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歡
(廈門大學 人文學院,福建 廈門361005)
在古代哲學中,他者問題并不是一個理論問題,這根本是由于古代哲學從屬于實體本體論,認識論問題被忽視而造成的。在這個語境下,對于人的認識能力具有一種天生的樂觀主義,對于認識本身并不懷疑,作為理論問題的他人問題不可能被提出,其被忽視也是自然而然的。在近代哲學中,實體本體論轉(zhuǎn)化成主體認識論,對實體的認識問題轉(zhuǎn)化成對主體認識能力的探究,但由于主要從理性、一般人來展開哲學論證,他人問題也沒有進入理論思考的范圍。只有在現(xiàn)代哲學中,他人問題才從哲學思考的幕后走到前臺。英美哲學注重從認知的角度來探討對他人心靈認知的可能性和依據(jù),而歐陸現(xiàn)象學視野更加寬廣,除了從認知的角度,還從情感、倫理和社會學的角度對其進行探討。胡塞爾、舍勒、海德格爾、薩特和列維納斯都比較關(guān)注他者問題,分別從不同角度論述了這個問題。不過,人們一般比較重視胡塞爾、海德格爾、薩特和列維納斯的他者論述,而出于種種原因,對舍勒他者論述的研究相對較少,關(guān)注也不多,這主要是由于舍勒不像他們那樣有名氣,再加上舍勒思想本身存在矛盾等問題。其實,這是不公允的。無論在深度和廣度上,舍勒關(guān)于他者的論述不比任何人遜色。不同于上述哲學家關(guān)于他者的思想,舍勒主要從情感的角度來探究自我與他者的關(guān)系。具體而言,舍勒首先從哲學上來闡述自我與他者的情感關(guān)系,并把這種情感關(guān)系用到社群的劃分上。這使得舍勒的他者論述既具有抽象性,更具有豐富性。
不同于胡塞爾這個冷冰冰站在世界之外的思想家,舍勒比較注重情感。他認為我和世界關(guān)系不是如胡塞爾那樣無情感似的朝向世界,相反,我和世界這種原初關(guān)系是一種情感關(guān)系,即原初意向性應(yīng)該是情感意向性,而不是胡塞爾所言的無情感的認知意向性。更重要的是,舍勒還從情感的角度探究了自我與他者的關(guān)系。具體來說,舍勒共論述了三種自我與他者的情感關(guān)系,第一種關(guān)系是沒有任何情感關(guān)系的情感關(guān)系,第二種是同情 (Fellowfeeling),第三種是愛。所謂沒有情感關(guān)系的情感關(guān)系指在自我與他者之間缺乏情感關(guān)系,我們可以把其定義為認知關(guān)系。這個認知關(guān)系有兩種,一種是僅了解(Understand)別人的情感,一種是再現(xiàn)別人的情感(Reproduced-feeling)。所謂了解別人的情感是指我認識到了別人的情感狀態(tài),不過,卻僅停留在了解這個層次上,缺乏對其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舍勒說“一個人可以把一個遭受痛苦的小孩的臉當做某個物理客體來看待……”[1](P49)也就是說,我雖然了解這個小孩的痛苦,不過,僅把其當成某個如物理事物一樣的客體,缺乏對其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再感知的情感指我在思想中再現(xiàn)了他者情感。這種再現(xiàn)他者的情感似乎是對他人的情感反應(yīng),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在思想中再現(xiàn)他人的情感僅僅是再現(xiàn)了某種情感,也只是停留在再現(xiàn)這個層次,也缺乏對他者的情感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舍勒說道:“在再現(xiàn)的情感中,我們僅僅意識到了他者的情感質(zhì)性,但他者的情感并沒有傳遞給我們,也沒有在我們心中激起任何相似的真正情感。”[1](P50)雖然再現(xiàn)他者的情感比了解別人的情感更進一層,但二者都缺乏對他人情感處境產(chǎn)生相應(yīng)情感反應(yīng)。這就是說,這二者不同于同情,即對他者情感處境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的自我與他者的同情關(guān)系。
