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見剛
(大連理工大學 公共管理與法學學院,遼寧 大連116023)
如何用人是中國傳統(tǒng)管理哲學的一個重要方面。然而由于傳統(tǒng)各家學派在人性、思維視角以及管理目的等方面存有差異,導致傳統(tǒng)各家學派在如何用人上有著顯著的差異。在先秦各派學說中,儒家和法家是兩個非常重要的學派。儒、法兩家在用人問題上都有著很多的表述。但是它們之間也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只是很少有研究對此進行具體的分析。因此,大多數(shù)管理實踐者,也包括部分管理研究學者在這一問題上是模糊的。本研究基于此而展開。我們將對儒法兩家在如何用人這一問題上的區(qū)別作系統(tǒng)總結和深入分析。
1.政者莫大于官賢
賢人政治是儒家用人哲學的核心理念。相對于法家學說,儒家特別重視管理者的道德修養(yǎng)在國家治理中的地位。在其看來,如果所用非人、管理者的道德修養(yǎng)存在問題,則儒家所追求的“治國、平天下”的目標是難以達到的。所以儒家將用人視為國家管理的核心問題,并認為“仁者莫大于愛人,知者莫大于知賢,政者莫大于官賢”(《大戴禮記·主言》)。因為有著這樣一種認識,儒家很早就對用人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形成了包括育人、選人、用人在內的一整套管理哲學。
2.用人標準
具體到用人來說,首要的問題就是制定用人的標準。對于儒家來說,人才首先必須具有良好的道德修養(yǎng)。孟子認為具有良好道德修養(yǎng)的人能夠形成有效的自我控制,在面臨金錢、權力以及美色誘惑的時候能夠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從而能夠幫助最高領導者實現(xiàn)“修己安人”的國家治理目標。否則,由于不能形成有效的自我控制,就會被權力、美色和金錢所引誘,就會危害國家統(tǒng)治的正常秩序。所以,對儒家來說,所謂人才首先是道德倫理意義上的。
除了道德,才能也是很重要的。因為現(xiàn)實的國家治理畢竟也是需要一系列的從政技能作為基礎的。沒有這些做基礎,即便有高尚的品德也無法有效處理復雜的政務。因此儒家也非常注重從政技能的學習??组T弟子要學習包括六藝在內的各種從政才能就說明儒家除了重視道德,還重視人才處理實際問題的能力。
荀子在討論什么是人才時也沒有忽略才能的重要性。他認為應該“仁”“知”并重。光有才能而沒有道德不行,光有道德而沒有才能同樣也不行。人才只有同時具有了“德”和“才”兩個方面的才華,才能稱得上是“人主之寶”。
當然,在儒家看來,“仁”“知”并重并非意味著德與能同等重要?!耙粤x制利”主張的提出說明在儒家看來個人才能必須在道德的指導下才有意義。這就說明儒家用人標準更加偏重于德。因此儒家的人才標準實際上是德才兼?zhèn)洹⒁缘聻橹鳌?/p>
3.人才培養(yǎng)
儒家強調了人才在管理中的核心地位,也形成了自己的用人標準。但人才的形成和出現(xiàn)往往是和長期的教化聯(lián)系在一起的。沒有教化,就很難有君子出現(xiàn),所謂用人也就無從談起。因此儒家非常重視教育。儒家的人才培養(yǎng)所堅持的標準依然是“德才兼?zhèn)洹?。而達成這一標準的手段就是教育。作為偉大的教育家孔子強調有教無類,也特別強調了禮樂教化與道德培育之間的關系。在其看來,“禮樂”具有潛移默化的教化功能,不僅可以約束人外在的行為,還可以由外而內地培養(yǎng)人的道德水平。因此“禮”“樂”與人的社會化有著密切的關系,不學禮則無以立也。
4.人才識別
明確了用人標準,接下來需要處理的就是如何有效地識別出誰是人才、誰不是人才。儒家對此給予了高度重視?!洞蟠鞫Y記》提出了“知者莫大于知賢”的觀點,認為君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分清楚誰是賢者,誰不是賢者。在日常的管理中領導者常常就用人問題征求他人的意見。孔子認為這種做法是不可以的。在其看來,他人的觀點并非絕對可靠,管理者必須依靠自己的觀察來判斷人才是否符合人才的標準。具體而言,儒家常用的手段就是察言觀行。
