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曦
(四川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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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蜀學轉型的再探討*
胡昭曦
(四川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宋代蜀學轉型有三個大節(jié)點:兩宋之際二程洛學傳蜀,南宋前期南軒之學返蜀,南宋后期朱熹閩學傳蜀;三大節(jié)點并非孤立的,且其發(fā)展變化,都同書院有密切關系。另外,文章還對以下幾個問題進行了探討:1.關于譙定與“涪陵學派”;2.“二江九先生”之名的由來;3.淵的學術活動;4.陽枋的學術活動;5.巴蜀學者之間的傳承、交流與合作。
宋代蜀學;轉型;三大節(jié)點
北宋中期,巴蜀地區(qū)傳統(tǒng)蜀學興盛發(fā)達,如蘇氏蜀學、范氏之學等。當時,二程洛學興起,經(jīng)過洛蜀角立,蜀學開始轉型,到南宋晚期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蜀學同程朱理學的融會,完成了“洛蜀會同”*胡昭曦、劉復生、粟品孝:《宋代蜀學研究》,巴蜀書社1997年版。。近二十多年來,學界關于蜀學的研究日益擴展和加深,筆者在進一步探究中,也有一些新的思考,本文就宋代蜀學轉型作再探討。
對宋代蜀學發(fā)展歷程,筆者曾有五個階段*胡昭曦、張茂澤:《宋代蜀學芻論》,載《四川大學學報(哲社版)》1993年第4期。、兩個高潮*胡昭曦:《宋代蜀學的轉型》,載《慶祝鄧廣銘教授九十華誕論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胡昭曦:《宋代蜀學的轉移與衰落》,載《宋代歷史文化研究》,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均收入胡昭曦:《宋代蜀學研究》,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之劃分。在近來的探究中又認為,蜀學轉型還經(jīng)歷了三個大的節(jié)點。
“節(jié)點”這一概念被應用于許多領域,于科學技術是指“電路中三個或三個以上支路的會聚點”*《辭海》第552頁,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版。,或指“交匯點”、“匯合點”、“兩節(jié)圓的切點”、“互連公共點”,在教學上“指知識體系中具有很多榫接的具體知識之點”*“百度百科baike.baidu.com”。,還有空間節(jié)點 (如“全國流通節(jié)點城市”、《香港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節(jié)點》*“網(wǎng)易 財經(jīng)”2015-06-02《商務部:全國流通節(jié)點城市布局規(guī)劃發(fā)布》;《梅州網(wǎng)》2015-09-30。) 和時間節(jié)點(指某個大環(huán)境中的一點或一段,如《關于實現(xiàn)中國夢的時間節(jié)點》*“新華網(wǎng) 新聞”2015年07月07日載曲青山文。)。本文采參以上諸說而綜合之,用“節(jié)點”以指宋代蜀學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中,在學術內(nèi)容上、空間上和時間的交匯點、榫接點、會聚點。
宋代蜀學轉型的三大節(jié)點是:第一大節(jié)點,二程洛學傳蜀;第二大節(jié)點,南軒之學返蜀;第三大節(jié)點,朱熹閩學傳蜀。經(jīng)歷了濂洛之學到湖湘學再到程朱理學在巴蜀的發(fā)展,又有魏了翁的集大成,使宋代蜀學定型為以程朱理學為主。