舍勒對同情的定義并不同于我們?nèi)粘I钪袑@個詞的用法。在日常生活中,同情一般指對別人的處境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比如一個人因看見寒冷的冬天中衣著單薄的乞丐在乞討,他就在意識中覺得這個乞丐很可伶,產(chǎn)生悲傷之情,隨即施舍了這個乞丐一些錢物。舍勒的同情概念完全與此不同;在其思想中,同情主要指對他人的情感處境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它是某種情感與情感的關(guān)系。舍勒認為大致有四種同情形式,他們分別是直接的同感(Shared Feeling)、同情感(Fellow-feeling about Something)、感情傳染(Emotional Infection)和同一感(Emotional Identification)。直接的同感指雙方意向同樣的事物而產(chǎn)生無差別的情感。他以因失去孩子的父母的悲痛為例,認為二人因為意向同樣的事情,而產(chǎn)生同樣的悲傷。這種共同的悲傷不是說一方因某事傷心,另一方看到后加入了悲傷,而是雙方無差別的共同悲傷?!八皇钦fA感覺到傷心,然后B也感覺到了傷心,也不是二者共同知道他們在感覺悲傷,相反,它是一種無差別情感。 ”[1](P54)同情感指某人對另一人的情感處境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比如我們看見某人很傷心,我們對他的傷心之情產(chǎn)生同感,自己也悲傷了起來。同情感與直接的同感不同,因為在直接的同感中,雙方因意向同樣的對象而分享同樣的情感,這種情感具有同一性,相反,在同情感中,意向者的對象之物是別人的情感,他并不了解別人為何產(chǎn)生這種情感,即是說,雙方看似具有同樣的情感,其實,這種情感在對象和深度上是完全不同的。不過,二者具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意向性,即二者都是意向性的情感,區(qū)別于下述兩種同情形式。感情傳染指情感的傳染現(xiàn)象,比如一個人看到街頭表演,他就會不自覺地被這個街頭表演的氣氛所感染,產(chǎn)生喜悅之情。舍勒認為這種情感傳染現(xiàn)象沒有任何意向性,它屬于一種生物—機體上的情感感應(yīng)。同一感指一種我—你不分的心理情感,即自我不能區(qū)分與他者之間差別的一種情感狀態(tài)。舍勒列出了許多種同一感形式,比如原始人把圖騰等同于自我的情感狀態(tài)、兒童不能區(qū)分自我與玩具差別的情感狀態(tài)等。因為缺乏一種區(qū)分能力,舍勒認為同一感中也缺乏那種明確的意向關(guān)系。不過,舍勒又非常重視同一感,他認為這種同一感是最基本的情感,它決定了對別人情感產(chǎn)生認知或者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的可能性,他說:“領(lǐng)悟任何一種生命——哪怕有別于死的運動最簡單的有機運動——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一般一體感是生命賴以存在的根本性條件,最簡單的‘再感知情感’,尤其是最簡單的同感以及超越此兩者的精神上的‘理解’都建立在外來現(xiàn)實的這種最原始的基礎(chǔ)之上?!盵2](P307)這就是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之所以以能夠認識別人的情感并對其產(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原因就在于同一感?;谶@一點,同一感便不同于同樣不具有意向性的感情傳染。這四種情感形式雖然都屬于同情形式,但很明顯,只有第一種和第二種才符合我們通常所謂的同情(Sympathy),因為二者都具有意向性,能夠指向他人;第三種和第四種只是某種情感反應(yīng),缺乏意向性,不能指向他人,不屬于我們通常所謂的同情。Angelika Krebbs認為這后兩種形式是虛假的同情。[3]舍勒這種劃分存在問題,我們下文再討論。
愛在舍勒的思想中比較特殊,在其用法中,愛指一種源自人格的行為,即情感行為,它指向先天性的價值。舍勒對愛的劃分也很復雜,它可以從形式、樣式和種類上進行區(qū)分。[1](P76)就形式而言,愛可以從生命、心靈和精神的角度來看待,與生命相連的指激情之愛,與心靈相連的指個體自我之愛,與精神相連的指人格之愛;就樣式而言,它指不同的社會性情感,比如喜歡和友好;就種類而言,它指與不同對象的關(guān)聯(lián),比如父母之愛,夫妻之愛等。舍勒的重要介紹者弗林斯對舍勒愛的區(qū)分評價很高,他說:“舍勒對愛這一主題的探討的范圍之廣,在當代哲學史上是獨一無二的?!盵4]在舍勒看來,愛與同情差別很大。第一,同情可以區(qū)分為意向性和非意向性同情形式,相反,愛就是意向性的,不能說存在無意向性的愛。在舍勒看來,談?wù)撘环N無意向性的愛是絕對的荒謬。第二,愛有意向性的指向價值,而同情卻無這樣的功能,這就是說,任何一種愛都指向價值,比如生命之愛指向生命價值,心靈之愛指向更高的文化價值,人格之愛指向神圣的價值,而同情中的意向性僅僅指向別人的情感,二者具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不應(yīng)該混淆。第三,同情雖然可以超越人類,指向它物,不過,同情更主要與人類相連,是福利主義的基礎(chǔ),而愛超越了福利主義。[3]