儒家認為管理者的很重要的一個能力是知人言。“不知言,無以知人也?!保ā墩撜Z·堯曰》)儒家特別強調不能提拔任用群居終日而言不及義的人。因為這種人心中沒有道義,處理政事必然一切以自身利益為中心,一定會引起政治上的混亂。但是言行不一致的人在現(xiàn)實中也是有的。有些人滿口仁義道德,實際行為卻未必如此。任用這樣的人也是非常危險的。因此比較而言,儒家更加重視人的行為。也就是在“察言”之外還要“觀行”。“觀行”所依據(jù)的標準還是道德。具體而言,人的行為都必須要符合禮的要求,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行為不符合“禮”說明在道德上存在瑕疵。
儒家還主張通過不斷變換環(huán)境、設置障礙來考察人才是否真的有德。《荀子·君道》提出“接之以聲色、權利、忿怒、患險,而觀其能無離守也”的觀點。在荀子看來君子和小人在這些問題上必然有著不同的反應。如此一來自然就可以識別出誰是君子、誰是小人了。
5.用人策略
儒家看來,選人只是用人的第一步。有效用人還需要進一步的用人策略。
首先,領導者或者君主要激發(fā)人才的主動性,如此方能達到“治國、平天下”的目的。怎樣激發(fā)人才的主動性呢?儒家認為君主不能僅僅依靠外在的強力的壓力和控制,還必須依靠其他一些柔性手段。儒家堅持認為對于人才君主應該以禮相待。儒家承認君主和臣下在政治地位上是有尊卑貴賤之分的,但也強調下級也是人,也有自尊的心理需求。對于君主來說必須要做到“君使臣以禮”,唯有如此才會有下級對上級的忠誠。孟子認為如果君主把下屬當作“手足”,則下級自然會把君主當作“腹心”。反之,如果君主把下級當作犬馬,則下級自然不會把君主當作君主來尊敬,只會當作一般的平民來看待。
其次,君主要信任人才。荀子在《君道》篇中提出君主在使用人才時容易存在“使賢者為之,則與不肖者規(guī)之;使知者慮之,則與愚者論之;使修士行之,則與污邪之人疑之”的錯誤傾向。在其看來,這樣的用人策略主導下,君主要想獲得用人上的成功是不可能的。因為信任是上級尊敬下級人格的一個重要內容和表現(xiàn)。沒有了上級的信任,下級的積極性必然會受到嚴重的挫傷。
最后,君主還要虛心納諫。人的理性有限,因此在決策的時候會犯各種各樣的錯誤。這個時候就需要下級提出針對性的意見以匡正君主的過失。而下級能否提出有效的建議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上級是否有虛心納諫的態(tài)度。因此在儒家看來,君主不能妄自尊大,要虛心納諫。而虛心納諫意味著不能只任用那些唯唯諾諾、而不能提出建設性意見的老好人,而要任用那些能夠敢于犯言直諫、與君主當面論爭的人。在荀子看來這些人能夠帶來不一樣的見解,糾正君主的過失,是“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新序·雜事》)。
最后,君主還要合理使用人才。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也都有自己的短處。這就要求君主要根據(jù)職位的要求以及人才的特點來進行合理的人事安排(“論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做到充分發(fā)揮每個人的優(yōu)點的同時消除其缺點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做到德行和才能與職位的要求和特點相匹配,實現(xiàn)“皆使人載其事而各行其所宜”(《荀子·君道》)。
對于用人,法家也進行過深刻的思考。但與儒家相比,法家的用人哲學有著自己鮮明的特色。其主要內容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重視法治
在法家看來,儒家的用賢是一種典型的人治行為,會出現(xiàn)“人亡政息”的不利后果。尚賢會引發(fā)人們追逐虛名、結黨營私的風氣,進而會嚴重削弱國家的整體實力。因此在法家看來用賢絕非長久之道。相反,用法才是可靠的?!搬尫ㄐg而心治,堯不能正一國。”(《韓非子·用人》)法治的條件下,君主即使只有中人之資,國家的政治也會因為政務處理的制度化和規(guī)范化而不至于陷入混亂。
2.用人以才
在法家看來,人才是那些具有才能的人,而不是儒家所重視的君子。韓非子認為,如果推崇道德君子,百姓就會競相崇拜虛名、結黨營私,變得虛偽和做作,社會風氣就會敗壞。韓非子貶斥儒家意義上的道德君子為 “五蠹”之一。在法家看來,選人標準應該是重才不重德,要提拔那些立有功勞、富有才能的人。如此一來為了獲得獎勵,人們就會努力耕戰(zhàn),國家就會強大起來。