(一)三大節(jié)點不是孤立的
一般認為,自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至五年六月,周敦頤簽判合州(今重慶合川)時期,濂學開始傳入蜀地,而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至熙寧三年(1070年)前,程珦知漢州(治今四川廣漢),其子程頤隨侍,期間周之弟子遂寧傅耆與程頤有交往,“手筆相問”*度正:《性善堂稿》卷15《跋伊川先生帖后》,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以下簡稱四庫全書本);《宋元學案》卷12《濂溪學案下》,中華書局1986年點校本。,實為講友。這時,濂學在巴蜀影響不大,二程理學也尚未形成。此后,二程洛學逐漸強大,迄至南宋晚期,巴蜀學者信奉程朱理學者益眾,或千里求師,或出蜀訪學,或在蜀講著,或傳授后學,可謂連綿不斷。三大節(jié)點是這種發(fā)展過程中的三個突出事件和集中時段,它們密切聯(lián)系,且與巴蜀地區(qū)其他時段程朱理學之傳有相互交流和融會。
(二)三大節(jié)點的時段、內(nèi)涵和特點
第一大節(jié)點,是北宋末年二程洛學傳蜀。先是涪州(治今重慶涪陵)樂溫(今重慶長壽)人譙定聞程頤“講道于洛”,乃“潔衣往見,……遂得聞精義”。 哲宗紹圣四年(1097)十一月到元符三年(1100)正月,程頤貶到涪州編管的兩年多時間里,譙定從游,學《易》、《大學》、《中庸》等。譙定又傳之門人弟子。
第二大節(jié)點,是南宋前期張栻之學返蜀。南宋初年成都人范仲黼“去湖南” “游南軒之門”、 “從南軒學”, 從而“直接五峰(胡宏)之傳”,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以后主講于成都滄江書院,出現(xiàn)了傳播南軒之學的“二江九先生”學者群,形成了蜀中南軒之學大盛的局面。
第三大節(jié)點,是南宋后期朱熹閩學傳蜀。光宗紹熙年間(1190—1194) 涪州人淵千里問學,從朱熹學于閩北建陽考亭之竹林精舍(后稱滄州精舍、考亭書院) 和潭州(今湖南長沙)約三年時間,后師徒遠隔,朱熹仍加指導,淵“將朱熹之學與鄉(xiāng)里之學(包括譙定《易》學),融會貫通,形成有自己特色的《易》學思想”*李勝:《淵事跡征略》,《重慶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6年第4期。。寧宗慶元三年(1197),在“偽學之論方熾” 的險惡政治環(huán)境下,艱難跋涉,到福建拜見朱熹問學求道、號為朱熹高徒“第一人”*《宋元學案》卷70《滄洲諸儒學案》。的度正(合州巴川今重慶銅梁人),返川后傳播理學,培養(yǎng)理學學者。從學于淵和度正的合州巴川人陽枋,則是這一節(jié)點中卓越的代表人物。
三大節(jié)點的突出特點之一是,蜀中幾位主要學者都長途跋涉到洛學名師處從游請教,直面授受,得其真?zhèn)?,獲其精義。
如果說蘇氏蜀學的衰微,存在三蘇不善運用書院教育繁衍學術建立學派體系的因素,在宋代蜀學轉型中,書院則起到很為明顯的作用,是重要傳學場所和助推力量之一。三大節(jié)點的發(fā)展變化,都同書院有密切關系,這是三大節(jié)點的突出特點之二。
(一)北巖書院與洛學、閩學傳蜀
