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全岳

米芾洗靴的故事

文北京/全岳

【漫談中國鞋史系列篇之二十四】

有“古今怪杰”之稱的北宋著名書畫家米芾，人格偏執(zhí)，行為怪異，舉止癲狂，且嗜潔成癖，他或膜拜于奇異怪石，或癡迷于徽宗寶硯，后又因潔癖將皇上所賜寶硯輕易送人，或因潔癖洗刷朝靴而差點被摘掉烏紗帽的故事，看似近乎于瘋癲之態(tài)，卻體現(xiàn)了他對事業(yè)忘我追求的可貴之處和大智若愚的精神境界。

米芾（1051-1107），字元章，號襄陽漫士等。他祖籍太原，遷居襄陽，久居潤州（今江蘇鎮(zhèn)江）。他是北宋書法家和畫家，書畫理論家。他擅長篆、隸、楷、行、草等書體，自成一家；臨摹古人書法，足可亂真；他筆下的江南風(fēng)景，如夢如幻。他與蘇軾、黃庭堅、蔡襄并稱為“宋四書家”。后因遷居湖北襄陽，故號“米襄陽”；被宋徽宗詔為書畫學(xué)博士，曾任校書郎、禮部員外郎，又稱“米南宮”；因擅長潑墨山水，所以友人送了他一個“米氏云山”的雅號；因喜穿唐服，拜石稱兄，嗜潔成癖，個性怪異，舉止癲狂，所以又有“米癲”的世號。米芾的名號之多，在名人先賢中屈指可數(shù)，堪稱古今怪杰。特別是他的“嗜潔成癖”，凡自己的物件，一旦被他人染指，即視為不潔，米芾洗靴的故事，就是他潔癖成性的一個縮影。

米芾洗靴的故事，先要從他個性的怪異和舉止的癲狂說起。

成語“巧取豪奪”，說的就是米芾。有一次，米芾與蔡京一起乘船游玩，蔡京取出一幅謝安的名帖讓米芾欣賞。米芾一看就興奮不已，因為在多年前曾經(jīng)見過此貼，只是當(dāng)時囊中羞澀而失之交臂。此次再見此貼，如久別重逢，愛不釋手，當(dāng)即央求蔡京將此帖送他或以畫交換。無奈蔡京也視帖如寶，不肯出手。這可難不倒米芾，只見他突然跳上船舷，大聲說道：“如若你不把此帖讓我，我還不如投江一死了之！”蔡京深知米芾是個什么事都十分執(zhí)著的人，只好依了他，將帖送他了事?！扒扇『缞Z”的成語典故也由此而來。

米芾癡迷奇石名硯，堪稱一怪。他在當(dāng)今的安徽無為縣做官時，聽說有一塊“神仙石”，其形古怪，當(dāng)?shù)厝瞬桓疑脛?，怕招致不測。米芾卻不信這個邪，就派人將其搬進自己的寓所，供奉于正堂，擺好供品，撲地便拜，與其結(jié)為兄弟，并作《拜石圖》以表達自己醉于奇石的心境。米芾拜石之后，又以怪異行徑將宋徽宗的寶硯收入懷中。

有一天，宋徽宗想見識一下米芾的書法，就命他將一詩詞名句草書在御屏之上。只見米芾將毛筆在硯池一蘸，隨之筆走龍蛇，瞬間草就，徽宗大喜，贊賞不已。米芾見皇上高興，就趁機把皇上心愛的的硯臺裝入懷中，也不顧墨汁染黑了衣袍，稟皇上道：“此硯微臣用過，皇上也不能再用，請皇上恩準賜于微臣吧?！被兆诳纯从辽暇康臅ǎ倏纯此麑Τ幣_癡迷到不顧墨汁染黑衣袍的程度，禁不住大笑，爽快地將硯臺賜予了事。米芾得了硯臺如獲至寶，喜不自勝，白天愛不釋手，晚上竟與之共眠數(shù)日。米芾愛硯至深，更是對硯臺的產(chǎn)地、色澤、細潤、工藝鉆研不止，造詣至深，著成《硯史》與后人共賞。