因此,識人也就變成了對工作業(yè)績和能力進行考核的過程。由于這一過程可能會受君主個人偏好的影響,因此法家強調了依法選人的重要性:“明主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保ā俄n非子·有度》)只有憑制度選人才能避免任人唯親、唯近等不正之風,確保選人用人過程的公正。
3.用人之術
先秦法家哲學的一個重要目的是維護君主集權。而現(xiàn)實中臣下為君主服務的同時也有可能通過徇私舞弊等手段威脅到君主的統(tǒng)治和利益。先秦時期,臣下濫用君主授予的權力、甚至取而代之的事情并不鮮見。因此,在法家看來君主不能依靠儒家那一套用人法則,必須通過一定的“術”來實現(xiàn)對臣下的有效駕馭。何謂術?術實際上是君主用來駕馭臣下的一系列管理手段和權術的集合。通過有效的“術”治,君主就可以收到“振木攝葉”“綱舉目張”的效果。反之,“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韓非子·外儲說右下》)。
在韓非子看來“術”可以分為兩大類。第一大類是君主選擇、考核、獎懲各級官吏的方法和手段。“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也,此人主之所執(zhí)也?!保ā俄n非子·定法》)君主要根據(jù)職位要求來對臣下業(yè)績進行定期和不定期的嚴格考核,并根據(jù)考核的結果對臣下進行獎懲(即所謂“循名責實”)。有了嚴格的賞罰,臣下自然會按照君主的要求來努力工作。
第二類“術”不同于上述所說的循名責實之術。它是君主隱藏于胸中、不可示人,卻被用來制約群臣的一系列陰柔之術。韓非子認為下級由于自私的本性,完全有可能背地里做出蒙蔽、危害君主統(tǒng)治的行為。例如下級很可能采用同床、在旁、養(yǎng)殃等手段來欺騙上級。同而韓非子也針對這些行為提出了包括 “眾端參觀”“疑招詭使”“挾知而問”“廣設耳目”在內的一系列手段來反制臣下,從而減弱臣下可能帶來的威脅。
此外,在法家看來,賞、罰權是國家政治最重要的權力,君主必須親自操持這最重要的“賞罰二柄”,絕對不能將此輕易交付他人。否則君主就會被臣下架空和控制。因此,“賞罰二柄”必須緊緊掌握在君主本人的手中。
受道家無為而治思想的影響,韓非認為君主不受蒙蔽的關鍵就是“君道無為”。即君主不要在臣下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喜怒哀樂,做到“去好去惡”。這樣就不給臣下任何窺探君主意圖的機會,也就不會被臣下迷惑和利用。他認為“去好去惡,群臣見素,群臣見素,則大君不蔽矣”(《韓非子·二柄》)。
以上我們分別總結了儒、法兩學派的用人哲學。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在用人方面都各自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獨立的管理哲學。但是它們之間卻存在著重大的差異。這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幾點:
第一,用人與用法孰先孰后。儒家雖未否定法治,但是確實更加強調用人。“政者莫大于官賢”就說明了這一點。法家認為法制是最重要的。儒家則認為“徒法不足以自行”,“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之聞也”,強調“君子也者,道法之總要也,不可少頃曠也”(《荀子·君道》)。用人還是用法,法家和儒家存有分歧,這也決定了它們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管理哲學。
第二,用人標準不一致。儒家的用人標準是德才兼?zhèn)?、以德為先。而法家選人以才能為標準,反對將道德作為用人的標準。
第三,識人、選人的過程不一樣。儒家通過察言觀行來識別人的品性和才能。法家主張嚴格依照法律規(guī)定來考評人的政績和工作能力,并以此作為選人的基礎。
第四,用人策略不一致。在用人方面,儒家強調君、臣之間要有對等的倫理關系,君臣要各自履行好自己的角色契約。君主要信任大臣、虛心納諫以及用人以長等。而法家強調依靠各種“術”。一方面要通“因能授官”“循名責實”等手段來考核、激勵臣下;另一方面又要通過陰柔之術對臣下進行暗中制約以杜絕潛在的危害。儒家的“君使臣以禮”在法家用人思想中是見不到的。同樣,法家所強調的陰柔之術在儒家看來也是絕不可取的。