涪陵北巖的普凈院是程頤注《易》和譙定從學之處,黃庭堅于此題名“鉤深堂”。宋代一些書院的前身是名人讀書處、著書處或授業(yè)處,后來改名或建為書院,北巖普凈院即屬此類。南宋寧宗嘉定十年(1217) ,知涪州范仲武將普凈院鉤深堂建為北巖書院*《宋本方輿勝覽》卷61“涪州”,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影印本;曹彥約:《昌谷集》卷19《朝議大夫直煥章閣范季克(仲武) 墓志銘》(四庫全書本)云,范仲武“守涪州,僅八月,亦不余遺力寬鹽課以優(yōu)井戶,尊賢士以勸學者”。,一直存在到宋末。(據(jù)載,此后該書院久圮,清乾隆九年知州羅克昌率紳士公募重建,改名為鉤深書院。*乾隆《涪州志》卷2《學?!罚∥迨荒昕瘫?。)程頤在此注《易》講學,譙定從程頤學于此;程頤門生洛陽人尹焞在這里寓居,究治《伊川易傳》;陽枋在涪師事淵并曾擔任北巖書院堂長,成為蜀中理學一大家;陽枋在北巖書院授業(yè),“士之信從者眾”, 培養(yǎng)了門人弟子,著者如蜀士趙子寅、鄞人史蒙卿等*粟品孝:《北巖程頤及涪陵易學》,《四川文物》1997年第2期;李良品:《論易學“涪陵學派” 的形成、特點與深遠影響》,《周易研究》2003年第4期;李勝:《 涪陵學派論綱》,《重慶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5年第1期;李闊:《論北巖書院的理學教育精神》,《四川教育學院學報》第22卷第5期(2006年5月); 李永明:《儒學圣地玉溪里》, 《樂游長壽》第4期,2013年5月13日。。北巖書院于二程洛學傳蜀和朱熹閩學傳蜀,都起了很大作用,這是應該加以重視和深入研究的。
(二)滄江書院與南軒之學返蜀
宋光宗時期至理宗寶慶二年(1190—1226) 期間,設于成都的滄江書院,在張栻之學返傳回蜀、促進洛學的傳播和蜀學的轉型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著名學者有“游南軒之門”、“從南軒學” 的范仲黼、范子長、范子該和從范仲黼處“盡聞”張栻之學的虞剛簡、薛紱等“二江九先生”,他們在此講學授徒,活動20年之久,“士之請益……座無虛席”。此外還有“南軒門人”楊云山之子楊子謨于宋光宗前后在潼川府治(今四川三臺)建立的云山書院、范子長于嘉定八年(1215) 在瀘州建的江陽書院、薛紱于開禧(1205—1207) 初在黎州(治今四川漢源) 建立的玉淵書院等*胡昭曦:《宋代書院與宋代蜀學》,《四川大學學報(哲社版)》2001年第1期,收入胡昭曦:《宋代蜀學論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從而使“南軒之學” 在巴蜀廣為傳播,推進了“洛蜀會同”,形成了“蜀學之盛,終出宣公之緒”*《宋元學案》卷72《二江諸儒學案》。參見胡昭曦:《譙定張栻與朱熹的學術聯(lián)系》,《中國哲學》第16輯,岳麓書社1993年版,收入胡昭曦:《宋代蜀學論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的局面。
(一)關于譙定與“涪陵學派”
涪州人譙定師事程頤,傳學甚眾,《宋元學案》列出其門人、再傳、三傳至四傳約270人,認為許多理學學者皆自譙定“以上溯伊洛”, 譙定“固程門一大宗也” 。*《宋元學案》卷30《劉李諸儒學案》。二十多年來,學界開始著力對這位傳承洛學的一大宗師的資料發(fā)掘和學術研究,近年來重慶市和該市涪陵區(qū)又對譙定、淵的確切籍貫作了考察,有新的收獲。*李永明:《儒學圣地玉溪里》;李勝:《淵事跡征略》;汪樹權、馮國慶:《蜀中經(jīng)學大儒淵》,《重慶日報》新聞中心2014-07-27,來源《巴渝都市報》,又載“中國商網(wǎng)”2014年7月30日。目前,所知有關譙定的資料仍然很少,還需繼續(xù)發(fā)掘。
對于宋代理學或蜀學的“涪陵學派”的命題,目前一些學者是認可的。一般認為,該學派以涪州為中心、北巖書院為據(jù)點,以譙定、淵、陽枋為代表,以研治《易》學為突出特色。然而對“涪陵學派”的研究還處于初步階段,許多問題有待展開,需大力加強個案研究和綜合研究。例如:
1.什么是“學派” ?學術源流列出的學者是否等同于一個學派的成員?“涪陵學派”命題如何界定?有文章寫道:“二程洛學以后分為七派,分別傳入陜、川、湘、閩、浙、蘇等地……在四川有二程之學,即涪陵學派。”*楊金鑫:《程朱理學與書院》,《懷化師專社會科學學報》第8卷,1989年第4期?!案⒘陮W派”主要成員有哪些?可否把 《宋元學案》所列譙定學術傳承的兩百多人大都列入“涪陵學派”?
