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云

(天津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天津 300380)

蒲松齡不僅是一位富于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作家，還是一位非常務(wù)實的醫(yī)學(xué)家，撰有《藥崇書》等醫(yī)學(xué)著作。中國醫(yī)學(xué)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性文化，所以，蒲氏在醫(yī)學(xué)的基礎(chǔ)上對國人的性文化、性心理都十分了解和熟悉。在寫作中他充分利用了這些知識，對男女的性心理進行了真實細膩的描寫，體現(xiàn)出一種科學(xué)的性本能觀，而且通過視覺、嗅覺、觸覺、聽覺來表現(xiàn)人物的性擇心理，創(chuàng)作了多姿多彩的愛情故事，深入細致地刻化了人物的性格，取得了極高的藝術(shù)成就。

一、《聊齋志異》中所體現(xiàn)的性本能觀

弗洛伊德(1856—1939)提出生存與性是人類的兩種本能，這一觀點現(xiàn)在已得到了人們較為普遍的認可?？墒巧钤谇宕钠阉升g(1640－1715)早就認識到性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并且運用在《聊齋志異》的作品當(dāng)中，這在“存天理滅人欲”的文化背景下是令世人可驚可嘆的，不僅需要莫大的勇氣、魄力，還需要細致入微的洞察力，直指人的本性。從《聊齋》中可以看到男子和女子對性愛的大膽追求。如《青娥》，霍生與青蛾為夫妻，后青蛾成仙，霍生與她在仙界相遇:“生約女同榻寢，女卻之曰:‘此何處，可容狎褻?’生捉臂不舍。方爭拒間，翁入。叱曰:‘俗骨污吾洞府!宜即去?！?‘兒女之情，人所不免，長者何當(dāng)叱我?’”對這一普通的小事作者卻通過細致的描寫來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青蛾是羞澀的，她的父親是道貌岸然的，而霍生卻認為男女之情是人正常的需求，所以理直氣壯。岳父聽了很生氣，但也沒有辦法，只好讓青娥跟隨霍生又回到了人間。可見作者對性本能的認識，無論是人間、天上，還是地府，性都是人之常情，不是一件羞愧的事情?；诖?，作者創(chuàng)作了各種各樣的情愛故事，描寫了各種各樣的性愛心理。如卷九《績女》中寫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媼與一位狐女(仙女)的故事。女子“年十八九，儀容秀美，袍服炫麗”“羅衿甫解，異香滿室”讓老媼心想“遇此佳人，可惜身非男子?！薄读凝S贅語》中說這是一篇女同性戀的故事。［1］筆者卻認為這一篇的老嫗是全部人類的象征，連七十多歲的老媼都會對一位美麗的女子動心，更何況男子呢，可見作者深深地體察到性是人類的一種本能。盡管老媼不能實現(xiàn)她的性欲望，但是在內(nèi)心深處卻潛藏著那樣的性欲望。這種深刻的描寫可以說是對人性進行了殘酷的解剖，這種事實讓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覺得羞愧和難以承認，但卻是不爭的事實，隱藏在每個人類的內(nèi)心深處。