米芾癡迷于皇上的寶硯，尚不及潔癖成性，竟因?qū)毘幵獠粷嵍鴹壷?。他得到寶硯之后，也沒有忘記在好友蘇東坡面前炫耀。一天，他把蘇東坡邀到家里，說道：“老弟，我得一方寶硯，天下少見，特邀賢弟鑒賞?！睎|坡深知米芾潔癖成性，就想親眼看看他潔癖成性到何等程度，于是恭恭敬敬地在水盆里洗了手，接過寶硯仔細端詳了又端詳，然后故意問道：“表面看，這方寶硯非同尋常，但不知研磨的效果怎樣？”米芾連忙去取研墨之水。不一會回來一看，就見蘇東坡竟用唾液代水在硯臺上研起來。米芾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大驚失色道：“老弟是何道理，好端端的一方古硯，被你的口水給你弄臟了！”他與東坡畢竟是至交，無奈地嘆道：“為這一方寶硯，我不惜弄黑了衣袍才得到皇上的恩賜，今天又被你的唾液弄臟，該我倒霉。罷！罷！罷！既然是被你弄臟了，就干脆將它送你好了?！?/p>

蘇東坡只知道米芾是個潔癖，卻不知竟有如此嚴重。他早就知道米芾洗手必用活水不用盆，因為嫌盆臟，當(dāng)時又沒有自來水，不管到哪里去，他的隨身仆人都提著一壺水，以備隨時伺候。仆人一邊倒水，主人一邊洗手，洗完后甩甩手，自干為止。更奇的是，米芾在為女兒擇婿時，挑來挑去總不滿意。后來遇到一位名段拂、字去塵的小伙子，當(dāng)即就說：“這個年輕人好干凈啊，已經(jīng)“拂”去灰塵了，再“去塵”就更干凈了?！庇谑蔷桶雅畠杭藿o了他。

在蘇東坡看來，米芾真的是患上了嚴重的強迫癥。手和物件經(jīng)過洗滌，明明知道已洗干凈，但仍強迫自己繼續(xù)洗滌而不能自制；對已做好的事情總不放心，強迫自己的意念繼續(xù)反復(fù)檢查。然而值得慶幸的是，他這種人格的偏執(zhí)和行為的怪異，使他從未卷入政治漩渦，生活比較安定，得以潛心對書法繪畫的研究。即是在浙江杭州、安徽無為等多地為官，也一心為民，清正廉潔；到了晚年，宋徽宗還專門為他設(shè)置了“書畫學(xué)博士”的官位，以便他飽覽藏書，潛心書畫研究，享受他人生的樂趣。如此優(yōu)越的條件，再加之對書畫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米芾最終成為集書畫家、鑒定家、收藏家于一身的書畫大家。

米芾因潔癖將皇上所賜寶硯輕易送人，因潔癖將千金嫁與“去塵”的女婿，更因洗壞了朝靴而差點被摘掉烏紗帽。

米芾在任書畫學(xué)博士期間，有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朝靴被人挪動了地方并粘有污跡，于是就認為其臟無比?；氐郊依?，就命仆人把朝靴放到水盆里浸泡之后，再用刷子里里外外地刷了個遍。等晾干以后，發(fā)現(xiàn)靴幫已變得皺皺巴巴地不成個樣子，哪里還能穿它上朝！原來宋靴是以皮革為面，毛氈為里，米芾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讓仆人用水一洗刷，因面皮紋理、薄厚和應(yīng)力的不同，殊不知晾干以后就變得又硬又皺，就連靴子上的裝飾件也變得歪歪扭扭，朝靴的尊貴和尊嚴蕩然無存。正巧這天要參加朝會，要換新的已經(jīng)來不及了，米芾只好穿著皺皺巴巴的朝靴上朝。有人發(fā)現(xiàn)米芾的朝靴又灰又皺，以對圣上不敬而參了他一本，結(jié)果差點被革職罷官。