2.“涪陵學派”先是程頤之教,再是閩學之傳,又有巴蜀學術和地方學術傳統(tǒng),其學術內(nèi)涵和特色尚需綜析?!兑住穼W的傳承與發(fā)展,確為這個學派的突出優(yōu)勢和特色,但對于經(jīng)學的其他內(nèi)容和儒學的其他經(jīng)典的講論著述,還需展開深入發(fā)掘探究。例如,淵不僅治《易》,還著有《孟子注》*《宋元學案》卷69《滄洲諸儒學案》。。陽枋從度正學,度正“乃授以《太極》、《易通》、《伊洛語錄》”,陽枋 “于是專意理學”。度正還告之陽枋,“篤志‘四書’以為綱領,而求其放心可矣”*陽少箕、陽炎卯:《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陽枋) 行狀》,《字溪集》卷12“附錄”,四庫全書本。。 陽枋叔侄登度正之門是“共叩理學” ,而不只是請教《易》學。陽枋赴涪謁淵后,“有及門從游者”,陽枋告之曰:“若欲求孔門……則當熟看《語》、《孟》、《中庸》、《大學》,以求其至,吾之學如是而已。” 陽枋在遂寧明善堂“講論《中庸》、《大學》、《易圖》、《象數(shù)》” ;在巴岳精舍講學,“究濂溪《易通》、邵子《經(jīng)世》、橫渠《正蒙》、朱子《啟蒙》等書理與數(shù),咸詣精純,各有義疏?!?陽昂:《紀年錄》,《字溪集》卷12“附錄”。
3.目前對“涪陵學派”在巴蜀地區(qū)和中華學術文化發(fā)展中的貢獻和地位,很少有論著談及。
4.現(xiàn)存有關“涪陵學派”學者的文集,需加細致整理并單行出版,如《性善堂稿》、《字溪集》,對那些有關散篇文字,也需加以輯錄整理出版。
(二) 釋“二江九先生”
《宋元學案》專設《二江諸儒學案》,足見其對二江諸儒的重視,目前對二江諸儒和滄江書院的研究還很不夠。近來,筆者對其中一個問題有點新的看法。*胡昭曦:《南宋二江諸儒與南軒之學返傳回蜀》,《宋代文化研究》第21輯,四川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蔡方鹿主編:《張栻與理學》,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二江諸儒學案》列出一些在滄江書院返傳南軒之學的學者,有“二江九先生”,即范蓀、范子長、范子該與范仲黼(皆成都人),薛紱、鄧諫從(漢嘉,今四川蘆山人),虞剛簡、程遇孫(仁壽人),宋德之(唐安,今四川崇州江源人)。為什么會稱“二江九先生” ?
“二江”乃泛指成都,因郫江(府河)、流江(南河)繞成都城而過,有“二江珥城”、“二江雙流”之謂。滄江書院就在成都東門二江匯合處附近。
二江諸儒中學者較多,《學案》為何特別指出“其時二江有九先生之目” ?據(jù)已見資料,一是,早有“永嘉九先生”*葉適:《水心先生文集》卷29《題二劉文集后》寫道:“按《周博士集》(按即周行己《浮沚集》),元豐時永嘉(今浙江溫州)同游太學者蔣元中、沈彬老、劉元承、劉元禮、許少伊、戴明仲、趙彥昭、張子充,所謂不滿十人(按加上周行己共九位學者),而皆經(jīng)行修明為四方學者敬服者也?!彼牟繀部尽?、“元豐太學九先生”*《宋元學案》卷32《周許諸儒學案》載,“(周)浮沚時與許景衡、劉安節(jié)、(劉) 安上、戴述、趙霄、張輝、沈躬行、蔣元中稱 ‘元豐太學九先生’”?!翱妓^‘九先生’者,其六人及程門,其三則私淑也。”“吾浙學之盛,實始于此?!敝Q,并且認為“永嘉自‘九先生’而后,伊川之學統(tǒng)在焉”*全祖望:《鮚埼亭集》卷31《永嘉張氏古禮序》,四部叢刊本。。二是,南宋時浙東有專設或在孔廟設“九先生祠”以供祭祀者*(元) 佚名:《無錫縣志》卷3下《學校》;宋褧:《劉靜修改封謚升從祀》,《燕石集》卷13。均四庫全書本。?!秾W案》稱二江之“九先生”,很可能是借鑒“永嘉九先生”之稱和受到專設“九先生祠”的影響 。葉適對“永嘉九先生”傳洛學入浙非常看重,把“永嘉九先生”之舉視作為伊洛之學入浙“開道”,使浙學大盛*周夢江:《試論永嘉“元豐”九先生》,《杭州師范學院學報(哲社版)》1991年第5期;陸敏珍:《“違志開道”:洛學與永嘉元豐九先生》,《中山大學學報(哲社版)》2009年第6期。;巴蜀“二江九先生”返傳南軒之學回蜀,推進了“洛蜀會同”,使蜀學大盛,二者都起到學術開道和傳承作用,接續(xù)孔、孟、二程學統(tǒng),傳播并發(fā)展洛學,大力弘揚理學。因此,列出巴蜀二江諸儒中九位著力傳播南軒之學的蜀中學者,以之喻比“永嘉九先生”,示尊崇表彰、激勵后學之旨。