性是人的一種本能，當(dāng)性壓抑得不到排解時就會讓人患上心理與生理的疾病，這種因戀愛和性欲而產(chǎn)生的病癥，在文學(xué)作品中一般稱為相思病。《聊齋》中有大量的因性壓抑而產(chǎn)生的相思病癥。這種現(xiàn)象符合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xué)上的論斷，《景岳全書·婦人規(guī)》言婦人在得不到正常的性滿足之后，會產(chǎn)生“神疲體卷，飲食日減，經(jīng)水日枯，肌肉瘦削，漸成勞損”的癥狀。［2］(P616)不僅婦人如此，男子在得不到正常的性滿足之后，也會生病勞損。弗洛伊德說:“這些病人的體質(zhì)中包含著大量的性壓抑及勢不可擋的性行動。因為原欲不能得到常態(tài)的性滿足?！保?］］(P48)“性的紊亂會妨礙肢體其他功能。”［3］(P78)性壓抑導(dǎo)致的相思病，是非常嚴(yán)重的，唯一恢復(fù)正常的辦法，就是用性的滿足來治療，蒲松齡認識到這一點，而且寫入了作品當(dāng)中，使此成為推動故事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如《白秋練》中白秋練因為愛戀慕生而患病，不可藥救，被深諳緣委的母親送到了慕生處，慕生與秋練發(fā)生了性接觸，秋練病愈。第二天，白母來“見女凝妝歡坐，不覺欣慰”，秋練的性本能釋放后獲得的幸福與快樂清楚地看在了她母親的眼中，也展現(xiàn)在了讀者的面前，這是作者有意識的描寫與刻化。后來，慕父不同意二人的婚事，慕生回家后，相思成疾，巫醫(yī)并進，也不見好，久之支離益憊，越來越嚴(yán)重。慕生私告母親說:“病非藥禳可痊，惟有秋練至耳?！焙髞砬锞殎砹耍幌伦泳蛙S起來說:“小生何嘗病哉!”“遂相狎抱，沉疴若失?！蹦缴跉g愛中釋放了壓抑的性本能，從而恢復(fù)了健康。

《聊齋》中因為性壓抑而生病因為性滿足而痊愈的例子還有很多，如名篇《嬰寧》中的王子服，在遇到嬰寧之后，“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yī)師診視，投劑發(fā)表，忽忽若迷。母撫問所由，默然不答。”表現(xiàn)出一種典型的相思病癥狀，待吳生說可以把嬰寧找來之后，“生由是飲食漸加，日就平復(fù)”，才漸漸恢復(fù)了生機。再如《陳云棲》中的真毓生，在多處尋找陳云棲不得之后，患了相思病，直到一位麗人的出現(xiàn)才病愈。再如《晚霞》中的晚霞與阿端因為性欲望得不到滿足，雙雙陷入疾病當(dāng)中，后因為肉體的結(jié)合，都恢復(fù)了健康。作者深知由性本能的壓抑而產(chǎn)生的疾病會要了他們的命，如《蕭七》中的徐繼長前生渴望“一捫”情人的肌膚不得而死，純粹是死于性壓抑。在今生徐生與蕭六娘完成了一捫臂之緣，才了去前世的夙愿。《葛巾》中的常大用說:“與其相思而病，不如仰藥而死?！敝苯亓水?dāng)?shù)乇砻髁诵栽谏兴嫉闹匾匚弧?/p>

蒲氏在作品中對性持高度贊揚的態(tài)度，性不僅讓人歡悅，讓人痛苦，讓人死，也讓人重生。如連瑣是在和楊于畏的性結(jié)合之后，才漸漸獲得生機，獲得重生的，在之前二人都一直徘徊在性邊緣地帶。嚴(yán)謹而細密的情節(jié)安排不能不說隱藏著作者深刻的寓意，一是對情的贊頌，一是對性的贊頌。而從滴楊生的血入連瑣的肚臍來看，更多地體現(xiàn)出的是對肉體性愛的贊頌。當(dāng)然此篇的升華之處還在于二人有著感情的基礎(chǔ)，經(jīng)過接觸產(chǎn)生了愛情，然后才有了肉體的結(jié)合，達到了真正的靈肉交融之愛。從以上所舉的例子當(dāng)中可以看到作者對性的肯定，正如王光福先生所言:“蒲松齡盡管不提倡淫，但他確實看到了當(dāng)時社會上人們強大的性壓力，他變相地肯定了性在人們生活中的巨大作用，作品背后，涌動著滾滾的春潮?！保?］(P55)

二、《聊齋》中訴諸于視覺、嗅覺、觸覺和聽覺的性擇心理

潘光旦翻譯的《性心理學(xué)》中說“與求愛及求偶有關(guān)的官能是觸覺、嗅覺、聽覺和視覺。”［4］(P41)蒲松齡作為一位出色的作家，細致地體察到人類共有的性心理特征，通過視覺、嗅覺、觸覺、聽覺等寫出人物不同的性擇心理。

