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于思
摘 要:余世存先生的《老子傳》是介于文學性與學術性之間的傳記作品,文學性給予其充分的想象空間,這也就必然會導致考證嚴謹?shù)葘W術性的喪失,本文旨在把《老子傳》作文學式的傳記而觀,來厘清作者與老子之間的距離。
關鍵詞:老子;傳記;詩人學者
中國文學自上世紀八十年以來,作品從娘胎里的善產(chǎn)變質為了機械化大生產(chǎn),由于沒有經(jīng)過生理正常的受精、胚胎、孵卵過程,產(chǎn)出者十有八九都屬“塌鼻子歪嘴”、“白眉斗雞眼”的怪胎,怪胎又經(jīng)克隆,文學產(chǎn)量不增可乎?所以倘使我們換一種姿態(tài),用“產(chǎn)質”的視角來衡量一個文學時代的話,當今文壇所謂的“大生產(chǎn)”又何嘗不成了一次痛徹心扉的“大難產(chǎn)”呢?難產(chǎn)的2010,雖讓求學之人倍加珍惜0102甚至前0102的杰作,卻倒是迎合了那些向往育養(yǎng)“人彘”之類的新時代畸形心靈。
余世存先生出版于2010年的《老子傳》可算是經(jīng)歷了十月懷胎而得以產(chǎn)出于世的,即使不可避免的會有很多道學家因固守學術嚴肅之風,而認定其為早產(chǎn)的結果,但早產(chǎn)畢竟也可充得上是娘胎之作。在即將走向世界末日的2010,對于還能恪守“少生優(yōu)生”原則、還能堅持不借助機器而忍痛含淚地從自家腹中產(chǎn)卵的那些人,我們應當給予些適當?shù)馁澴u。
老子其人,以其《道德經(jīng)》獲中外景仰、千古不朽,世人多研習其成果,卻對其行跡了無一轍。為這樣一個只知姓名而生年卒日尚需待定的人作傳,余先生可謂揮霍盡了其“詩人學者”的美譽。治學者,深思篤行;善詩者,極心變幻。作為一個詩人學者,他把傳記文學舞得以幻而真,亦幻亦真。老子不露行跡之事及其區(qū)區(qū)五千之言也便幻化成了二十多萬字的長篇。
長篇之中,“詩人學者”風范作用于多個層次。首當其沖者,乃余先生著眼于詩心,為讀者虛構出了一個經(jīng)常獨立而思的智者。在他翹首遠眺的懷想中,八十一章之論都被依附上了一個背景,無先后次序地展現(xiàn)開來,此舉頗為新妙;其次,行文多有啟示之辭,且多為詩語而著之。以詩入哲,恰如和風颯至,透心而爽,使其思辨如貫珠之妙;再者,乃余先生的半幻半真。在傳記中,我們可找到??v、庚桑楚、文子這些真實人物,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少借之而來的如老氏夫婦、國太爺、原大爺?shù)忍摌嬋宋?,這種虛實結合、亦陰亦陽、陰陽相和的基調作用于傳記文學,亦是妙趣橫生。因著此三妙,而使得一部傳記文學有了一個穩(wěn)固的根基,根固則繁枝,枝繁催葉茂。
然而作為傳記文學,與其他文學藝術形式頗為不同,例如詩歌不以白描事物本身而論作美、小說不以陳述真實情節(jié)而喚作妙,傳記之作,需求一真字。真者,有即非無、非有則絕無,以假亂真、無中生有者非能與傳記并存也!盡管本人依《老子》第四十章“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之說而膽敢在此把“無中生有”之貶義作如此這般妙解(今人釋古者,多以曲、歪之為妙,似得前人所謂“曲徑通幽”、“歪打正著”之奇境而用之。此之義乃吾曲解之,亦自得其樂而充妙也),但此妙若作用于傳記文學,即使是《老子傳》,也會遭到世人非議,除非是《老子自傳》。所以讀者在詩歌、小說里尋找的不是真,而是美,美即偽,大偽處極美;而在傳記文學里,讀者會本著去偽存真的善念,處處挑刺,挖掘得偽處愈多,才顯其人學問愈淵博。那么我們也理應順其自然地把那些創(chuàng)作詩歌、小說的人喚作“作家”,卻在潛意識里就把搞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充作了“學者”。
作為傳記創(chuàng)作型學者,林語堂先生算是高明分子,他認為要了解一個死去千年的人比了解當今這些偉人要容易得多,所以考慮到能更好地迎合國外大眾的口味,他把霸氣付諸于中國歷史上頗有作為的女皇武則天,把天才聚焦則到了蘇東坡的身上。東坡為何等天才呢?林文道:
若與西方相似之人比較,李白,一個文壇上的流星,在剎那之間壯觀驚人的閃耀之后,而自行燃燒消滅,正與雪萊、拜倫相近。杜甫則酷似彌爾頓,既是虔敬的哲人,又是仁厚的長者,學富而文工,以古樸之筆墨,寫豐厚之情思。蘇東坡則始終富有青春活力,以人物論,頗像英國小說家賽克瑞(Thackeray);在政壇上的活動與詩名,則像法國的雨果;他具有的動人的特點,又仿佛英國的約翰生。不知為什么,我們對約翰生的中風,現(xiàn)在還覺得不安,而對彌爾頓的失明則不然。倘若彌爾頓同時是像英國畫家根茲博羅,也同時像以詩歌批評英國時事的蒲普,而且也像英國飽受折磨的諷刺文學家綏福特,而沒有他日漸增強的尖酸,那我們便找到一個像蘇東坡的英國人了。