以上我們從三個層面探究了舍勒對自我與他者情感關(guān)系的探究。正如上面所說,舍勒除了試圖從哲學層面來解決這個問題外,還把他的這種思考隱蔽地運用在他對社群關(guān)系的劃分上。雖然已有學者注意到了這一點,并進行了相應(yīng)區(qū)分,不過區(qū)分還很粗糙,存在一些問題。[3]筆者認為,應(yīng)該進一步深入研究,把舍勒思想中這種隱含的聯(lián)系明朗化。
舍勒共區(qū)分了四種社群形式,它們分別是大眾、生命共同體、社會以及集體人格(本文主要關(guān)注教會——這個集體人格的最高形式)。舍勒沒有明確告訴我們他區(qū)分的標準是什么,盡管他的論述已經(jīng)隱含地告知我們一些相關(guān)信息。其實,在我們看來,舍勒就是從自我與他者的情感關(guān)系這個角度來劃分社群單位的。在論述大眾時,他說“(同時)通過無理解的所謂感染和不由自主的仿效起自身的社群單位?!盵5](P642)舍勒的這句話明確告訴我們大眾這個社群單位奠基于感情傳染這個同情形式上。在這個社群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盲目的,我看見別人做什么,自己也傾向于做什么。比如,在戰(zhàn)爭中,如果有人逃跑,其他人也會受到感染,準備放棄戰(zhàn)斗,轉(zhuǎn)身逃跑。生命共同體是舍勒論述的第二個社群單位,他認為“在這里(如我在該書中所指明的)尤其缺少任何對我的體驗和你的區(qū)分,同樣缺少在對A與B的理解中對軀體神情與體驗的任何區(qū)分。 ”[5](P642)這就是說,在生命共同體中,人們處于一種沒有獨立意識的我—你不分之中。舍勒認為,這種社群單位出現(xiàn)在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庭、鄉(xiāng)村中,比如把別人對自己親人的傷害看做對自己的傷害,并力圖對傷害者進行報復。生命共同體的這個特征明顯符合同情中的同一感,因此我們可以推斷生命共同體這個社群奠基于同一感之中。第三種社群單位是社會,“在其中沒有產(chǎn)生在前面所描述的意義上的原初‘相互一同體驗’,毋寧說,個別人之間的聯(lián)接都是通過特別的、有意識的行為才制作出來……”[5](P644-645)這就是說,在社會中,人與人之間主要依賴共同制定契約來維持社會關(guān)系,這種契約關(guān)系是一種冷冰冰的理性關(guān)系,它缺乏家庭中那種天然相連的情感。舍勒對社會持一種批評態(tài)度,他認為社會本質(zhì)上是一種人與人之間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它是某種價值顛覆的結(jié)果,即有用價值錯誤地處于生命價值之上。社會雖然是依靠契約建立起來的,不過依舊隱含著某種自我與他者的情感關(guān)系,這種情感關(guān)系是一種沒有情感關(guān)系的情感關(guān)系,即認知關(guān)系。在社會中,我們?nèi)狈λ说那楦挟a(chǎn)生情感反應(yīng),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都是以一種理智的關(guān)系來看待別人的情感處境,即是說我們上面提到的了解和再感知情感本質(zhì)上屬于社會這個群體。這理應(yīng)是舍勒思想中的隱含論述。舍勒批評社會這個社群形式,稱贊生命共同體這個社群單位,但并不意味著他把生命共同體放在最高位置,相反,作為一名天主教思想家,他看重的是教會——集體人格中的最高形式。教會是一個“在一個獨立的、精神的、個體的總體人格‘中’的獨立的、精神的、個體的個別人格單位。 ”[5](P651)可以說,它既區(qū)別于生命共同體中的無個體意識,也不同于社會中的缺少情感反應(yīng)。在舍勒看來,在教會中,個體既保持獨立,又與他人之間保持著一種共契精神,把別人的痛苦也看做自己的痛苦,把別人的罪也看做自己的罪。作為集體人格最高的人格共同體主要依賴于愛而形成,這一點舍勒曾明確地指出過。不過,可以明確地說,這種愛不是生命之愛,也不是心靈之愛,而是精神之愛,這就是說,在精神之愛條件下,我們達到了既具有獨立意識又具備共契精神的人格與人格的共同體——教會。Angelika Krebbs認為人格共同體在直接的同感中得以構(gòu)成,[3]我們認為這種說法并不正確。因為人格共同體依賴于精神之愛,而直接的同感在舍勒那里主要基于心靈層次,這個心靈層次還達不到精神這個層次。因此認為人格共同體在直接的同感中得以構(gòu)造這個說法是不正確的。
