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 波

(徐州生物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江蘇 徐州221006)

張繼《楓橋夜泊》考證三題

卞 波

(徐州生物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江蘇 徐州221006)

唐代著名詩人張繼的一首《楓橋夜泊》，備受讀者推崇。對于這首詩歌的理解，人們歷來有不同的見解，這也曾引起了學者之間的爭鳴。從“楓橋”“江楓”和“愁眠”三個詞語入手進行考證和分析，可以得出較為可信的結(jié)論，能夠較為準確地闡釋詩句的含義。

“楓橋”；“江楓”；“愁眠”

唐代著名詩人張繼在路過蘇州時曾留下一首千古絕唱《楓橋夜泊》(《唐人萬首絕句選》卷四，四庫全書[1]本)：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對于這首詩的理解，歷來眾說紛紜；對于其中字詞的解釋，更是各持己見?？v觀各種觀點，矛盾主要集中在對“楓橋”“江楓”“愁眠”等詞語的理解上。本文分別針對這三個詞語作一番考證，力求較準確地闡釋詩句的含義。

一、關于“楓橋”的考證

楓橋現(xiàn)在是蘇州市的一處著名景點，楓橋景區(qū)距蘇州古城3.5公里，占地面積約10公頃。楓橋歷史悠久，歷代的蘇州地方志都有記載，如北宋朱長文《吳郡圖經(jīng)續(xù)記》卷中(四庫全書本)云：“舊或誤為封橋，今丞相王郇公頃居吳門，親筆張繼一絕于石，而楓字遂正。”從朱長文的記載中可以得知，當時人把“楓橋”誤寫作“封橋”，直到后來王丞相題張繼詩于石上，才把“封”字正為“楓”。

但當我們查閱《四庫全書》時，就會發(fā)現(xiàn)古書中也有很多關于“封橋”和“楓橋”的記載，如《江南通志》卷二十五云：“楓橋即楓關，舊本名封橋，因張繼詩相承作楓?！蹦纤侮懹巍度胧裼洝肪硪辉疲骸笆蝗瘴甯?，發(fā)楓橋，曉過許市，居人極多。至望亭小憩，自是夾河皆長岡高壟，多陸種菽粟，或灌木叢筱，氣象窘隘，非楓橋以東比也?！蹦纤畏冻纱蟆秴强ぶ尽肪硎咧杏涊d：“楓橋在閶門外九里道傍，自古有名，南北客經(jīng)由未有不憩此橋而題詠者。”明代李日華《六研齋筆記》卷二中記載：“《豹隱紀談》云：楓橋舊名封橋，后因張繼詩‘江楓漁火’句改楓橋。今天平寺藏經(jīng)多唐人書，背有封橋常住字?！?/p>

從以上材料的記載中，可以發(fā)現(xiàn)北宋朱長文的說法有待商榷。因為古代就有“封橋”的說法，“封”字并非是誤寫，而應是“封橋”與“楓橋”同時存在的。換句話說，當時人兩種寫法都有，無所謂正誤。至于后來大家都寫作“楓橋”的原因，是因為受到了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這首詩的影響。

張繼的這首詩膾炙人口、廣為流傳，后來很多詩人都寫過相同或類似題目的詩歌，比如南宋詩人陸游的《宿楓橋》(《劍南詩稿》卷二，四庫全書本)：

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鐘。

風月未須輕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

元代詩人孫華孫的《楓橋夜泊》(《御選元詩》卷七十五，四庫全書本)：

畫船夜泊寒山寺，不信江楓有客愁。

二八蛾眉雙鳳吹，滿天明月按涼州。

還有明代詩人高啟也寫過《楓橋夜泊》(《御定佩文齋詠物詩選》卷一百二十五，四庫全書本)：

烏啼霜月夜寥寥，回首離城尚未遙。

正是思家起頭夜，遠鐘孤棹宿楓橋。

由此可以看出張繼這首《楓橋夜泊》詩歌的影響力是非常巨大的，以至于后代人把原本“封橋”與“楓橋”寫法通用的規(guī)則打破了，而越來越多地沿襲張繼“楓橋”的說法，于是“封橋”便漸漸淡而不用了。