(一)視覺與性沖動

“在人類演化的過程里，視覺已經(jīng)漸漸的取其他的官覺而代之，而終于成為我們接受外來印象的第一孔道?！薄皬男該竦牧隹?，視覺更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官覺。”［4］(P64)蒲氏對視覺所獲得的性欲望與性快感，是有著深刻認識的，在《聊齋》中運用的也最多。如卷一《畫壁》，孟生到了一座寺廟，看到“東壁畫散花天女，內(nèi)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櫻唇欲動，眼波將流。朱注目久，不覺神搖意奪”由視覺的沖擊引起了性沖動，從而神搖意奪，進一步，朱生被女子以手中之花招去，進入到一個幻化的仙境，“舍內(nèi)寂無人;遽擁之，亦不甚拒，遂與狎好?！蓖瓿闪藦囊曈X刺激到性沖動再到性歡娛(高潮)的過程。兩個人的戀情被其它仙女發(fā)現(xiàn)后，一女將散花仙女的垂髫發(fā)型改為了上鬟發(fā)型?！吧暸?，髻云高簇，鬟鳳低垂，比垂髫時尤艷絕也。四顧無人，漸入猥褻，蘭麝熏心，樂方未艾?！钡诙斡捎谝曈X的刺激而完成了性的歡娛。

蒲松齡對視覺在性擇心理中的作用是非常了解的，所以在他創(chuàng)作懲淫的故事時，讓人患上了眼疾。如《瞳人語》中，長安士方棟，佻脫不持節(jié)儀，每見陌上游女，就輕薄尾隨，有一次見一小車，“內(nèi)一婢，乘小駟，容光絕美。稍稍近覘之，見車幔洞開，內(nèi)坐二八女郎，紅妝艷麗，尤生平所未睹。目眩神奪，瞻戀弗舍，或先或后，從馳數(shù)里?！币环N典型的由視覺而產(chǎn)生的性快感，以至于他瞻戀弗舍，產(chǎn)生了輕薄的愛慕之心與性欲望，由此得罪了車中的女郎。女郎呼婢近車側(cè)，說“為我垂簾下。何處風(fēng)狂兒郎，頻來窺瞻!”女郎惱怒他的窺看，運用法術(shù)刮起了一陣風(fēng)，塵土迷了方生的眼睛，使他漸漸地變成了盲人，失去了性欲望與性快感的主要通道。

靄理士的《性心理學(xué)》說:“視覺在性擇方面還有一個用途，不過這用途必須和身體的動作配合之后才發(fā)生效力，那就是舞蹈?！保?］(P75)“有人特別喜歡觀看運動家的一類敏捷、矯健與富有流線形的動作，而獲得性的興奮?！保?］(P78)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確實有通過觀看舞蹈而引起性沖動的作品，如卷十一《晚霞》，阿端因便捷奇巧，舞伎高超，墮水死后入龍宮柳條部，成為可以和龍宮最優(yōu)秀的舞伎晚霞相媲美的舞者。晚霞出場時，描寫如下:“次按燕子部，皆垂髫人。內(nèi)一女郎，年十四五以來，振袖翩翩翔起，衿袖襪履間，皆出五色花朵，隨風(fēng)飏下，飄泊滿庭。”“阿端旁睨，雅愛好之?！薄岸俗髑拔瑁才S腔，俯仰中節(jié)?！薄岸擞诒娭羞b注晚霞，晚霞亦遙注之?！眱扇艘驗槲璧付@得了性的沖動，從而產(chǎn)生了愛情，互相遙望。后來因兩人不能抒發(fā)壓抑的性欲望，都“凝思成疾，眠餐頓廢”，生病了。阿端甚至病到了不能自己行走的地步，憑借著童兒的攙扶到了約會的蓮花叢中，晚霞來了，二人“相見驚喜，各道相思，略述生平?！门c狎?qū)?。既訂后約，日以夕陽為候，乃別。端歸，病亦尋愈?！倍诉M行了歡好，獲得了充分的性滿足與歡娛，阿端回去之后，病就全好了，真是立竿見影的治療辦法。