明確地說,大眾奠基于感情傳染上,生命共同體奠基于同一感之上,社會奠基于了解與再感知情感上,而教會建基于精神之愛上。這樣,我們就把舍勒思想中這種隱含的標準給明朗化了。四種社群單位的劃分對舍勒來說非常重要,他對現(xiàn)代社會的批判與此密切相關(guān)。對他而言,現(xiàn)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缺乏同情,只靠計算、利益維持關(guān)系,崇尚一種目的理性。這種關(guān)系是一種異化,不是本真性的。在生命共同體中,人與人之間雖然具有一種天生的互助和關(guān)愛傾向,卻缺乏自我意識的獨立,自我意識容易被家庭和宗族泯滅。在他看來,只有基于基督教的愛的人格共同體,才既克服了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又避免了生命共同體對自我意識的壓制,達到既具備獨立自我意識,人與人之間也充滿關(guān)愛之情。在某種程度上,舍勒對基督教愛的推崇是對尼采有關(guān)基督教論述的回應(yīng)。舍勒認為,不是奴隸道德的怨恨,而是源于人格的愛,才是基督教的真諦,尼采的論斷根本錯失了基督教的核心。
為了更好地理解舍勒對自我與他者情感關(guān)系的探究以及他對社群單位的劃分,我們可以繼續(xù)深入地從他對情感層次的劃分來進一步進行關(guān)聯(lián)。舍勒認為我們的情感并不是雜亂無章的,相反,它先天地存在某種固定的層次。最低層次是感性感受,其次是身體感受和生命感受,處于二者之上的是心靈感受,最高的情感層次是精神感受。這個先天的固定層次不因空間和時間的改變而發(fā)生變化。為了與他者以及社群單位相連,我們可以從追復感受和共同感受的角度來解釋。他認為,在情感中的感性感受和身體感受層次,我們不能對他人進行共同感受,不能感受他人身體某部位的感覺和身體的整體感覺。這主要因為二者都不直接與自我相關(guān),僅僅處于自我身體之中,具有絕對的唯我性?!拔医^不可能感知另一個人所感到的疼痛,或者一道菜得到的感官上的快樂。 ”[2](P385)這個道理并不難以理解,因為對于別人的身體疼痛,我們不具備通道可以與其一同感受;至多,我們只能運用想象的力量,想想自己像其他人一樣具備同樣的疼痛。與此不同,情感中的生命感受和心靈感受由于超越了身體感受層次,不再囿于自我身體之中,能夠指涉他人,也就是說,我們能夠共同感受或者追復感受他人生命感受和心靈感受中的情感。在舍勒看來,生命感受超越了感性感受的現(xiàn)時性,具備某種持續(xù)性,可以追復感受和共同感受,“我也能以后追復感受到一個本己的生命感受,或更確切地說,追復感受到,我的統(tǒng)一生命有機體狀態(tài)處在何種境況中。”與此類似,心靈感受也是可以被重新感覺的。他人內(nèi)心的悲哀不具備唯我性,是可以通達的,也就是說,我可以追復感受到別人內(nèi)心中存在的悲哀??傊爸挥挟斔剿纳眢w狀態(tài)……他人的經(jīng)歷之事實才會展現(xiàn)在他的眼前。 ”[2](P385-386)對于精神感受而言,情況比較復雜,因為舍勒在書中否認過這種情感是可以追復感受的,但這似乎有些矛盾,因為精神感受也超越了身體感受,那么為何就不能追復感受呢?對此,有些研究者稱其為難以理解的論述。其實,這并不是難以理解的論述,這與舍勒對精神感受的理解有關(guān)。對他而言,精神感受具備絕對性,永遠不是狀態(tài),與人格相連。人格與自我(Ego)不同。人格是不同客體化的,人格只通過行為才展露出來。因此,對他者人格的感受只能通過行為,Alfred Shuetz對此說道:“把握其他人格的行為僅僅只能通過共同行為、預(yù)期行為以及重復行為?!盵6]由此,與人格相連的精神感受當然是不同追復感受的,至此,就解釋清楚了這個看似矛盾的論述。①