儒法兩家之所以在用人方面出現(xiàn)如此大的分歧是有原因的。具體而言,主要來源于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儒、法兩家具有不同的人性假設。儒家認為人性相近,但習相遠。環(huán)境和實踐的不同塑造了人后天行為的差異。因此人好還是人壞,主要是后天的影響??鬃舆€認為“天生德于予”。但是這不代表人心已經(jīng)是善的,這種善仍然是待成的。除了不學自知的“上智”之人以及無法教育的“下愚”之人,那些處于中間狀態(tài)的一般人仍然需要接受道德教化才能成為儒家意義上的道德君子。因此孔子持有的實際上是一種人性可塑的觀點。而人之所以可塑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天生德于予”(《論語·述而》)。
孟子和荀子各自繼承并發(fā)揚了孔子的這一人性觀。孟子認為生理本能并不是人的本質屬性,禮義廉恥四端才真正體現(xiàn)人的本性。但是這仍然是待成的,仍然需要通過存心養(yǎng)性才能真正實現(xiàn)。
荀子對人性的看法比較消極,強調了人性自私自利的一面。但是荀子沒有對這種惡加以絕對化,相反在其看來可以通過化性起偽成就人的道德屬性。因此,在人性可塑這一點上荀子與孔孟是相同的。
人性可塑論對于儒家用人哲學的確立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人性的可塑使得儒家相信道德君子甚至圣人是存在的。因此“官賢”“教化”等不僅必要,而且可行。
而法家之所以形成不同于儒家的用人思想,很大程度上也根源于其持有的人性性惡假設。與孔孟不同,法家認為人性是惡的。人的任何行為都是完全為了自己的利益,想改變人的這種天性是根本不可能的[1]。因此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算計與利用普遍且永恒存在。上下級之間如此,朋友之間如此。甚至于父子、夫妻之間存有的溫情在韓非子看來也不過是彼此的一種自利行為,而非利他。儒家倡導的“仁”與“義”等只是一種不可實現(xiàn)的美好想象。在這一美好的假象背后真實存在的是自私的利益算計和相互利用。韓非子用最理性的語言揭示了這一現(xiàn)實:“王良愛馬,越王勾踐愛人,為戰(zhàn)與馳。醫(yī)善吮人之傷,含人之血,非骨肉之親也,利所加也。故輿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夭死也?!保ā俄n非子·備內》)在法家眼中,君子都是偽君子。因此法家只能用才不用德。當然也就不會像孔孟荀子那樣強調禮樂教化,因為人性是無可改變的。進一步的,其也不會像儒家那樣給予人才充分的尊重與信任,因為這同樣是徒勞的。只能選擇與王道思路相對立的霸道思路來治理國家。
其次,儒法兩家的終極目的不同。任何一套管理哲學都有著自己的目的。儒家管理學的目的在于安人,在于平天下。這就要求管理者除了滿足人的物質需要,還要滿足人的精神需要,要通過卓有成效的道德教化來培養(yǎng)人的道德情操,使之過上有別于動物的道德倫理生活。儒家教育的目的不在于人的工具理性,而在于價值理性[2]。這樣一種目的的存在就要求儒家不能單單依靠外在的、硬性的法律手段來治理國家。因為這雖然會在短期內產(chǎn)生效果,但終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國家的長治久安問題。一方面獎賞和懲罰不能培養(yǎng)人的道德羞恥感和正義感,另一方面,法治國家的運轉也離不開道德高尚的君子?!盾髯印ぞ馈菲J為:“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則法雖省,足以遍矣。無君子,則法雖具,失先后之施,不能應事之變。足以亂矣。”因此儒家必然建立起一套以選賢任能、道德教化為特色的用人哲學。
法家管理哲學的重點并不在于安人,而在于幫助君主實現(xiàn)霸業(yè)。這就決定了法家必然不會建立儒家那樣一套志在安人的用人哲學。由于一切以君主利益為中心,法、術、勢必然也就成為法家學派的選擇。