還值得注意的是,南宋時于兩浙東路四明(明州、慶元府,治今浙江寧波)有九先生之祀;理宗寶祐時,四明人袁從為兩浙西路常州無錫縣令,也于縣學設九先生祠?!端卧獙W案》的原著者黃宗羲是浙江紹興府余姚人,補修者全祖望、王梓材、馮云濠均為浙江寧波府鄞縣人*陳金生:《宋元學案 點校前言》,《宋元學案》中華書局1986年點校本。,他們熟悉“九先生”之稱及其內(nèi)涵,因此與之類比,把這個對理學名儒的譽稱,給了南宋時在成都研習和傳播南軒之學、為洛學開道使蜀學大盛的著名學者,稱為“二江九先生”。 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或者南宋時在成都早已有“九先生”之稱。
據(jù)《(陽枋)紀年錄》,紹定元年(1228年),陽枋偕季弟全父、族侄存子“造公于涪之蓮蕩”。紹定二年(1229年),“公既有得于師傳,乃退居家山辟室靜觀,以求所至”。這一年陽枋離開淵,回到家鄉(xiāng)。結合該錄端平三年(1236年) “弟全父從性善于京師者七年”的紀事,自端平三年逆推七年,陽枋弟弟全父離開淵到京師從學于度正,當是在1229年到1230年間。他們二人大約在1229年離開淵,其原因何在?目前未查見陽家出什么大事,有可能是淵突然去世,陽氏兄弟無法繼續(xù)從學,因而陽枋“退居家山”,陽全父則赴京師“從性善”。端平二年(1235年)陽枋到京師求學度正,是年,度正逝世,陽氏兄弟一同回歸家鄉(xiāng)。又據(jù)《陽枋行狀》:“會性善以君命召”,此后在1229—1235年間,度正先后任軍器少監(jiān)、太常少卿、禮部侍郎?!昂蠊珰{,性善入侍經(jīng)帷,祈歸弗獲。公乃萬里往卒業(yè)。” 說明淵是在性善入侍經(jīng)帷時、陽枋赴京從學度正(1235年)前去世的。*摘引粟品孝教授提供的考論文字,參見黃博先生的《度正年譜長編》(電子版),并此致謝。
(四)陽枋的學術活動
在第三大節(jié)點的學者中,陽枋是主要的代表人物之一。目前,所見陽枋的資料較多,有的研究文章在一些問題上也相當深入,但也是方興未艾。不少方面還需探究,比如:
1.陽枋與北巖書院。陽枋(1187—1267)既是著名理學家,又是教育家,60歲以后曾被邀主教白鹿書院、任竹林書院山長,皆被“固辭”,擔任過忠、萬、梁、達州考試官。任北巖書院堂長后,“堂規(guī)一仍白鹿(白鹿洞書院) ,士之信從者眾”*陽昂:《紀年錄》。。有文章說,“北巖書院繁盛一時,與東湖、濂溪、象山等書院齊名”*張闊:《論北巖書院的理學教育精神》。。陽枋對北巖書院的教學和理學傳播作出了突出貢獻,實為涪陵學派之代表人物。陽枋這位合州巴川(治今重慶銅梁)人,為何成為涪陵學派的主要學者之一?可能有如下因素:他在34歲時登譙定傳人度正之門叩問理學,42歲時到涪州造謁淵問學求益,65歲(一作64歲*陽少箕、陽炎卯:《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陽枋) 行狀》說:“庚戌,長北巖堂?!备鐬榇镜v十年(1250),陽枋時年64歲。)時任涪州北巖書院堂長,以后許多學術活動都在涪州和峽州、夔州一帶。陽枋任北巖書院堂長有多久?一說“以古稀高齡主講北巖書院五年” ,一說 “講學于北巖書院,傳道授業(yè)二十余年” ,尚需確切考訂。
4.關于陽枋家族的學術活動。宋代蜀學有一大特點,即學術家族是一支重要力量,陽枋家族的學術活動很值得研究。陽枋求教度正和求教淵,都與其弟全菴(即陽房(全父))、族侄存菴(即陽岊)同往,端平二年還準備同陽岊往問于魏了翁(因魏被召入朝,未果),可見陽全父、陽岊都是度正、淵門人和涪陵學派成員。有文章列出了陽氏家族的學術狀況,寫道,“陽氏家族以詩書傳家,其中進士有陽枋(按中進士為1241年)、陽少箕(1262)、陽炎卯(1247)、陽昂(1262)、陽恪(1262)、陽醴(1262)、陽義方(1262) 等,以習《易》為著者則有陽元澤、陽枋、陽房、陽昂、陽岊、陽恪等”*金生楊:《論南宋合州陽氏易學》,《周易研究》2011年第3期。。三四十年間,陽氏即有7人中進士、6人成為易學著名學者。