對于感性感受和身體感受而言,由于二者僅僅囿于身體,我們不能追復感受或者共同感受,但了解與再感知情感卻是可能的,也就是說,我們對于他人的這兩種情感,可以僅僅了解或者在大腦中再現(xiàn)。這樣,我們就可以推斷感性感受、身體感受與了解和再感知情感這種情感關(guān)系相連。更進一步,又因為社會奠基于了解與再感知情感上,我們可以推出社會—了解/再感知—感性感受/身體感受這個對子。對生命感受而言,舍勒曾說過其是一種天生的共同體意識,它屬于自我與他人情感關(guān)系中的同一感。更進一步,又因為生命共同體奠基在同一感之上,我們可以得出生命共同體—同一感—生命感受這個對子。對于心靈感受而言,舍勒曾把其歸屬于直接的同感,他說:“人們所能感覺到的只是一種心靈上的悲傷,而并非肉體上的痛苦和感官上的感覺。”[2](P286)這就是說心靈感受與直接的同感相連。精神感受源于人格,不屬于同情的范圍,但人格的行為本質(zhì)上是愛,這種精神感受指向自我與他人情感關(guān)系中的精神之愛,更進一步,又因為人格共同體奠基于精神之愛上,我們可以得出教會—愛—精神的感受這個對子。至于感情傳染而言,情況似乎比較復雜,舍勒沒有明確界定單純的感情傳染與何種情感層次相關(guān)。不過,根據(jù)他在文中的論述,單純的感情傳染可以發(fā)生在感性感受和生命感受中,至于能否存在于心靈感受和精神感受中,舍勒沒有告訴我們。更進一步,又因為大眾奠基于感情傳染上,我們可以得出大眾—直接的感情傳染—感性感受/身體感受這個對子。這幾個對子隱含在舍勒的思想中,在此,我們使其明朗化了。
總之,相比于對其他哲學家對“他者”的研究,舍勒的思想無疑是比較重要的。他不像其他哲學家那樣通過認知,而是通過情感來探究自我與他者的關(guān)系。他對三種情感關(guān)系的劃分也很細致,彰顯了我們生活中與他者的具體關(guān)系。其中隱含了主體間性思想??梢哉f,在現(xiàn)象學家中間,舍勒比較早地突破了主體性哲學的窠臼,認識到我和他者之間并不是主體和客體的關(guān)系,而是主體與主體的自由的親密關(guān)系。這種思想影響了馬丁·布伯“我—你”關(guān)系的建構(gòu)。更重要的在于,舍勒具體地把這種與他者的情感關(guān)系運用到社會學中,區(qū)分了四種社群形式。這是社會學研究的極大創(chuàng)新。可以說,他開辟了新的領(lǐng)域,其思想影響了社會學家特洛爾奇。如今,任何人都不能忽視舍勒基于情感關(guān)系的社會學研究。另外,他認為主體具有先天性的情感層次,它們之間存在奠基關(guān)系,這就打破了理性主義認為情感只是偶然、混亂的觀點。值得注意的是,先天性情感層次與他對社群的關(guān)系的劃分具有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這就使他的情感性社群形式的劃分更加合理和值得信服。可以說,他的情感現(xiàn)象學是一體的。就情感現(xiàn)象學本身而言,舍勒開啟了由胡塞爾的認知現(xiàn)象學向情感現(xiàn)象學的轉(zhuǎn)向,其思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注 釋:
① 本段論述參照了 Robert Zaborowski:Max Scheler’s model of stratified affectivity and its relevance for research on emotion[J].Appraisal,2011,(3):24-34。
[1]Max Scheler.ON Feeling,Knowing,and Valueing:Selected Writings[M].Chicago:the Unie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
[2]舍勒.舍勒選集(上)[M].劉小楓,選編.上海: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1999.
[3]Angelika Krebbs.Phenomenology of Shared Feeling[J].Appraisal,2011,(3):35-50.
[4]弗林斯.舍勒思想評述[M].王芃,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52.
[5]舍勒.倫理學中的形式主義與質(zhì)料的價值倫理學:為一門倫理學人格主義奠基的新嘗試(下冊)[M].倪梁康,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
[6]Alfred Shuetz.Scheler’s Theory of Intersubjectivity and the General Thesis of the Alto Ego[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1942,(3):323-347.