二、關于“江楓”的理解

“《楓橋夜泊》詩碑，最早有宋朝王珪(郇公)書寫，早已不見。后來有明朝文征明待詔所書，字跡漫漶已不可辨認。今立于寒山寺碑廊的唯一《楓橋夜泊》詩碑，系俞樾書寫。光緒丙午(1907)，江蘇巡撫陳筱石重修寒山寺，特請經(jīng)學大師俞樾重寫《楓橋夜泊》一詩，刻石立碑。”[2]據(jù)朱寨先生的考證，《楓橋夜泊》的詩碑已換過三次，現(xiàn)在存在的是清代俞樾所寫。俞樾在為蘇州寒山寺重書《楓橋夜泊》石碑時，曾懷疑“江楓漁火”的正確性，于是他在石碑的背面，刻上了一段自己的看法，現(xiàn)摘錄如下：

唐張繼《楓橋夜泊》詩，膾炙人口，惟次句江楓漁火四字，頗有可疑。宋龔明之《中吳記聞》作“江村漁火”。宋人舊籍可寶也。此詩宋王郇公曾寫以刻石，今不可見。明文待詔所書，亦漫漶，“江”下一字不可辨。筱石中丞屬余補書，姑從今本，然“江村”古本不可沒也，因作一詩附刻，以告觀者。

郇公舊墨久無存，待詔殘碑不可捫。幸有《中吳記聞》在，千金一字是“江村”。[3]

石碑上提到宋人龔明之在《中吳記聞》中記載的是“江村漁火”，俞樾即認為“江楓”乃“江村”之誤。那么“江村”在詩中又如何解釋呢？在蘇州寒山寺門外左側(cè)有一單孔拱型石橋，橋上刻著“江村橋”三個字。離江村橋不遠處，相對有一座半圓形單孔拱橋，那才是“楓橋”。正因為有“江村橋”的緣故，所以很多人認為“江村漁火”指的是“江村橋下漁船上閃出的點點燈火”。這似乎也能解釋得通，但筆者還是不認可，因為有以下三點原因：

第一，龔明之在《中吳記聞》中記載的“江村漁火”，這僅僅是個孤證而已，從其他典籍資料中找不出佐證材料。根據(jù)“孤證不為定說”，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它的可靠性。既然俞樾為《楓橋夜泊》所題的石碑上所引的論據(jù)不可靠，那他認為的“千金一字”的說法也未必可信。

第二，查閱《四庫全書》，可以發(fā)現(xiàn)同樣是宋人的古籍，對這首詩歌的記載也大都是“江楓”。如宋代計有功在《唐詩紀事》卷二十五中記載的是“江楓漁火”；南宋范成大在《吳郡志》中引張繼《楓橋夜泊》一詩時，也作“江楓漁火”。

第三，張繼是唐朝人，從當時文人記載的詩集看也應是“江楓”。如與張繼同時代的唐代文人高仲武編選的《中興間氣集》(四部叢刊影印秀水沈氏藏明翻宋刻本)中，詩歌的第二句仍作“江楓漁火對愁眠”。[4]

從上述的例證看來，“江村漁火”的說法很難成立。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即便是“江楓漁火”，也應理解為“江村橋和楓橋之間漁船上的點點燈火”。[5]筆者認為這樣的解釋太過牽強，不能令人信服，“江楓”應釋為“江岸旁的楓樹”或“河邊的楓樹”。理由如下：

第一，從絕句的形式上看，這樣的解釋符合對仗的要求。岸邊的“江楓”和夜色下點點的“漁火”關系獨立、相互平等，且具有一定的相關性，這兩種不同的景物共同點綴著江面的場景。同時也正好與前面兩種關系獨立、相互平等的“月落”“烏啼”形成了工整的對仗，意境渾成，意脈相通。

第二，從色彩的角度考慮，這樣的解釋也做到了相互對照。張繼《楓橋夜泊》中“霜滿天”三個字預示著時令氣候已是深秋了，這時的楓葉經(jīng)霜打過已經(jīng)變紅了。“江楓漁火”是說岸邊的楓樹如火一樣紅，水中的漁船又閃爍著點點火光，它們顏色相同，共同構成了溫暖的色調(diào)。而“月落烏啼”句為讀者展現(xiàn)的卻是月亮的斜落、烏鴉的悲啼等具有冷色調(diào)的景物。這樣出句著一“冷”字，對句著一“暖”字，在色彩上就互為對照，給讀者以強烈的視覺感受。

三、關于“愁眠”的解釋

對于“愁眠”的理解，有人認為“愁眠”是一座山的名稱，就在蘇州寒山寺的對面，張繼的“江楓漁火對愁眠”這句詩原意是說“江楓”和“漁火”正面對著“愁眠山”。[6]筆者認為這樣的解釋不妥當。