(二)觸覺與性快感

在性擇心理中視覺的作用是最普遍的，觸覺的作用則是最直接的、最刺激的?！缎孕睦韺W(xué)》說“如果要找一條路子來喚起性的活動，觸覺是最方便的一條，也是最有力量的一條?！保?］(P41)《聊齋》中不管男子和女子都有著由觸覺而產(chǎn)生的性快感，如我們所熟知的名篇《葛巾》中“(常大用)以手握玉腕而起，指膚軟膩，使人骨節(jié)欲酥?！背４笥猛ㄟ^與葛巾手腕的接觸，產(chǎn)生了強烈的性快感和性沖動。再如名篇《嬌娜》，嬌娜來為孔生治病，“生望見顏色，嚬呻頓忘，精神為之一爽。”嬌娜“一手啟羅衿，解佩刀，刃薄于紙，把釧握刃，輕輕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這是一項外科手術(shù)，應(yīng)該會有急劇的疼痛感，但是孔生卻“貪近嬌姿，不惟不覺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笨咨谂c嬌娜相偎相傍的肢體接觸中獲得了一種快感與滿足，遂讓他忘記了病痛。再如《梅女》篇中，梅女不能滿足封云亭的性愛要求，但是卻愿意為他按摩，“女疊掌為之輕按，自頂及踵皆遍;手所經(jīng)，骨若醉。既而握指細擂，如以團絮相觸狀，體暢舒不可言:擂至腰，口目皆慵;至股，則沉沉睡去矣。及醒，日已向午，覺骨節(jié)輕和，殊于往日。心益愛慕?！狈庠仆挠|覺中獲得了及大的性滿足與快感，內(nèi)心更加愛慕梅女。

觸覺引起性沖動，對女子也同樣存在。《性心理學(xué)》說“接吻是此種性行為的一種。嘴唇是人體上的一大邊疆地帶，是皮膚與黏膜毗連的一個口子，是有極銳敏的觸覺作用。”［4］(P48)《蓮香》中蓮香讓鬼女李氏用唾液給桑生下藥，李氏羞愧，“俯仰若無所容”。蓮香嘲笑她說:“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李不得已唾之。蓮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間腹殷然如雷鳴，復(fù)納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氣。生覺丹田火熱，精神煥發(fā)。蓮曰:‘愈矣!’”通過口唇相接，生重新獲得了生命，實際在這一過程中，三個人都不同程度的獲得了接吻所帶來的性快感，促進了三個人之間隱密的性感情。

蒲松齡對觸覺所獲得的性快感有著深刻而廣泛的運用，不僅散見在各篇目當(dāng)中，還集中表現(xiàn)在一段黑暗中的艷遇。如卷九《天宮》寫郭生飲酒醉，“及醒，則與一人并枕臥。撫之，膚膩如脂，麝蘭噴溢，蓋女子也。問之，不答。遂與交。”郭生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黑暗中與人并枕臥，不知道對方為誰，沒有語言的交流，只在觸覺與嗅覺的歡娛進行著肢體的交流，進入了刺激的交合狀態(tài)。但是只有觸覺與嗅覺卻是不夠的，郭生說:“晝無天日，夜無燈火，食炙不知口處;常常如此，則姮娥何殊于羅剎，天堂何別于地獄哉!”他說沒有天日沒有燈火，什么也看不見，嫦娥跟羅剎沒有什么區(qū)別，天堂和地獄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他難以再忍受這樣的生活。仙女就把他帶到燈火通明的地方，郭生看到:“美人華妝南向坐，年約二十許，錦袍炫目，頭上明珠，翹顫四垂;地下皆設(shè)短燭，裙底皆照，誠天人也。郭迷亂失次，不覺屈膝?！庇梢曈X得到的刺激讓郭生進一步產(chǎn)生沖動，讓他迷戀和沉醉。