米芾的朝靴，是官員上朝時穿的皮靴。據(jù)《宋史·輿服志》記載：“靴，宋初沿舊制，朝履用靴。政和更定禮制，改靴用履。中興仍之。乾道七年，復(fù)改用靴。以黑革為之，大抵參用履制，惟加靿焉。其飾亦有絇、繶、純、綦，大夫以上具四飾，朝請、武功郎以下去繶，從義、宣教郎以下至將校、伎術(shù)官并去純。底用麻再重，革一重。里用素衲氈，高八寸。諸文武官員通服之，惟以四飾為別。服綠者飾以綠，服緋、紫者飾亦如之，仿古隨裳色之意?！边@段話的意思是，不同級別官員的朝靴形制是有嚴格區(qū)別的，特別是靴子上的飾品，更有“絇、繶、純、綦”的限制。絇，是處于靴頭部的裝飾，有孔，靴帶可從中穿過；繶，即絲絳，就是鑲嵌在靴幫與靴底之間那圓渾的滾條；純，是鑲滾在靴幫上口的光滑的緣邊，多以與幫同色的材料為之；綦，是系于鞋上的帶子，相當(dāng)于后世的鞋帶。宋代朝靴上的“四飾”，與古代帝王禮鞋赤舃上的“絇、繶、純、綦”如出一轍，皆是尊貴和尊嚴的象征。除絇之外的其他“三飾”，至今仍在現(xiàn)代鞋履結(jié)構(gòu)中廣泛應(yīng)用，也就是常見的鞋幫腳的滾條，鞋幫口的沿條和隨處可見的條帶。如果說帝王之舃是以赤、黑、白三色區(qū)別穿者級別和地位的話，那么宋代朝靴以“四飾”區(qū)分穿者級別和地位，則不失為一個創(chuàng)新之舉。

其實，帝王之舃上的“絇、繶、純、綦”，只有“繶、純、綦”可用于朝靴，因為絇只能裝飾在高高翹起的舃頭之上，而朝靴則無高翹的形制。再說繶和純，分別是靴幫下緣和上口的圓潤的滾邊，以免毛茬外露而有礙美觀；綦，則是為保持高翹舃頭的穩(wěn)定性而設(shè)置，成為連接舃頭與后幫之間的條帶，而朝靴則無此必要。無論“四飾”的多寡，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米芾將有損于朝廷形象的皺皺巴巴朝靴著于足下，有人借此打了他的小報告也無可厚非，但他免遭革職罷官而躲過一劫，也算敲了他的一個警鐘。

米芾洗靴的潔癖故事，在他自己寫的帖上這樣說：“朝靴偶為他人所持，心甚惡之，因?qū)蚁矗鞊p不可穿。”米芾怪異于“巧取豪奪”，膜拜于奇異怪石，癡迷于徽宗寶硯，潔癖于洗刷朝靴的行徑，有近乎于瘋癲之態(tài)，這也正是他對事業(yè)忘我追求的可貴之處和大智若愚的精神境界。

米芾由于人格偏執(zhí)，行為怪異，所以從未為政治所累，潛心飽覽內(nèi)府藏書，盡臨前人字帖，享受人生樂趣。他沒有蘇軾仕途起伏和顛沛流離之苦難，也沒有蔡京高居廟堂而遺臭萬年之罵名，卻是無官一身輕而偏執(zhí)于書法藝術(shù)，成就了集書畫家、鑒定家、收藏家于一身之煌煌大業(yè)。

米芾作古九百余年后，安徽無為和湖北襄陽的米公祠修葺一新，成為聞名遐邇的文化遺產(chǎn)勝地和旅游景點。無為的米公祠，墨池、投硯亭、拜石等著名景觀，訴說著米芾刻苦習(xí)書和恃才傲物的傳奇典故；襄陽的米公祠，祭奠米芾的拜殿、氣勢恢宏的仰高堂、精致典雅的潔亭以及米芾書法和歷代石刻碑文，吸引著眾多書畫界名流和游客。特別是奇石烘托著米芾悠然自得的潔白雕像和匾額上“顛不可及”四個遒勁有力的書法，更令人駐足仰望，為米芾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下期刊載《凄美的金蓮弓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