那么“愁眠”到底應該如何解釋呢？這要聯(lián)系到作者的實際遭遇來談?！队ㄈ圃姟肪矶偎氖?四庫全書本)中記載：“張繼，字懿孫，襄州人，登天寶進士第。大歷末為檢校祠部員外郎，分掌財賦于洪州。”史書對其生平、著述等記載很少，特別是《楓橋夜泊》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背景幾乎無從得知。學者巴特爾認為：“《楓橋夜泊》這首詩，是詩人赴京城趕考不第而歸，繞道蘇州(即姑蘇)夜泊楓橋而作?！盵5]他雖然提出了這一論斷，卻未用具體的史料來說明。正因為缺少史料的證明，所以筆者對這一說法持謹慎的態(tài)度，不敢下定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詩人在留宿楓橋時心境是極其悲涼的，這從詩歌的景物描寫中可以得知。

詩人開頭用月亮斜落、寒霜滿天等景象來營造一種凄涼的氣氛，特別是烏鴉的悲啼更讓人心緒不寧。詩人眼中看到的都是帶有離愁別緒的景物，從中也折射出詩人心境的悲涼。此時四處漂泊、孤苦伶仃的詩人正坐在船上，面對著岸邊的楓樹和河里點點的漁火，他想到的是家鄉(xiāng)和親人，想到的是自己的人生遭遇，于是愁情便愈發(fā)濃重，以至于久久難以入眠。這也正是“愁眠”的解釋，詩人因夜宿楓橋，看到了凄涼的景物，進而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因而心生悲愁，面對著“江楓”和“漁火”而難以入眠。這兩句詩勾勒出一幅凄迷、冷落的夜景畫，“一切景語皆情語”，景語訴衷腸，它襯托出詩人張繼因人生不如意之事而生發(fā)出的失意之情。

詩人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并沒有一味地沉淪下去，而是巧妙地一轉(zhuǎn)，由對凄涼景物的描繪轉(zhuǎn)而寫不遠處寒山寺里傳來的“夜半鐘聲”。夜深人靜的時候，詩人還沒有入眠，寺廟里幾聲悠揚的鐘聲讓他的內(nèi)心逐漸平靜下來，他仿佛從鐘聲里聽出了禪理，得到了精神上暫時的解脫。[7]用禪理來寫詩在古詩中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如唐代大詩人王維就曾寫過，“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終南別業(yè)》)，當詩人走到了水的盡頭，無路可走的時候，他就干脆找塊河邊的大石頭坐下，看著空中的云朵隨風而飄散，自己也仿佛悟到了禪的真諦。詩人張繼也是如此，他在鐘聲中得以釋懷，放下了精神的枷鎖，回歸了自然，因而詩的結(jié)尾妙趣橫生。

通過對“楓橋”“江楓”和“愁眠”三個詞語的考證和分析，我們對這首著名的《楓橋夜泊》詩歌就有了一個較為客觀和理性的解釋?！霸姛o達詁”，很多讀者都會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和闡釋，這也證明了這首詩歌魅力之所在。

[1]文淵閣本《四庫全書》[M].文中出現(xiàn)的《四庫全書》皆為此版本。

[2]朱寨.“江楓漁火”質(zhì)疑[J].文學遺產(chǎn)，2004(1):139.

[3]吳企明.唐音質(zhì)疑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33-34.

[4]李金坤，馮義成.《“江楓漁火”質(zhì)疑》之質(zhì)疑[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04(3):5.

[5]巴特爾.唐人《楓橋夜泊》詩辨誤[J].內(nèi)蒙古教育學院學報，1993(1):27-28.

[6]陳一凡.也釋“江楓漁火對愁眠”[J].教學與進修，1983(2):33.

[7]勾承益.唐詩感悟[M].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5：186-187.

Three Textual Criticisms of Zhang Ji’s Poem “A Night Mooring near Maple Bridge”

Bian Bo

(Xuzhou Vocational College of Bioengineering, Xuzhou, Jiangsu 221006)

The poem “A night Mooring near Maple Bridge” by Zhang Ji won him great fame. Different people have different ideas on the comprehension of this poem; therefore, heated discussions have arisen among scholars. Starting from the three expressions, Maple Bridge, maple-on-riverside and worried sleep, the paper comes to a feasible conclusion, thus accurately interpreting the meaning between the lines.

Maple Bridge; maple-on-riverside; worried sleep

2014-09-15

卞波(1981-)，男，江蘇沭陽人，徐州生物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碩士。

I206.2

A

1008-293X(2014)06-0059-04

(責任編輯張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