(三)嗅覺與性愉悅

嗅覺是比較細膩的一部分功能，所傳達的感覺也多少有幾分模糊不清，嗅覺產(chǎn)生的性愉悅是比較隱蔽的，但蒲氏在創(chuàng)作中并沒有忽略嗅覺的作用，而是充分地利用。如《呂無病》中，因為無病相貌不美，孫生并不愛她，只讓她做一個粗使的丫頭，睡在床榻的一側(cè)，孫生“忽聞氣息之來，清如蓮蕊，異之;呼與共枕，不覺心蕩;漸與同衾，大悅之?！庇尚嵊X的愉悅而開始了性的愉悅。再如《花姑子》篇中，安生因為得不到花姑子，患了相思病，花姑子去看望他，“乃登榻，坐安股上，以兩手為按太陽穴。安覺腦麝奇香，穿鼻沁骨。按數(shù)刻，忽覺汗?jié)M天庭，漸達肢體。”安生通過花姑子身上的麝香，達到了性的愉悅與滿足，從而立刻病愈，這正符合《性心理學(xué)》中所說，“麝香是最強烈的，最富于獸性與肉味的，最充滿著性的涵義的?！保?］(P58)

《葛巾》應(yīng)該是寫嗅覺最多也最出色的一篇，常大用一接近葛巾“忽聞異香竟體”，讓他不能控制自己“遂狎抱之。纖腰盈掬，吹氣如蘭”，約會被玉版的到來打斷后，葛巾“自理衿袖，體香猶凝，傾慕益切。”第二次幽會“(生)乃攬體入懷，代解裙結(jié)。玉肌乍露，熱香四流偎抱之間，覺鼻息汗熏，無氣不馥?！毙嵊X的刺激給常大用帶來不可扼制的激情，歡好結(jié)束，“去后，衾枕皆染異香?！币驗楦鸾硎悄档せɑ没呐樱瑥南嘟?、相親到相愛，一直都伴隨著濃郁的芬芳香氣，常大用在這種嗅覺的刺激下產(chǎn)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性快感與性興奮，至最后是“不復(fù)思歸”，無法割舍這種伴隨著香氣的性的歡愛。

(四)聽覺與性選擇

《性心理學(xué)》說“節(jié)拍這樣?xùn)|西，無論是簡單的呼喊或復(fù)雜的音樂，對于肌肉的活動確乎是有強大的興奮的力量。在求愛的時候，喉音和音樂必然的是一個重要的方法?！薄皬亩淅飩鬟_進去的性的刺激是多而且有力，其多而且有力的程度要在我們平時想象之上”。［4］(P62)所以，由聽覺也能影響到人類的性擇心理。在《聊齋》中對聽覺產(chǎn)生的性擇心理也進行了充分的揭示，如卷七《宦娘》中溫如春善鼓琴，既獲得了鬼女宦娘的芳心，又獲得了良工小姐的青睞，她們都是因為聽到溫的琴聲而產(chǎn)生愛慕之情。再如白秋練因為聽到慕生清吟，所以產(chǎn)生愛慕，因為思慕而患了相思病。再如《連瑣》中楊生聽到連瑣反復(fù)吟誦:“玄夜凄風(fēng)卻倒吹，流螢惹草復(fù)沾幃。”知道她是鬼，也抑制不住愛慕之情。楊生續(xù)詩曰:“幽情苦緒何人見?翠袖單寒月上時?！甭犃藯钌囊髡b，連瑣就不再躲避，走了出來，與楊生相見。這些女子對于男子的聲音，往往一聽傾心，甚至于雖末謀面，而早已傾心。

