到的情節(jié)：很多年后，男女主人公都彼此結(jié)婚生子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毫無意識的，彼此都走在當初第一次見面的那個街角時，再一次相遇了……常常會讓我們唏噓感嘆：命運有時的確是循環(huán)交叉的，那么時間也就絕對不可能是線性的。漫漫人生，諸如此類的事情會一再發(fā)生，我們常常會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感覺到，此情此景是對曾經(jīng)的某個時刻的再現(xiàn)。其實，從大處來說，活著的每一天不都是在重復昨天的故事嗎？而我們期待的明天在本質(zhì)上和今天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過是一種虛構(gòu)的外殼變了。其實從這一層面來說，我們每一個人的人生都如博爾赫斯的人生一樣，由不同空間架構(gòu)在同一時間碎片的框架中連綴而成。

博爾赫斯一生都陷于一個無限循環(huán)的謎中。他的每一首詩都是一個時間與空間的謎。他一輩子最專注的事情就是不斷地創(chuàng)造新謎，解開舊謎。然后再用他慣有的迷宮般的文字將那個模糊的謎底鑲嵌在另一個新的謎中。循環(huán)往復，永無間斷。這一個又一個的謎組成了一個個的寓言，它們向我們展示著：陰與陽；力量與衰弱；愛與死亡，就如博爾赫斯的柔弱外表與他強大的足以摧枯拉朽的幻想與玄思之間的對比一樣震撼人心。

博爾赫斯的詩歌初初一讀，很空泛，很不易于理解，但細細一想，慢慢品味卻很舒服，很愜意。他的詩歌總能讓人在感受激情與浩大之后，享受到一份久違的明凈與質(zhì)樸，進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沉思與遐想。在這個詩歌失語的時代，我們還要讀詩，因為覺得這個世界與自我本身還有許許多多不可言說的東西。也許，在漫長的生命過程中，你會在一個小小的安靜的灑滿陽光的下午，坐在咖啡館臨窗的一隅，隨手翻起博爾赫斯的詩歌，你必定能在那神秘的迷宮里，找到屬于自己精神的一份寄托，從此，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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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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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瘦豬.博爾赫斯的愛情[J].人物·閱讀書評，2011（09）.

〔6〕河西.博爾赫斯的雙重生活[J].青春·散文隨筆，2010（09）.

（責任編輯 徐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