(五) 巴蜀學者之間傳承、交流與合作
宋代蜀學的發(fā)展,是全國尤其是巴蜀學術發(fā)展的結果。在宋代蜀學研究中,不僅要注意到川西、川南地區(qū),更要注意到川東、川北地區(qū)(含今重慶市)。蜀學的轉型,經(jīng)歷了大約一百多年時間,其間巴蜀學者之間的傳承、交流與合作,是重要的組成和強大的推動力。舉數(shù)例于下。
“ 魏國張公(張浚,1097—1164,綿竹人,張栻父)嘗從譙天授(即譙定)游”*《宋元學案》卷44《趙張諸儒學案》。?!榜T時行(?—1163,巴縣人)、張行成(臨邛,今四川卭崍人)則得先生(譙定)之余意”?!捌?譙定)學傳于李舜臣(隆州井研,今四川井研人)” ,李舜臣“子心傳、道傳、性傳”,心傳、道傳“兄弟固二江諸子學侶”*《宋元學案》卷30《劉李諸儒學案》。。
被稱為朱熹“同調(diào)” 的劉光祖(號后溪,1142—1222,簡州,今四川簡陽人) ,其門人中就有度正*真德秀:《西山文集》卷43《劉閣學(光祖) 墓志銘》(四庫全書本);度正:《性善堂稿》卷13《劉左史祭文》;《宋元學案》卷79《丘劉諸儒學案》;《宋元學案補遺》卷79《丘劉諸儒學案補遺》,人民出版社2012年校點本。。
“往返萬里” 問道于朱熹的合州巴川人度正,著有《性善堂稿》、《周子年譜》,曾長期在四川傳播理學。知華陽縣時,在文翁石室西面建“三先生祠堂”, 祠周敦頤、程顥、程頤,以朱熹、張栻配享。又請魏了翁作《成都府學三先生祠堂記》。還刊刻魏了翁帶回的朱熹語錄*《宋史》卷422《度正傳》;《宋元學案》卷69《滄洲諸儒學案下》。。
陽枋,16歲,奉父命“執(zhí)經(jīng)” 于度正。24歲,“度公以華陽宰兼蜀學訓導,公(陽枋,下同) 于是留石室,因請業(yè)焉”。34歲,“引季弟全父、族侄登性善之門,共叩理學”。46歲,“攜二子游遂寧,教官黃循齋請公長明善堂,魏鶴山高弟、前進士嚴君師夔敬公之學,相與為友,講論《中庸》、《大學》、《易圖》、《象數(shù)》?!?7歲,“在武信(即遂寧,唐時于此設武信軍),四方之士聞公學,從游彌眾。夏六月,遂與心友羅東父、宋壽卿偕門人講學于巴岳精舍?!?9歲,度正寫信以便陽枋 “往問于鶴山魏公,會魏公以命召,不果遂?!菤q上魏鶴山書” 。67歲,“與稅巽父論《啟蒙》小傳”*陽昂:《紀年錄》。據(jù)《宋元學案》卷80《鶴山學案》載,稅巽甫名與權,巴郡人,“受業(yè)鶴山之門,精于經(jīng)學”, 尤長于《易》。他長期執(zhí)業(yè)魏了翁門下,錄有師言《周禮折衷》和師生問答的《師友雅言》。。據(jù)載,吳泳(潼川,今四川三臺人)、洪咨夔(於潛,今屬浙江杭州人)、李性傳、魏了翁(邛州蒲江,今四川蒲江人)都“敬公(陽枋)為學,咸器重焉”*陽少箕、陽炎卯:《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陽枋) 行狀》。。
宋代蜀學轉型的基本完成,大致在魏了翁時期。魏了翁生于孝宗淳熙五年(1178),逝于理宗嘉熙元年(1237),其在世時間大約與度正(逝于1235年)、淵(逝于約1229年),陽枋則稍晚些(逝于1267年),他們之間皆有學術聯(lián)系 。魏了翁既有傳統(tǒng)蜀學之繼,又有程朱理學之承,私淑朱熹、張栻,近接周、程,遠溯孔、孟,是宋代繼朱熹、張栻之后最卓越的理學家之一。他廣交學者、聯(lián)系蜀士、舉辦書院、撰寫著作、刊布朱著、講傳理學、請謚先儒,實現(xiàn)了“洛蜀會同”,成為傳統(tǒng)蜀學和程朱理學的集大成者。*《宋代蜀學研究》第143—162頁。
宋理宗端平二年(1235) ,蒙古軍隊大規(guī)模進攻四川地區(qū),在巴蜀肇始了長達四十多年的戰(zhàn)爭。從端平二年到淳祐二年(1242) 的七年間,宋、蒙在四川反復拉鋸相斗,川西戰(zhàn)亂頻繁,成都被毀,經(jīng)濟殘破,人口銳減,學者流徙,而川東地區(qū)一度戰(zhàn)亂較少,特別是淳祐三年至寶祐元年(1243—1253)余玠主政四川并將制置司自成都遷到重慶,采取山城防御等措施,政局相對穩(wěn)定。隨著四川政治中心的遷移,川東地區(qū)就成為了四川的學術中心(約有二三十年),以陽枋為代表的“涪陵學派”和其他學者即其中的主要力量,于此可見蜀學轉型第三大節(jié)點之重要地位和又一貢獻。