我們在讀《聊齋》時總是驚奇作者神奇的幻想，當(dāng)我們看到他對性心理的了解與運用之后，能夠更明白其構(gòu)思的依據(jù)，可見蒲松齡對生活的觀察是十分細致的，對人性的體察是非常深入的，由此才能在當(dāng)時心理學(xué)并不發(fā)達的中國創(chuàng)作出心理如此生動、人性如此深刻的作品。

三、性擇心理的作用

(一)構(gòu)思新穎的愛情故事

中國傳統(tǒng)的愛情故事一般是一見鐘情式的，如《西廂記》中張生見到崔鶯鶯，立刻被崔的美貌所吸引，愛上了鶯鶯。這樣的模式在《聊齋》中有很多，但如果都是這樣那勢必會導(dǎo)致千篇一律，使讀者看不到故事的新意。蒲松齡的高明之處在于一方面充分利用視覺的性擇心理，另一方面廣泛挖掘觸覺、嗅覺、聽覺等其它的性擇心理，從而形成不同于傳統(tǒng)模式的愛情故事。在運用的時候他不只是單純用一種，而是多種同時運用，但是要注意的就是，他是有側(cè)重的表現(xiàn)一種突出的性擇心理，如《畫壁》《晚霞》等重在寫視覺產(chǎn)生的性擇心理，《花姑子》《葛巾》《呂無病》重在寫嗅覺產(chǎn)生的性擇心理，《嬌娜》《連瑣》《天宮》重在寫觸覺產(chǎn)生的性覺心理，《白秋練》《宦娘》等重在寫聽覺所產(chǎn)生的性擇心理。不同的性擇心理就決定了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與模式，打破了那種單一的模式，從而讓故事多姿多彩，對讀者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二)塑造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

創(chuàng)作最忌千人一面，在眾多的短篇小說中如何讓主人公與眾不同是最費作家的心思與腦力的。蒲松齡利用不同的性擇心理來展現(xiàn)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從而使其人物有著鮮明的標(biāo)記，不會讓人生厭。如葛巾、晚霞、白秋練、嬌娜、散花仙女、呂無病、連瑣等等，都是有著獨特而鮮明特征的女性主人公，不會讓人混為一談。不僅這些女性形象性格鮮明，那些男性也同樣真實可親。如《葛巾》中的常大用對花香極端敏感和熱愛，在花香的引誘下毛毛燥燥?！锻硐肌分械陌⒍松眢w敏捷，擅于舞蹈?！栋浊锞殹分械哪缴曇粜愿?，擅于吟詠等等。雖然他們都為愛而癡，為情而狂，但還是各有不同，各有特色。正是作者對性擇心理的捕捉，讓這些人物真實可信，擺脫了類型化的男性和女性，而成為個性鮮明的某男子和某女子。并且讓人物擺脫了禮教思想的束縛，真實地展現(xiàn)了人物活生生的內(nèi)心世界。

綜上所述，蒲松齡是一位擅于寫花妖狐魅的作家，也是一位對中國人的性心理洞察秋毫的大師。他在寫作中運用了視覺、觸覺、嗅覺、聽覺等來表現(xiàn)不同人物的性擇心理，從而創(chuàng)作了許多生動曲折的愛情故事，塑造了許多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使他的作品和人物充滿了新鮮感，很少雷同。這一點是值得我們當(dāng)今的作家們學(xué)習(xí)和借鑒的。蒲松齡的偉大之處不僅在于他能洞察人性的細微之處與深刻之處，更在于他敢于大膽地表現(xiàn)和真實地表達，使《聊齋志異》在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xué)作品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1］王光福.怎當(dāng)她臨去秋波一轉(zhuǎn)——釋《聊齋志異》中三個性愛的白日夢［A］.聊齋贅語［M］.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3.

［2］馬伯英.中國醫(yī)學(xué)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0.

［3］弗洛伊德.性學(xué)與愛情心理學(xué)［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6.

［4］靄理士.性心理學(xué)［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