只著此一段,便令中外讀者皆已目不暇接并心悅誠服。普天之下,可為其立傳的,無非也就天才、偉人之類,在與林語堂所處的時代,天才、偉人都不缺,而他之所以獨辟古之蹊徑,便是因遙隔千年而望比近在咫尺而觀要客觀、真實許多,就如他斷言宋之時本無蘇小妹其人,他只需掌握好手頭大把的例證即可視之為真,若只依民間謠傳之訛而全無翻論之據(jù),再喜挑刺鑒偽的“義士”終究也只是落下個無病呻吟的罵名。
《老子傳》則不同,余先生雖有心向古處追尋,卻不得知其何以要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混合”的形式來行文。印哲奧修曾在詮釋老子時作過一大段比喻,大略在他談論馬哈維亞、摩西、穆罕默德、克里虛納、耶穌基督、查拉圖斯特拉和佛陀等這些令人景仰、愛戴的人物時,總感覺互相之間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們便是他們,自己仍舊自己,而老子則不同,他說:“我和他沒有關系,因為即使是關系也需要一個距離。我不愛他,因為你怎么可能愛你自己呢?當我談論老子的時候,就像談論我自己一樣?!彪m持這搬大言不慚之論,但在奧式行文當中,讀者并不曾見其把老子當作“我”來言說。而的《老子傳》里,讀者竟可隨處尋見余先生時而“老子說、老子認為”,時而又“我說、我認為”的人稱變化,這種變化的頻繁出現(xiàn),究竟是著眼于詩心呢還是單單只出于其私心?想必是有些妙理乃經(jīng)自己苦心鉆研所得,并不想輕易相送于老子。抑或余先生之一語而雙關,至此立傳者并非為春秋之李氏老聃,而實乃今世余式之老子也!這又如何不可呢?倒也正契了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時談論的那段“新傳記文學的時代”,魔鬼說道:
為別人作傳也是自我表現(xiàn)的一種;不妨加入自己的主見,借別人為題目來發(fā)揮自己。反過來說,作自傳的人往往并無自己可傳,就逞心如意地描摹出自己老婆、兒子都認不得的形象,或者東拉西扯地記載交游,傳述別人的軼事。所以,你要知道一個人的自己,你得看他為別人作的傳;你要知道別人,你倒該看他為自己做的傳。自傳就是別傳。
由此而觀之,《老子傳》也便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部《老子自傳》了。孰不知當今“大產(chǎn)”亦“難產(chǎn)”的新時代,在那幫“畸形心靈”的持有群體里,耳熟春秋之李式老子的又能有幾人呢?而舉世皆“老子老子”的叫喚者,乃已淪為了用來自稱的猥褻之語,豈不悲乎!
文行至此,忽憶余先生《老子傳》的后記一句,曰:“我希望我的《老子傳》能夠救贖自己,我們必須先把自己解救出來?!贝苏劦降摹熬融H”一詞,不禁令人聯(lián)想起了曾子的那句“吾日三省吾身”,用來“救贖”的《老子傳》便像盧梭所謂《懺悔錄》之類的文體,用日記一般的形式收錄著、批判著自己,老子(我)在日記中一天批自己三次,十月之后,也可P出個娃娃來,搞不好還是個洋娃娃呢!
話雖如此,對于余世存先生的出版于2010年的《老子傳》,我們不妨像對待一個從兩千年五百年前的時空中復活過來的老子似的,從余式老子中觀其對道家精髓靈魂上的復活,畢竟千年之前的李式老子就曾說“死而不亡者壽”(《老子》三十三章),這種“壽”是作用于后世心靈上的一種永生的敬畏。對于好書者來說,2010的《老子傳》是可以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而擺放在2011年的案頭的,畢竟風華絕代的蘇東坡已不湊巧的歸寂于1101年,這也使得1102年的文學作品減了不少看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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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印)奧修著,謙達那譯.《天下大道》[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5]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人生邊上的邊上.石語》[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