《宋史》評價說,魏了翁舉辦書院,傳播理學,“由是蜀人盡知義理之學”*《宋史》卷437《魏了翁傳》。,作為理學名家和宋代蜀學的集大成者,魏了翁確實有此作用和地位。但同時也要看到當時的學術背景和前人的學術傳承、魏了翁的學術基礎及其源流以及學者之間的交流合作,誠如趙汸所云,范仲黼、虞剛簡等 “講學蜀東門外……由是蜀士盡知周、程、朱、張傳授之旨”*趙汸:《東山存稿》卷6《邵庵先生虞公(集) 行狀》,四庫全書本。。虞集所說“吾蜀之士盡知伊洛之淵源,則我曾大父(虞剛簡) 與文靖公(魏了翁) 實發(fā)揮之也”*虞集:《道園學古錄》卷6《魏氏請建鶴山書院序》,四庫全書本。。兩宋之際、南宋晚期涪州、重慶府及夔州路學者們促成 “洛蜀會同”、傳播程朱理學之績不可忽視,應當加強研究,方可全面了解宋代之蜀學。
從本文所述宋代蜀學轉型之三大節(jié)點中,可見第一、第三大節(jié)點的基本特點和重要史實,可以概觀宋代蜀學發(fā)展之時空演化和重點環(huán)節(jié),亦可概見川峽四路學者促成“洛蜀會同” 的一些狀況。然所述甚乏完善或有謬誤,有待達識方家補正。
A Discussion on the Transition of Shu Theory in Song Dynasty
HU Zhao-xi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5,China)
In the Chinese academic history, Shu Theory embraced its prosperity in Song Dynasty,when the transition of traditional theory to the syncretization of Luo and Shu was fully realized in the short 100 years. The paper puts forth three key points of the transition, that is, the spread of Luo Theory by Cheng Hao and Cheng Yi in Shu between Northern Song and Southern Song Dynasty,the School of Nanxuan thriving in Shu in the early stage of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the spread of Min School by Zhu Xi in Shu in the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ll the three issues were quite correlative, the development of which were closely related with academies. Moreover,the discussion would focus on another five questions,that is,Qiaoding and the School of Fuling,the origin of “Mr. Er Jiangjiu”,the research of Huan Yuan and Yang Fang, the inheritance and cooperation among scholars in Ba-Shu areas.
Shu Theory in Song Dynasty; transition; three key points
2015-10-18
胡昭曦(1933—),男,四川自貢人,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宋史和巴蜀歷史文化.
K244
A
1008—1763(2015)06—00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