從西方哲學的視角來看,儒家和法家用人思想的不同還體現(xiàn)了一種后現(xiàn)代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差別。法家用人視域下,君主只是把人當成一個實現(xiàn)自己集權和統(tǒng)治利益的手段和工具。這實際上體現(xiàn)了一種以君主為中心的、主客二元對立、不向他者開放的、現(xiàn)代主義的工具理性思維,與后現(xiàn)代主義所主張的反自我中心主義以及向他者開放的觀點完全背道而馳。而儒家文化則往往被認為具有比較明顯的后現(xiàn)代色彩[3]。在儒家看來,管理的目的不是為了個人的霸權,而是為了“民本”。因此儒家的用人思想就具有了更多的價值理性和非中心主義的色彩。例如“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佾》)就是從君、臣的主體間性來考慮彼此間如何相對待的問題,這就消除了法家用人思維下的君主、臣下間的主客二元對立,體現(xiàn)出鮮明的反對以君主為中心的后現(xiàn)代主義色彩。
儒家和法家用人思想的區(qū)別還可以從人的異化方面來加以討論。法家主張利用人性趨利避害的特點,通過運用“獎”“懲”二柄來引導臣下為君主的目標而努力。在儒家看來這會激發(fā)下屬的積極性,但也會刺激下屬的欲望、忽視道德倫理而將其“物化”為只知道爭名、爭利的“小人”。人的自我主體性會喪失。而君主對他們的控制卻因為其自主性的喪失、欲望的增強而在無形之中進一步加強了。這與后現(xiàn)代主義所批判的資本主義通過刺激消費、激發(fā)人的物質欲望來實現(xiàn)對人的異化以及精神控制在深層次上是一致的。都體現(xiàn)為強勢一方通過物質手段“物化”并控制處于弱勢一方。而儒家正好與之相反。儒家強調管理的目的應以人為本,主張人在德、智、勇等方面全面發(fā)展,反對人成為只知道追求利益的“小人”。從這一點上來看,儒家是真正的以人為本,當然也就具有更多的價值理性和后現(xiàn)代色彩。相反,法家卻體現(xiàn)出了更多的工具理性。
法家用人哲學是一種徹底的理性主義的表現(xiàn),而儒家則為非理性因素留下了空間。韋伯認為作為現(xiàn)代社會標志的官僚制的出現(xiàn)就是人們應用徹底的理性思維的結果。官僚制的特點主要體現(xiàn)為:管理者依靠考核實際的工作能力來選拔人才;在實際工作中一切按制度辦事;為了防止出現(xiàn)偏差,管理者還需要通過各種監(jiān)督機制來監(jiān)督被管理者的行為等。實際上,法家管理哲學與現(xiàn)代官僚制是高度吻合的。從這一點上來說,法家哲學是一種比較徹底的理性思維。韓非子為代表的法家思想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理性思維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興起[4]。而儒家思想雖不乏理性,但是還是體現(xiàn)出了重視非理性的一面。理性以外,儒家還強調了道德、情感、意志等非理性因素的重要性。例如儒家在用人的時候強調了信任的原則,主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反對進行不必要的掣肘等。而法家則主要強調了“循名責實”“眾端參觀”“一聽責下”等陰柔之術。這說明法家是一種純粹的理性思維。法家認為依靠理性可以設計出各種法律和制度來實現(xiàn)有效的管理。而儒家在理性之外還為情感、道德等非理性因素留出了一席之地,體現(xiàn)出了更多的后現(xiàn)代色彩。而且在儒家看來有效管理絕非是理性可以單獨解決的。儒家強調修身的根本性。而修身實際上是一種自我向內的心性管理。因此,儒家用人哲學實際上也蘊含了這樣一種思維:向內的自我心性管理與向外的管理是密不可分的。而法家強調了理性,實際上割裂了自我管理和組織管理之間的聯(lián)系,體現(xiàn)了一種主客二元對立的純理性思維。
[1]張道勤.試論韓非“生而好利”人性觀在其法術理論形成中的作用[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4).
[2]劉文勇.儒家文學教化說與價值理性[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3).
[3]張世英.中國傳統(tǒng)哲學與西方后現(xiàn)代哲學[J].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4,(2);石義華.后現(xiàn)代主義的蹤跡——傳統(tǒng)哲學中的后現(xiàn)代性思想[J],廣西社會科學,2004,(12).
[4]白彤東.韓非子與現(xiàn)代性——一個綱要性的論述[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